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事情发生得太快。记得六月初的一天,卡洛琳带了熏肉三明治和健康芹菜汁到书店来,我给她看了两本书:爱伦·格拉斯哥 的小说和伊夫林·沃 的书信集。她看看书脊,发出一声介于嫌恶和嘲笑之间的声音。“你知道是什么惹的祸?”她问。
“这是一个徘徊在我心头的疑惑。”
“老鼠,伯尼。”
“我就是担心你说这个。”
“啮齿类动物,”她说,“害虫。你可以把这两本书直接扔进垃圾桶了。”
“也许我该留着。也许它们吃了这两本,会放过其他的。”
“也许你该在枕头底下塞一枚二十五美分的硬币,”她说,“然后半夜牙仙就会进来咬掉老鼠的头 。”
“听来好像不太现实,卡洛琳。”
“没错,”她说,“是不切实际。伯尼,你留在这儿别走。”
“你去哪儿?”
“我马上回来,”她说,“你可别吃掉我的三明治。”
“我不会,可是——”
“也别放在老鼠碰得到的地方。”
“老鼠,”我说,“也不可能多于一只。”
“伯尼,”她说,“听我的话没错。老鼠不会只有一只。”
按说我应该能想到她要去干什么,不过我只是翻开沃的书信集,吃着自己的三明治,一封接着一封地看了下去。我还在看书时,门开了,她站在门口——回来了,手上捧着一个挖了气孔的小纸箱,形状就像新英格兰的盐盒式建筑 。
这是个用来装猫咪拎着四处走的东西。
“哦,天哪。”我说。
“伯尼,给我一分钟行吗?”
“不行。”
“伯尼,有老鼠。你的店里满是啮齿类动物。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意味着要猫满为患。”
“猫不是复数,”她说,“真有老鼠绝对不会只有一只,而猫可以只有一只。这里面就有一只,伯尼。一只猫。”
“很好,”我说,“你拎着一只猫进来,也可以拎着一只猫走。这样数字就不会错。”
“你不能就这样跟老鼠同居。它们会让你损失成千上万美元的。它们不会乖乖坐着拿本书从头念到尾,你知道的。它们会这里一口那里一口四处乱咬,你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店就已经倒闭了。”
“你不觉得你说得太夸张了吗?”
“不可能。伯尼,记得亚历山大城里那座伟大的图书馆吗?古代七大奇观之一,后来一只老鼠跑了进去。”
“我记得你刚才说老鼠不会只有一只。”
“呃,但现在亚历山大城里已经没有这样的图书馆了,而原因就是法老的图书馆馆长没有明智地养只猫。”
“解决老鼠还有别的办法。”我说。
“举个例子。”
“毒药。”
“这主意很糟糕,伯尼。”
“怎么糟糕了?”
“先别说有多残忍了。”
“好,”我说,“先不说这个。”
“且不说吃下含灭鼠灵的东西,然后每根小血管都迸裂有多恐怖,也不说上帝创造的温血小动物因为内出血而慢慢死去那种可怕的场面。这些都先别管,伯尼,如果你办得到的话。”
“全都不想了。记忆一片空白。”
“就想想几十只老鼠死在你周围的墙壁里——你看不到也抓不到它们的地方。”
“哦,呃。眼不见为净。大家不都这么说吗?”
“没人这样说过死老鼠。到时候你的店里会有好几百只老鼠烂在墙里头。”
“好几百只?”
“只有上帝才知道确切的数字。毒饵的目的是引来全区所有的老鼠,说不定会有老鼠从几英里外巴巴地赶来,从SOHO到基普湾,全跑到这儿来送死。”
我翻了个白眼。
“也许我是有点夸张,”她承认道,“不过哪怕墙里有一只死老鼠,你都会闻到。”
“一只小老鼠。”
“你明白我的意思。而且搞不好你的客人为了避免经过你的店,纷纷绕道而行——”
“有的已经这样了。”
“——总之要他们在气味难闻的店里消磨时间恐怕是强人所难。他们有可能进来一分钟,可是不会逛多久。爱书人不会愿意跟臭气熏天的腐烂老鼠为伴。”
“捕鼠器。”
“捕鼠器?你想摆个捕鼠器?”
