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岁的白月光,身穿中式大红褂裙坐在化妆间的镜子前,手法娴熟地将两颊粉嫩的腮红晕开。她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又不甚满意地拿起眼线笔在眼尾处向上挑了挑。步摇凤冠静静地躺在一盒彩妆盘旁,一屋子喜气洋洋的大红“囍”字,传统气息十足,除了白月光脸上浓艳十足的现代妆。
今天是她结婚的大喜日子,白月光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妆容,只剩最后一步就大功告成,门外大厅里已经响起了舒缓的背景乐。白月光翘着兰花指仔细地涂着口红,连大气都不敢喘。
忽然,“咚”的一声巨响,顾瑶背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礼品盒踩着高跟鞋大咧咧地撞门走进来。白月光幽怨地回头,樱桃小口已经变成偏歪的血盆大口。
顾瑶放下盒子,看着白月光的小脸责怪道:“准新郎一会儿在礼堂看见你这幅鬼样子应该只有两种结果。”
白月光转过身去拿起卸妆棉仔细地整理自己涂歪的口红,问道:“哪两种结果?”
“当场吓死,或者转身逃婚。”顾瑶云淡风轻的回答之中充满了肯定,她自顾自地开始将带来的盒子拆了封。
对于顾瑶的挑剔白月光早已习以为常,她擦好口红带上步摇凤冠,一切妥当之后转过身去献宝似的给好闺蜜看自己的嫁衣。
白月光熟练地迈着碎步,嘴巴抿出一个自以为我见犹怜的微笑,原地转了一圈之后,尖着嗓子问道:“瑶瑶,看我今天是不是特别美?”
顾瑶此时正将一个做工精美的大型人工蜡烛拿出来放在桌上,被白月光这么一问,她吓得手上一抖,差点将蜡烛摔在地上。顾瑶懒洋洋地抬眼上下扫视白月光,说道:“白月光你的审美真是生命中无法承受之灾难!中式嫁衣本身已经足够艳丽,还化这么一个大浓妆,从内而外散发出的风尘气真是挡也挡不住!不知道的还以为叔叔阿姨把你嫁给了哪个山头上的山大王!”
顾瑶走过去把一整盒的卸妆棉塞到白月光手中,命令道:“给!去换个淡雅得体的妆,你今天是结婚,不是去夜店泡吧?”
白月光被顾瑶连珠炮一样地数落一通,她缩着头,悻悻地吐了吐舌头,不敢再多言语,只得默默转身不情不愿地卸妆。
她与顾瑶相识近十年,一大半的时间都是被她骂过来的。自己偏巧是个怂包,顾瑶一瞪眼、一张嘴,白月光就只有点头的份。
礼堂后台,白父穿着周正的西装,胳膊上挽着女儿白月光,一切准备妥当,就等入场,可是婚礼入场音乐眼看就要响到尾声了,新郎却还没有到。白父板着脸,白母在一旁焦急地打电话。
顾瑶还算淡定,她一把夺过白月光手中的美颜手机,恐吓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自拍!新郎找不着了!”
白月光一愣,白父和白母也听到了顾瑶的话。白父气急败坏地一手扯下脖子上的领结,白母握着始终无人接通的电话默不作声。顾瑶原本只是看白月光太过没心没肺,吓她一下而已,结果后台的人听到她的话后全部慌了神。
此时台上的司仪已经开始讲话,司仪和底下的来宾并不知道新郎消失了的事情。
“尊敬的各位来宾大家好……”
后台的白父已经气得瞪圆了双眼,顾瑶躲到一边去给熟悉的朋友打电话,白母握着白月光的手,白月光咬着嘴唇低着头一副天地同悲的表情。
台上的司仪已经点起了那个大型的人工蜡烛,那是白父依着自己的审美特意去定做的,让新人在结婚仪式上吹蜡许愿。微弱的烛光亮起来,一段更加激昂的背景乐响起来。这些都是白父自己亲自设计的,可现在看起来格外讽刺。
这个时候偏巧白月光的弟弟白颂双眼迷蒙地从后台飘过,白父见到他,跺脚大吼:“白颂!你怎么又去睡懒觉!出事了!”白颂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抖,迷蒙的双眼瞬间聚焦,他只听到了“出事了”三个字!
白颂环视周围,后台与礼堂之间相隔的幕布之间的缝隙中,好像有火光闪过。此时,在司仪的引导下,礼堂内部的光线逐渐暗淡下来,气氛已经被烘托得旖旎而浪漫,只待新郎新娘入场……
说时迟那时快,白颂快速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见门边走廊通道处摆放着灭火器,他的大脑里迅速闪过了老师在安全课上讲过的那些知识。
于是他想也没想,大吼一声:“放着我来!”然后就手提灭火器拔腿飞奔,穿过后台,直奔礼堂。在慷慨激昂的背景乐之下,白颂的英雄情结如烈火般熊熊燃烧!
他只听到耳畔风吹过的声音,其他人都是背景,任何事都阻止不了他!他穿山越岭,跨过黄河,翻过草地,终于躲过了后台众人的拦截!
哎?等一下,大家拦着他做什么?刚刚谁在拦他?爸爸在吼什么?姐姐为什么瞪眼睛?
不管了!救火要紧!
十七岁的白颂人高马大,三下五除二迈上了舞台。司仪是个老头,他还以为是闹事的,吓得双腿哆嗦着从台子下边抽出自己的拐杖挡在身前不住后退。白颂哪顾得上那个,手法熟练且迅速地将灭火器摇晃几次,然后除掉铅封拔掉保险销,一手握着喷管,另一只手提着压把,对着蜡烛就是一通狂喷。蜡烛微弱的火光很快熄灭,司仪就倒霉了,被灭火器喷出的干粉来了一场纯粹的“洗礼”。
司仪摘掉已经喷白了的眼镜,原本就稀疏的头发被吹得更加稀了。台下的观众看得大惊失色,全部都不知如何是好。
白父白母从后台冲上来,白母一把夺过白颂手中的灭火器,将他拉到台下。白父气得双手颤抖,准女婿不见人影,儿子又跑过来搅局。
顾瑶听见喧闹声从后台跑上来,现场一片狼藉。顾瑶摇摇头,走到悲怆的白月光身边与她并肩站立。顾瑶问道:“你弟是不是又在犯傻了?”
白月光难过极了,揉揉眼睛,沉默不语只点点头。
此时顾瑶手中的电话铃音忽然响起来,一时间众人的焦点全部集中在顾瑶手上。顾瑶在大家的注视下接起了电话,她听了一会儿后,表情越来越严肃。挂下电话后,顾瑶转身,郑重其事地看向白月光……
小时候的白月光喜欢吃荷包蛋,白振华告诉她长大后嫁给街口卖鸡蛋的就可以天天吃荷包蛋了。后来白月光喜欢吃蜜桃罐头,白振华告诉她努力学习当上科学家以后就可以去罐头厂上班,每天都有吃不完的罐头。再后来白月光迷上了跳舞想报名街舞班,白振华得知后乐呵呵地蹬着他的老式“二八杠”自行车,强行把哭丧着脸的白月光交给了在家里附近的老年俱乐部担任舞蹈队领舞的奶奶。一个星期后,白月光奶奶所在的舞蹈队在白月光的带领下已经可以用迈克尔杰克逊的曲子在广场上“尬舞”,白振华对此很是欣慰。
白振华是谁?白月光的亲爹。
幸好后来她既没有嫁给卖鸡蛋的,也没有当上科学家进罐头厂,更是早早地从广场舞坛退役,挥挥手不带走一片云彩,但是她爹老白收了俱乐部老太太们送来的一筐又一筐鸡蛋和蔬菜。为此,老白曾多次深夜找白月光促膝长谈,希望她重返舞坛,但都被白月光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为由拒绝了。
那段时期,老白时常搂着白月光亲妈站在她的房门前,二老眼眶含泪地看着灯下坐在课桌前学习的白月光倔强且坚韧的背影,不禁感叹:“女儿终于长大了!”不过好景不长,这种感叹只持续到月底收到白月光再次蝉联班级倒数第一的成绩单之时。
雅礼中学教师家属楼,温柔的晚风消散了一些白天的暑气,平日里总是扎堆聚在楼下叽叽喳喳的孩子们此刻都不见了踪影。几个退休的老教师坐在楼下的亭子里摇着蒲扇下象棋,偶尔有大人们挎着公文包在楼下停放自行车,年纪大一点的孩子背着书包满脸期待地冲进楼道,他们刚从学校放学回来就迫不及待地回到家里打开电视机。没有互联网的年代,大家的快乐纯粹而简单,每天晚上六点钟电视上播放的动漫就是孩子们最大的乐趣。
古老的台式电视机方方正正像个黑匣子,小小的屏幕前凑了一张张瞪圆了双眼的小脸。他们已经完全被电视机上的内容吸引,眉毛时而颦蹙,嘴巴微微开启,表情呆滞可爱。
忽然“砰”的一声,电视机里传出一阵爆炸的声音,电视机前的孩子们吓得集体后仰。
“黑匣子”里传来充满正义的声音:“机器侠是为保护城市而存在的!我不允许你们这些坏蛋危害世界!”
紧接着,“黑匣子”里传来一阵哀号,大魔王被打败了,孩子们纷纷自发地鼓起掌来。大家好像身临其境,机器侠战胜大魔王让他们大松了一口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心满意足。
人群之中一个小男孩走到电视机前伸手关掉了已经开始播放广告的电视机。他站在电视跟前,有些骄傲地说:“我有新出的机器侠玩具,跟电视上一模一样!你们信不信!”
一群孩子面面相觑,其中有个小男孩站起来语气颇为不服:“你要是没有怎么办?”
“我要是没有,我就是小狗!”
说着,小男孩从自家沙发后面扯出一只箱子来,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只与动画片里一模一样的机器侠玩具。孩子们赞叹不已。
“纪旭,把机器人借给我玩一下!”
“你真的有啊!纪旭你好厉害!”
“先借给我玩!我上次帮你写过作业!”
“不,先借我,我跟纪旭每天一起上学!”
