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的白月光,身穿中式大红褂裙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手法娴熟地将两颊粉嫩的腮红晕开。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不甚满意地拿起眼线笔在眼尾处向上挑了挑。步摇凤冠静静地躺在一盒彩妆盘旁,一屋子喜气洋洋的大红“囍”字,传统气息十足,除了白月光脸上浓艳十足的现代妆。
今天是她结婚的大喜日子,白月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只剩最后一步就大功告成,门外大厅里已经响起了舒缓的背景乐。白月光翘着兰花指仔细地涂着口红,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咚”的一声巨响,顾瑶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礼品盒踩着高跟鞋大咧咧地撞门走进来。白月光幽怨地回头,樱桃小口已经变成偏歪的血盆大口。
顾瑶放下盒子,看着白月光的小脸责怪道:“准新郎一会儿在礼堂看见你这幅鬼样子应该只有两种结果。”
白月光转过身去拿起卸妆棉仔细地整理自己涂歪的口红,问道:“哪两种结果?”
“当场吓死,或者转身逃婚。”顾瑶云淡风轻的回答之中充满了肯定,她自顾自地开始将带来的盒子拆了封。
对于顾瑶的挑剔白月光早已习以为常,她擦好口红带上步摇凤冠,一切妥当之后转过身去献宝似的给好闺蜜看自己的嫁衣。
白月光熟练地迈着碎步,嘴巴抿出一个自以为我见犹怜的微笑,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尖着嗓子问道:“瑶瑶,看我今天是不是特别美?”
顾瑶此时正将一个做工精美的大型人工蜡烛拿出来放在桌上,被白月光这么一问,她吓得手上一抖,差点将蜡烛摔在地上。顾瑶懒洋洋地抬眼上下扫视白月光,说道:“白月光你的审美真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灾难!中式嫁衣本身已经足够艳丽,还化这么一个大浓妆,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风尘气真是挡也挡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叔叔阿姨把你嫁给了哪个山头上的山大王!”
顾瑶走过去把一整盒的卸妆棉塞到白月光手中,命令道:“给!去换个淡雅得体的妆,你今天是结婚,不是去夜店泡吧?”
白月光被顾瑶连珠炮一样地数落一通,她缩着头,悻悻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语,只得默默转身不情不愿地卸妆。
她与顾瑶相识近十年,一大半的时间都是被她骂过来的。自己偏巧是个怂包,顾瑶一瞪眼、一张嘴,白月光就只有点头的份。
礼堂后台,白父穿着周正的西装,胳膊上挽着女儿白月光,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入场,可是婚礼入场音乐眼看就要响到尾声了,新郎却还没有到。白父板着脸,白母在一旁焦急地打电话。
顾瑶还算淡定,她一把夺过白月光手中的美颜手机,恐吓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自拍!新郎找不着了!”
白月光一愣,白父和白母也听到了顾瑶的话。白父气急败坏地一手扯下脖子上的领结,白母握着始终无人接通的电话默不作声。顾瑶原本只是看白月光太过没心没肺,吓她一下而已,结果后台的人听到她的话后全部慌了神。
此时台上的司仪已经开始讲话,司仪和底下的来宾并不知道新郎消失了的事情。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
后台的白父已经气得瞪圆了双眼,顾瑶躲到一边去给熟悉的朋友打电话,白母握着白月光的手,白月光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副天地同悲的表情。
台上的司仪已经点起了那个大型的人工蜡烛,那是白父依着自己的审美特意去定做的,让新人在结婚仪式上吹蜡许愿。微弱的烛光亮起来,一段更加激昂的背景乐响起来。这些都是白父自己亲自设计的,可现在看起来格外讽刺。
这个时候偏巧白月光的弟弟白颂双眼迷蒙地从后台飘过,白父见到他,跺脚大吼:“白颂!你怎么又去睡懒觉!出事了!”白颂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抖,迷蒙的双眼瞬间聚焦,他只听到了“出事了”三个字!