“全世界的人都会排着队到我的店里来。”
“你想用哪种呢,伯尼?装了强力弹簧的那种吗?说不定哪天你设定的时候就被夹掉了指尖。专门折断老鼠脖子的那种?早上你一开店门就有一只断颈而死的老鼠等着你去收拾。”
“也许用那种新推出的黏胶捕鼠器。跟蟑螂屋一样,不过是给老鼠住的。”
“老鼠登记住宿,不过没法退房。”
“就是这个意思。”
“这主意不错。有一只可怜的小老鼠,小脚被粘住了,哀号了几个小时,说不定为了逃跑还想把自己的脚咬掉,这就和保护动物广告里被夹脚器夹住的狐狸一样。”
“卡洛琳——”
“这不是不可能发生。你怎么知道不可能呢?总之,你早上一开店门便看见有只老鼠,而且还活着,你打算怎么办?一脚踩上去?端把枪来打?丢进水槽淹死?”
“我把它连同捕鼠器一块儿全扔进垃圾桶如何?”
“你可真人道,”她说,“小可怜在黑箱子里被闷个半死,然后清洁工又把袋子扔到碾压机里把它绞成鼠肉酱。真是太棒了,伯尼。为什么不干脆把心一横,将捕鼠器扔进焚化炉算了?把可怜的小老鼠活活烧死好不好?”
我忽然想起了什么。“可以放生啊,”我说,“往它们脚上倒点婴儿油,溶解黏胶。老鼠就会跑掉了,毫发无伤。”
“毫发无伤?”
“呃——”
“伯尼,”她说,“难道你不知道这是在干什么吗?你放走的可是精神错乱的老鼠。它要不就摸回你的店里,要不就是跑到附近哪个建筑,天知道它会干出什么事来?就算你让它跑到了几英里之外,就算你大老远地把它带到了法拉盛,它也是一只精神错乱的老鼠,外面的人全蒙在鼓里。伯尼,忘了捕鼠器,忘了毒药吧。这些你都用不上。”她说着拍了拍提猫盒。“你有个朋友。”她说。
“你说的不是朋友。是猫。”
“你对猫怎么这么反感?”
“我对猫不反感。我对麋鹿也不反感,不过这可不表示我得养一只在店里,让自己有个地方挂帽子。”
“我原以为你喜欢猫。”
“还行。”
“你对阿齐和尤比一向很好。我还以为你疼它们。”
“我是疼它们,”我说,“我觉得它们在自己的地盘上还是挺乖的,而它们的地盘恰好就是你的公寓。卡洛琳,相信我,我不养宠物。我不是那种类型的人。我连个固定的女朋友都留不住,又怎么留得住宠物?”
“宠物更容易相处一些,”她颇有感触地说,“相信我。再说,这猫也不是宠物。”
“那它是什么?”
“雇员,”她说,“工作猫。白天和你做伴,晚上你走了以后独自帮你守门。忠心不二、工作勤奋的猫仆。”
“喵。”猫儿说道。
我们俩看了看猫盒,卡洛琳俯身打开锁扣。“它在里头闷坏了。”她说。
“别放出来。”
“哦,行了,”她说着便把它放了出来,“这又不是潘多拉的盒子,伯尼。我只是让它呼吸一点新鲜空气。”
“不是挖了气孔嘛。”
“它需要伸伸腿,”她说,然后猫咪便探出身来这么做了——伸直前腿拉拉筋,然后是后腿。大家也知道猫的那副德行,就像舞蹈课前的准备活动。
“它,”我说,“是只公猫吗?呃,至少它不会整天生小猫。”
“绝对不会,”她说,“保证不会生小猫。”
“它难道不会随便往东西上撒尿吗,比如书上?公猫不都有这种习惯吗?”
