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11月解放平津战役打响之时,我正在天津中央医院任护理部主任兼医院附设高级护校校长。那时国民党加紧了对共产党的攻击,经常用极其恶毒的语言如“共产共妻”“无恶不作”等进行“反共”宣传,我也耳有所闻,虽然并不完全相信,但是由于我从未与共产党员直接接触过,对解放区的真实情况和共产党的方针政策一无所知,所以当时我的心情也有些忐忑不安。我忧虑较多的是解放后的工作出路问题。在旧社会谋职难上难,即便有幸职业有着落,又随时会面临失业的威胁,遇有风吹草动,尤其是政局动荡,更是朝不保夕。当人民解放军兵临津城之际,我又顾虑到天津中央医院是国民党政府接收的原天津日侨医院,用美国善后救济总署资助的设备和经费建立起来的,天津解放后,共产党政府必会解散旧人员,又要重新谋职,前途莫测。
压在我心头的这块石头,在1949年1月15日天津解放的当天下午就放下了。1月15日清晨6时多,炮声未息,我像往常一样,出宿舍楼到医院去上班,走到半路上被站岗的国民党军拦阻,只好又回到宿舍。约莫一个小时后,炮声停了,又听到零星枪声,随后枪声也停了,门外传来解放军的喊话声:“国民党军快出来投降缴枪,我们不干扰老百姓,大家不要害怕。”我因惦记着医院病房的病人,偷偷从大门缝向街对过观望,看到护士宿舍楼内有两人出来进了医院,我想必是能通行了,于是我紧跟着也去了医院。这时,医院门前已由解放军接替了国民党军的岗哨,医院门前大院内一些国民党军正在缴枪。我立即进到病房,组织护理人员为病人送水,与厨房师傅取得联系准备饭;同时安慰病人让他们放心,病房里比较平静。
当天下午,进驻医院的军代表陈郁同志在住院楼的大厅内召开全院医护职工大会,他的讲话简明扼要,恳切朴实,大意是:天津解放了,我们将和大家一起共事,共同为人民服务。根据军管会指示,原医务人员、职员、工人都留在原工作岗位,原职、原薪,原封不动,各司原职。他的讲话无异于一个安民告示,在党的感召下,我和大家的心情一样,由紧张而松弛下来,由不安开始安定了。军代表陈郁同志在参加革命前也是学医的,对医院情况有所了解,在他的领导下,全院职工齐心协力工作,使医院很快地恢复了正常秩序。医院的名称改为“天津市立总医院”,对现职人员,除只将群众反映意见较大的几名行政人员调离医院外,其他人员都留在了原工作岗位,没有变动。
1949年秋,医院附设的护校照常招收了一班新生,我仍然身兼二职。我的性格一向是循规蹈矩,恪守本职,工作认真。担任护校校长后我坚持从严治校的方针,规定在校学生必须一律住校,除星期日、节假日可以回家自由活动外,在校期间不得随意参加校外社交活动,每天晚上也安排有自习课。1949年11月一个星期六晚上,我到课堂查看学生自习情况,发现新入学的31名学生都不在课堂,我想个别学生因故请假是在情理之中,但全班都缺课是从来没有的事。我赶忙找值班主任询问,才知是黄敬市长派车来将学生接去参加舞会了,而且司机告知下星期六还要来接。我听后很为恼火,批评班主任不该违犯校规让学生耽误自习课去参加舞会。我一再嘱咐班主任,如果下星期六再来接时,向司机讲清,是校长不同意学生去。第二个星期六果然又来接,班主任没让学生去,我也就把这件事放下了。不久,在1950年初,黄敬市长在市政府会议室召开医务界专家教授座谈会,我也参加了,这是我第一次直接见到黄敬市长。会上,黄敬市长全神贯注地听大家发言,他也即席插话,坦诚亲切,气氛活跃和谐,这次会我没来得及发言。散会时,只见黄敬市长微笑着朝我走来,对我说:“你这位校长真够厉害。”显然是指拒绝接学生跳舞的事。我便直言相对:“护士学校订有规章制度,必须严格遵守,护校学生将来的服务对象是病人,如果在校要求不严,松松懈懈,将来到工作岗位上就会自由散漫,不按技术操作规程办事,例如为病人打针,消毒处理不好,轻则可能长小脓疮、增加病人的痛苦;重则会导致败血症,误人生命。”我的对答约有几分钟的时间,讲完了紧接着反问了市长一句:“您说我应该不应该这样办?”真有点得理不让人的劲头。而黄敬市长始终笑容可掬地听我侃侃而谈,并亲切地回答我说:“我不是很尊重校长的意见吗?以后没有再让司机去接学生。”这倒使我感到很过意不去。我赶紧表示:“感谢市长支持我们的工作,这是对我们最大的鼓励。”经过这番交谈,使我对共产党的“官”有了新的理解,由衷地感到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平易近人,肯于接受批评,关心和支持我们基层干部的工作,是值得信赖的,因此也增加了我对共产党的好感。
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的第一个国际护士节,1950年5月12日晚上,天津市各医院、卫生事务所的护士、助产士及护理员共600多人,在南开女中礼堂开会。黄敬市长掌管全市的工作,责任重大,公务繁忙,竟在百忙中抽暇到会,并做了含意深刻、激励人心而又深入浅出、简短有力的讲话,他以对比方式指出护理工作在新旧社会作用范围的不同,他说:“在旧社会护理工作的范围是受到限制的,真正创造世界的劳动人民很少得到被护理的机会,只有在新社会才能使护理工作真正为劳动人民而服务,保证劳动人民的身体健康。所以在人民的国家里,护士是一种高尚的职业。”他针对护理工作者大多是妇女,深有感情地说:“在旧社会妇女是受到种种歧视的,职业妇女不知经过多少困难折磨才得到就业的机会。但今天,妇女社会地位提高了,不但使妇女为人民服务的机会更多了,同时参加劳动的职业妇女受到人们的尊敬和重视,因此开始涌现出许多模范的护理工作者,创造了若干新型的南丁格尔。”他热情地号召:“护理人员确立为人民服务强烈的事业观,重视自己的职务,以病人的快乐为快乐,以病人的痛苦为痛苦,不断努力学习业务,增进业务知识,提高工作效率,使人民的护理事业更加发扬光大。”他的讲话留给我很深的印象。这次纪念活动不仅是天津解放后第一次,而且市长亲自参加更是前所未有,这给予了全市护理工作者很大的鼓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