白颂环视周围,后台与礼堂之间相隔的幕布之间的缝隙中,好像有火光闪过。此时,在司仪的引导下,礼堂内部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气氛已经被烘托得旖旎而浪漫,只待新郎新娘入场……
说时迟那时快,白颂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门边走廊通道处摆放着灭火器,他的大脑里迅速闪过了老师在安全课上讲过的那些知识。
于是他想也没想,大吼一声:“放着我来!”然后就手提灭火器拔腿飞奔,穿过后台,直奔礼堂。在慷慨激昂的背景乐之下,白颂的英雄情结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他只听到耳畔风吹过的声音,其他人都是背景,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他穿山越岭,跨过黄河,翻过草地,终于躲过了后台众人的拦截!
哎?等一下,大家拦着他做什么?刚刚谁在拦他?爸爸在吼什么?姐姐为什么瞪眼睛?
不管了!救火要紧!
十七岁的白颂人高马大,三下五除二迈上了舞台。司仪是个老头,他还以为是闹事的,吓得双腿哆嗦着从台子下边抽出自己的拐杖挡在身前不住后退。白颂哪顾得上那个,手法熟练且迅速地将灭火器摇晃几次,然后除掉铅封拔掉保险销,一手握着喷管,另一只手提着压把,对着蜡烛就是一通狂喷。蜡烛微弱的火光很快熄灭,司仪就倒霉了,被灭火器喷出的干粉来了一场纯粹的“洗礼”。
司仪摘掉已经喷白了的眼镜,原本就稀疏的头发被吹得更加稀了。台下的观众看得大惊失色,全部都不知如何是好。
白父白母从后台冲上来,白母一把夺过白颂手中的灭火器,将他拉到台下。白父气得双手颤抖,准女婿不见人影,儿子又跑过来搅局。
顾瑶听见喧闹声从后台跑上来,现场一片狼藉。顾瑶摇摇头,走到悲怆的白月光身边与她并肩站立。顾瑶问道:“你弟是不是又在犯傻了?”
白月光难过极了,揉揉眼睛,沉默不语只点点头。
此时顾瑶手中的电话铃音忽然响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焦点全部集中在顾瑶手上。顾瑶在大家的注视下接起了电话,她听了一会儿后,表情越来越严肃。挂下电话后,顾瑶转身,郑重其事地看向白月光……
小时候的白月光喜欢吃荷包蛋,白振华告诉她长大后嫁给街口卖鸡蛋的就可以天天吃荷包蛋了。后来白月光喜欢吃蜜桃罐头,白振华告诉她努力学习当上科学家以后就可以去罐头厂上班,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罐头。再后来白月光迷上了跳舞想报名街舞班,白振华得知后乐呵呵地蹬着他的老式“二八杠”自行车,强行把哭丧着脸的白月光交给了在家里附近的老年俱乐部担任舞蹈队领舞的奶奶。一个星期后,白月光奶奶所在的舞蹈队在白月光的带领下已经可以用迈克尔杰克逊的曲子在广场上“尬舞”,白振华对此很是欣慰。
白振华是谁?白月光的亲爹。
幸好后来她既没有嫁给卖鸡蛋的,也没有当上科学家进罐头厂,更是早早地从广场舞坛退役,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她爹老白收了俱乐部老太太们送来的一筐又一筐鸡蛋和蔬菜。为此,老白曾多次深夜找白月光促膝长谈,希望她重返舞坛,但都被白月光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由拒绝了。
那段时期,老白时常搂着白月光亲妈站在她的房门前,二老眼眶含泪地看着灯下坐在课桌前学习的白月光倔强且坚韧的背影,不禁感叹:“女儿终于长大了!”不过好景不长,这种感叹只持续到月底收到白月光再次蝉联班级倒数第一的成绩单之时。
雅礼中学教师家属楼,温柔的晚风消散了一些白天的暑气,平日里总是扎堆聚在楼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几个退休的老教师坐在楼下的亭子里摇着蒲扇下象棋,偶尔有大人们挎着公文包在楼下停放自行车,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背着书包满脸期待地冲进楼道,他们刚从学校放学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大家的快乐纯粹而简单,每天晚上六点钟电视上播放的动漫就是孩子们最大的乐趣。
古老的台式电视机方方正正像个黑匣子,小小的屏幕前凑了一张张瞪圆了双眼的小脸。他们已经完全被电视机上的内容吸引,眉毛时而颦蹙,嘴巴微微开启,表情呆滞可爱。
忽然“砰”的一声,电视机里传出一阵爆炸的声音,电视机前的孩子们吓得集体后仰。
“黑匣子”里传来充满正义的声音:“机器侠是为保护城市而存在的!我不允许你们这些坏蛋危害世界!”
