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诺拉睡不着。她读着夏里亚宾 的回忆录,我迷迷糊糊快睡着时,她问:“睡着了吗?”结果又把我吵醒了。
我说睡着了。
她点了根烟给我,又给自己点了一根。“你难道从没想过再偶尔玩上一票,查查案子找乐儿吗?有时候会碰到一些特殊状况,就像林白 案——”
“亲爱的,”我说,“我猜维南特杀了她,用不着我帮忙警方也会逮到他。总之,这事儿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
“我不光是指那个,况且——”
“况且我没那个时间,我要忙着保住你带过来的嫁妆呢。”我亲亲她,“你不认为喝杯酒可以帮助入睡吗?”
“不,谢了。”
“或许我喝一杯就可以睡着。”我拿着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回到床边时,她正凝神皱着眉头。我说:“她很可爱,可惜是个傻瓜蛋。不是傻瓜蛋就不是他女儿了。你搞不清她讲的话有多少是出自真心,也搞不清她琢磨的那些事有多少真的发生过。我喜欢她,不过我认为你——”
“我不确定自己是否喜欢她。”诺拉沉吟道,“或许她是个小浑蛋,可如果她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那她现在的处境可就难了。”
“我也帮不了她什么忙。”
“她以为你有办法。”
“你也这么以为。这证明了无论你的想法多奇怪,总有办法找个人听进去。”
诺拉叹了口气。“我希望等你足够清醒了再跟我谈谈。”她靠过来就着我的杯子喝了一口酒,“如果你现在把我的圣诞礼物交出来的话,我就把你的圣诞礼物给你。”
我摇了摇头。“早餐再给。”
“可现在已经是圣诞节了。”
“早餐再说。”
“不管你送我什么,”她说,“但愿我都不会喜欢。”
“反正你都得收下,水族馆老板说商品售出概不退换。他说尾巴已经被咬掉了。”
“想办法帮帮她又伤不着你,不是吗?她对你非常有信心,尼克。”
“大家都信赖希腊人。”
“行行好。”
“你就爱多管闲事——”
“我认真问你:他太太知道沃尔夫小姐是他的情妇吗?”
“我不知道。她不喜欢她。”
“他太太是什么样的人?”
“不知道——女人吧。”
“好看吗?”
“以前很漂亮。”
“老了?”
“四十到四十二岁吧。别说这些了,诺拉,你不会想招惹这些事情的。我们查尔斯家的人只管查尔斯家的事,让维南特家的人去管维南特家的事吧。”
她嘴巴噘得老高。“喝杯酒也许会对我有用。”
我下床替她调了杯酒。拿着酒杯回卧室时,电话响了起来,我看了看桌上的表,快五点了。
诺拉对着话筒说道:“喂……是的,我就是。”她瞥了我一眼,我摇头表示不行。“是的……为什么,那当然……是的,没问题。”她挂了电话,对我露出笑容。
“你真了不得,”我说,“怎么回事?”
“多萝西要过来。我想她醉了。”
“好极了。”我拿起浴袍,“恐怕我得睡觉了。”
她弯腰找她的拖鞋。“别像个老头子似的。你白天有的是时间睡觉。”她找到拖鞋,穿好站了起来,“她真的像自己所说的那么怕她母亲吗?”
“要是她有点儿脑子的话就会。咪咪可是毒药。”
诺拉看着我,黑眼睛眯了起来,慢吞吞地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哦,亲爱的,”我说,“真希望不必告诉你。多萝西其实是我女儿,当时我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是威尼斯的春天,我太年轻了,何况月色又那么撩人……”
“继续开玩笑吧。你不想吃点东西吗?”
“你吃我就吃。你想吃什么?”
“腌牛肉片三明治加洋葱,还有咖啡。”
多萝西到的时候,我正在打电话给通宵熟食店。我走到客厅,她面色彷徨地站在那里说:“太抱歉了,尼克,一直这样麻烦你和诺拉,可今天晚上我没法回家,就是没办法。我好怕。我不知道会碰上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求你别逼我回家。”她醉得很厉害,阿斯塔嗅着她的脚踝。
我说:“嘘,到这里就没事了,坐下来。等一下就会有咖啡。你去哪儿了,怎么喝成这副德行?”