大家七嘴八舌地争抢,最后上升到动手,一群孩子对着纪旭蜂拥而上,吓得纪旭连连后退,一个趔趄手中的机器侠玩具直接摔到地上。威风凛凛的机器侠变成了断肢断臂的“残疾人”,现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默不作声,眼神偷偷地瞄向纪旭。纪旭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终于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群六七岁的小朋友一时间都慌了,没人敢上前去劝慰。
这时候,从最后边挤上来一个皮肤白皙眼睛像两颗黑葡萄一样的小男孩。不知他从哪里找到了螺丝刀和镊子、钳子之类的东西,抱着满怀的工具跪坐在散了架的机器侠前。
“林南风,你能修好吗?”纪旭吸吸鼻子,满怀期待地问。
林南风不置一词,只是将手中的工具全部工工整整地摆放在地,就像医生进手术室一样。他伸手捡起机器侠左右看看,颇为老成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摔伤严重,从重力的角度上看,它必死无疑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听不懂林南风到底在说什么,可是以他们的年纪,“死”已经是个严重的词。
“我现在要马上帮它解剖,这样才能知道具体死因。”说着,林南风还带着婴儿肥的小手已经灵巧地拿起地上的一把螺丝刀。
在场的小朋友脸色已经变了,大家被吓得不轻。“解剖”是只在父母为了吓唬他们所讲的恐怖故事里出现的词,现在却就在眼前上演。
林南风拆解得兴致勃勃,他拆下一只胳膊,又拆下一条腿来,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将它们包裹住。
林南风解说道:“用湿布将割下的尸块包裹住,保持这些肢体的湿润度,这样就有效地阻止了尸体的腐坏速度。”
纪旭看着自己的好朋友林南风手中翻飞的工具和脸上肃杀的表情,他已经忘记了心疼自己的机器侠。
此时,林南风忽然一把拉住纪旭,摸着纪旭的膝盖,对着在场的人说道:“这里面有块骨头,是专门掌管我们整条腿的弯曲度的,如果从这里切下去,”林南风语气顿了顿,用手在纪旭膝盖上比画一下,继续说道:“那么这条腿就算是废掉了。”
纪旭猛地抽回自己的腿,他已经觉得自己的汗毛根根直立了。小伙伴们不自觉地集体后退,生怕下一个被林南风捉去的是自己。他们开始想要提前撤离纪旭的房间,可没人敢先离开。
此时,房门外忽然响起一句喊声:“杨明明!你妈妈来接你回家吃饭了!”
此刻这声大喊犹如一声天籁,名叫杨明明的小孩子欢天喜地开门奔向了门外。
“刘晓宇!你爸爸也打电话叫你回家喽!”纪旭妈妈的声音又一次传来,于是又一个孩子得以全身而退。随即,其他孩子似乎都无师自通一般。
“纪旭啊,明天再来找你玩,我也回家啦!”
“好饿啊,那我也回家了!”
“我们都走啦,纪旭你留在这里看林南风解剖吧。”
不到十秒钟,原本热热闹闹的房间瞬间空了,冷清了。地上被林南风摆好的工具也被慌乱中“逃走”的小朋友们踢得到处都是。
林南风不理外界骚乱,安然不动继续拆解。纪旭妈妈的声音再次传来:“南风!”
林南风手中动作一顿,小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欣喜。
“你妈妈来电话了,说今晚有应酬,你爸爸今晚也在学校上选修课,所以你今晚还是在阿姨家吃。”
听了纪旭妈妈的话,林南风脸上的欣喜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一脸失落,意料之中。林南风手中的工作依旧没停,只是头低得更低了。
“妈妈!今晚吃啥?”纪旭大声喊问。
“我做什么你吃什么!哪那么多问题!”纪旭妈妈虽然语气凶,但是却有藏不住的宠爱。
“我不,都闻到香味了!是不是糖醋小排?我要先吃一个!”说着纪旭立马跑出门去。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嘴馋!你看南风多听话,哪像你整天像只猴子。”
纪旭和妈妈在厨房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很好。林南风充耳不闻,小小的身影跪坐在地上一心一意地重新安装机器侠,不自觉皱紧的眉头显示出固执而倔强。
在房间的角落里,还有一个更加娇小的身影缩在一边,口水顺着嘴角留到脸蛋上,鼻子上的鼻涕泡随着呼吸忽大忽小。
窗外夕阳渐渐隐退,窗内两个小身影像两个世界的人,各据一端互不打扰。天边最后一点余晖隐退,温暖的阳光被掰碎成无数橘黄色的灯光镶嵌在每家每户的窗户里,饭菜的香味混合着人声流窜开来。
童年似乎已经久远到连记忆都开始泛黄。
那既不是最好的时代,也不是最坏的时代。对于某一代人来说,那个年代却给他们留下了无数极其鲜活的记忆。
时间飞逝,转眼之间大家都已经上了大学。
林南风不负众望连跳三级,在同龄人还在读大学的时候,他已经作为医学院的优等生升入研究生班。外表上褪去婴儿肥,成了一副清俊周正温润如玉的模样对谁都是一副彬彬有礼的态度,没多热络又不恼人。在普通孩子还在沉迷网络游戏和三流小说的时候,林南风的房间里不时传出一阵悠扬的大提琴音。星期天其他人或是偷跑出去会见恋人或是相约去哪个网吧消磨时光,林南风永远都是背着自己的网球拍去体育场。
于是毫不意外,性格温润样样优秀的他成了众多邻里阿姨的团宠,是家长们口中的“别人家的孩子”。
榜样之所以成为榜样,当然少不了典型人物来反衬。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白月光也成了家属楼里家长口中“别人家的小孩”。
于是经常会听到如下教育语录:
楼下的王阿姨吼佳佳:“每天只知道臭美,你的成绩早晚跟白月光一样。”
楼上的李叔叔训李小雨:“你怎么这道题也错!快成楼下的白月光了!”
还有隔壁的马奶奶,每次见到白月光总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把她拉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跟她谈心:“我说月光啊,你可别老是只知道爱美啊,现在外边坏人可多呢!咱这小脸蛋这么俊,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啊!”
白月光内心在风中凌乱不已。
至于纪旭,留着一头颇有浪漫主义诗人风格的中长发,满嘴跑英文,举止做派洋腔洋调。经常捧把吉他,口中念着莎士比亚的作品倚在窗下唱情歌,四处搭讪女孩子。当然,他做教导主任的爸爸是个“老古董”,最看不惯他的这些个“洋鬼子”毛病,每当这个时候就会忍不住拿起拖鞋追着他打。
病房里惨白的日光灯下,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女孩瞪着大眼睛,软绵绵地靠在妈妈怀里。五六个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围着病床一字排开,为首的是年长的主治医师陈教授,他耐着性子劝着小女孩:“乖乖,听话,你不让护士阿姨给你测体温是不行的,爷爷要知道你身体情况才能放心啊。”
小女孩上一秒还娇弱无力的样子,这一秒又好像忽然打了鸡血,眼神狡黠的一眨,然后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一溜烟儿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闷闷的声音隔着棉被传出来:“我就不!我就不测体温!测完体温你们就要给我打针了!”
女孩的妈妈手足无措,她拍着被子好言相劝:“听话,等出院了爸爸妈妈带你去游乐场。”
小女孩在被子里可劲儿地翻腾,吵嚷着:“我才不信!我都一个多月没见到爸爸了!”
“爸爸不是为了赚钱养我们在努力工作嘛,再说你昨晚不还和爸爸视频了。”
小女孩忽然伸出头来,委屈地喊:“我天天对着手机见爸爸,手机是我爸爸呀?”
童言无忌的一句话令女孩的妈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略有些尴尬,眉目之间有些火气但碍于人多又不好发作。
小女孩沉寂了几秒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妥协道:“你这次不准再骗人了!”
女孩妈妈连连点头,女孩想了想,又说道:“不行!我想爸爸了!我要骑大马!不然就不测体温!”
女孩妈妈无奈,小声说道:“宝贝,爸爸现在在工作,等爸爸回来你再骑大马好不好?”
小女孩不听,她环视了一圈,忽然指着医护人员最外围的一个高个子的清瘦哥哥说道:“我要骑他!”
众人回头,这才看到小女孩指的是新来的医学院研究生、医科大学的学霸林南风。周围的几个女护士和随行来查房的医生都有些犹豫,林南风这种人身上书生气极浓,平常俊朗有礼,虽然并无失礼于人之处,但总是给人一种高冷不好接触的模样。才来了一个星期,就荣登底下女护士们的八卦谈资第一名了。
这样的人一定有偶像包袱吧,被一个顽劣的小女孩骑在头上也太损形象了吧。
带领医生来查房的陈教授主动开口:“南风,你先回办公室去填一下之前几间的查房日记吧,这里我们来处理,小孩子嘛,闹一闹就过去了。”
陈教授的本意是叫林南风回避一下,免得他一个年轻人面皮薄,不好拒绝。
可是谁知林南风只是点了点头,并没有离开。他径自走到病床前单膝跪下,他的个子太高,即使半蹲也足足高出小女孩一个头。
“不准再耍赖,要听妈妈的话,听医生的话。”
林南风冷冰冰的声线里说出柔软的字句来,大家都有些惊讶。林南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然后背过身去,什么话也没有。
小女孩似乎也是怔住了,她大概也没有想到这个看上去不太好讲话的哥哥竟然这么轻易同意了自己的要求。
从病房里走出来的时候,小女孩已经乖乖地躺回到妈妈的怀里。陈教授回身轻轻关上了病房的门,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这个小女孩是出了名的难搞,每次都要提出一些奇怪的要求,不然就不配合治疗。
众人跟着陈教授回到办公室做完最后的总结之后就都散了,正好到下班的时间,于是大家收拾好东西相继离去了,林南风还迟迟未动,陈教授拎起公文包,走之前轻轻拍了拍林南风的肩膀,眼神中有些赞许。
陈教授:“你也早点回去吧,今天本不该是你值班的。还没吃晚饭吧?年轻人啊,主动加班是好事,但不能累坏了身子,快回去吃饭吧。”
林南风没想到陈教授会忽然关心他,他点点头,陈教授再无多言就微笑着离开了。
安静的办公室里,林南风静静坐在自己的座位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上显示正在安装一款游戏。他修长的手指敲击着另一只手腕上的腕表表盘,等屏幕上弹出了“安装成功”的标语时,林南风看了一眼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他迅速地合上电脑装进背包,最后一个离开了实习所在的医院。
一辆红色的出租车风风火火地从远处开过来,直接就杵在一条小路的路口。
车上,顾瑶梳着夸张的双马尾,头发染成乳白色,脸上涂着厚厚一层粉,画着夸张的烟熏妆。今晚的cosplay(角色扮演)主题party(派对),她扮演的是小丑女。顾瑶扶着方向盘,一把将副驾驶上挡住视线的“美少女战士水冰月”按平在皮质的座椅靠背上。
“我的车开不进去,今天的小路没有路灯啊,你自己行吗?”顾瑶有些担心地问道。
副驾驶上的白月光做了一个水冰月变身的经典手势,说道:“放心,爱和正义的美少女战士,会代表月亮消灭一切黑暗势力!守护世界和平!”
顾瑶一指禅直戳白月光太阳穴,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说说你是不是缺心眼儿!不是约好了要扮演一样的人物嘛!如果没搞清楚我说的是谁就问清楚,你自以为是什么呀!”
