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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为佛

首先,禅师接化初参门人弟子的手段,体现了禅的特色。禅门独特到了极点的接化施教手段,常常把初参者推到无路可行的困窘境地。

比如,当初参者怀着极度的诚意提出“怎样才算禅”这一问题时,禅师给出了五花八门的答案:

“猛火着油煎。”

“猢上树尾连颠。”

“碌砖。”

“扬眉瞬目。”

公案一:

一天,一位奉命修建禅宗庭园的弟子在拜见禅师时,向其请教禅法的真谛。禅师这样回答:“等到没人在的时候,你再来。到时我会告诉你。”

第二天,这位弟子在确定四周没有其他人的时候,来到了禅师处,请老师开示真谛。

禅师对他说:“来,你再往前一点儿!”

这位弟子听从老师的吩咐又向前挪动了一步。

这时,禅师说了下面的这句话:“这个禅即有口无法说,有话无法读的东西呀!”

公案二:

类似的语录也见于翠微禅师的语录。

清平山的令遵禅师(875~919)第一次和翠微禅师见面时,张口就问道:

“如何是西来的意?”

微曰:“待无人即向汝说。”

师良久曰:“无人也,请和尚说。”

微下禅床,引师入竹园。师又曰:“无人也,请和尚说。”微指竹曰:“这竿得恁么长,那竿得恁么短。”

以上内容的大概意思是:

令遵禅师第一次见到翠微禅师时,向他提问:“如何是达摩西来之意?”翠微禅师说:“等到没人的时候我就告诉你。”没过多长时间,令遵禅师又一次虚心讨教,他说:“没人在此,请和尚告诉我。”

于是,翠微禅师就走下禅床,把令遵禅师带进空无一人的寂静竹园。

令遵禅师又说:“没人了,请和尚告诉我。”

翠微禅师并不直接回答问题,而是用手指着翠竹道:“这竿竹子怎么长得这么长,那竿竹子怎么长得那么短。”

这不只是一条完全超越了常规的“定义”,而且,从中无法找到和所问的内容有任何联系的只言片语。禅自面世以来,曾有多少禅师,就出现了多少类似的“定义”。

那么,禅者又是怎样对待被尊为祖师的佛陀呢?禅师口中的佛陀也都是这样的吗?

公案一:

某僧问椑树慧省禅师:

“如何是佛?”

师曰:“猫儿上露柱。”

曰:“学人不会。”

师曰:“问取露柱去。”

大致意思是:一位僧人向椑树慧省禅师请教:“佛是什么?”

禅师说:“猫儿爬到露柱上去了。”

这个僧人苦思不解,于是说:“弟子不理解。”

禅师说:“那你向露柱请教去吧。”

公案二:

某僧问灵观禅师:

“如何是佛?”师出舌示之。其僧礼谢。

师曰:“住!住!你见甚么便礼拜?”

曰:“谢和尚慈悲,出舌相示。”

师曰:“老僧近日舌上生疮。”

大致意思是:一个僧人请教灵观禅师:“佛是什么?”

灵观禅师听到这一问题后,把舌头伸出来让他看。

这个僧人就向他行礼表示感谢。

禅师一看,马上说:“停下!停下!你看到了什么就行礼?”

这个僧人说:“感谢和尚慈悲,伸出舌头让我看。”

禅师说:“老和尚我最近舌头上生疮了。”

公案三:

某僧问霍山景通禅师:

“如何是佛?”师便打,僧亦打。

师曰:“汝打我有道理,我打汝无道理。”

僧无语。师又打趁出。

大致意思是:一个僧人请教霍山景通禅师:“佛是什么?”

禅师听到这个问题就打这个僧人,僧人也还手打禅师。

禅师说:“你打我打得有理,我打你打得无理。”

和尚顿时无话可说。禅师接着就把他打出去了。

公案四:

石头希迁禅师(700~790)之法嗣招提慧朗禅师拜师座下,问曰:

“如何是佛?”头曰:“汝无佛性。”

师曰:“蠢动含灵又作么生?”头曰:“蠢动含灵却有佛性。”

曰:“慧朗为甚么却无?”头曰:“为汝不肯承当。”

大致意思是:招提慧朗禅师在拜见石头希迁禅师时,问:“佛是什么?”

石头希迁禅师说:“你缺少佛性。”

招提慧朗禅师就反问他:“如何解释蠢动含灵呢?”

石头希迁禅师说:“蠢动含灵却极具佛性。”

招提慧朗禅师又问:“为什么认为我不具有佛性呢?”

石头希迁禅师说:“因为你不愿意承当。”

公案五:

某僧拜问丹霞山义安禅师:

“如何是佛?”师曰:“如何是上座?”

