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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出租车里，诺拉问：“你确定你没问题？”

“确定。”

“你跑这一趟不会觉得太累？”

“我没事。你觉得小姑娘的说法如何？”

她犹豫道：“你不相信她，对不对？”

“上帝不让我相信，至少得等到我证实才行。”

“你对这类事情比我在行。”她说，“不过我觉得，至少她在试着说实话。”

“很多试着说实话的人会编出更离奇的故事。一旦习惯编故事，要说实话就难了。”

她说：“我打赌你很懂人性，查尔斯先生，对不对？不过偶尔也得给我讲讲当侦探的经验吧？”

我说：“去地下酒吧用十二块钱买一把枪。这个嘛，或许吧，但是……”

沉默中我们驶过了几个街区。诺拉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老爹疯了……她以为自己也疯了。”

“你怎么知道？”

“因为你问，我只能这么回答。”

“所以你只是猜的？”

“我的意思是，这就是她的问题。我不清楚维南特是不是真的疯了，也不知道她是不是遗传了任何基因，但她自认为上述两个问题的答案都是肯定的，因此她就到处去发疯。”

我们来到科特兰大厦门前时，她说：“这样太可怕了，尼克。应该有人——”

我说我也不确定，或许多萝西是对的呢。“她现在应该不会在替阿斯塔做娃娃衣服吧。”

我们跟门房报上名字，让他联络乔根森夫妇。片刻后，门房就让我们上楼。踏出电梯，咪咪正在门廊迎接我们。“那些烂报纸，害我被他们的胡说八道搞得紧张兮兮，以为你一脚踏进鬼门关了。我打了两次电话，可他们都不肯帮我接，也不肯告诉我你的情况。”她握住我的双手，“我太高兴了，尼克，还好报上写的都是假的，就算你今晚是撞大运才能来和我们相聚，我还是很高兴。当然我没想到你会来。不过你脸色很差，一定伤得很重。”

“没多重。”我说，“身体被子弹擦到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顾伤势前来赴宴！真让我受宠若惊，不过恐怕这么做也很蠢。”她转向诺拉，“你确定让他过来是明智之举吗？”

“我不确定，”诺拉说，“可他想来。”

“男人就是这么蠢。”咪咪说，一只手臂环住我，“他们可能不为什么，或只为了完全不相干的事就赴汤蹈火——不过进来吧。来，让我帮你。”

“我没那么糟。”我保证，但她坚持让我坐在一张椅子上，还给了我一大堆垫子。

乔根森进来，跟我握了手，表示他很高兴我的情况比报上说的好，接着握住诺拉的手鞠躬致意。“请容我失陪几分钟去调酒。”说罢他又出去了。

咪咪说：“不知道多萝西去了哪里，我猜是生气跑掉了。你们没小孩吧？”

诺拉说：“没有。”

“你们失去了很多乐趣，虽然有时候小孩子是大麻烦。”咪咪叹了口气，“我想自己还不够严格。每次我责骂多萝西，她就觉得我似乎是个彻头彻尾的恶魔。”她的脸明亮起来，“这是我的另一个孩子。吉尔伯特，你还记得查尔斯先生吧？这位是查尔斯太太。”

吉尔伯特·维南特比他姐姐小两岁，现年十八，是个瘦弱苍白的金发男孩，松弛的嘴下面有个短下巴。清澈见底的蓝色大眼珠、长长的眼睫毛，都让他看起来有几分女孩子的阴柔。希望他已经不是小时候那个爱哭哭啼啼的小讨厌鬼了。

乔根森带着他调好的酒进来，咪咪坚持要我们讲讲枪击的经过。我讲了，讲得平淡乏味。“可他为什么去找你呢？”她问。

“天知道！我想知道，警方也想知道。”

吉尔伯特说：“我在哪儿读到过，当惯犯因为没做过的事受到指控时——即使是小事——他们也会比常人更容易被激怒。查尔斯先生，你认为是这样吗？”

“可能吧。”

“除非，”吉尔伯特补充，“激怒他们的是大事，你知道，一些他们宁愿是自己干下的大事。”我再度表示那是有可能的。

咪咪说：“尼克，吉尔伯特一开始胡说八道，你就别跟他客气。他看过的那些东西把他的脑子给搞糊涂了。再替我们调些饮料吧，亲爱的。”吉尔伯特去调酒，诺拉和乔根森则在角落里翻唱片。

我说：“我今天接到了维南特的电报。”

咪咪机警地扫视房间一圈，然后凑过来，声音压得很低：“他说了些什么？”

“他要我去查是谁杀了她。电报是今天下午从费城发出的。”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你打算去查吗？”

我耸耸肩。“我把电报交给警方了。”吉尔伯特带着饮料回来。乔根森和诺拉正在放一张巴赫的小赋格曲。咪咪迅速喝光她的酒，又让吉尔伯特替她倒一杯。

他坐下来说：“我想问你：你能看一眼就判断出一个人是不是在吸毒吗？”他全身颤抖。

“不太可能。怎么了？”