白月光顺了顺双马尾,揉揉太阳穴,辩解:“关键词不是双马尾和酷嘛……”说着她提起自己的双马尾给顾瑶看,然后又做了一次变身动作,说道:“看,双马尾,还有酷!”
顾瑶扶额,无奈地叹了一口气。都怪她今天下午心情太好,什么都放心也不该对白月光掉以轻心。自己跟她形容的明明就是《小丑女,结果对方偏偏误解成水冰月……
临下车前,顾瑶从后座抽出自己的棒球棒给她:“拿着防身,到家里给我打电话。”
白月光郑重地点点头,作势又要来一次水冰月变身动作,顾瑶一个白眼丢过去,直接踩下油门留给她一团灰尘。
白月光摸摸鼻子:“不喜欢看变身就直说嘛……”
顾瑶走后,原本胆大的白月光看着漆黑的小路也有点心害怕,今晚的路灯似乎特别暗,早知道还不如回学校宿舍住。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想着穿过这条黑暗的小路,尽头就是万家灯火,这样还可以壮壮胆子。可是人啊,偏偏就是越害怕什么就越忍不住想什么。
白月光想到了今晚party(派对)上获得Queen(皇后)和King(国王)的朋友扮演的形象,一下子就跳到脑海里来。
天哪,白月光在心里哀号,这两个人真是太努力了,是找来特效团队化的妆吧,不然怎么可以那么逼真,今晚他们的装扮绝对要成为她近一段时期内的阴影了。
寂静的小路上只有自己一人,脚上为了扮演水冰月特意换成了日式的学生小皮鞋,踩在路上“嗒嗒”响。可是为什么听起来好像自己每踩一步,就会有多余的脚步声?白月光肯定那个声音根本不是自己发出来的。
“富强、民主、文明、和谐、自由、平等、公正、法治、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白月光每走一步就背诵一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壮胆。
前段时间,听说学校附近出现了好多暴露癖,专门喜欢半路拦截女学生,然后把大衣掀开给她们看自己什么都没穿的身体。想到这里,白月光又一阵发抖。这回背什么才管用啊?背校训?背马克思语录?还是唱《向天再借五百年》?
白月光彻底慌了,她加快脚步,速度几近于小跑。可她一加快速度,后面的脚步声也越加明显了,白月光现在已经可以肯定了,身后一定有东西跟着她。她吓得快哭出来了,呜咽着开始不顾一切地狂奔。后面的人也开始狂奔,从脚步声可以听出来,对方不弱。
完了完了,今天要在这里遭殃了。白月光一边逃命一边给自己加戏,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生命之路到了尽头,偶像剧里的女主死的时候都美美的,她们要在空中自转两圈然后软软地倒下去,不能四肢大仰,要双腿并拢并微微曲起。白月光叮嘱自己,一会万一遇到不测一定要注意姿势,可惜没有凄婉的背景乐。
不过,最好还是能安全逃离啊!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白月光已经气喘吁吁了。忽然一双大手从上至下搂住自己的双肩,白月光眼角的余光瞄到身后人的手,暗声叫道:“咦?手还挺好看。”
接下来,白月光开始闭眼,软绵绵地歪头准备倒地死亡。
“喂!你在做什么?”
哎?声音好耳熟……
白月光猛一睁眼!对方哪是什么鬼怪变态,这不是从小大人们口中的道德标杆“林南风”嘛!
虚惊一场!
白月光收起自己的戏,有些尴尬道:“是你啊!你跟着我干吗!吓得我一直以为是什么变……”白月光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没什么,没什么。”
林南风不知道白月光在说什么,他上下打量了一圈白月光的装扮。短裙太短,上面又露着胳膊,就算不招变态,这个样子也不适宜啊。好好的服装,白月光的身材太好,穿上去怎么都不好。
林南风脱下自己的外套,搭在白月光身上。白月光只闻到一阵阵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道,虽然并不刺鼻,可瞬间令她想到了恐怖的医院。是的,白月光有医院恐惧症,见到任何与医院有关的东西都有些腿软。虽然她自己的专业也是医学,不过好歹是动物医学,不直接对人。
白月光扭着想要躲开,她推辞道:“没事儿,我不冷,快到家了,我们快走吧。”
林南风举着外套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平静地说道:“医院上个月有个女孩子,二十岁左右,跟你一般大,得了急性风寒,然后转肺炎,最后……”
有时候语言的魅力就是言有尽而意无穷,林南风恰到好处地止住了话。
“刚好我实习的医院现在空出了一个床位,说来也巧,没准过几天你就成了我入职实习以来的第一位病人。”
林南风抖抖外套,虽然并没有要收回去的意思,但也没有再主动为白月光披上。
看白月光变化生动的小脸就知道又开始脑补情节了。下一秒,白月光二话不说迅速地抢过林南风的外套紧紧地围在自己身上。
白月光不管林南风的反应,径自先行,边走边絮叨着:“我们快走吧,不要再浪费时间了,夜晚风大,不如回家喝杯热茶。小心火烛,还要提防盗贼啊。”
林南风忍不住嘴角一咧,虽然总是听不懂白月光究竟在说什么但是他就是没来由得觉得有趣。
“林南风!”
“怎么了?”
“我为什么每天回家都能遇到你啊,你是不是故意等我的?”
“没有。”
“那为什……”
“我每天也是这个时间下班。”
“你骗人,我今天是偶尔才这么晚回来,你怎么又刚好跟我撞上了?”
“我听你的声音有些颗粒感,为了健康着想,你改天来医院找我拍个片子吧。”
白月光果断闭嘴,林南风太清楚白月光的软肋,去一次医院可以脑补出自己得了二十多种绝症。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漆黑的小路上已经能看到尽头的温暖的灯光,两个人安静地并肩走向远处。
华山之巅,周围云雾缭绕,朝阳还未升起,万籁俱寂,偶有几只白色的大鸟嗷鸣着穿云而过。
白月光身着劲装铠甲,手提一把长柄宣花斧,乌漆长顺的秀发被高高束起。她眉目微蹙,双眼炯炯盯着对面二百米远之处,矗立在这终年无人之境的玄铁大门。
相传这是世界极北之地最后一块玄铁,又取来无限接近地心的熔浆,经过了九九八十一天才锻造而成。此门坚硬无比,刀剑不破,每年华山论剑之期,才是此门大开之时。届时里面会放出世上多年难遇的珍兽,如果驯服此兽,那么它就将终身效忠于你。所以每年的华山论剑,武林豪杰齐聚华山,不止是为了参加竞逐武林盟主的比武大会,更是希望有缘目睹甚至亲自获得一头这样的珍兽。
“咔咔咔……”
白月光面前的玄铁大门缓缓开启,一道刺眼的圣光从门内泄出。白月光微微眯眼,一条拖着长尾巴的生物背光站在大门之处。身后传来千军万马的声音,各路武林人士全部一拥而上。白月光微微侧头,她感到身后的人马已经越靠越近,来不及了!还没看清今年的神兽是什么东西,不知驯化度如何,如果是特别凶猛难驯化的上古神兽的话……
白月光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宣花斧,腰间系的乾坤袋里药水加成分量还够,身上几瓶丹药也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回血。实在打不过,还有最后一条路,三十六计,跑!上个星期刚在朱雀岛得到一匹进化优良、速度如风的汗血宝马坐骑,逃起命来总能保住小命一条。
白月光不再犹豫,双手抡起长柄宣花斧冲着那条神兽砍过去。斧头的寒光一闪,她使出了攻击力最大的一招,这一斧几乎用尽了真气。斧头劈过时闪过的金光与门内露出的光合为一体,一时间天地晃成了一片金色,比太阳的光芒还要耀眼。华山之巅上的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忍不住用双手遮住了双眼。白月光透过指缝,在强光之中勉强看到那只神兽似乎毫发无损。
神兽向白月光移动,如鬼魅幻影般的速度,还未等人反应便已经迅速地出现在白月光面前。白月光的心跳漏跳了一拍,她的大脑“嗡”的一声,金光炸裂。
此时,一道雄浑苍凉的男低音在上空响起。
“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眼泣能出珠。玩家一线天神功盖世,傲视群雄,在华山之巅捕获百年难遇神兽鲛人一条,特此恭贺。”
刺眼的光渐渐柔和下来,不远处,朝阳已经露头。白月光不敢想象,百年难遇的神兽竟然这么容易就获得了。上个星期游戏官网上才发布了新珍兽鲛人的信息,这么快就被自己得到手。白月光看了看自己的血槽,竟然一滴没损。
她有点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鲛人此刻低眉顺眼地俯首在她面前。还是条雄性鲛人,这太难得了!
这条鲛人眼神冷漠深邃,光裸着的上半身如雕刻一般,堪比T台秀上的男模啊!白月光吸了吸口水,这回赚大了,天天有这么个俊美男仆跟着自己打架刷任务,命运简直对自己太好!也许是常年生活在大海深处,鲛人上半身的皮肤显得异常白,下半身的鱼尾巴在山顶朝阳的映衬下闪闪发光。
白月光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面前席地而坐的鲛人的头顶,头顶的湿发已经半干,软软地垂到腰间接连鱼尾处。
咦?为啥鲛人的头顶是温热的?就好像伸进了一盆热水里……
怎么头变成了液体?
白月光吓得缩回手,却不料沾了一手的液体。自己只是把手放到鲛人头顶,这湿漉漉的液体不会是脑浆吧!
想到这里,白月光咽下口水。缓缓地低头,只见面无表情的鲛人此刻忽然抬起头来,嘴角咧出一个诡异的微笑,头顶如泉眼般汩汩流淌出鲜红的液体。
白月光尖声大叫:“啊!”
极富少女感的粉色系房间内,墙上贴满了各种明星的海报、游戏的画报。白月光喘着粗气拥被坐起,惊魂未定,眼神茫然,好几秒钟才重新聚焦。
认清是自己房间后,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虚惊一场,还好是梦,都怪自己昨晚上玩《梦回武林》玩到太晚才睡,结果做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梦。
白月光搓搓自己的右手,怎么是湿的?
她抬手一看,自己手掌果然是湿的,再一扭头,只见九岁的弟弟白颂此刻正蹲在床边手捧一盆水,满脸无辜地看着她……
厨房里,白母在做早餐,一大早就忙得晕头转向。
“老白!过来帮我洗个碗!”
白振华此刻才刚在沙发上舒展开来准备看早间新闻,听见白母的呼唤举着遥控器的手停在半空中。然后白振华迅速行动穿好拖鞋,蹑手蹑脚地走到洗手间里,探出头,嘴里囫囵着装傻回喊道:“什么?你刚刚说啥?我在刷牙没有听到!”
