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下一段逼仄的楼梯,楼梯旁边就是由马厩改造成的大客厅。房间的墙壁故意做成粗糙的灰泥感,上面挂着很多蚀刻版画和木雕艺术品。屋里坐着两个人。
一位是二十七八岁的年轻女人,深色皮肤,模样精干,坐在壁炉边的椅子上,伸出手取暖。另一位看起来老一些,身材丰满,手里拿着个网兜,两个男人走进房间时,她正喘着粗气说话。
“……就像我说的那样,小姐,我一转身,差点儿摔倒。再想想今天早上——”
“可以了,皮尔斯太太。”年轻女人打断了她的话,“我想这两位应该是警官先生。”
“您是普伦德莱斯小姐?”贾普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屋里走。
“是的。”年轻女人点了点头,“这位是皮尔斯太太,她每天来这里工作。”
无法压抑自己的皮尔斯太太继续说起刚才被打断的话。
“就像我刚才和普伦德莱斯小姐说的,今天早上我姐姐路易莎·莫德急病发作,身边只有我一个人能照顾她,我想着毕竟血浓于水嘛,而且我觉得艾伦夫人不会介意的,尽管我不想让她失望——”
贾普果断地打断了皮尔斯太太。
“确实如此,皮尔斯太太。接下来你可能需要和詹姆森警督一起到厨房去录一份简单的口供。”
打发走就连在去录口供的路上都缠着詹姆森警督喋喋不休说个没完的皮尔斯太太,贾普警督的注意力终于可以重新回到普伦德莱斯小姐身上。
“我是贾普警督。普伦德莱斯小姐,现在,我需要你把一切你所知道的情况都告诉我。”
“没问题。我们从哪里说起?”
普伦德莱斯小姐的镇定自若着实让人佩服。除了举止稍显僵硬,贾普找不到任何悲痛或是受到惊吓的痕迹。
“你今天早上几点回来的?”
“我想是十点半之前。皮尔斯太太这个骗子,竟然还没来,正好让我逮到——”
“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吗?”
简·普伦德莱斯耸了耸肩。
“一周大概有两次吧,要么十二点才到要么根本就不来了。她应该九点钟就到的。但实际上,就像我说的,一周里她会有两次‘头晕不舒服’,或者家里什么人又生病了。小时工都是这样的,时不时就放你的鸽子。不过她比其他人要好一些。”
“她在这里工作很久了吗?”
“刚过一个月。前一个因为手脚不干净被赶走了。”
“请继续,普伦德莱斯小姐。”
“我付好出租车的钱就提着箱子进屋了,找了半天皮尔斯太太都没见到她,于是就上楼回自己的房间了。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对面找芭芭拉——艾伦夫人——发现她锁着门。我轻轻拉了拉门把手,又敲了几下门,但是都没听到什么动静。于是我就下楼打电话报警了。”
“等等!”波洛突然发问,“你当时为什么不试着把门撞开呢?你可以到外面巷子里找几个司机来帮忙的,不是吗?”
普伦德莱斯小姐将那双冷酷的灰绿色眼睛瞥向波洛,迅速地打量了对方一遍,像是在做评判。
“不,我没想过那样做。我认为碰到麻烦应该报警才对。”
“也就是说,你当时就认为——恕我直言,小姐——房间里出了什么事?”
“当然。”
“就因为你敲了几下门却没得到任何回应吗?也有可能是您的朋友吃了安眠药睡得太沉之类的——”
“她从不吃安眠药。”普伦德莱斯小姐立刻说。
“有没有可能是她出去了,锁了门?”
“她干吗要锁门呢?再说了,她出门的话一定会给我留话的。”
“也就是说……她没有留下任何消息?你确定什么都没有吗?”
“当然确定。要是有的话,我肯定马上就看到了。”
普伦德莱斯小姐的语气越发针锋相对。
“普伦德莱斯小姐,你有没有试过从钥匙孔往里面看一看?”贾普问道。
“没有。”简·普伦德莱斯若有所思地说,“我从没想过。不过就算我那么干了也看不到任何东西,不是吗?钥匙孔里应该插着钥匙呢。”
普伦德莱斯小姐目露探寻之色,张大了无辜的大眼睛,与贾普警督视线相接。波洛突然兀自笑了起来。
“当然,你做得没错,普伦德莱斯小姐。”贾普说,“不过我猜你一定想不通你的朋友竟然会自杀吧?”
“哦,是的。”
“她之前有没有看上去很焦虑,或者表现出压力很大的样子?”
一阵沉默。普伦德莱斯小姐沉默了好一阵子才给出回答。
“没有。”
“你知不知道她有一把手枪?”
简·普伦德莱斯点了点头。
“知道,在印度的时候她拿出来过。平时她就把枪放在她房间的一个抽屉里。”
“呃。她有执照吗?”
“我觉得有吧,不过不能确定。”
“接下来,普伦德莱斯小姐,请把你所知道的有关艾伦夫人的事情都告诉我,比如你们认识多久了,她的亲戚都在哪里——关于她的一切。”
简·普伦德莱斯点了点头。
“我认识芭芭拉五年了。初次见面是在一次海外旅行途中——确切地说是在埃及。我当时在雅典的一所英国学校待了一阵子,回家前有几周时间在埃及,而她是从印度回家的路上途经埃及。游览尼罗河的时候我们乘坐同一条船,因为志趣相投,很快就成了朋友。我当时正想找人和我合租一套公寓或者小一点的别墅,芭芭拉又正好是孤身一人。我们都认为我们在一起相处得挺好。”
“事实上是这样的吗?”波洛问道。
“相当好。我们有各自的朋友圈——芭芭拉交友更广泛——我的朋友则比较喜欢艺术。可能正好互补吧。”
波洛点了点头。贾普继续发问。
“关于艾伦夫人在遇到你之前的家庭情况及个人生活,你都知道些什么?”