曰:“恁么即无异去也。”

师曰:“谁向汝道?”

大致意思是:一个和尚拜见丹霞山的义安禅师,问他:“佛是什么?”

禅师说:“上座是传教?”

和尚说:“为什么要将它们相提并论呢?”

禅师说:“你从谁哪里知道的?”

“露柱”是禅问答中被经常借用的词语——它是禅院建筑中很普通的物体(露柱即露在外面的柱子,与瓦砾、墙壁、灯笼等一样,有无情之意)。

“禅是什么?”“佛是什么?”我们可以从禅林大德对此类问题的解答中获得禅的宗旨。由上述内容可知,和“禅是什么”这一参问一样,参禅师对于“佛是什么?”也各存己见。所以,禅师常常借助于各种间接手段来点化参禅者自悟。

当然,他们采用的常常是不合常理的方式,与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同,因此,无法用语言表达。作为佛教的一种形式,禅被看作是佛教的精髓,不过,它事实上和佛教的“佛”字好像没有任何关系。

若我们根据一般的常识来对“什么是禅”加以判断,那么,我们应感到,自身所处的大地好像也从脚下消失了。

换言之,对于禅的“真”“伪”的评价,合理的思维方式是没有任何一点儿用处的,或者说,禅师们所乐于运用的这些异于常规的接化施教方式,是不在正常思维的理解范围之内的。

所以,我们仅能如此认为:所谓禅的特征,完全在于它的非合理性,也就在于它大大超越了我们合乎逻辑的理解能力。

原本,宗教通常具有只依靠理论而难以表达的某种特点,通常会依赖“天启”或“信受”。比如,对于什么都没有却创造了世界的“神”的说法,一方面,无法从理论上得到证明,另一方面,也无法根据切身体验加以证实,我们仅能根据信仰来接受。

不过,我们绝不能因此就认为,就非合理性而言,禅和宗教是等同的。

禅作为佛教的真髓,究竟和“猿猴上树”“猫攀房梁”有着怎样的关联?究竟和“扬眉瞬目”有着怎样的关联?“猫攀房梁”究竟是什么意思?

若我们真的面对房梁去寻求问题的答案,我们又能从房梁那里获得怎样的启示呢?实际上,我们可以从禅林大德的此类的对话中获得怎样的结论呢?

众所周知,针对佛陀或禅所代表的真谛,禅林大德们所阐述的就是事实。尽管他们嘴上的佛陀只不过是猫、房梁等客观存在的事物,不过,其中却包含着神性、清净性和神圣性等内容。

从我们平常人的思维观念来看,这些客观存在的事物和宗教信仰对象“佛”不存在任何关联。换言之,猫的身上并不曾被光笼罩,房梁和十字架也无任何相似之处。

在上文提到的第一段公案中,古德对弟子小声说:“除非你一个人在这里,不然我无法把禅的真谛告诉你。”

如此看来,禅的精神真谛,好像只能借助于个人之间的接受得以传承;于是,求法弟子就这样一步一步地靠近禅师,好像用这种低声私语的方式就可以获得真传。结果是,当弟子遵从禅师的教诲一再向前后,得到的并非什么禅法真谛,而是“真谛不可言传”之类的说教。

那么,这段对话告诉我们怎样的事实呢?究竟是弟子不曾领悟禅师“向前”的吩咐,还是弟子不曾做到“向前”?抑或此段公案中包含着更深的意境?

当禅师脱口说出“禅的真谛非语言可以表述”时,难道不是与其之前的言行相矛盾吗?而弟子对于禅的真理一无所知的言行,不正是“自家撞着”吗?

从表面上看,这段话仅仅是一出独幕“喜剧”。然而,这真的仅仅是一出“喜剧”吗?那语言中不也蕴藏着人的智慧和理性吗?禅师用无言的方式对弟子进行开示,而弟子那愚拙的言行举止,不也正蕴藏着更为发人深省的精神哲理吗?

禅的真谛也在第二段对话中有所涉及。在这段中,禅师不用语言阐述禅的真谛,仅仅手指竹竿论其长短,对于菩提达摩传入中国的禅法的奥秘压根儿不提。那么,此处又让我们得到怎样的启示呢?