“它动过手术,伯尼。”
“可怜的家伙。”
“它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不过它不会生小猫,也不会当猫爸爸,三十四街和炮台公园的任何一只母猫发情都不会让它发狂。它只会做好自己的工作,看守店面消灭老鼠。”
“外加把书当成磨爪板。灭绝了老鼠,结果书上全是爪印,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它没有爪子,伯尼。”
“哦。”
“它其实不需要爪子,因为这儿没多少敌人需要驱赶,也没大片树木能攀爬。”
“我想是吧。”我看着他。这猫不知道哪里有点奇怪,我花了一两秒钟才找出原因。“卡洛琳,”我说,“它的尾巴怎么了?”
“它是马恩岛猫 。”
“所以生来就没尾巴。可马恩岛猫走路不都一跳一跳的像个兔子吗?这家伙可跟普通猫一样走来走去。它看起来跟我见过的马恩岛猫不太一样。”
“呃,也许是因为它只有部分马恩岛猫血统。”
“哪个部分?尾巴吗?”
“呃——”
“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它的尾巴被门夹了,还是兽医下的手?听我说,卡洛琳,它被阉割去爪,尾巴也成了回忆。如果真要追根究底,原来那只猫剩下的部分可没多少了,对吧?咱们手上这只显然是缺东少西的简化版。它还缺了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没有了。”
“他们有没有留下懂得使用猫沙的那部分?天天换沙可是很好玩哪。它至少还知道怎么使用猫沙吧?”
“比这还好,伯尼。它用马桶。”
“跟阿齐和尤比一样?”卡洛琳训练过她的猫,先是把猫沙盆放在马桶盖上,然后在盆底挖个洞,慢慢把洞挖大,最后干脆丢掉整个盆。“呃,厉害,”我说,“我看它应该不知道怎么冲水吧?”
“不知道。还有,要记得把盖子放下。”
我重重地叹了口气。这只动物在我店里昂首阔步,往角落里探头探脑。不管有没有动过手术,我可是等着它朝满满一书架的初版书抬起腿来。我承认,我不信任这只小杂种。
“我不知道,”我说,“这种店铺总该有个法子防鼠吧,也许我该找杀虫公司谈谈。”
“你在开玩笑吧?你要找个怪人来,在走道上贼溜溜地晃来晃去,把整个店里都喷上有毒的化学物品?伯尼,你用不着找杀虫公司。你已经有了自家经营的杀虫公司,你私人管控的防鼠机动大队。它所有的预防注射都打了,没有跳蚤、虱子,而且如果哪天它真需要美容清理的话,你还有个专业的朋友提供服务。天下的便宜都让你给占尽了。”
我觉得自己在逐渐让步,实在令人讨厌。“它看起来挺喜欢这里,”我承认,“瞧它的样子,就像在自己家里。”
“为什么不行呢?书店养猫是天底下再自然不过的事。”
“它不算难看,”我说,“只要习惯它少了条尾巴。这事也不难,因为我原本连少掉整只猫都习惯得了。你说它是什么颜色的?”
“灰色虎斑。”
“挺实用的外表,”我决定道,“不招摇浮夸,可又跟什么都配,对吧?它有名字吗?”
“伯尼,名字你随时可以换。”
“哦,它的名字肯定没法听。”
“呃,也不是很难听,至少我不觉得,只不过它和我知道的大部分猫一样,听到名字没反应。你也知道阿齐跟尤比的情况,叫名字是浪费时间。如果我要它们过来,只要打开电动开罐器就行。”
“它叫什么名字,卡洛琳?”
“拉菲兹。”她说,“不过你想怎么改都行,不用客气。”
“拉菲兹。”我说。
“如果你讨厌这——”
“讨厌?”我瞪着她,“你开玩笑吧?这名字可好得不能再好了。”
“什么意思,伯尼?”