她坐下来,傻傻地摇头。“不知道。离开你家后,我到处乱晃,哪里都去了,就是没回家。我不能这副样子回家。”她又停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把很旧的自动手枪,“你看。”她把手枪对着我晃了晃,阿斯塔看到枪,猛摇尾巴,兴奋地跳来跳去。
诺拉大声吸了口气。我的颈背都凉了。我连忙推开狗,把多萝西手上的枪拿过来。“你在搞什么名堂?坐下。”我把枪放进浴袍口袋,推着多萝西坐回椅子上。
“别对我发火,尼克。”她哭哭啼啼地说,“你可以把枪留下,我不想惹人厌。”
“你从哪儿弄来的?”我问。
“第十大道的一家地下酒吧。我用手镯跟一个男的换来的——就是上头有绿宝石和钻石的那个手镯。”
“然后赌赢了,又把手镯赢了回来。”我说,“手镯还戴在你手上。”
她看了看手镯。“我还以为记错了。”
我看着诺拉摇摇头。诺拉说:“哦,别欺负她了。尼克,她已经……”
“他没欺负我,诺拉,他真的没有,”多萝西忙说,“他……他是这世上我唯一能依靠的人了。”
我想到诺拉还没喝她那杯苏格兰威士忌加苏打水,于是进卧室把酒喝掉。出来后,诺拉正坐在多萝西那张椅子的扶手上,伸出手臂搂着她。多萝西不停抽噎,诺拉说道:“尼克没有生气,亲爱的,他很喜欢你。”她抬头看着我:“你没有生气,对不对,尼克?”
“没有,我只是有点伤心。”我坐在沙发上,“多萝西,那把枪是哪里弄来的?”
“一个男的给我的,已经告诉过你了。”
“一个男的?”
“我说过了——地下酒吧里的一个男人。”
“用手镯换来的?”
“我以为我的手镯已经给他了,可是,你看,手镯还戴在我手上。”
“是啊,我注意到了。”
诺拉拍拍她的肩膀。“手镯当然还在你手上。”
我说:“等会儿送咖啡和食物的小伙子来了,我得买通他留下,我可不想单独跟两个——”
诺拉狠狠瞪了我一眼,对多萝西说:“别理他,他整晚都这个死样子。”
多萝西说:“他认为我是个喝醉酒的小笨蛋。”诺拉又拍拍她的肩膀。
我问:“你要枪做什么?”
多萝西坐直身子,睁大喝醉的眼睛直视着我。“因为他啊,”她激动地低语,“以防他来找我麻烦啊。我害怕是因为我喝醉了,就是这么回事。后来我又害怕自己做的事,所以就跑来这里。”
“你是说你父亲?”诺拉问,努力压抑声音中的激动。
多萝西摇摇头。“我父亲是克莱德·维南特。刚才说的是我继父。”她靠在诺拉的胸口说。
诺拉说:“哦。”一副了然的语气,“可怜的孩子,”然后饱含深意地看着我。
我说:“大家都来喝一杯吧。”
“我不喝。”诺拉又狠狠瞪着我,“我猜多萝西也不想喝。”
“她会想喝的,可以帮她入睡。”我给她倒了一大杯苏格兰威士忌,看着她喝下去。这招完全奏效:我们的咖啡和三明治送来时,她已经睡着了。
诺拉说:“现在你满意了。”
“满意了。吃东西前可以把她抬进去吗?”
我把她抱进卧房,帮着诺拉替她更衣。她的身躯娇小美丽。
我们出来吃东西。我把枪从口袋里掏出来检查。这把枪相当旧了,里头还有两发子弹,一发上了膛,另一发在弹匣里。
“这把枪你打算怎么处理?”诺拉问。
“不处理,除非我发现这是杀死朱莉娅·沃尔夫的那把枪。这是把点三二。”
“可她刚刚说——”
“这枪是她在地下酒吧弄来的,从一个男的手里用手镯交换来的。我听到了。”
诺拉手里拿着三明治凑过来,黑黝黝的眼睛晶亮有神。“你想这会是从她继父手上弄来的吗?”
“对。”但我的口气太一本正经了。
诺拉说:“你这个希腊痞子。或许她的确是从继父手上弄来的。天知道。你不相信她的说辞。”
“亲爱的,明天我会替你买一大堆侦探小说,可今夜不要用你那颗漂亮的小脑袋去费心编侦探故事了。她只不过是想告诉你,她怕回家时被乔根森逮到,怕到时候自己醉了会屈从于他的淫威。”
“她母亲居然不管!”
“人家毕竟是一家人,你大可以——”
多萝西·维南特,穿着对她来说过长的睡衣摇摇晃晃地站在房门口,对着灯光眨着眼说道:“求求你们,我可不可以进来跟你们在一起?一个人待在里面我有点怕。”
“当然可以。”
她走过来,蜷缩在我身边。诺拉赶忙拿东西替她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