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饼怎么会是鲜为人知的呢?读到这个题目,有人会说我这是在故弄玄虚。其实不然。
在上海,大饼确实是最普通最为大众化最便宜的小吃,也是引出话题最多的小吃。20世纪90年代,以及进入新世纪以来的这十几年,报纸和随之跟上的其他媒体,不知炒作过多少次的上海早点“四大金刚”这个话题了。而大饼是“四大金刚”之首。不少老上海吃了还想吃,忘不掉那股美味。
我中学里一位同学顾培德,是我近50年来的知友了。他去美国20多年了,年年回到上海来,临行之际带回美国去的,必定是20个地地道道的上海大饼。为完成购买这20张大饼的任务,他必须在居住地附近,广作“侦察”和“调研”,并亲自买来品尝一下,确认无误了,临上飞机那天,才去把大饼买来,带回美国。每一年,在他带去美国的上海食品中,最受欢迎的就是大饼,20张大饼经常是一抢而空,在美国的亲友翘首以待的,就是这上海家乡的美味。
堂堂美国,好吃的东西还少吗?他们要吃的,是家乡的味道,是一种感情。
大饼在今天的上海仍是最便宜的食品,但是算上买大饼的工夫,包装好不远万里带到美国,每一张大饼的价值,就不能用金钱来计算了。想一想,上海还有哪一种小吃,能享受大饼的待遇?
我这位老同学的夫人在纽约经营餐馆,十几年前去美国时,她就管理着四家餐馆了,现在增加了几家我不知道,从近期赴美访问回来的其他同学那里,我听说只多不少。因为大饼广受欢迎,我这位同学的夫人便拿了一张大饼交给餐馆的大厨,让他无论如何照这样子,把大饼做出来。
这位大厨是台湾人,对上海小吃也算是精通的。但他研究了很久,又是观察,又是化验,又是上网查资料,搞得满头大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最终苦笑着宣告:这样美味的名小吃我实在做不出来。
他能做出来,那还需要兴师动众地从上海带去吗?那还能叫上海大饼吗?
大饼是普通的,大饼是神秘的。上海大饼是和上海的历史、上海的文化、上海城市的演变紧密联系在一起的。
上海大饼分为两派:一派名曰苏北派;一派按地域划分该属山东派。
从外形上来说,苏北派的大饼圆润一些,方一点,但又不是正方形,是约略见方。
山东派的大饼则是长方形的;但又不是标准长方形,而是上宽下窄的长方形。
毋庸讳言,两派大饼都是闯荡上海滩的苏北、山东老乡带进来的。
千万不要误会,今天我们到山东和苏北,无论是在城市和乡镇集市上,是买不到上海大饼的。我试过多少回了,地道的苏北大饼和山东大饼,和上海大饼的滋味相去甚远。
矛盾吗?不矛盾,来自苏北和山东的大饼,进入了上海滩,必须适应五方杂处、百业纷陈的上海人的口味,无论是苏北派还是山东派,最终能脱颖而出成为“四大金刚”之首的上海大饼,那是经过多少年风雨历练的。
比如,面粉的发酵必须使用老酵。
比如,烘烤大饼的炉子必须由专业的老师傅来搪制。
比如,烧火的煤块得做处理,火候得掌握地恰到好处。
昔日上海街头的大饼摊
比如,面粉隔夜发酵时,伙计半夜里还得起床翻捂一下……
在美国餐馆里的台湾大厨,做梦也想不到这些细节,他怎能做得出上海大饼来?
大饼分为咸大饼和甜大饼两种。咸大饼有以葱花为主和芝麻为主或兼而有之的,考究一点的还有油酥大饼;甜大饼分绵白糖和白砂糖两种,都是淡甜。讲究的还放一点猪油。我们青少年时代缺油水,猪油大饼喷喷香,现在不时兴了。三年困难时期,白糖限量供应,甜大饼用糖精水来做,上海人都喊不好吃,情愿吃淡大饼,甜大饼的声誉被糖精水破坏了。
今年老同学向我抱怨,年年回来买大饼,年年挑选大饼店,一年比一年难选,今年选中的那一家,只能讲口味勉强尚可,明年不知还在不在?
不止他一个这么说。我周围的同学、朋友、邻居、亲属们都在说,不是不想吃大饼,是现在的大饼,味道越来越不对,哪里还有当年美滋滋的味道?是啊,担心卫生状况不说,单是做工,现在到哪里去找搪大饼炉子的师傅?还有哪一位师傅半夜起床来查看发酵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