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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你书写的声音:语言的音乐性

她敏捷地滑脱,像银色的鱼
穿梭在汩汩拍打的海浪里

声音是语言的开始。判断一个句子如何,要看它听起来是否悦耳。语言的基本元素是物理的:词语的声响、声音与静默构成的韵律标记着它们的关系。书写的意义与美感建立在这些声音和韵律之上。这适用于诗歌,同样适用于散文。尽管在散文里,声音的作用常常是微妙的,而且不那么规律。

很多孩子享受语言之音本身的愉悦。他们沉湎于重复词语悦耳的声响和拟声词(Onomatopoeia)*的清脆与顺滑感,迷恋有乐感或震撼耳膜的词语,喜欢异想天开地随意使用它们。有些作家保留着这种原始的乐趣,为语言的声音着迷。其他人则随着成长,失掉了阅读和写作中对口语和听觉的敏感。这是一种悲哀的损失。在书写时自觉地意识到词语的声音是一个作家的基本素质。幸运的是,它不难培养,也不难学习和唤醒。

好的作者就像好的读者,有一只心灵之耳。读散文时,我们一般都是沉默的,但许多读者却用心中那敏锐的耳朵倾听。枯燥乏味、支离破碎、絮絮叨叨、虚弱无力:这些针对叙事文的常见批评都是在说声音方面的缺陷。生动、流畅、有力、优美、节奏明快:这些则是散文声音的优秀特质,阅读时,我们会享受它们。叙事文作者需要锻炼他们的内心之耳,倾听自己写的句子,在写作时听到它们的声音。

叙事文中,一个句子的主要任务是指向下一个句子——推动故事。前进的动作、速度和韵律将是这本书反复提到的词。步调和动作建立在韵律的基础上,而感受和掌控文章韵律的主要方法就是听到它——去聆听。

描述好一个动作或者一个观念不是故事的全部。故事是语言构成的,而语言如同音乐一样,本身能够而且确乎表达自身的喜悦。诗歌并不是唯一可以带来听觉愉悦的书写。下面有四个例子,体会一下它们内部发生了什么。(大声朗读它们!放开嗓子大声读!)

例1

《原来如此的故事》 Just So Stories )是一部杰作,生机勃勃的词汇、乐感极强的韵律、戏剧性的措辞在书中俯拾皆是。罗德亚德·吉卜林 让一代代孩子知道,一个故事的荒诞之美可以有多动听。而不论是荒诞还是美,儿童都是不会拒绝的。

选自罗德亚德·吉卜林的《原来如此的故事》中的《犀牛的皮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红海之滨,有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面住着一个帕西人,太阳照在他的帽子上,反射出比东方风情还绚丽的光彩。除了他的帽子、他的小刀和一个你一定永远不肯去碰的做饭的炉子,这个红海边的帕西人一无所有。有一天,他用面粉、水和葡萄干、李子还有糖啊什么的给自己做了一个蛋糕,足有两英尺宽三英尺高。这着实是个超级蛋糕(简直是魔法),因为能用炉子做饭,他把它放在炉子上,烤啊烤啊,直到它整个儿成了棕色,而且香味四溢。但正当他准备开动时,有个不速之客从荒无人烟的内陆闯入了海滩,那是一头鼻子上顶着一只角,瞪着两只猪眼睛却没什么礼貌的犀牛。……犀牛用鼻子顶翻了炉子,蛋糕滚到了沙滩上,它用鼻子上的角挑起蛋糕,吃完,然后走了,摇摇尾巴,走回凄凉而荒无人烟的内陆地带,回到毗邻马赞德兰岛(Mazandaran)、索科特拉岛和昼夜平分线的那些岬角。

下面这个片段来自马克·吐温早年的小说《卡拉维拉斯县驰名的跳蛙》 ,这完全是个口耳相传的故事,它的美藏在对话的抑扬顿挫中,令人欲罢不能。有数不尽的方法让作品熠熠生辉。