“只是好奇。即使他们真的是瘾君子也看不出来？”

“他们的瘾越深，就越容易注意到他们有什么不对劲。可一般来说，很难确定是毒品的缘故。”

“还有件事，”他又说，“传言说如果被刀子刺中，一刹那你只会觉得有一股压力，过一会儿才会开始觉得痛。是不是这样？”

“是的，如果被一把相当锋利的刀子刺得相当深，是这样，没错。一颗子弹也会造成相同的效果：一开始你只感觉到一阵风，小口径铅弹连那个感觉也没有，其他感觉都要等这阵风扫过去之后才会出现。”

咪咪喝完她的第三杯鸡尾酒后说道：“你们两个谈的事情太可怕了，尤其是尼克今天已经经历了这样的事情。吉尔伯特，去找找多萝西。你一定认得她的一些朋友，打电话过去问问。我想她现在肯定孤零零一个人待着，我很担心她。”

“她去我那儿了。”我说。

“在你那儿？”她的惊讶应该不是装的。

“她今天下午过来的，要在我那边待一阵。”

她宽容地笑了笑，摇摇头说：“这些年轻人！”接着笑容又消失了，“待一阵？”

我点点头。

吉尔伯特在等着继续向我发问，对我和他母亲的对话毫无兴趣。

咪咪又笑了，说：“很抱歉让她打扰你和你太太。知道她在你们那儿而不是没人知道的什么鬼地方，真让我松了一口气。等你们回去，她的气也该消了。你们会送她回来吧？”她又替我倒酒，“你们对她实在太好了。”

我无言以对。

吉尔伯特又开始问：“查尔斯先生，罪犯——我是指职业罪犯——通常——”

“别插嘴，吉尔伯特。”咪咪说，“你会送她回家的，对不对？”她声调愉悦，不过口气就像多萝西所说的法国皇后。

“她想待多久就待多久。诺拉喜欢她。”

她竖起一根指头摇了摇。“我可不想让你们把她给惯坏了。想必她跑去跟你胡言乱语了一通我的事情吧。”

“她说了些挨打的事。”

“那就是了。”咪咪得意地说，似乎证明了她的观点，“不行，你们得送她回家，尼克。”

我喝光了酒。

“怎么样？”她问。

“她爱待多久就待多久，咪咪。我们很乐意有她做伴。”

“太荒谬了！这儿才是她的家，我要她回来。”她的声音有点尖锐，“她还只是个孩子，你不该鼓励她的傻念头。”

“我什么也不会做。要是她愿意留下，那就随她。”

咪咪的蓝色眼珠盛满怒火。“她是我的孩子，年纪还小。你们对她很好，可这对我或她都不好，我不会坐视不理的。要是你们不送她回家，我就自己去把她带回来。我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她凑过来，一字一顿地说，“她会回家的。”

我说：“别为这个跟我吵，咪咪。”

她看着我，就像要对我说“我爱你”，说出口的却是：“你在威胁我？”

“好吧，”我说，“以绑架罪逮捕我，用这个莫须有的小罪把我送去警察局吧。”

她突然用刺耳又愤怒的声音大喊：“叫你太太别再抓着我丈夫。”

诺拉一只手搭在乔根森的袖子上，两人正在找另一张唱片。他们吃惊地回过头来瞪着咪咪。

我说：“诺拉，乔根森太太希望你的手别碰到乔根森先生。”

“实在抱歉。”诺拉对着咪咪笑了笑，然后看看我，装出一脸忧心忡忡，又用一种学童在朗诵一般抑扬顿挫的声音惊呼：“哎呀，尼克，你脸色发白，看来你体力透支，伤势要复发了。真抱歉，乔根森太太，我想我得立刻送他回家躺着休息。你会原谅我的，对不对？”

咪咪说她会。每个人都殷勤有礼地客套一番。我们下楼，搭上出租车。

“这下好了。”诺拉说，“你自己说要出来吃晚饭的，现在呢？回家跟多萝西一起吃？”

我摇摇头。“我想暂时摆脱维南特一家人。去麦克斯的店吧，我想吃些蜗牛。”

“好吧。你查到什么没有？”

“没有。”

她若有所思地说：“那家伙长得这么帅，真可惜。”

“他怎么样？”

“像个大玩偶，真可惜。”

我们吃完饭回诺曼底旅馆。果然不出所料，多萝西不在。诺拉找遍各个房间，打电话给前台，没有给我们的便条或口信。“怎么办？”她问。

还没到十点。“说不定没事，”我说，“也说不定有什么事。我猜她会在清晨三点左右忽然出现，喝得烂醉，带着从玩具店买来的机关枪。”

诺拉说：“不管她了。穿上睡衣躺下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