紧接着,“黑匣子”里传来一阵哀号,大魔王被打败了,孩子们纷纷自发地鼓起掌来。大家好像身临其境,机器侠战胜大魔王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心满意足。
人群之中一个小男孩走到电视机前伸手关掉了已经开始播放广告的电视机。他站在电视跟前,有些骄傲地说:“我有新出的机器侠玩具,跟电视上一模一样!你们信不信!”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小男孩站起来语气颇为不服:“你要是没有怎么办?”
“我要是没有,我就是小狗!”
说着,小男孩从自家沙发后面扯出一只箱子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与动画片里一模一样的机器侠玩具。孩子们赞叹不已。
“纪旭,把机器人借给我玩一下!”
“你真的有啊!纪旭你好厉害!”
“先借给我玩!我上次帮你写过作业!”
“不,先借我,我跟纪旭每天一起上学!”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抢,最后上升到动手,一群孩子对着纪旭蜂拥而上,吓得纪旭连连后退,一个趔趄手中的机器侠玩具直接摔到地上。威风凛凛的机器侠变成了断肢断臂的“残疾人”,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眼神偷偷地瞄向纪旭。纪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群六七岁的小朋友一时间都慌了,没人敢上前去劝慰。
这时候,从最后边挤上来一个皮肤白皙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样的小男孩。不知他从哪里找到了螺丝刀和镊子、钳子之类的东西,抱着满怀的工具跪坐在散了架的机器侠前。
“林南风,你能修好吗?”纪旭吸吸鼻子,满怀期待地问。
林南风不置一词,只是将手中的工具全部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地,就像医生进手术室一样。他伸手捡起机器侠左右看看,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摔伤严重,从重力的角度上看,它必死无疑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听不懂林南风到底在说什么,可是以他们的年纪,“死”已经是个严重的词。
“我现在要马上帮它解剖,这样才能知道具体死因。”说着,林南风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已经灵巧地拿起地上的一把螺丝刀。
在场的小朋友脸色已经变了,大家被吓得不轻。“解剖”是只在父母为了吓唬他们所讲的恐怖故事里出现的词,现在却就在眼前上演。
林南风拆解得兴致勃勃,他拆下一只胳膊,又拆下一条腿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它们包裹住。
林南风解说道:“用湿布将割下的尸块包裹住,保持这些肢体的湿润度,这样就有效地阻止了尸体的腐坏速度。”
纪旭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林南风手中翻飞的工具和脸上肃杀的表情,他已经忘记了心疼自己的机器侠。
此时,林南风忽然一把拉住纪旭,摸着纪旭的膝盖,对着在场的人说道:“这里面有块骨头,是专门掌管我们整条腿的弯曲度的,如果从这里切下去,”林南风语气顿了顿,用手在纪旭膝盖上比画一下,继续说道:“那么这条腿就算是废掉了。”
纪旭猛地抽回自己的腿,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直立了。小伙伴们不自觉地集体后退,生怕下一个被林南风捉去的是自己。他们开始想要提前撤离纪旭的房间,可没人敢先离开。
此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一句喊声:“杨明明!你妈妈来接你回家吃饭了!”
此刻这声大喊犹如一声天籁,名叫杨明明的小孩子欢天喜地开门奔向了门外。
“刘晓宇!你爸爸也打电话叫你回家喽!”纪旭妈妈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于是又一个孩子得以全身而退。随即,其他孩子似乎都无师自通一般。
“纪旭啊,明天再来找你玩,我也回家啦!”
“好饿啊,那我也回家了!”
“我们都走啦,纪旭你留在这里看林南风解剖吧。”
不到十秒钟,原本热热闹闹的房间瞬间空了,冷清了。地上被林南风摆好的工具也被慌乱中“逃走”的小朋友们踢得到处都是。
林南风不理外界骚乱,安然不动继续拆解。纪旭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南风!”