白振华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白母始终没有再次答话,白振华放松了,耸起的肩膀也卸下劲儿来。
就当白振华放下警戒之后,一道平地惊雷,白振华只觉得耳膜一紧。
“白振华!沙发都被你坐热了!半个小时之前就看你进洗手间刷牙!你嘴巴比天大吗?为什么还没刷完?你是该好好刷刷你满嘴的谎话!”
厨房里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传来,白母摔打着继续做早饭。
白振华认命地跑去厨房赔礼道歉,这场几乎每天都会上演的战争几乎都以白振华惨败道歉收场。
“我就看个新闻,了解了解当下的时事,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也很无奈的。”
白振华不敢正面顶嘴,只敢小声碎碎念叨着走进厨房。他倔强固执,只有面对白母时,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看看!你关心白宫门口种了几斤萝卜,还不如关心关心现在大蒜多少钱一斤!这个家没了我,两个孩子早晚被你饿死!”
无奈,新闻是看不成了,面对白母的吼骂他也不敢还嘴,只好认命地在厨房帮忙。
“姐姐!放了我!放了我!我再也不拿你做实验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白颂带着哭腔,撕心裂肺的,他手脚并用地从白月光卧室爬出来,仿佛身后的是洪水猛兽。
白月光紧跟其后,一手抱着水盆,另一只手迅速精准地掐住了白颂的后脖颈。她目眦尽裂,面露凶光,威胁道:“温水实验?好,今天我就让你与温水好好的亲密实验!”
说着白月光直接将白颂的头往水盆里按。
白家父母在厨房听见声响,连忙跑出来。白颂见到救兵在,疯狂呼救。
白母在围裙上蹭蹭手,皱着眉头训斥道:“月光,你都多大了,还跟弟弟过不去!一大早这样打来打去像什么样子!”
白月光听到这话气得怒目圆睁,反问:“我跟他过不去?”白月光狠戳了一把白颂的后脑勺,放开他说道,“你们自己问问他都干吗了!”
白颂以光速离开白月光,躲到白振华身旁,可怜兮兮辩解:“我只是做实验呀。”白颂抬头,双眼饱含纯真地凝视白振华,奶声奶气问,“爸爸,你不是说过要勇于探索科学的奥秘吗?”
白月光忍不住了,白颂又在仗着自己的年龄卖弄纯真。
“说清楚!做什么实验!”
白颂被白月光的吼声吓得一抖,立马抱着白振华大腿说道:“我在网上看到国外的实验,说是将一个睡梦中的人的手放入温水中,他就会尿床,我想试试是不是真的……”
白颂的声音越来越小,白月光依旧气呼呼,但是表情间多了些揭穿阴谋的得意和骄傲。本以为爸妈会将弟弟臭骂一顿,然后罚他几天不准吃零食。结果没想到,他们竟然出乎意料的平静。
气氛瞬间沉默了下来,白振华蹲下身来双手搭在白颂的肩膀上,表情颇为认真,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纠结了很久。白母也脚步匆匆地冲进了白月光的卧室。
“这个实验……”
白月光在一旁狂点头,不管爸爸接下来怎么训斥白颂都是对的!早就应该好好教育一下白颂了。
“这个实验……成功了吗?”
白月光双腿一软,眼前一黑,差点一头栽下去。白母抱着一团被子从白月光的卧室走出来,长舒了一口气,语气有些庆幸。
“虚惊一场!虚惊一场!我摸了摸,床是干的!”
白月光快要气得晕厥,白颂作为人类智商的重灾区看来不是没有缘由的。
白母抱着被子送回房间,白父充当和事佬,推着白月光和白颂坐到餐桌前准备吃早餐。
鸡飞狗跳的一个早上,终于安稳下来。
在白母的监督下,白振华缩着脖子将早餐一样样从厨房端出来摆在餐桌上,白月光洗漱完毕趿拉着拖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鬓发还湿着一缕贴在脸颊。白颂挺着小腰身坐在最靠外的椅子上,脸上有些惆怅的神情,双眼望着窗外发呆。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这并没有影响白颂思考人生,他只是皱了皱眉头,仙风道骨般摆了摆手。
白月光是懒惯了,屁股一旦坐下来就如同千斤坠。于是姐弟两人,一个仿佛灵魂出窍要坐化登仙一般,另一个装聋作哑,眼观鼻鼻观嘴。
白母只好自己站起来去开门,叹气道:“养了一双儿女,还不如领养一对猫狗。”
白月光听到关于宠物的话题,一秒钟破功,她就是学动物医学的!她得意地开口炫耀自己的知识:“猫狗不可以养在一起,很麻烦的,我们上课有讲过。”
白母扫过一记飞镖眼,白月光恨不得马上咬断自己的舌头,连忙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说过,双手揪着自己睡裤上的绒毛。
白母开门时没看到人,只看到一束火红鲜艳的玫瑰花。白母一愣,白振华深受艰苦朴素的革命精神影响多年,最喜欢的服装就是中山装,最喜欢的装饰品就是胸前口袋上插的钢笔帽儿,他肯定不会搞这套小布尔乔亚的做派。
正当白母发愣之际,那束庞大的玫瑰花直接塞到白母手上,花束后面露出了纪旭的头,以及纪旭脸上不可忽视的五指印。
“这……”白母一时不知所措。
纪旭看清来人是白母时显然也受到了惊吓。
白父跑过来时就看到这样的一幕,纪旭站在门口,自己的夫人手中捧着一大捧娇艳的红玫瑰。白父二话不说抬起左脚准备抄起自己的拖鞋,纪旭吓得结巴,赶紧探头进屋喊道:“白月光!你的东西又被快递员错送到楼上我家了!你下次不要再弄错了!别老让我收这些东西!我差点被我老子打死!”
说完,纪旭风一般地逃走了。
白母关上了门,审问大会开始。
白月光也有些茫然,这束花的来历她也毫不知情。
白父严肃地问:“这花谁送的?”
白月光无辜地耸耸肩:“我怎么知道,从它被送过来我连碰都没碰过!”
白父走到餐桌前坐下来。白母倒还好,只是说道:“女儿都上大学了,被几个男孩子追也不是什么坏事。”
白父把脸一撇,不屑地冷哼一声。从小到大白振华对白月光有过各种不满意,学习不好,智商不高,不务正业,在街坊们的谈资“孩子排行榜”上是万年的倒数典型。可是在父亲的心里,似乎世界上最完美的人拿来配自己的女儿也差了一大截。
万物归为一,一才是世界的起源,才是任何美好的事物的起点。返璞归真也为一,无须多修饰,好事仅成双,月光本身即是美好的最高级。虽然白振华总是说儿女的名字是随口起的,因为好写,可他打心眼里是切切实实地爱着女儿,生怕任何人来伤害她。
在满满一捧花中,白母发现了其中的卡片,抽出卡片打开。
“哦,这还有卡片。”
白父刚想率先拿过来看,白母瞪了白父一眼,白父悻悻地收回手。卡片被直接递给了白月光。
白母感慨道:“现在的花样还真是多,想当年你爸追我的时候就送过我一个手电筒。”
白父对白月光说道:“念出来,我听听。”
“每一道午夜敲钟都加深一层我对你的思念,每一缕清晨阳光都提醒我你美丽的微笑。月亮是你的眼,银河是你的眉,它们的组合令我在无数个夜晚辗转难眠。我愿做一只漂泊的小船,摇晃在你荡漾的波心。金融系孟鑫。”
“孟鑫?”白月光重复,似乎在努力回想。
白振华强行将白月光的思绪拉回到餐桌上:“快点都过来吃饭,一捧草叶子有什么好惦记的!”
白母闻闻玫瑰的香气,顺手插进客厅茶几上的花瓶中,说道:“多香的花,也不知道你哪来那么多的气!”
白振华用手中的筷子敲敲白颂面前的餐盘,已经仰望阳光一个世纪之久的白颂才转过头来。
白母坐下,教育道:“做什么事情都要专心,总这样溜号儿,怪不得成绩总在班里排倒数。”
白颂摇头,语气深沉:“人的感知力怎么可以和成绩相提并论?我对周围的事情一清二楚,你们用五感,而我用灵魂接触这个世界。”
一旁的白月光打了个冷战:“一大早别讲鬼故事。”
白颂无奈叹息:“庸俗!姐姐?”
白月光叼着一根油条,嘴里顾不得搭理弟弟:“嗯?”
白颂:“你可真是庸脂俗粉。”
白月光也不恼,耸耸肩,用下巴指客厅茶几上的那束花,用力咽下嘴里一大口东西说道:“庸脂俗粉市场行情也不错。”
白颂无奈地摇头,眉头微皱,一脸的苦大仇深,似乎一个半百的老人。白颂略带沧桑地感叹:“莎士比亚说过,若一个人的思想不能比飞鸟上升得更高,那么这将是一种微不足道的思想。”
“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没有知音。或许,还有眼看着身边与自己一脉相承的人显露其低劣的素质。”
说完,白颂拿起桌上的牛奶杯,举杯示意大家:“你们随意。”然后便仰头一饮而尽。
桌上其他三人大眼瞪小眼,看着白颂剥鸡蛋壳时被烫得龇牙咧嘴,然后动作笨拙地不停把手指放到嘴边吹气。
他真的只有九岁吗……
白振华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提道:“月光,爸爸不反对你玩网络游戏,但是不要乱交朋友!互联网上认识的人都是坏人!”
白母一愣,开口道;“你不是也……”
话到一半被白振华强行打断:“我什么我,我是个开明的父亲,快吃饭,一会还要上班上学!”
白月光一头雾水,白母也只好噤声。
“纪旭!你给我站住!”
白月光松松垮垮地扯着个纯色布包,刚出门就在楼道里看见纪旭也正好出门。冤家路窄,早上纪旭偏要把那个“烫手山芋”送到自己家里去。
纪旭做贼心虚,看见白月光扭头就跑,假装听不见她的呼喊。
白月光跑着冲过去,纪旭也加快脚步,二人你追我赶,在楼道里上演极速狂奔。
然而结果可想而知,穿着锃亮的皮鞋,打着小领结,一边还要护着精心设计好的发型的纪旭很快就被逮到了。
白月光揪着纪旭肩膀,瞪着大眼睛问道:“你跑什么?”
纪旭神色慌乱,顾左右而言他:“今天星期一啊,你别把我的衣服揪皱,我今天还约了人呢!”
白月光不撒手,非要讨个公道。
“你明知道我老爹的脾气,还敢把那么扎手的一束花送上门来!好啊纪旭,怎么以前不知道你这么热心肠呢?”
纪旭扭着身子试图挣脱开白月光的手,哭丧着脸说道:“姑奶奶我求求你快放手吧,我的外套一会儿都要被你揪出包子褶儿了!你老爹脾气倔,那也赶不上我老爹脾气暴啊!”