可以肯定的是,翠微禅师和令遵禅师并未从竹竿中获得任何相关的信息。

不过,据相关文献记载,令遵本人却因此而领悟了真理。那么,他究竟由此领悟到了什么呢?即:短竹竿短,长竹竿长,一年四季生长得那么青葱而笔直。时而接受微风的吹拂,于是随风摆动,展现出美丽的景色,让人难以言表。

马祖道一(707~786)是唐代著名的禅师。一天,一个求法的僧人向他登门请教:

“离四句,绝百非,请师直指某甲西来意。”

在中国,禅宗初祖就是菩提达摩。通常认为,达摩祖师在六世纪初的时候,从印度东来。开始将禅的思想传进中国。那么,关于“祖师西来何意”的问题,事实上就等同于问“禅宗的真理是什么”。

这位发问的求法僧是想辨明,能断绝人之思虑分别的“禅”的本来面目应该是什么。所说的“四句”就是有和无、非有和非无、非非有和非非无。

所说的“百非”,事实上指的是《楞严经》一百零六条中关于否定的论述,意思是“将任何可以否定的事物加以全盘否定”。

按照这种观点,求法僧要问的实际是:若是否定所有的范畴及全部的条理、次序,此后若绝对终极真谛依旧存在,那么,所谓的真谛究竟是什么?这一真谛存在于禅中吗?如果存在,那么请师父赐教。

若用基督教的说法,绝对的终极真理即“神”或“神性”。当我们瞻仰神的时候,对其宗教和精神上产生的疑惑就代表着终结,为此,那苦恼的灵魂就会找到安身之所。这位求法僧的疑惑并不是毫无价值的无聊的发问,而是由于其内心对真理的追求而产生的疑问。

那么,马祖给出了怎样的答案呢?马祖说:“我今天特别疲劳困倦,不能替你解答这个问题,你去问智藏吧。”

智藏是马祖的高徒之一。这位求法僧于是就去询问智藏的住处,找到他问了相同的问题。结果智藏反问:“怎么不去问马祖?”

求法僧说:“是马祖让我来问你的。”

智藏听了他的回答说:“我今天头疼,不能替你解答这个问题。你去问海兄吧。”

求法僧又去问海兄。结果海兄听了他的讲述后,回答:“我到这里就不会了。”

于是,求法僧没办法了,只好又一次回到了马祖和尚那里,把事情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他。

马祖听后说:“藏头白,海头黑。”

从这段禅的“机缘”或说“话头”(也可以称之为“因缘”)中,我们可以推测出,就表面上看,马祖禅师似乎心情不好,而他门下的一名弟子也声称自己头疼,另一位弟子则用“不解”来让此事不了了之。最后,马祖禅师用“弟子的头发黑白”这句听上去相当平实的结论结束了对话。

这些情节看上去好像日常经历中并不重要的琐事,和所谓的“真理”“神”,以及“本来面目”等深奥的论题没有任何关系。对于一位长年追求真理的参禅者来说,禅家却仅仅给出了这样的回答;而若禅家不能给出相应的答案,那么,我们究竟为什么来参禅问道呢?

六世纪初,菩提达摩冒着生命危险,横渡南海来华传禅,其真谛就是“师祖西来意”,是不是包含着凌驾于以上“话头”之上的更深层次的意境?

不管怎样,禅的宗旨不只体现在非合理性上,而且。还体现在彰显禅的真理时常采用的与常理不相符的借机施教的方法上。所说的非合理性,像宗教的命题大多属于这一种。

基督教提倡的宗旨认为,作为神子,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人类的原罪得以洗清。这一现象不管是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均为极端不合理的举动。因为神是无所不能的,因此,在造人的时候,理应对于人类今后的命运做到了如指掌。

但是,若已经知道了一切,为何还要这样用尽心思,让唯一的神子因为人类的深重罪恶而牺牲呢?

抛开神的全知全能性不说,那么,是不是除了牺牲神子,将其钉于十字架之上这一方法,再也无法找到其他可以证明其自身全知全能的方法了呢?若人类和神具有相同的合理因素,那么,神展示其对人类的无限的爱,实在没必要采用变身为人——这种不合理的方法。

无论是基督教主张的“神”这一概念,还是其宣传的救世方略中,都让人感到相当多的“非合理性”见解。尽管就非合理性而言,禅与基督教不同,但在非逻辑性上,二者则完全相同。

比如,禅对于主观行动是如此看的,那就是“我虽然手持锄头,不过我的手还处于虚空状态。我虽然骑着牛,不过我还是步行而去。”

基督教徒主张,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三天后又从石窟坟墓中得以复活,以及耶稣及其十二使徒之首彼得在水上行走等事例,可以说是一样的,同样缺乏逻辑,同样和人类的普通认知和经验相悖。

就思想角度而言,禅者处理像这类问题的方法的确独具特色。对于理解和看待世界的方法,禅者并不主张运用观念和概念,而是强调用具体的经验直接感知。

对于这种最为实际、最为个体、最富生命力的方法,若参禅问道的禅僧还不曾理解,那么,所能做的就是静静地等待下一个机会。在此期间,他始终会被抽象的冥思苦想所纠缠。

不过,除禅以外,其他宗教乃至与精神教义相关的场合,对于此类缺乏逻辑性的命题,都是借助于抽象化、合理化和假设化等手段,运用演绎或归纳法,尽力对其真理的合理性加以验证。

禅师则对此类方法和手段持鄙视的态度,强调的是“实际行动”,在教化弟子的时候采用一对一的方法,而这种方法的效果最为显著。若弟子不能马上开悟,禅师就会静候另一个机缘的到来。而弟子一等到机缘成熟,就会再次登门向禅师求教。

马祖道一禅师的继承者,洪州的水潦和尚最初拜见禅师时,向禅师追问禅的真谛:“西来的意思是什么?”