林南风手中动作一顿,小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欣喜。
“你妈妈来电话了,说今晚有应酬,你爸爸今晚也在学校上选修课,所以你今晚还是在阿姨家吃。”
听了纪旭妈妈的话,林南风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失落,意料之中。林南风手中的工作依旧没停,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妈妈!今晚吃啥?”纪旭大声喊问。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哪那么多问题!”纪旭妈妈虽然语气凶,但是却有藏不住的宠爱。
“我不,都闻到香味了!是不是糖醋小排?我要先吃一个!”说着纪旭立马跑出门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嘴馋!你看南风多听话,哪像你整天像只猴子。”
纪旭和妈妈在厨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林南风充耳不闻,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一心一意地重新安装机器侠,不自觉皱紧的眉头显示出固执而倔强。
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缩在一边,口水顺着嘴角留到脸蛋上,鼻子上的鼻涕泡随着呼吸忽大忽小。
窗外夕阳渐渐隐退,窗内两个小身影像两个世界的人,各据一端互不打扰。天边最后一点余晖隐退,温暖的阳光被掰碎成无数橘黄色的灯光镶嵌在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饭菜的香味混合着人声流窜开来。
童年似乎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开始泛黄。
那既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对于某一代人来说,那个年代却给他们留下了无数极其鲜活的记忆。
时间飞逝,转眼之间大家都已经上了大学。
林南风不负众望连跳三级,在同龄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作为医学院的优等生升入研究生班。外表上褪去婴儿肥,成了一副清俊周正温润如玉的模样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没多热络又不恼人。在普通孩子还在沉迷网络游戏和三流小说的时候,林南风的房间里不时传出一阵悠扬的大提琴音。星期天其他人或是偷跑出去会见恋人或是相约去哪个网吧消磨时光,林南风永远都是背着自己的网球拍去体育场。
于是毫不意外,性格温润样样优秀的他成了众多邻里阿姨的团宠,是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榜样之所以成为榜样,当然少不了典型人物来反衬。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白月光也成了家属楼里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于是经常会听到如下教育语录:
楼下的王阿姨吼佳佳:“每天只知道臭美,你的成绩早晚跟白月光一样。”
楼上的李叔叔训李小雨:“你怎么这道题也错!快成楼下的白月光了!”
还有隔壁的马奶奶,每次见到白月光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她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跟她谈心:“我说月光啊,你可别老是只知道爱美啊,现在外边坏人可多呢!咱这小脸蛋这么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白月光内心在风中凌乱不已。
至于纪旭,留着一头颇有浪漫主义诗人风格的中长发,满嘴跑英文,举止做派洋腔洋调。经常捧把吉他,口中念着莎士比亚的作品倚在窗下唱情歌,四处搭讪女孩子。当然,他做教导主任的爸爸是个“老古董”,最看不惯他的这些个“洋鬼子”毛病,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忍不住拿起拖鞋追着他打。
病房里惨白的日光灯下,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软绵绵地靠在妈妈怀里。五六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围着病床一字排开,为首的是年长的主治医师陈教授,他耐着性子劝着小女孩:“乖乖,听话,你不让护士阿姨给你测体温是不行的,爷爷要知道你身体情况才能放心啊。”
小女孩上一秒还娇弱无力的样子,这一秒又好像忽然打了鸡血,眼神狡黠的一眨,然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一溜烟儿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闷闷的声音隔着棉被传出来:“我就不!我就不测体温!测完体温你们就要给我打针了!”
女孩的妈妈手足无措,她拍着被子好言相劝:“听话,等出院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游乐场。”
小女孩在被子里可劲儿地翻腾,吵嚷着:“我才不信!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爸爸了!”
“爸爸不是为了赚钱养我们在努力工作嘛,再说你昨晚不还和爸爸视频了。”
小女孩忽然伸出头来,委屈地喊:“我天天对着手机见爸爸,手机是我爸爸呀?”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令女孩的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略有些尴尬,眉目之间有些火气但碍于人多又不好发作。
小女孩沉寂了几秒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妥协道:“你这次不准再骗人了!”
女孩妈妈连连点头,女孩想了想,又说道:“不行!我想爸爸了!我要骑大马!不然就不测体温!”
女孩妈妈无奈,小声说道:“宝贝,爸爸现在在工作,等爸爸回来你再骑大马好不好?”