“难道你不知道拉菲兹是谁?二十世纪初E.W.赫尔南 的书还有近来巴里·佩罗恩 写的故事里不是都有吗?拉菲兹——保险柜业余神偷?世界级板球高手兼绅士雅贼?我不相信你从没听过大名鼎鼎的A.J.拉菲兹。”
她嘴唇张开。“我从没这样联想过,”她说,“我只想着为什么不叫别的而叫拉菲兹。可经你这么一提——”
“拉菲兹,”我说,“小说里的经典窃贼,现在就在这里,书店的一只猫,而且店老板过去也是窃贼。告诉你吧,如果要我帮这猫起个名字,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了。”
她看着我的眼睛。“伯尼,”她严肃地说,“这是上天注定的。”
“喵。”拉菲兹说道。
第二天中午轮到我买午餐。去贵宾狗工厂的路上,我在中东烧饼摊前停下。卡洛琳问我拉菲兹表现如何。
“表现不错,”我说,“喝专用碗里的水,吃专用蓝色新猫碟里的猫粮,而且用马桶的方式就跟你说的一模一样。当然我得记得把门开个缝,不过忘了也没关系,它会站在门口一个劲地叫着提醒我。”
“听起来不错。”
“简直太好了,”我说,“我问你,在叫拉菲兹之前它叫什么名字?”
“我不明白,伯尼。”
“‘我不明白,伯尼。’那是最后的点睛之笔对吧?你就是等着我开始心软了,才把那名字当成鹅肝酱一样抛过来。‘它叫拉菲兹,不过你想怎么改都行,不用客气。’这猫是从哪里来的?”
“我没跟你说过吗?我有个顾客是时尚摄影师,养了一只异常漂亮的爱尔兰水猎狗,他跟我提起他有个朋友得了哮喘,医生坚持让他把猫扔掉,弄得他心都快碎了。”
“然后呢?”
“然后刚好你这里闹耗子,我就过去拿了猫,而且——”
“不对。”
“不对?”
我摇摇头。“你省略了什么。我刚提到‘老鼠’两个字,你就像只猫似的奔出门,连想都没想。而且你过去把猫塞进猫箱拎过来,总共才花了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在那二十分钟里你做了什么?我想想——你先是回到贵宾狗工厂查到你那个时尚摄影师客人的号码,然后打电话过去问他那个对猫过敏又有哮喘的朋友的姓名和电话。接下来应该是打给那个朋友,做自我介绍,然后约了在他公寓碰头看猫,然后——”
“别讲了。”
“你有什么话说?”
“那猫原先就在我公寓里。”
“它在那儿干什么?”
“它住在那儿,伯尼。”
我皱皱眉。“我见过你的猫,”我说,“我认识它们很多年了,不管有尾巴没尾巴我都认得出来。阿齐是缅甸猫,尤比是俄罗斯蓝猫。两只都不可能扮成灰色虎斑猫——在黑暗的小巷子里或许能蒙混过关。”
“它跟阿齐和尤比住在一起。”她说。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哦,不久以前。”
我想了一会儿。“不可能没多久,”我说,“因为它在那儿学会了蹲马桶。那玩意儿不可能一晚上就学会。看咱们人类的孩子得花多长时间。它就是那样学会的,对吧?跟你的猫学的,对不对?”
“也许吧。”
“而且它可没有一晚上就学会,是不是?”
“你当我是嫌疑犯,”她说,“我觉得你在把我放在火上烤。”
“放在火上烤?应该用炭烤才对。你设好圈套引我往里跳。拉菲兹跟你住了多久?”
“两个半月。”
“两个半月!”
“呃,也许该说三个月吧。”
“三个月!不可思议。这三个月来我到你那儿多少次了?至少有十次八次。你的意思是我看着这只猫却视而不见?”
“你去的时候,”她说,“我都把它放在别的房间。”
“哪个房间?你那里只有一间房啊。”
“我把它放在衣柜里。”
“衣柜里?”
“嗯。免得你看到。”
“这是为什么?”
“跟我从没提过它是同样的原因。”
“那又是为什么?我不懂。你以它为耻?它有什么毛病吗?”