简·普伦德莱斯耸了耸肩。
“说真的,我不是很了解。她结婚前姓阿米蒂奇,我只知道这个。”
“关于她的丈夫呢?”
“没什么好说的。我记得他酗酒。他们结婚后一年还是两年时他就死了。他们有过一个孩子,女孩,不过三岁就死了。芭芭拉很少提起她的丈夫,她是在印度嫁给他的,那时候她才十七岁。之后他们一起去了婆罗洲还是另一个正经人肯定不会去的鬼地方——这显然不是一个愉快的话题,很少提起。”
“那你知不知道,艾伦夫人有没有一些经济上的困难?”
“我确定她没有。”
“没有负债……之类的吗?”
“哦,没有!我确定她没有这方面的麻烦。”
“好,接下来我必须要问一件事情,希望不会引起你的不快,普伦德莱斯小姐。艾伦夫人生前是否有固定的一个或者多个男性朋友?”
“这个嘛,她订婚了,就要结婚了。你要问的就是这个吧。”简·普伦德莱斯冷冷地说。
“跟她订婚的男人叫什么?”
“查尔斯·拉弗顿—韦斯特。是汉普郡什么地方的下议员。”“他们相识很久了吗?”
“一年多吧。”
“然后他们就订婚……有多久了?”
“两个月,不对,将近三个月了。”
“据你所知,他们之间有过争吵吗?”
普伦德莱斯小姐摇了摇头。
“没有,有的话我反倒觉得奇怪。芭芭拉不是好争吵的那种人。”
“你最后一次见到艾伦夫人是什么时候?”
“上周五,我去度周末之前。”
“艾伦夫人留在城里了吗?”
“对。她应该是计划周日和她的未婚夫一起出去。”
“那你呢,你在哪里过的周末?”
“在艾塞克斯的莱德斯,莱德斯会堂。”
“和谁一起?”
“本廷克先生和夫人。”
“你是今天早上才回来的?”
“是的。”
“那你一定一早就上路了?”
“本廷克先生顺路送我。他十点钟就得进城,所以要很早出门。”
“原来如此。”贾普点了点头,普伦德莱斯小姐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任何疑问。
“你怎么看拉弗顿—韦斯特先生?”波洛开始发问。
普伦德莱斯小姐耸了耸肩。
“这和案情有关系吗?”
“不,应该没什么关系,不过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我没办法说他是哪类人。他很年轻——顶多三十一二岁,很有野心,善于作公众演说,前途无量。”
“这些都是好的一面——还有没有一些负面的印象?”
“这个嘛……”普伦德莱斯小姐迟疑了一会儿,“在我看来他没什么特别的。他提出的想法都不是他自己的,另外他有些自大。”
“我的小姐,这些也不是什么大错。”波洛面带微笑地说。
“你这么认为吗?”普伦德莱斯小姐的语调略显讽刺。
“对你来说可能是。”
波洛仔细观察着普伦德莱斯小姐,察觉到她看起来有些不安的时候便乘胜追击。
“不过对于艾伦夫人来说——不,她很可能根本就没注意到你说的那些。”
“你说得没错。芭芭拉觉得那个人堪称完美,没人比得过他。”
“你很喜欢你的这位朋友吧?”波洛温和地说。
这个问题终于引发了普伦德莱斯小姐的情绪变化,波洛看到她用手捏了一下膝盖,脸部线条跟着一紧。
“你说得没错。我很喜欢她。”
贾普又问道:“普伦德莱斯小姐,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从来没有争吵过吗?也没有什么不愉快?”
“都没有。”
“包括她订婚这件事?”
“当然。她开心我也开心。”
短暂的沉默后,贾普说:“据你所知,艾伦夫人有没有什么敌人?”
这次沉默的时间有点长,简·普伦德莱斯小姐再次开口时,口气发生了一些变化。
“我不太明白,您所说的敌人是什么意思?”
“比如说谁会因为她的死而获利?”
“哦,不,这太荒谬了。她只有一份十分微薄的收入。”
“谁会继承她的那些收入呢?”
普伦德莱斯小姐表现出适度的惊讶,说道:“这我真的不知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不会太意外。我的意思是,如果她有遗嘱的话。”
“其他方面也没有任何敌人?”贾普赶紧转移了话题,“比如什么人会对她怀恨在心?”
“我不认为会有人对她怀恨在心。她为人非常温和,讨人喜欢,生来就是个可爱的人。”
说起这些时,普伦德莱斯小姐那就事论事的口吻首次出现了一些动摇。
波洛微微点了点头。
贾普说道:“那么,综上所述,艾伦夫人最近状态不错。她没有任何财务上的困扰,刚订下一桩合意的婚事。也就是说,她完全没有理由选择自杀,是这么回事吧?”
简小姐沉默良久,回应道:“是的。”
贾普站起身。
“恕我失陪,我有话要对詹姆森警督讲。”
说完他就离开了,留下赫尔克里·波洛和简·普伦德莱斯二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