小女孩不听,她环视了一圈,忽然指着医护人员最外围的一个高个子的清瘦哥哥说道:“我要骑他!”
众人回头,这才看到小女孩指的是新来的医学院研究生、医科大学的学霸林南风。周围的几个女护士和随行来查房的医生都有些犹豫,林南风这种人身上书生气极浓,平常俊朗有礼,虽然并无失礼于人之处,但总是给人一种高冷不好接触的模样。才来了一个星期,就荣登底下女护士们的八卦谈资第一名了。
这样的人一定有偶像包袱吧,被一个顽劣的小女孩骑在头上也太损形象了吧。
带领医生来查房的陈教授主动开口:“南风,你先回办公室去填一下之前几间的查房日记吧,这里我们来处理,小孩子嘛,闹一闹就过去了。”
陈教授的本意是叫林南风回避一下,免得他一个年轻人面皮薄,不好拒绝。
可是谁知林南风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离开。他径自走到病床前单膝跪下,他的个子太高,即使半蹲也足足高出小女孩一个头。
“不准再耍赖,要听妈妈的话,听医生的话。”
林南风冷冰冰的声线里说出柔软的字句来,大家都有些惊讶。林南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然后背过身去,什么话也没有。
小女孩似乎也是怔住了,她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太好讲话的哥哥竟然这么轻易同意了自己的要求。
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乖乖地躺回到妈妈的怀里。陈教授回身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小女孩是出了名的难搞,每次都要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不然就不配合治疗。
众人跟着陈教授回到办公室做完最后的总结之后就都散了,正好到下班的时间,于是大家收拾好东西相继离去了,林南风还迟迟未动,陈教授拎起公文包,走之前轻轻拍了拍林南风的肩膀,眼神中有些赞许。
陈教授:“你也早点回去吧,今天本不该是你值班的。还没吃晚饭吧?年轻人啊,主动加班是好事,但不能累坏了身子,快回去吃饭吧。”
林南风没想到陈教授会忽然关心他,他点点头,陈教授再无多言就微笑着离开了。
安静的办公室里,林南风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正在安装一款游戏。他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腕表表盘,等屏幕上弹出了“安装成功”的标语时,林南风看了一眼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迅速地合上电脑装进背包,最后一个离开了实习所在的医院。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风风火火地从远处开过来,直接就杵在一条小路的路口。
车上,顾瑶梳着夸张的双马尾,头发染成乳白色,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粉,画着夸张的烟熏妆。今晚的cosplay(角色扮演)主题party(派对),她扮演的是小丑女。顾瑶扶着方向盘,一把将副驾驶上挡住视线的“美少女战士水冰月”按平在皮质的座椅靠背上。
“我的车开不进去,今天的小路没有路灯啊,你自己行吗?”顾瑶有些担心地问道。
副驾驶上的白月光做了一个水冰月变身的经典手势,说道:“放心,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会代表月亮消灭一切黑暗势力!守护世界和平!”
顾瑶一指禅直戳白月光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不是约好了要扮演一样的人物嘛!如果没搞清楚我说的是谁就问清楚,你自以为是什么呀!”
白月光顺了顺双马尾,揉揉太阳穴,辩解:“关键词不是双马尾和酷嘛……”说着她提起自己的双马尾给顾瑶看,然后又做了一次变身动作,说道:“看,双马尾,还有酷!”