纪旭把脸往旁边一侧,让白月光看:“你看看我脸上这爱的烙印,我老爹一大早收着那捧花之后还以为是给我的。他老人家直接打开花上的卡片看,看见是男的送来的时候,头顶都直窜火苗!”
白月光“扑哧”一声笑出来:“纪叔叔的头顶不是早就……”
“是啊,没准就是经常被我气得冒火,烧没了!”
正当二人对峙之时,忽然一道清冷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
白月光吓了一跳,二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林南风。
林南风刚出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纪旭三言两语简单概括了一下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还不忘卖惨和添油加醋地暗踩白月光,以白月光的智商当然听不出来。
林南风就是有那种医生的气质,即使日常没有穿白大褂制服,身上也干净得过分,气息就像是医院里走出来的。
林南风看了一眼白月光紧攥着纪旭衣服的手,只淡淡地说:“放手。”
白月光向来怕他,闻言立马听话地放手乖乖站好。纪旭脸上得意,到底是哥们,林南风还是向着自己。
林南风:“女孩子疯疯癫癫的,不好看。”
白月光低头,纪旭更加得意,他正了正领结,正色道:“还好你碰上我,我是绅士,从不对女孩子动手。你也是,淑女一点,行不行?”
林南风一本正经也跟着点点头:“纪旭说得对。”
得到了林南风的肯定,纪旭在一旁更加得意了。
林南风:“既然如此,绅士肯定不吝于小小地补偿淑女吧?”
纪旭正在兴头上,直接点头。
林南风使了个眼色给白月光,白月光顿悟,拍手大叫:“我同意,你答应我个条件,我原谅你,我们和解!圆满!”
林南风看似公正地帮腔:“好,既然双方都无异议,那这件事就这样吧。”
白月光:“纪旭,明晚上《梦回武林》,把你那两株顶级昆仑仙草炼制成的珍兽滋补丹给我,就上回你打了漕运副本得到的。”
纪旭惊得瞳孔放大:“等等,我什么时候同意了?”纪旭不知什么时候被绕进一个局里,怎么情势变成了他给白月光道歉,给白月光补偿,一开始不是林南风主持正义帮自己数落白月光的吗?
纪旭:“对了!你怎么知道我有这宝贝!我得到后自己都舍不得用!”
白月光:“爆率这么低的好东西,系统当然会公告了!我这几天偷偷跟你好久了,看你一直在朱雀岛晃悠,肯定是想捕个更高级的珍兽宝宝再用滋补丹,还有华山之巅你也报名了吧?也是想去玄铁大门凑热闹吧?这么小气,肯定舍不得把这好东西用在你现在带的资质一般的玄翼龙身上!”
纪旭背后直冒凉风,看着眼前像只小狐狸一样觊觎自己宝贝的白月光,现在她身后还有一只老狐狸帮腔。他今天算是栽了!
林南风对白月光问道:“去学校?”
白月光点头。
林南风轻推白月光的背,手却始终没有抬到肩膀上来,二人无视纪旭径自前行。
“刚好顺路,我送你。”
林南风自从读了研究生之后,林妈妈就给他买了一辆小型的代步车。楼里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经常蹭他的车坐,他也习以为常了,偶尔会顺路带个人。
白月光和林南风并肩走了出去,纪旭这才反应过来。
“等一下!也捎我一段!”
林南风连头也没回,答道:“改天吧,你不顺路,我现在赶时间,不好意思了。”
等到林南风和白月光走出了楼道,纪旭才反应过来!
哪里不顺路了?今天星期一,白月光去学校,他也是去学校的啊!两个人都去同一个地方,怎么就一个顺路一个不顺路了?
还有,医院和学校明明是两个方向!
林南风脑子坏了!
纪旭得出结论后,只好垂头丧气背着包自己小跑去赶公交。
夜晚,繁华的临安城已被温柔的夜色笼罩,远处的皇宫高屋建瓴,城隍庙前喧闹非凡,街上小贩叫卖声此起彼伏,酒楼茶肆灯火林立,主街里的小巷子中甚至还藏有醉生梦死的烟花之地。不过这些都是游戏的NPC(非玩家角色),偶尔有几个完成任务的玩家在里面穿梭。
《梦回武林》所谓的任务是不限制男女的,做任务的过程中要化身怡红院里的头牌,变身成婀娜多姿的花魁招揽恩客,赔笑陪酒。男玩家要想做任务,都只能耐下性子乖乖讨好恩客NPC(非玩家角色),从而杀掉他获得剧情任务中的密信。
夜晚的临安城上空,几道快得像鬼魅一样的黑影使用轻功在屋顶上跳跃穿梭。
“唰唰唰!”
几下,这几人便已经跳到了红墙黄瓦的城墙底下,避开巡逻的禁军,众人轻巧地围聚在一个隐蔽的转角处。
白月光现身,她在游戏世界的名字叫“一线天”。一线天对着身边紧跟着自己,名为“幺幺八八”的女玩家赞赏道:“不错啊,现在已经能跟得上我了。”
这个“幺幺八八”是自己最近新收的女徒弟,白月光不想收徒,况且在他们所在的游戏战区里,白月光算是小有名气的人物。《梦回武林》满级120级,白月光119级,PK榜上数得上数的人物。
可谁知这个幺幺八八当初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人,整天黏在自己身边,就差一线天去茅房拉屎也要跟着了。白月光119级,幺幺八八只有四十几级,有些野外场景幺幺八八级别太低去不了,可为了跟着白月光她竟然硬闯。白月光眼看着幺幺八八被野外的怪一巴掌就拍掉一半血,到了最后白月光实在看不过去,主动帮她恢复满格血。可白月光的职业是匪帮,主要是外攻型角色,根本不擅长加血。可无论怎么劝,她都不肯走,被怪拍死了之后还是千里迢迢地寻过来。
最后,白月光无可奈何,在与幺幺八八进行了一次深刻的谈话之后,幺幺八八成功地晋升为白月光的首任弟子。
纪旭在游戏里名字叫“百花丛中过”,游戏里他跟白月光是一个帮派的,经常混在一起做任务。
百花丛中过:“皇宫刺杀任务现在做不了,明天才开放。”
帮主“剑指苍穹”:“好,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在这里集合,一起去刺杀奸臣高丞相。”
另外两个人也是同帮派的,大家都没有意见之后就各自撤了。
纪旭去找游戏里娶的侠侣,而白月光带着小徒弟离开了。
夜晚,白家主卧里。
白父泡着脚坐在电脑前,一手握着鼠标,另一只手时不时在键盘上点来点去,双目炯炯地盯着屏幕。
白母走进房间,见白父坐在电脑前当网虫,她摇摇头自己爬上床,慢悠悠地说道:“听说有个网戒中心,真应该把你和月光都送进去管一管!”
白父充耳不闻,只是皱着眉头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
游戏中,野外的活死人墓中,寒玉床上,一线天带着幺幺八八在终年冰封的冰床上追着人畜无害的野怪。寒玉床上的怪都很温柔,从不反击,不论自己被砍多少次,头上的血条都丝毫不减,玩家的经验还会成倍增长。但是每天只能进来修炼一次,一次半个小时,还要买门票才可以进来修炼。
经过不懈努力,幺幺八八终于从四十三级升到了四十四级。
一线天:“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幺幺八八:“还有两分钟,别浪费,艰苦朴素是我们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
白月光在电脑前汗颜,她有时候真的怀疑这个幺幺八八到底多大年纪,有时候说出的话年代感十足。
一线天:“对了,我忘了跟你说,这周五晚八点我成亲,到时候来月老祠后面的沧月广场观礼,会有花轿游街。”
幺幺八八本来还在抓紧最后一秒时间打怪,看到一线天发来的文字时她忽然停下了动作。
幺幺八八:“什么?你要成亲?”
一线天:“嗯,过段时间的华山论剑是可以夫妻参赛的,而且玄铁门后爆出的珍兽也允许侠侣帮忙捕捉,成亲找一个侠侣帮帮忙,比自己一个人好很多。”
幺幺八八:“不行!”
一线天:“为什么?”
幺幺八八:“网上的坏人多!”
一线天发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没关系的,那个人和我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只是凑在一起互相帮忙做任务。”
幺幺八八:“我见过吗?”
一线天:“应该见过吧,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上次我带你围观过一次PK赛,当时有个还蛮厉害的剑客角色,就是那个人。”
幺幺八八很久没有回复,白月光还以为对方掉线了,绕着她转了好几圈。
幺幺八八忽然蹦出几个字:“别转了,头晕。”
原来对方一直在线,尴尬。
幺幺八八:“他什么人?家里做什么的?怎么保证他找你只是玩游戏组搭子?”
白月光发了一个流汗的表情:“放心啦,那个人在学校追我好久,不过我还没有答应,大家还算是熟人啦。”
幺幺八八:“追求你?这小子肯定没安好心!肯定是想从线上打入到线下,好一个虚拟突围到现实的计划!我肯定他一定是故意和你成亲的!”
白月光懒得和幺幺八八继续胡扯,最后说了一句:“总之我请帖都发出去了,全区相熟的朋友都会过来。他也是119级的大号,那天来的人肯定不少。你也不要乱猜了,今天太晚了,我困了,先下了,拜拜。”
说完,一线天的身影忽然在幺幺八八的面前消失了,好友列表里的头像也成灰色了。
一线天下线了。
白月光打着哈欠关上电脑钻进被窝,这个幺幺八八真是个怪人,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自己成亲的事这么激动。
另一边,主卧里,白振华也关了电脑,他似乎有什么心事。起身时竟然忘了自己的双脚还插在足浴盆里,一个踉跄,连人带盆直接翻倒在地。
白母吓得连忙从床上爬起来,见白父狼狈的样子,想骂人又生生憋了回去。
白母数落道:“你钻进电脑里得了!多大的人了,玩个小孩子的玩意儿魂儿都被勾走了!”
白振华似乎没听见似的,心事重重地端着足浴盆走出卧室。
虽然游戏里的成亲都是虚拟的,可新婚前夜依然并不平静。
星期四晚上,白月光一上线就收到了徒弟幺幺八八的信息。
她居然要结婚了?
白月光坐在电脑前张着大嘴巴很久都没合上,这是什么情况?
她连忙跑到驿站然后迅速传送到月老祠。一到沧月广场,呵,来的人还真不少!幺幺八八就是一个四十几级的小号,根本没这么大的影响力,她究竟跟谁结婚了?
白月光在人群之中找到了身穿大红嫁衣的新郎和新娘,迅速私聊过去。
一线天:“成亲的人是谁?”