例2

选自马克·吐温的《卡拉维拉斯县驰名的跳蛙》

喔,这个斯迈雷,养过捕鼠梗犬、小公鸡、公猫,诸如此类的东西,他会跟你赌个没完没了,不容你停下喘口气,甚至你没东西可赌的时候,他还要跟你赌。有一天,他抓了只青蛙回家,说要好好训一训;于是有那么三个月时间,他什么事都不干,一心一意在后院教那只青蛙蹦高。别说,他还真把青蛙训出来了。只要他从后面点青蛙一下,那青蛙马上就像炸面圈似的在空中翻转——翻一个筋斗,要是起得好,也许能翻两个,然后稳稳当当地四爪着地,跟猫一样。他也训它捕苍蝇,没日没夜地练,练到最后,不论苍蝇飞出去多远,只要青蛙能瞅见,回回都逮得着。斯迈雷说,青蛙生性好学,学什么会什么——这话我信。怎么?我亲眼见过。有一次,他把丹尼尔·韦伯斯特放在这块地板上——那青蛙叫丹尼尔·韦伯斯特——大喊一声:“苍蝇,丹尼尔,苍蝇!”一眨眼的工夫,青蛙就噌地跳起来,把那边柜台上的一只苍蝇吞下去了,然后一坨泥巴似的,啪嗒落到地上,拿后腿挠挠后脑勺,跟没事一样,好像不觉得自个儿比别的青蛙强到哪儿去。别看它有能耐,你找不着比它更朴实、更爽快的青蛙了。要论从平地规规矩矩地往上跳,它能比你见过的任何青蛙都跳得高出一个身子。你得明白,平地起跳是它的拿手好戏;只要比这一项,斯迈雷就一路把注押上去。斯迈雷很以他的青蛙为荣;要说也是,那些见多识广的老江湖都说,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棒的青蛙。

第一个例子里溢出东方风情的绚丽语言和第二个例子中让人忍俊不禁的懒洋洋的口头对话推动着故事。而在这个和下一个例子里,词汇简单平常;关键是,韵律有力而有效。大声朗读赫斯顿的句子,会被它的乐感和拍子抓住,进入它催眠般的、致命的驱动之中。

例3

选自佐拉·尼尔·赫斯顿 的《他们眼望上苍》

故事的开始是一个女人,她从埋葬的死者那回来了。不是那种有朋友陪在枕前脚后熬过病痛的死者。她从被浸泡得肿胀的死者那回来;死者死得突然,大睁着眼,盯视着命运的判决书。

人们都看见她来了,因为这是日落时分。太阳已经走了,但把脚印留在了天上。这正是坐在路边门廊上的时候。这正是谈天说地的时候。这些坐着的人白天是没嘴、没眼、没耳朵的工具,骡子和别的畜生占据了他们的皮囊,但这时候,太阳和工头都消失了,皮囊又强健起来,像个人了。他们变成了闲话和鸡毛蒜皮的主子。他们用嘴巴周游列国。他们坐下来评断是非。

看见这个女人时,那种不知什么时候积下的嫉妒又被记起了。只好重新咀嚼心底的记忆,再津津有味地咽下去。他们带着质疑愤怒地表达,笑声也变成了杀人的工具。这是群体暴行。一种情绪活跃起来。无主的语言开始随意地行走,浩浩荡荡,组成乐曲的和声。

下一个片段里,中年农场主汤姆正在应付癌症的猛攻,他明白,自己将因此而死。莫丽·格罗斯 的文字安静而细腻;其力量和美感来自对词语的位置和出现时机的完美安排,音乐性及句子节奏的变换蕴含着表达人物情绪的方式。

例4

选自莫丽·格罗斯的《马的心》

鸡都回窝里去了,院子里安安静静——每天离日出还有好几个小时,鸡就开始宣示,好像等不及一天的开始似的,但它们同样喜欢早早入睡。汤姆已经渐渐习惯在它们清早的召唤声中沉睡了,家里人也是。但最近这几周,甚至不等公鸡吹响起床号,一听到母鸡的咕咕声,他就会醒过来。在一天最初的这个黑暗时刻,它们的声音对他来说像祈祷的钟声一样柔软虔诚。他开始惧怕黑夜——跟这些鸡一样,每当影子拉长,光线开始从天空渗漏出去的时候,他就希望赶紧爬上床,闭上眼睛。

他信步走进柴棚,坐在一垛木头上,手肘放在膝盖,让身子一前一后地摇晃起来。身体里鼓胀着一些说不出的东西,他想,哭出来也许能好一点吧。他坐着、摇晃着,终于掉下泪来,这似乎无济于事。他自顾自地痛苦呜咽、剧烈咳嗽,直到那个不知是何物的,支棱在身体里的东西完全被释放。呼吸慢慢平复,他继续坐着,一前一后地又摇了一会,盯着脚上那双沾了一圈粪肥和干草的靴子。然后他用手帕擦擦眼睛,回到屋里,坐下和老婆孩子吃晚餐。 9RhGqblRqGK1aEkh7aZFedd8hBJs/uIq6ExFFHEchcSTE2CqtDmETHnZ/ypLCSG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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