“它没毛病。”
“如果这只动物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可不敢说我还会让它在我店里晃。”
“它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说,“是只非常好的猫。值得信赖、忠心耿耿、乐于助人又和善——”
“外加有礼、仁慈,”我说,“顺从、快乐又节俭。简直是标准童子军,是吧?那你为什么要瞒着我?”
“不只是你,伯尼。真的,我谁都没告诉。”
“为什么,卡洛琳?”
“我连谈都不想谈。”
“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说吧。”
她吸了一口气。“因为,”她缓慢而沉重地说道,“它是第三只猫。”
“我不明白。”
“哦,天哪。这实在很难解释。伯尼,有件事你得了解。猫对女人来说有可能非常危险。”
“你在说什么?”
“你先养了一只,”她说,“好啊,可以,没问题。之后你又养了第二只,这更好,因为它们可以做伴。说来奇怪,不过养两只其实比养一只容易。”
“我姑且相信你。”
“然后你养了第三只,这没关系,还应付得了,问题是很快你就会收下第四只,接着你就勇往直前干下那种事。”
“什么事?”
“越界。”
“什么界?你是怎么过去的?”
“你成了养猫的女人。”我点点头,灵光开始闪现。“你知道我说的那种女人,”她继续说道,“随处可见。她们没有朋友,几乎足不出户,死的时候人家会在她们屋里发现三四十只猫。或者她们跟三四十只猫一起关在公寓里,邻居会因为太脏太臭而告上法院,勒令她们搬家。要不她们就是外表看来正常,结果因为失了火或者家里遭窃了什么的,然后全世界就看到了她们的真面目。她们是养猫的女人,我害怕自己变成那样。”
“嗯,”我说,“原因我能了解。不过——”
“对男人来说好像不成问题,”她说,“很多男人都养两只猫,说不定还养三四只,可谁听过什么养猫的男人呢?说到猫,男人好像很懂怎么不越界,说不养就不养了。”她皱皱眉。“很有意思,是吧?明明他们在其他各方面都——”
“咱们只说猫,”我提议,“你为什么要把拉菲兹关进你的衣柜里?还有,它叫拉菲兹之前又叫什么?”
她摇摇头。“别提了,伯尼。依我说,以前那个名字太小气,一点也不适合它。至于我怎么会收养它,呃,差不多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只是漏了几点。乔治·布里尔是我的一个顾客,我帮他的水猎狗美容。”
“而他的朋友对猫过敏。”
“不,过敏的是乔治。后来菲利浦搬去跟乔治住,猫咪就得送走。狗和猫处得挺好,可乔治整天红着眼气喘吁吁,所以菲利浦只能在乔治和猫咪之间选择一个。”
“所以出局的是拉菲兹。”
“呃,菲利浦对这只猫也没多少感情。这原本不是他的猫,是帕特里克的。”
“帕特里克又是从哪儿来的?”
“爱尔兰,他没拿到绿卡,不过反正他也不怎么喜欢这里,所以回国的时候他就把猫留给了菲利浦,因为带着猫可通不过海关。菲利浦是很愿意给猫一个家,可后来他和乔治住到一起,呃,猫就得送走。”
“那怎么会选中你来收留它?”
“乔治设计害我。”
“他怎么做的?告诉你贵宾狗工厂闹鼠患?”
“没有,他那叫感情勒索,总之见效了。于是我就有了第三只猫。”
“阿齐跟尤比反应怎样?”
“它们还真没说什么,不过身体语言可以解释为‘这下来了个邻居’之类的。昨天我打包拎着它出门,我看它们也没太伤心。”
“不过与此同时,它可是在你公寓待了三个月,你一个字都没透露。”
“我打算跟你说的,伯尼。”
“什么时候?”
“迟早。不过我很害怕。”
“怕我会怎么想?”
“不只那样。我也害怕第三只猫的象征意义。”她重重地叹了口气,“所有那些养猫的女人,”她说,“她们原本都没打算变成那样,伯尼。她们养了第一只猫,再养第二只,又养第三只,然后不知怎么的她们就过了界。”
“你不觉得她们有可能开始就多少有那么一点怪?”