幺幺八八:“嗯,我抢先你一步和你的侠侣成亲了。而且以你的名义通知了帮里的所有人来观礼。”
一线天:“什么?”
幺幺八八:“我搭进去不要紧,关键是你不要跟陌生人乱搅和,人心不可测啊!”
一线天:“你在说什么?我不认识新郎啊?”
月老的声音响起,提醒众人要转场去礼堂拜堂了。来不及再说什么,幺幺八八忽然被放进了一抬花轿里,新郎也骑上了枣红色大马,一队礼乐吹吹打打,众人朝着沧月广场的礼堂走去。
白月光还想再问什么的时候,忽然手中的鼠标怎么也滑不动了。白月光急得不行,她还满肚子疑问呢!直接跑出房间冲进父母的房间。
“妈妈!你们房间的鼠标借我用一下!”
说着直接走到了正在用电脑的白父身边,白父吓得一抖。白月光看到电脑屏幕时愣住了……
这熟悉的界面,这熟悉的场景……
大红花轿,沧月广场,左上角玩家头像旁的名字,以及白父还未来得及关掉的游戏中的对话框。
幺幺八八,幺幺爸爸,月光爸爸……
白月光失魂落魄地走回房间,鼠标再次使用的时候竟然神奇的能用了。
白月光有气无力,她跟在花轿后面,来到了到处都是喜气洋洋的大红喜字的礼堂。礼花已经放起来,系统公告上也通告了:“恭喜玩家幺幺八八和高柳乱蝉嘶心意相通,彼此爱慕,今日在月老祠前喜结良缘,成为夫妻。”
婚礼庆典已经开始,新郎是个白衣药师,衣袂飘飘的样子还挺仙风道骨。
月老就位,新人站在了月老面前,众多观礼嘉宾纷纷围了一圈,白月光站在最前面,心里五味杂陈。
“一拜天地!”
白月光:“……”
“二拜高堂!”
白月光:“……”
“夫妻对拜!”
白月光当下一个抢亲的念头闪过脑海……
幺幺八八的婚礼最终还是圆满结束,至于抢亲……
白月光只敢想想,毕竟她还要脸。礼堂来了这么多观礼的人,一大半都是她的朋友。游戏世界虽然是虚拟的,可交情和人际关系都是实在的。
游戏里的武林啊,可不比现实生活简单。
女琴师幺幺八八,也就是白振华,白月光的老爹,自从知道了自己绞尽脑汁要结成侠侣的人并不是白月光原本计划中的“未婚夫”时,他气得好几日老脸都是绿的。
往日白家的餐桌上都是拌嘴打架闹来闹去的,可是一连几日都平静如水。白父的沉默似乎影响了全家人,白母终于忍不住了。
餐桌上,白母仔细端详了身旁的白父很久,开口问道:“你最近怎么不对劲儿?”问完,她又看着白月光和白颂,问道,“你们爸爸最近怎么了?”
白颂耸耸肩,感叹道:“人世无常,你知道,人生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
白母不对这个体内住着九十岁老灵魂的九岁孩子抱有希望,转而向白月光投去疑问的目光。
白月光眼神闪躲,支支吾吾,开口道:“他……”
白月光刚要开口,白父一个飞刀眼射过来。白父把筷子用力在自己的碗边一敲:“吃饭!我能有什么事!”
白母显然疑虑未消,瞪着白父问道:“平常没事都要扭三扭的人,怎么忽然这么洒脱?”
忽然白母把手中碗筷一摔,严肃道:“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和前栋楼的肖老师排节目了?”
白父吓得一抖,连忙把头摇得跟筛子一样。
雅礼中学校庆要到了,老师们总是要在校庆上出节目的。去年白振华所在的语文组的节目是男女双人交际舞,白振华和年岁相当又离异的肖老师是一对。偏巧这肖老师长得温婉居家,笑起来如水温柔,白母越看肖老师越不顺眼,于是今年三令五申不准白振华再与肖老师在一起跳舞。
“我跟她排什么节目!如果我跟她跳舞,就让我在讲台上变成结巴!”
白母将信将疑,最终还是相信了。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背着我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白父瞪白月光,二人同时暗自舒了一口气。
白月光真没想到,在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中,还有瞒着母亲帮父亲掩盖事情的一天,可笑的是自己竟然还全程参与了父亲的“拜堂行礼”……
游戏的世界里大家都是蒙着脸做人,无论发生什么,第二天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这一日,白月光带着幺幺八八在秦岭做完任务后直接传送回临近的长安。
二人在街上穿梭,白月光总觉得阴风阵阵,有股凉意附在自己的背上,感觉哪里不对劲——今日的长安城总透着一种奇怪的氛围。
游戏世界里的长安不比江南城区山青水绿,临安城和苏州城是新手进入游戏世界的第一站,小号前二十级任务基本上都只在这两个城市及城外丘陵区完成。所以那边人口虽然拥挤,但成分单一,除了菜鸟就是偶尔才会闪现的大神。长安就不一样了,这里龙蛇混杂,西有西域商人行至此,北有外来蛮族前来落脚,再加上中原的众多高手齐聚,这个西北大都才是真正的高手之间的舞台。此外长安的黑市还是《梦回武林》世界中最大的黑市,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买不到的。
白月光打发幺幺八八:“你回去卖了初级材料就下线吧,我去附近一趟也下了。”
幺幺八八警觉:“不行,我得跟着你!”
白月光清楚幺幺八八心里的小算盘,今天星期五,无非就是怕自己晚上去成亲嘛。
白月光只得祭出撒手锏:“白颂快放学了,你不去按时接他,小心妈妈跟你动手。”
幺幺八八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忽然身形一抖。
“我去接你弟弟了。”
说完,身影匆匆消失在驿站的大门口。
白月光把自己包裹里的材料都整理拆分,摆开摊位开始售卖。最近人品大爆发,刷Boss(游戏中首领级别的守关怪物)总能爆出难见的材料和药材。自己的制药和冶炼技能满级,用这些材料做出来的药品和装备简直要赚翻了!
一个人摆摊总是无聊的,摆摊状态下的玩家除了干坐着什么都干不了。于是白月光打开了聊天界面,帮派里的频道此刻正聊得热火朝天。
浪里白条:“来个人帮帮我!”
艳艳:“白条你别打断,我们这八卦聊得正兴起!”
浪里白条:“都干什么呢!什么是正事儿不知道吗?雪怪掉的材料可是帮派建设里要用的!”
小香香:“晚上一线天大婚那个幺幺八八不知道会不会去,去了可就有好戏看了。”
艳艳:“虽然这样想不道德,但是莫名有点小激动怎么办!”
陈妈妈:“我看啊,这个幺幺八八抢了自己师父的侠侣,还抢了师父婚礼的风头,故意的吧。”
小香香:“可是一线天还整天带着幺幺八八在一起刷副本,看样子根本不像有矛盾。”
陈妈妈:“你傻啊!好歹师徒一场,怎么可能闹矛盾。”
浪里白条:“陈妈妈,劳驾您老人家长白山跑一趟吧?队里有肉有辅助。”
陈妈妈冷漠:“没空。”接着又继续聊八卦,“哎,照我说啊,这幺幺八八新婚侠侣就是原本一线天今天要结婚的侠侣,结果被自己亲徒弟截胡。”
艳艳:“这么说也对,说不定今晚跟一线天成亲的男的也许是临时替补。”
陈妈妈:“你说出真相了……”
白月光实在看不下去了,沉默是八卦最大的助攻。
一线天:“那个……”
刚刚还热火朝天的聊天频道一瞬间冷了下来,好几分钟都没有人再次发言。
频道又一次趋于死寂,白月光想,她怎么变成冷场王?
白月光耸耸肩,随即快速地在键盘上敲下:“今晚八点成亲,各位都来捧个场!”
随后迅速地关掉了聊天频道。
这边的聊天频道刚关掉,另一边私聊的聊天框闪烁起来。白月光点开看,是春田花花,游戏里为数不多的能交心的好朋友。
春田花花:“一线天?在吗?”
白月光回复:“嗯。”
春田花花:“你这几天没有上聊天频道,八卦都满天飞了。”
白月光发了个流汗的表情:“我刚刚已经看到了。”
春田花花:“最近大家都在议论你,你都快要成为江湖上的传说了。”
白月光:“嗯,没关系,反正成亲结侠侣也只是为了华山论剑嘛,无所谓啦,又不是真的谈恋爱。”
春田花花:“不是这个,大家都在议论你的长相。说你是眯缝眼的女汉子。”
白月光游戏里的职业是匪帮,女孩子都喜欢玩琴师、药师一类的角色,造型仙气飘飘,团战操作简单。匪帮男性玩家居多,且不好上手,白月光扛着柄大板斧杀上了全服榜前十,这凶悍劲儿也真的不像是个美女。
全服里无论是PK榜还是财富榜,又或是魅力榜,数得上的风云人物基本上都是论坛上的常客,几个有名的女玩家更是自拍照满天飞的,细想来白月光确实没有在游戏论坛上放过自拍照。难怪大家都这样猜测她,神秘的凶悍女玩家还真的引人遐思。
白月光:“呃……大家是刷怪疲劳了吧,难道需要八卦来补补脑吗?”
结束了对话之后,白月光陷入沉思,难道现在不是美女都不配玩游戏了?
就在白月光幽怨地瞎想之时,一个仙气飘飘的女琴师骑着粉红色的爱心鸳鸯车停在白月光的摊位前。全身从上到下的时装,包括坐骑都金光闪闪,一看就是财大气粗的玩家。
“喂,顶级玄武石多少钱?”
白月光抬眼看了一下她,说道:“600金币。”
“便宜点行吗?”
对方软绵绵地砍价:“你是一线天吧,我跟你是一个帮的。看在同帮的面子上,给个优惠吧。”
白月光缓缓抬头,面无表情凝视对方美艳动人小脸三秒钟。
思考了许久之后,低下头。
“600金币。”
美人儿的脸气到扭曲,一气之下绝尘而去,白月光心里十分畅快了。
晚上七点五十五,白月光蹑手蹑脚地爬到白父白母的卧室门口偷偷打开一条缝偷看。白母坐在床上捧着平板电脑看电视剧看得津津有味,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口一双鬼祟的眼睛。白父背对着白月光侧卧在床上,似乎已经睡下了。卧室的电脑屏幕黑漆漆的,似乎是关机状态。
白月光打探好敌情后又轻手轻脚地关上房门,轻轻地爬回自己房间。
白家父母的卧室里,白父忽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吓得白母一惊,手中的平板电脑应声跌落。
白父顾不得太多,匆匆跃过白母,光着脚就跳到电脑前,一系列动作有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白母气得咒骂:“你吓死我了!我这颗心脏早晚被你吓停!”
白父回道:“再晚一步女儿都要没了!”
