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了,我想这一下子我该时来运转了。天津新声戏院经理裴毓松派人到北平约我回天津演出,我立即回到天津。到处看看,觉得虽说天津不像北平和平解放,还实行军管,但南市一带却十分安定,商店照常营业,从外貌看依然如故,实际上却物是人非。流氓地痞都被抓起来了,该处理的处理,该惩办的惩办,老百姓不再受恶人骚扰和欺侮,可以安心过日子,做买卖的也可以正常营业,人们的表情舒展开朗。南市里密密麻麻的小屋,狭窄弯曲的胡同以及熙熙攘攘的摊市,还有那大街小巷上过往的人群,我看出他们都无形地透出阵阵崭新、松快的气息。这一切与解放前,也就是我离开天津一年多前的情况相比迥然不同,因为留在我记忆里的天津更多的是到处乱糟糟,人心不稳,坏人当道,好人受气以及自己顶着毒日头撂地摊,饥肠辘辘地在台上抖“包袱”,受尽坏人欺侮的日子。现在世道变了,解放了,我直觉得眼面前的路忽然变得平坦多了,使我能大步向前。
我加入了民办公助的天津红风曲艺社,负责人是共产党的干部何迟同志。他和善可亲,平等待人,工作能力也使人折服,和他接触使我想起在北平解放前和解放初的一些情景。那阵子,我在北平华声电台讲笑话,报广告。当时处境困难,收入少,台长说我没有艺人习气,同情我的窘困,照顾我,让我住在电台里。到阴历九十月,解放军将古城团团围住,四周响起了隆隆炮声,濒临末日的国民党当局实行戒严,夜里停电,民办电台被迫停播。平津交通中断,我回不了家,住在电台后院,仰仗有台长夫妇、梨园界的朋友照顾,吃饭尚不成问题。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偷偷地听邯郸新华电台广播,知道解放军势如破竹节节胜利,而所谓“国军大捷”不过是国民党电台瞎编的鬼话——事情明摆着,既然“大捷”怎么炮声越来越近呢?我从不敢做违“法”的事,最初偷尝禁果我十分紧张、兴奋和新鲜,早年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就听说“南边”有“朱毛赤化”“很厉害”,虽然反动当局的宣传难以使人了解真相,我却觉得横行霸道的中国恶人、日本恶人都有点儿怕他们,这的确给我这个处处受气的穷艺人带来几分痛快。如今亲耳听到他们的声音,听到他们讲的道理,我若有所悟:那就是自己不管怎样奔波劳碌也免不了受穷挨饿的日子怕是到头了!后来,北平终于解放了,我被全城沸腾的喜悦气氛所鼓动,也走上街头,随欢庆解放的游行队伍拥来拥去。我特意留神在路边站岗的解放军,军装远不如“国军”挺刮讲究,人却显得和善亲切得多。我曾朝着一位戴棉帽子、黑黝黝、胖乎乎的战士使劲点点头,他睁着大眼看我,咧开厚嘴唇笑了,笑得那样厚道,那样和善。面对着何迟同志的一举一动,使我倍感解放军战士和共产党干部确实是那样好。我暗下决心,要好好学习,争取进步。
1951年春,常宝堃参加第一届中国人民赴朝慰问团,在归国前夕不幸遭敌机轰炸而牺牲,天津市为他举行了极为隆重的送葬仪式,银车黑幛,佩戴黑纱的人群绵延几个区街,其中有不少是共产党的干部。在肃穆而催人泪下的哀乐声中,我深深感到新旧社会两重天,旧社会穷艺人饥饿而死谁来管?新社会对艺人如此尊重,实在叫人心服。我要跟党走!我想到常宝堃走了,张寿臣老了,我应该接班干下去,自打解放后我们艺人生活有保障,过年家里也有了鸡鸭鱼肉,不像国民党那阵子年根底下全家还围着炉子啃凉窝窝头。我们的地位也变了,由穷卖艺的变成受人尊重的人,这在政治上确是翻了身!
我找到市文艺工会主席,表示要接续宝堃赴朝慰问。主席是一位进城干部,当即热情欢迎,握着我的手说:“好,天津有你去太好了!……”
没有经受旧社会的苦就不能体会新社会的甜,抚今追昔,感触良深。有一句话是我从心底发出的,那就是:只有中国共产党才能救中国!
(陈健 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