马祖禅师说:“礼拜着!”

水潦刚要下跪礼拜,马祖禅师突然当胸踹了他一脚,水潦倒在地上的同时,恍然大悟。于是他从地上爬起来,拍手哈哈大笑说:“太奇怪了,太奇怪了!百千三昧,无量妙义,就在这一毫头上,识得了根源。”于是施礼拜谢后离开。

后来,水潦和尚住在山上,经常把马祖禅师当初踹他一脚的事情讲述给众人听,他说:“自从受了马祖禅师一脚,直到现在我还笑个不停。”

不过,当大家问他佛教的终极真谛时,水潦和尚还是拍着手掌哈哈大笑。

禅修和禅师接引学人或传达禅意的时候,主张以身体的姿势代替语言,其中践踏、掌掴、棒喝等,都是禅家的一种风尚和模式。像此类突发且粗暴、激烈的动作,常常可以将禅修者的恶知恶见打破,从而促使其当下顿悟禅旨。

当然,动作语言若不能当场产生效果,那么,新参学者就会陷入不知所措的窘境。

德山(782~865)是晚唐著名的僧人。他因为棒喝禅风酷烈而誉满禅林。他的口头禅就是“道得三十棒,道不得也三十棒。” 一天,德山上禅堂开示众人:“问即有过,不问犹乖。”

白话文即:问佛法大意就错了,那么是不是不问就对了?那不过是在耍小聪明罢了。

有一个僧人出来施礼,于是,德山和尚举起手中的棍棒就要打他,这个僧人抗议说:“我刚要礼拜,为什么就要打?”

德山禅师说:“待汝开口,堪作甚么?”

汉南高亭禅师是归宗智常的弟子。一个僧人从夹山禅师那里而来,恭敬地施礼拜见高亭。高亭抬手就打他。

僧人说:“我特意前来礼拜,为什么要打我呢。”

于是再次礼拜。

禅师又一次痛打他一顿,并且把他驱赶出门。

这个僧人返回夹山门下,把拜见高亭和尚的细节详细地讲给夹山禅师听。夹山禅师听后说:

“汝会也无?”(你明白高亭打你的原因了吗?)

僧人回答:“不明白。”

夹山禅师:“赖汝不会。若会,即夹山口哑。”(幸亏你不明白。如果你明白了,我就该被当成哑巴了)

有一年仲秋夜的时候,长沙景岑和尚和仰山慧寂禅师(840~916)一道赏月。

仰山慧寂禅师指着月空说:“此物每人都拥有,就由于没光,所以不能充分应用。”

景岑和尚毫不在意地回答:“既然人人都可拥有,又怎么会无人对其充分使用呢?今夜机缘巧合,趁此大好明月,正好你来试一试!”

仰山慧寂禅师说:“用一下月光,的确是相当有意思,请法座你先来试一下吧。”

景岑和尚当仁不让地奋身而起,向仰山慧寂禅师的胸前一脚踏去。

结果,仰山慧寂禅师不但没生气,反而连连赞叹,说:“法座真好似老虎一样。”

在门外汉看来,禅文学的确让人望而生畏,难入其门。他们通常把禅当作一种粗暴、野蛮且毫无逻辑可谈、没什么实际意义的修行方式。至于禅家所强调的“禅乃佛教的精髓”这一主张,也认为是浮于表面的浮夸之谈。这种观点可以说是那种鼠目寸光的评论家的陈词滥调。

回溯历史长河,我们可以发现,自从禅宗在中国开山立派一千多年以来,它不断繁衍发展,直到根深叶茂。现在,禅作为一种精神动力,始终在促进日本文化的发展变化,因而焕发着勃勃的生命活力。

所以,我们可以相当肯定地说:禅不但具有永无止境的生命力,而且具有隽永的魅力;它能揭示将生命的本源,唤醒人的内心体验,让人焕发出旺盛的生命力。 dtBo3CJV+hfD//hbz61J4mlOLoOO+iETl41amUNZ0V74mnHkJj6QQnKFQBI1yM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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