白母:“你们父女俩一个趴门缝偷看,另一个装睡唬人,我们家每天都在演谍中谍!”
电脑的音响被白父拔掉,电脑开机的光闪映在白父喜怒不明的脸上,让他整个人显得冷峻异常。
八点整,城内热闹非凡,各路高手齐聚月老庙前等着跟着花轿游街。白月光在月老身旁等了一会儿,玩家金子皿骑着碧水金睛兽腾云而至。
这碧水金睛兽不是稀罕玩意儿,就是贵得要死,而且只能充值购买。就算是游戏里的土豪也没几个下血本买它,众人多数只在商店的展览框里预览过,实物也算是难得一见,今日金子皿骑着它霞光万丈的登场着实吓傻了一些在场的高手。
白月光今日显得有些急躁,她直接私聊金子皿:“孟鑫你也太高调了吧。”
金子皿很快就回复了:“娶亲是人生大事,更何况娶的是我最喜欢的姑娘。”
白月光无语:“不过几组数据变化,而且只是为了华山论剑。快点吧,我们争取半个小时之内结束所有流程。”
金子皿:“不行,我要给你一个顶级豪华的婚礼,这也是我们之前说好的。”
白月光是真的很急,她真怕自己老爹起床如厕时一个心血来潮杀上游戏。她敷衍道:“随你随你,快点就行!”
一线天和金子皿在月老面前站定,月老啰唆了一串废话之后,旁边的小童牵着一根红线从一线天身上绕到了金子皿身上,然后红线忽然消失融入了二人的身体里。
上空浑厚的系统男声响起:“恭喜玩家一线天和金子皿心意相通,彼此爱慕,今日在月老祠前喜结良缘,成为夫妻。”
游戏的公屏上开始不断地刷屏,都是各路朋友的祝福,有同一个帮派的,有一起组过队的,还有友帮的。来观礼的人密密麻麻围在月老庙前,甚至堪比限时活动时聚集的玩家。天空中烟花不断响起,在场观礼群众不停地刷礼花,夜晚被这接连不断的硕大的礼花映得宛如白昼。
八驾雪白骏马拉着一顶金色步辇腾空出现,徐徐降落在白月光面前,仙雾散去,白马嘶鸣。
白月光的交易框闪烁,她点开,孟鑫送来了一件大红嫁衣,不用看也知道,一定又是商店里贵得吓人的款式。白月光点了拒绝,游戏而已,没必要这样破费。
金子皿私聊道:“收了吧,买了也退不掉,更何况你也不想让我一个人穿着新郎服难堪吧?”
白月光也不矫情,点击了接受,回复道:“穿完还你,再卖掉,不要浪费。”
金子皿发来一个笑脸,戏谑道:“是,娘子持家有方。”
白月光不禁打了一个冷战:“你可以正常一点讲话。”
一身艳红色嫁衣的一线天终于安稳地坐进了金色步辇之中,金子皿也身着暗红色新郎喜服骑上一匹汗血宝马,身后跟着十六人的礼乐队吹吹打打。
金子皿的汗血宝马开路,八匹雪白骏马拉着金色步辇随后,身后是浩浩荡荡的礼乐队。没走几步,金子皿就大袖一挥,无数金币如雨一样洒落在城中最宽阔的街道两侧,围观的一些等级低的玩家忙不迭地疯捡这从天而降的金币。游街队伍走过之处放起礼花,礼花每炸开一束就喷出几个包裹,里面是各种进补的药品,跟随游街的玩家紧随其后弯腰拾起。
白月光坐在金色步辇里,透着凤冠上垂下的珠帘看着金子皿挥金如土,心里不禁感叹:“有钱真好。”
不对,她和孟鑫说好结侠侣只是为了去华山之巅捉神兽。
白月光眼里漫长的游街终于结束了,众人停在沧月广场良缘大使NPC(非玩家角色)前,这里是可以传送到礼堂观礼的。还要最后的拜天地才可以算作正式结成侠侣,这繁琐的婚礼程序,白月光急死了。
礼堂传送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进的,有了请帖才能传送进来,而请帖当然是新人发放的。白月光买了三十个普通请帖,她根本没把婚礼当回事,大家协议结婚,只是走个程序而已,用不着这么破费吧?
可是孟鑫又一次发挥土豪本性,重金狂砸了无数个烫金请帖,除了认识的朋友外,一大群得到了请帖的陌生人都挤进来看热闹,搞得礼堂内人满为患。
游戏公屏上甚至开始有人高价出售他们婚礼的烫金请帖,叫价高达20金币。白月光看着肉疼。
20金币干什么不好!
婚礼即将开始,一线天和金子皿站在了礼堂内的月老前准备拜堂。忽然围观人群都涌到了传送入口处。这突如其来的骚动令白月光一头雾水,来了什么高手吗?
公屏上炸开了锅。
“幺幺八八!”
“就说今晚不会这么平静!”
“有戏看了!”
“这师徒俩绝对不简单!”
“这是谁啊?谁能给我解释一下?我错过了什么?”
幺幺八八的名字已经被刷屏。
果然,一道熟悉的身影闪现在礼堂之中,飞奔着跑到了观礼区最前方。不过新人结拜的区域普通玩家走不进来,所以白月光还算安全。
幺幺八八无比平静,一言不发。
众人屏气凝神,似暴雨前的宁静。
终于,月老宣布礼成的那一刻,所有在场嘉宾都可以自由地玩耍了。
《梦回武林》之中的成亲礼堂设定是任何玩家之间都可以对打,而且不会损失二人之间的友好度。对打的玩家不可以用有任何战斗力的武器,更不可以施展任何法术内功攻击。简单讲,就是只可以用锄头鱼竿毛笔之类的生活用具互打,就算打到礼堂场景倒计时清人时血条也不会掉下去多少。
总而言之,礼堂之内的PK只为玩乐,无伤大雅的互动而已。
白月光想趁人不备溜之大吉,可还没等她溜走,幺幺八八就行动了。
只见幺幺八八掏出随身包裹里的毛笔,直接就对着金子皿戳去。金子皿先是一愣,随即马上抽出一根鱼竿回抽。
孟鑫根本不知道幺幺八八是白月光的父亲,只知道这是白月光的跟屁虫徒弟。于是幺幺八八认真地用毛笔狠戳金子皿,而金子皿俏皮地躲来躲去,玩笑似的手持鱼竿陪幺幺八八。
白月光看得头疼不已……
公屏上又一次炸开了花。
“幺幺八八在做什么?”
“哪有新婚当天新娘的女徒弟和新郎玩得这么欢快的啊!”
“是啊,我是眼花了吗?”
“一线天没反应啊,四十几级的和一百多级的这么打啊!”
“幺幺八八连抢两次一线天的侠侣!”
“越来越看不懂她们的关系了,吃瓜群众飘过。”
“拿着板凳赶来的吃瓜群众来了!”
“场内的兄弟姐妹,给我们这些没进去礼堂的场外吃瓜群众直播啊!”
“求直播师徒手撕大战!”
白月光缩到礼堂角落里,她滑动鼠标翻着公屏上的发言,内心不禁哀号:她也是吃瓜群众啊!
当然她不敢打上去,只敢在心里叫嚣一下。白父显然是一本正经地在抽跟自己女儿搞“网恋”的浑小子,白月光坐在自己房间的电脑前如坐针毡。空气安静得可以听到床上枕头呼吸的声音,白月光甚至都可以听得到隔壁父母卧室里鼠标键盘疯狂的敲击声……
鸡飞狗跳的婚礼之后的几天,幺幺八八盯一线天更紧了,二人几乎一秒钟都不分开,这让白月光感到喘不过气来。无论白月光怎么跟白父解释自己和孟鑫的关系,白父都表现一副“道理我都懂,但我就要跟着你”的姿态。逼得白月光为了获得一点私人游戏空间,只能每天十二点爬起来上游戏享受几个小时自由时间,凌晨下线睡觉前还要辛苦跑回原地退出,不然上线地点不一样白父就会机警地发现。
白月光愈发觉得自己有做特务的潜质了。
星期一,白月光顶着两个黑眼圈去学校上课。已经谢顶的老教授在讲台上滔滔不绝。周教授是主讲全校必修公共课近代史纲要的老师,他在学校里出了名的严厉。顾瑶和白月光在全校选课系统中很幸运地被分配到了同一个老师的班级,不幸的是她们的授课教师就是大名鼎鼎令人闻风丧胆的周教授。
顾瑶斜眼,身旁白月光整个头都快要塞进课桌里面旁若无人地吃早饭,咀嚼吞咽的声音引得前后左右纷纷侧目。顾瑶脸上挂不住,她推推脸上的眼镜,用胳膊肘不动声色地戳了一下白月光,提醒她小点声。
白月光本来就做贼心虚,忽然被顶,吓得身子一缩,整个头直接更深地嵌进了课桌里。她尝试着扭动拔出头,未果。
周教授忽然在讲台上狂敲教鞭:“都醒醒!我看你们一大早上课都很困,那么我们来点名回答问题吧。”
周教授抽出一本姓名册,白月光忽然身子一僵,背后一股凉意上来,就连身边的顾瑶也不禁捏了把冷汗。
人有时候怕什么就来什么,周教授雄厚的声音从讲台上的扩音喇叭里传出来:“白月光,回答一下中国近代史的开端是什么?”
教室里一片寂静,无人站起来。周教授环视四周,问道:“白月光没来吗?我的课缺课一次期末扣掉二十分,你们私下里记得转告她一下。”
周教授刚要在点名册上标记,教室里响起一阵桌椅摔打的声音,伴随着瓮声瓮气的回答:“周老师,别啊,我在呢!”
周教授犹疑地抬头,还是没人站起来,于是板起脸来警告道:“个别同学,我的脾气全校都知道,不要挑战我,妄想替人答到!违者直接挂科!”
“不是!老师,是我啊,我来了,您等我一下!马上就好!”
白月光用尽全身的力气,只听一声巨响,白月光“咚”一声忽然“平地而起”。
周教授被吓得不清,白月光头发凌乱,脸颊还黏着肉松。
白月光直立站好,字正腔圆地喊:“到!”
周教授透过眼镜片,眯着眼睛仔细辨认是不是本人,确定无疑后,又一次重复了问题:“白月光,你来回答一下,我国近代史的开端。”
白月光大脑一片空白,她哪里能记得住。
白月光是出了名的没大脑,从不缺课迟到,笔记认真做好,但考试就是倒数第一。
全校必修课是大班授课,根据系统随机分配,一个教室一百五十人,什么系的人都有,此时此刻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同学集体凝视白月光,气氛尴尬到氧气都开始不足。
白月光脸憋得通红,脚在桌子下使劲儿踹顾瑶。顾瑶低头小声提醒:“第一次鸦片战争。”
白月光没听清,小声哼唧问道:“什么?没听清。”
顾瑶重复一遍:“第一次鸦片战争!”