“不,”她说,“不,我不觉得。哦,也许偶尔会,偶尔会遇到那种有点疯狂的女人,发现她一口气养了一窝猫。不过大多数养猫的女士起初都挺正常。故事结束时她们全成了疯子,没错,养三四十只猫就是这种结果。它们悄悄地盯上你,一不小心你就已经过了界。”
“第三只猫就是分水岭,对吧?”
“毫无疑问。伯尼,有些原始文化其实没有数字,至少没有我们概念中的数字。他们有个字的意思是‘一’,还有别的字代表‘二’和‘三’,然后有个字的意思是‘比三多’。我们文化里的猫也是同样的情况。你可以有一只猫,可以有两只,甚至可以有三只,而那之后你的猫的数量就只能是‘比三多’。”
“然后你就成了养猫的女人。”
“你明白了。”
“是的,我明白了。我接收了你的第三只猫。你从来不提,原因就在这里,对吧?因为你一直都在盘算着要把那讨厌的第三只猫推给我?”
“没有的事,”她飞快地回答,“我对上帝发誓,伯尼。多年来我们也谈过几次猫狗的事,你每次都说你不养宠物。我有哪次逼过你吗?”
“没有。”
“我尊重你的意见。有时候我确实会想,如果有个动物让你疼爱的话,也许你会更开心,不过我从没说出口。我根本连你需要一只工作猫都没想过。然后我发现你这里闹鼠患——”
“你偏偏知道解决办法。”
“呃,当然。这方法太棒了,对吧?承认吧,伯尼。今早有拉菲兹在那儿欢迎你,你觉得挺温暖的,是不是?”
“挺好,”我承认,“至少它还活着。我脑子曾闪现过一个画面,看到它四脚朝天躺在那儿,一群老鼠围着它。”
“是吧?你关心它,伯尼。不知不觉你就爱上了那个小家伙。”
“别这样期待。卡洛琳,它叫拉菲兹之前叫什么名字?”
“哦,别提了。是个很蠢的名字。”
“说来听听。”
“非说不可吗?”她叹了口气,“唉,叫安德洛。”
“安德鲁?这名字蠢吗?安德鲁·杰克逊、安德鲁·约翰逊、安德鲁·卡内基——叫这名字的人都挺好的啊。”
“不是安德鲁,伯尼。安德洛。”
“安德鲁·梅隆、安德鲁·加德纳……不是安德鲁?安德洛?”
“对。”
“这是什么,安德鲁的希腊文?”
她摇摇头。“是Androgynous 的缩写。”
“哦。”
“意思是动了手术以后,猫的性别有些尴尬。”
“哦。”
“照我看,帕特里克也是这种情况,虽然他的情况不是手术造成的。”
“哦。”
“我自己可从没叫过它安德洛,”她说,“事实上,我从没叫过他什么。我不想帮它取个新名字,因为那就意味着我有意收养它,而且——”
“我明白。”
“然后在来书店的路上,我灵机一动想到了。拉菲兹。”
“不叫别的而叫拉菲兹,我想你是这么说的。”
“不要恨我,伯尼。”
“我会努力的。”
“我也不好过——三个月来都生活在谎言里。相信我。”
“这会儿拉菲兹出了柜,我想大家应该都会好过些。”
“肯定会的。伯尼,我可没故意设计让你收下猫。”
“你当然有。”
“不,我没有。我只是费心思牵线,希望你和拉菲兹一拍即合。我知道你只要跟它熟了,一定会喜欢上它的,所以我就想能怎么帮你越过这第一关,也许使个小小的计谋——”
“比如撒个弥天大谎。”
“动机纯正善良。我完全是为你着想,伯尼。为你也为猫。”
“也为你自己。”
“嗯,没错,”她说,然后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不过还真行得通,对吧?伯尼,你得承认行得通。”
“我们看看再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