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惊恐地抬起头,打量着周围,似乎听到走廊里有脚步声。然后,她飞快地抱起渡渡,对红椅子小声说了晚安。“是她!她来了!”小女孩低声叫着,跑进她的房间里,钻到她妈妈旁边的被子底下,躲了起来。
我也跑了。我一直都在东躲西藏,因为每天晚上都有个穿着厚厚的灰色针织毛衣的女人在医院的走廊里巡逻,她捧着一个文件夹,里面写着我们所有人的名字。
今天是圣诞前夜,当你醒来的时候,雪很可能已经化了。赫尔辛堡的雪总是化得很快。只有在这里,我才分辨得出风是从地底的什么方向钻出来的。它总是贴着地面刮过来,气势汹汹,就像要搜你的身一样。在这里,打伞的人最好是把伞倒过来拿,才能保护自己不被风吹到。虽然我就出生在这里,但我从来不习惯倒着打伞,所以赫尔辛堡和我永远都不可能握手言和。也许每个人都会如此看待自己的家乡:我们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从来不跟我们道歉,从来不承认它误解了我们。它只会稳稳地坐在高速公路的另一头,口中念念有词:“你现在或许有钱了,翅膀硬了,可能还会戴着名贵手表、穿着漂亮衣服回到我这里来,但你可骗不了我,因为我知道你骨子里是什么样的人,不就是个胆小如鼠的小屁孩嘛!”
昨天晚上,我遇见了死神。她和我并肩站在我那辆撞坏了的汽车旁边,到处都有我的血。那个穿灰色针织毛衣的女人不以为然地看着我,说:“你不应该来这里的。”我很怕她,因为我一向以胜利者和幸存者自居,幸存者都怕死,正因为怕死,所以我们才活到了现在。我的脸被切成了碎片,肩膀脱臼,整个身体被困在一堆标价一百五十万克朗的钢材和所谓的“高科技”里。
看到那个女人的时候,我急忙喊道:“带别人走吧!我能找到替死鬼!”
可她只是向前倾了倾身子,非常失望地对我说:“没有这种规矩。况且我说了也不算,我只是个负责物流和运输的。”
“对谁负责?上帝还是魔鬼?还是……别的什么人?”我哭丧着脸问。
她叹了口气:“我最讨厌搞关系,只喜欢埋头做事。把我的文件夹还给我。”
我不是出了车祸才进医院的,我早就住在医院里了,因为癌症。六天前,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女孩。当时,为了不被护士发现,我正躲在消防通道里抽烟,他们总喜欢絮絮叨叨地提起抽烟的坏处,说得好像香烟真的可以那么迅速地干掉我似的。
通向走廊的门半遮半掩,我听见小女孩和她妈妈在休息室里说话,她们每天晚上都玩同一个游戏。整座医院非常安静,你都能听到雪花落在玻璃上的声音,好像晚安吻一样轻柔。只听妈妈轻声问女儿:“你长大了以后,想要干什么呀?”
其实,小女孩是为了让妈妈开心才玩这个游戏的,不过她假装成为了哄自己高兴。她笑着回答说“医生”和“工程师”,又补充了一个“太空猎人”,她从小最想当的就是太空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