白月光:“你说什么?”
她这次的分贝大了点,全班哄然大笑!白月光恨不得重新把头钻进桌子里,她用眼睛的余光瞄到周教授已经头顶冒烟了。
周教授捂着胸口,一脸恨铁不成刚的愤慨,摆摆手叫白月光坐下。白月光忐忑不已,周教授从随身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瓶子,倒出了几粒不知道什么东西咽下去。
周教授有气无力地坐下来,似乎很低落地宣布:“这节课的内容我已经讲完了,今天提早下课吧。”
全班欢呼,接着是噼里啪啦收拾东西的声音,大家迅速地撤离教室,走之前还不忘感谢白月光。
“同学,好样的!”一个斜挎着包的高个子男生路过时说道。
“大恩不言谢!壮士江湖再见!”又一个人从白月光身边路过时拱手行礼。
一个抱着篮球的黑人兄弟也来凑热闹,他强行拉起白月光击了个掌。
白月光有点飘飘然,她怎么一下子赢得了海内外全班同学的尊敬了……
白月光和顾瑶是最后一个从教室撤离的,周教授仍然在讲台上休息,白月光走过去,她觉得有些对不起周教授,都怪自己他才被气成这样。
白月光怯生生走过去,开口主动道歉:“周教授,那个……刚刚上课是我不对。”
周教授似乎根本不在乎,挥手赶人:“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周教授这个样子更加让白月光不安了,她很内疚,其实她更怕期末成绩又不及格。
“周教授,我保证我一定好好看书,下次绝对……”
周教授急了:“好了,我说了我知道了!你们到底走不走!”
此时,忽然教室闯进来一个男生,他慌慌张张拎着一袋小笼包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周……周教授!您定的包子到了!”
男生气还没喘匀就被周教授恼羞成怒地赶走了,白月光弯腰捡起脚边的药瓶,瓶子上写着“果糖”。周教授红着脸一把夺过来,凶道:“还不快走!”
顾瑶会意,立刻拉着白月光风一般逃离了教室。顾瑶和白月光对视一眼,了然,原来周教授也没吃早点啊。看来也不是被白月光气病,是没吃早点犯了低血糖。
顾瑶抱着书和白月光并肩走出教学楼,白月光扬扬得意,似乎撞破了一个大秘密。
顾瑶问道:“你现在去哪?”
白月光:“回家补觉!”
顾瑶摇头:“就知道你不会去图书馆学习。”
白月光无限感慨:“上次在古籍阅览室睡觉,不小心口水流到上面,之后古籍室的管理员就再也不让我进了。”
顾瑶:“你一个学兽医的,干吗天天跑到文学系的古籍阅览室去,看得懂吗?”
白月光贱笑:“嘿嘿嘿,还不是因为古籍阅览室常年不见阳光,人少座位多。”
顾瑶:“快收起你咧开的大嘴巴,黑眼圈笑起来忒吓人。”
白月光瞬间撅着嘴巴聚拢起眉头。
就在二人有说有笑地向校门口走时,忽然一个背着双肩包的女孩子走过来,将一朵玫瑰花送到白月光手上,白月光刚想开口询问,女孩子掉头就跑开了。
白月光表情凝重:“难道我的市场行情都这么好了?男女通吃?不应该啊!”
顾瑶:“也许她只是红十字会献爱心的,鼓励你好好活下去,你别瞎想了。”
一个穿着学校校工制服的大爷拖着把扫帚走过来,意外的是,他也递了一朵玫瑰花给白月光。
白月光想问,结果大爷普通话很差,比画半天二人一句都没听懂。白月光只好拉着顾瑶迅速离开。
“看!我说什么来着!何止男女通吃,简直是老少皆宜啊!”
就这样白月光和顾瑶一路走一路收花,毫不意外地,没有一个人透露一点风声。走到校门口时,白月光手上已经有一大捧玫瑰花了,招摇极了,周围的人都不停地看着他们。
顾瑶不动声色走离了白月光几米远,白月光凑过去,顾瑶嫌弃道:“真怕大家以为我们是一对。”
校门口,纪旭站在一辆不起眼的代步车前,看见白月光后大声呼喊:“白月光!”
白月光看到纪旭时倒吸了口冷气,她表情很纠结地走过去。
纪旭笑得没心没肺,身后的车子里坐的是林南风,奇怪的是他身上连白大褂都没来得及脱下来。白月光看得浑身发凉,强行将自己的视线移开。
白月光苦口婆心:“纪旭,你这是做什么?”
纪旭大咧咧说道:“你昨天不是在游戏里说今天下了课就回家,我也回家啊,顺路啊。”
白月光:“你不要这样子。”
纪旭有点摸不着头脑,白月光这副鬼样子是在撒娇吗?于是问道:“白月光,你有病?”
林南风从驾驶位那边微微探头看过来:“谁有病了?”
白月光吓得头摇得恨不得全身都一起摇起来,顾瑶在一旁似乎看懂了什么,她好整以暇坐等出糗好戏。
白月光跟纪旭严肃道:“纪旭,我都看过你光屁股的照片,我对你没感觉。”
纪旭:“伊莎贝拉说我的身材像她上一任健美教练。”
白月光满脸嫌弃:“咦。”
纪旭更加不理解了,白月光今天说话颠三倒四让人捉摸不透,纪旭:“我是在促进世界文化交流,我们不创造文化,我们只是文化的搬运工。”
白月光跺脚耸肩:“哎呀就是不行!”
纪旭:“什么行不行的?白月光你今天脑子又烧坏了?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顾瑶在一旁“扑哧”一声笑出来,小声补充道:“她今天脑子确实被夹得不轻。”
纪旭用手随意拨弄白月光捧着的花,问道:“你这些都从哪儿捡的?别告诉我上回那一束没扔留到现在?”
忽然一道刺耳的摩擦声响起,引得校门口各路人马纷纷侧目,一辆亮黄色的跑车潇洒地甩尾停在白月光等人的面前。
车门打开,孟鑫从里面下来,手中也拿着一朵玫瑰花走到白月光面前,郑重其事地插在白月光捧着的一束花正中央。
孟鑫摘下墨镜,笑着说道:“刚好三十朵整,月光,请接受我的爱。”
白月光愣住了,她从小被追求过无数次,这么大阵仗还真是没见过。
纪旭轻哧,肤浅,现在得多没见过世面的妞才能被这点小把戏撩到。转头看白月光,纪旭扶额,却见她的脸上已经开始茫然了。根据他多年经验,这绝对是小心灵被套路的前奏啊!
林南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下了车,站在纪旭身旁吓了他一跳。
顾瑶站在一旁似乎嗅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火药味,白月光看着手中的花和面前的孟鑫不知所措。周围已经开始有人围观了,白月光恨不得把脸埋到花里去,今天的黑眼圈,太重了……
林南风走到白月光身边,低眼打量了一下那束火红的玫瑰花。
他凑到白月光耳边悄悄耳语……
白月光忽然间神情大变,仿佛手中是烫手山芋,直接把花都丢回给孟鑫。
此时周围围观的群众已经开始议论纷纷,甚至有人已经认出了几个主角。
“那个白大褂的长腿是谁啊?长得还不错,不会是食堂新来的师傅吧?”
“你真孤陋寡闻,那是医学系研究生林南风。”
“这就是传说中的林师兄啊,可惜我只在校庆他演讲发言时远远地见过一回。”
“是啊,林师兄最近在医院实习,都不来学校了。”
“另一个是谁啊,就很高调那个。”
“经济系的孟鑫。”
“这几个人聚在这里干什么?”
“不知道……”
孟鑫担心地问:“月光,你怎么了?是不是生病了?”
白月光听到生病二字,吓得腿软,反应特别大,狂摇头。
孟鑫放下心来,捧着玫瑰花要再次递给白月光,并且说道:“月光,我喜欢你不是什么秘密,接受我吧,跟我在一起,我每天都会给你不一样的浪漫惊喜。”
白月光眼见着那束花向自己递过来,吓得连忙后退,双手阻隔在胸前拒绝:“不不不……”
白月光吓得直结巴,孟鑫一脸受伤的表情。
纪旭在旁冷哼:“苦肉计,太低端的手段。”
顾瑶在旁也撇嘴巴,要是她自己早一巴掌呼过去了,这表情太油腻了。
可白月光还真的吃这一套,已经满脸愧疚了。
林南风转身走回车上,临坐进去之前,深深地看了白月光一眼。白月光忽然双目清明,转身跟着上车。
纪旭稀里糊涂地也跟着上了车,顾瑶耸耸肩,戏演完了,她也撤了。只剩孟鑫还扯着嗓子大吼:“白月光,我对你是真心的!”
林南风二话不说直接发动车子,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平稳地驶出了校区,白月光慌慌张张开始宽衣解带,这吓坏了同坐在后排的纪旭。
纪旭:“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要是被你爸知道我小命不保,快点穿好!”
林南风透过镜子看到白月光着急的样子,嘴角忍不住露出微微笑意。
白月光撸起上衣袖子、裤腿,仔细检查身上。
林南风:“有吗?”
白月光认真地摇头:“没有。”
林南风点头:“那就好,你现在很安全。”
白月光松了一口气。
纪旭摸不着头脑,问道:“你们神神秘秘葫芦里卖什么药呢,南风,你刚刚跟白月光说什么了?”
白月光拉着纪旭一副大难不死的样子,就差跪在座位上感恩各路神明了。
“你不知道,刚刚我差点就死了!”
纪旭:“死了?”
白月光:“对!林南风说看见我脖子上有红色的疹子,可能是花粉过敏。他还说每年过敏死亡的病例一开始就是起疹子。”
纪旭流汗:“白月光,你好歹也是医学相关专业的,这种鬼话你也信?”林南风背影不动,眼神却从后视镜射了过来,纪旭接收到后连忙闭嘴。
林南风一本正经,谆谆诱导:“回家多喝点热水,以后不要收这些花了,你会没事的。”
白月光如领圣旨般狂点头,就差掏出小刀在自己手腕上刻下以便一日三省了。
纪旭忽然问道:“你今天好闲啊,闲到开车来学校接我们?”
林南风:“中午想回家吃个饭。”
纪旭:“你家里又没人,回去做什么?”
林南风:“有东西落在家里,回去取一下。”
纪旭不依不饶:“制服都来不及换?”
林南风迟缓了几秒钟后,睁眼说瞎话答道:“我冷。”
纪旭看了眼窗外的大太阳,以及白月光那边打开的车窗。纪旭心中的疑问似乎越来越大了,这事绝对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