顾瑶扶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都怪她今天下午心情太好,什么都放心也不该对白月光掉以轻心。自己跟她形容的明明就是《小丑女,结果对方偏偏误解成水冰月……
临下车前,顾瑶从后座抽出自己的棒球棒给她:“拿着防身,到家里给我打电话。”
白月光郑重地点点头,作势又要来一次水冰月变身动作,顾瑶一个白眼丢过去,直接踩下油门留给她一团灰尘。
白月光摸摸鼻子:“不喜欢看变身就直说嘛……”
顾瑶走后,原本胆大的白月光看着漆黑的小路也有点心害怕,今晚的路灯似乎特别暗,早知道还不如回学校宿舍住。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想着穿过这条黑暗的小路,尽头就是万家灯火,这样还可以壮壮胆子。可是人啊,偏偏就是越害怕什么就越忍不住想什么。
白月光想到了今晚party(派对)上获得Queen(皇后)和King(国王)的朋友扮演的形象,一下子就跳到脑海里来。
天哪,白月光在心里哀号,这两个人真是太努力了,是找来特效团队化的妆吧,不然怎么可以那么逼真,今晚他们的装扮绝对要成为她近一段时期内的阴影了。
寂静的小路上只有自己一人,脚上为了扮演水冰月特意换成了日式的学生小皮鞋,踩在路上“嗒嗒”响。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好像自己每踩一步,就会有多余的脚步声?白月光肯定那个声音根本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白月光每走一步就背诵一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壮胆。
前段时间,听说学校附近出现了好多暴露癖,专门喜欢半路拦截女学生,然后把大衣掀开给她们看自己什么都没穿的身体。想到这里,白月光又一阵发抖。这回背什么才管用啊?背校训?背马克思语录?还是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白月光彻底慌了,她加快脚步,速度几近于小跑。可她一加快速度,后面的脚步声也越加明显了,白月光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身后一定有东西跟着她。她吓得快哭出来了,呜咽着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奔。后面的人也开始狂奔,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对方不弱。
完了完了,今天要在这里遭殃了。白月光一边逃命一边给自己加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之路到了尽头,偶像剧里的女主死的时候都美美的,她们要在空中自转两圈然后软软地倒下去,不能四肢大仰,要双腿并拢并微微曲起。白月光叮嘱自己,一会万一遇到不测一定要注意姿势,可惜没有凄婉的背景乐。
不过,最好还是能安全逃离啊!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月光已经气喘吁吁了。忽然一双大手从上至下搂住自己的双肩,白月光眼角的余光瞄到身后人的手,暗声叫道:“咦?手还挺好看。”
接下来,白月光开始闭眼,软绵绵地歪头准备倒地死亡。
“喂!你在做什么?”
哎?声音好耳熟……
白月光猛一睁眼!对方哪是什么鬼怪变态,这不是从小大人们口中的道德标杆“林南风”嘛!
虚惊一场!
白月光收起自己的戏,有些尴尬道:“是你啊!你跟着我干吗!吓得我一直以为是什么变……”白月光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没什么,没什么。”
林南风不知道白月光在说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白月光的装扮。短裙太短,上面又露着胳膊,就算不招变态,这个样子也不适宜啊。好好的服装,白月光的身材太好,穿上去怎么都不好。
林南风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白月光身上。白月光只闻到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道,虽然并不刺鼻,可瞬间令她想到了恐怖的医院。是的,白月光有医院恐惧症,见到任何与医院有关的东西都有些腿软。虽然她自己的专业也是医学,不过好歹是动物医学,不直接对人。
白月光扭着想要躲开,她推辞道:“没事儿,我不冷,快到家了,我们快走吧。”
林南风举着外套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平静地说道:“医院上个月有个女孩子,二十岁左右,跟你一般大,得了急性风寒,然后转肺炎,最后……”
有时候语言的魅力就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林南风恰到好处地止住了话。
“刚好我实习的医院现在空出了一个床位,说来也巧,没准过几天你就成了我入职实习以来的第一位病人。”
林南风抖抖外套,虽然并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但也没有再主动为白月光披上。
看白月光变化生动的小脸就知道又开始脑补情节了。下一秒,白月光二话不说迅速地抢过林南风的外套紧紧地围在自己身上。
白月光不管林南风的反应,径自先行,边走边絮叨着:“我们快走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夜晚风大,不如回家喝杯热茶。小心火烛,还要提防盗贼啊。”
林南风忍不住嘴角一咧,虽然总是听不懂白月光究竟在说什么但是他就是没来由得觉得有趣。
“林南风!”
“怎么了?”
“我为什么每天回家都能遇到你啊,你是不是故意等我的?”
“没有。”
“那为什……”
“我每天也是这个时间下班。”
“你骗人,我今天是偶尔才这么晚回来,你怎么又刚好跟我撞上了?”
“我听你的声音有些颗粒感,为了健康着想,你改天来医院找我拍个片子吧。”
白月光果断闭嘴,林南风太清楚白月光的软肋,去一次医院可以脑补出自己得了二十多种绝症。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漆黑的小路上已经能看到尽头的温暖的灯光,两个人安静地并肩走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