两天后,宋梓南参加完一次常委会,顺路又到张凡夫家检查电话安装情况,没待多大一会儿,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至,他忙走到天井里看情况,却见张弓搀扶着张凡夫走下救护车。这时,安装电话的工人来通知他们电话接通了,让他们去验收一下。
张凡夫忙说:“谢谢工人兄弟。谢谢。”
工人问:“你们谁在验收工单上签字?”
宋梓南说:“我。”
那个工人打量了宋梓南一眼:“我们来的时候,派工的班长说,这部电话是省委一个大头头亲自要的。将来也由他本人签收,让我们把活儿做得扎实一点。你……”
宋梓南笑道:“我不像那个大头头,对不?”
张弓忙说:“他就是那个……”
没等张弓把话说完,宋梓南就接茬儿说道:“哦,那个大头头今天没空来验收,这事就托我了。”
那个工人看了看宋梓南的签字:“宋……”
张弓:“宋梓南。”
工人:“宋梓南?这名字怎么那么熟啊?哪儿见过?”
张弓笑道:“好好想想。”
宋梓南再次打断了张弓的话,对工人说:“谢谢工人师傅,电话挺好使,就不耽搁你们了。辛苦两位了。多谢多谢。”
装电话的工人走了。张凡夫马上把张弓也支走了。屋里只剩宋梓南和张凡夫两人时,张凡夫对宋梓南说:“谢谢宋书记啊……你瞧,有一个当省委书记的老战友,就是好啊。说装电话,电话就装上了。”
宋梓南摆了摆手:“你说啥,老张,是想寒碜我们这些人?”
张凡夫淡淡地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问:“决定去深圳了?”
宋梓南:“你觉得呢?这件事值不值得干?”
张凡夫不语,又沉思了一会儿:“……我久不在潮流中心,对许多事已经缺乏准确的判别能力……”
宋梓南:“我跟省委报告你的情况。钟书记很关心你。你的情况会很快得到改善的。”
张凡夫:“算了算了。老都老了,还改善个啥嘛。”
宋梓南笑道:“廉颇老矣,尚能饭也!”
张凡夫也笑了:“别乱改经典名句。人家说的是疑问句,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怀疑老头儿还能活多久。”
宋梓南:“咱们这个老头儿能活九十九。”
张凡夫:“九十九就算了。老不死,老讨厌。干吗呢?还是说说去深圳的事吧。我倒是听了不少反对你去深圳的风言风语,你一定听得更多。这方面我就不再给你增加思想负担了。别闹得风萧萧兮易水寒……”
宋梓南笑道:“壮士一去兮不回还?”
张凡夫摇摇头道:“壮士一去兮何时还……”
宋梓南长叹一声:“何时还,不知道。其实去办这个特区,我心里也是特别没底。”
“但你还是决定去了……”
“我的老大哥,有什么要嘱咐的吗?”
“嘱咐?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这个早就离开政治旋涡中心的老病号,对你们这些弄潮儿们,还能嘱咐什么?”
“你真的觉得,我们这些人去深圳办特区,跟那些浮躁的弄潮儿们一样,也只是在赶赶浪头,戏弄戏弄潮水,作秀给老百姓看看的?”
“昨天有个老战友到医院里来看我,说起你们‘特区’这个名字……”
“哦?他怎么说?这个名称可是从延安继承来的。延安当时就是个特区。”
“他说得很尖锐……”
“没事。你说吧。这两天再尖锐、再激烈的话我都听了。”
“他说,你们根本不懂,延安那个特区是什么特区?是政治特区。是我们党为了把我们的红色政权跟国民党的白色政权区别开来。而你们这个特区呢?”
“我们这个特区怎么样?”
“他没往下说。但言下之意还是很清楚的。闹得不好,你们这个特区就很难区别到底是红的,还是白的……”
“他知道特区这个名称是小平同志定的吗?”
“当然知道。人家虽然退休了,但正经是个正部级干部。”
宋梓南“哦”了一声,便没再问下去。
张凡夫坐直了身子,很认真地对宋梓南说道:“不要以为是邓小平主张的,在中国就不会有人反对了。现在不是提倡用实践来检验真理吗?对毛泽东说过的话要用实践来检验,难道对邓小平说过的话、做过的决定就不要用实践来检验了?恐怕都得一视同仁吧!听说你在向省委提出去深圳办特区的报告时,说过这样的话:如果错了,要杀头,就先杀你宋梓南的头?”
宋梓南点点头:“说过。怎么了?”
张凡夫沉吟了一下:“没什么……”
宋梓南:“有什么就说什么嘛……难道你跟我还要搞什么内外有别吗?”
张凡夫忙说:“没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啊没什么……你小宋六十岁了,还是那一股子血性脾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