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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让我们假设你拥有这件斜纹软呢夹克。

这是件精美的旧夹克,用高地羊浓密柔软的羊毛织成,可以说是小农场里的手工艺品,也可以说是手工业里的农产品,反正是诸如此类的东西。如果你看得够仔细,就会在上面发现彩虹的所有颜色,比绘儿乐 出品的最大盒蜡笔都更多彩,色调变化也更丰富。

这件夹克你买了有好几年了,即使新买时也显得陈旧。现在,夹克的胳膊肘上有了皮革补丁,袖口处有了皮制绲边,而皮革自身也都磨旧了。口袋因为经年承担着你放进去的物件而鼓了起来。你曾经穿着这件衣服在月夜的荒野里散步,在高原地带昂首阔步。你曾经在骑马时穿着它,你那条兴奋的狗用沾泥的脚掌在上头留下了污渍。这件夹克曾经淋过雨,为雾气所袭而潮湿。这件夹克浸透了烟雾,来自空旷地方的营火,以及茅草屋里的泥炭火堆。夹克里也有汗水,纯正的人类汗水。还有人类的欢乐与悲哀——如果你看得够仔细的话,你就可以分辨出比绘儿乐出品的最大盒的蜡笔还要多样的情感变化。

夹克也吸收了音乐,风笛的狩猎呼号,还有锡制长笛的尖锐笛音,从一个峡谷到另一个峡谷,横越整个山区。在酒吧里老民谣的轻快曲调中意兴昂扬,在唱给孩子听的喃喃催眠曲里回转旋绕。一切都在那里,吸收渗透到斜纹软呢的经纬纤维里。

现在你用铜壶和铜制线圈施法术,把夹克变形。你把夹克的精粹全都蒸馏出来,装成一桶液体,然后放在熏黑的橡木桶里久存,比起前后两个王位觊觎者 合起来的寿命还要长久。

然后,你将液体倒入玻璃杯中,就是格兰·德拉姆纳德罗希 威士忌了。

“格兰·德拉姆纳德罗希,”卡洛琳说,重复我们的主人奈吉尔·艾格伦廷的话,他在倒酒时还念着酒名,“你觉得如何,伯尼?”

“不错。”我说。

“你得按步骤进行,”奈吉尔说,“才能够尝到所有滋味。”他拿起自己的杯子——和他为我们斟满的白兰地杯一样——举高迎着灯光。“首先是色泽。”他说,我们模仿他的动作,将酒杯迎向灯光,专注地看着颜色。我不得不说,酒是一般的威士忌色,不过确实是威士忌光谱里较偏暗色的那类。

“接着是香气。”他宣布,然后用手掌握住杯子,画着小圆圈,摇动杯中的烈酒,然后吸入酒香。我们依样行事。

“然后是味道。啜饮一小口含在嘴里,用鼻子吸气。这样会强化并加深风味。”确实如此。“最后是回味。”他说,然后倾斜酒杯,喝了一大口这珍贵的甘露。真是场快速研习,我模仿了他的每一个动作。

“我想再喝一点这种酒,”我说,放下一个空酒杯,“色泽、香气、味道与回味。我想要确定我每个步骤都记清楚了。”

他笑了笑。“相当特别,不是吗?德拉姆纳德罗希。”

“好极了。”我说,随即倒满我的酒杯。

我们在吧台见到他,他在那里的角色比较像是主人而非酒保。加特福旅舍的吧台以体面的方式运作:客人自己倒酒,然后在皮革装订的账簿上记录。在我看来,这种操作方式有个潜在的危险;随着夜越来越深,不会有人越来越容易忘记该记上一笔吗?

“真是骇人的天气,”他说,这时我正细心享用着小酒杯里的第二杯格兰·德拉姆纳德罗希,“还在下雪,你知道的。”

“我一直看着窗外,”卡洛琳说,“真是美极了。”

“相当美丽。如果能一直看着雪不用做别的事就太好了,那真是大自然庄严的展现,令人赞叹。”色泽、香气和味道——然后一饮而尽,甚至他伸手拿酒瓶,斟满酒杯的样子都是一道程序。奈吉尔·艾格伦廷收拾妥当,将酒放回一个精致的酒架,完成了为品尝美酒而演练的一切仪式。我想,在鉴赏家与寻常酒客之间有条细微的界线,就像美食家与狼吞虎咽之间也有微细的差别。奈吉尔并未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也没有踩到鞋带绊倒。在我看来,他举止相当得体。

离深夜还有一段距离。

“我不知道奥里斯已经出去过多少次了,”他说,“用吹雪机清除小径上的积雪,接着铲除人行桥上的雪,然后铲开通往外面马路车道上的雪。我告诉过他,早晨以前不必再清了。但没有用。”他抬起头,“啊,晚上好,上校。”

“晚上好。”布朗特-布勒上校说着加入了我们。他自己倒了杯酒,在皮革装订的账簿上记了一笔,这是过去半年来他每天必行的仪式。“漫长的冬天,嗯?雪又积得很深了,艾格伦廷。还好你有奥里斯帮忙。还有另一对夫妇预定要到,不是吗?他们来了吗?”

“利托费尔德夫妇。”色泽、香气、味道,“我很怀疑我们是否见得到他们,上校。我只希望他们不要被困在哪个雪堤里就好了。如果他们有点常识,决定掉头回家,也许会更好些。”他转向我。“他们也是纽约人,罗登巴尔先生。你该不会刚好认识他们吧?”

“那是个大城市。”我说。

“太大了,不对我的胃口,”上校说,“和伦敦一样糟。那是门铃声吗,艾格伦廷?”

“我想不是……有了,我听到了。”他把酒杯放在吧台上,快步离开去应门。

“好家伙,”上校说,“艾格伦廷和他妻子,他们的生活很紧凑。要让这种地方经营下去,不是件容易的事。”

“一定有很多事情要做。”卡洛琳说。

“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布朗特-布勒上校说,“你觉得自己做完了一天的工作,想喝杯酒轻松一下,然后讨厌的门铃就响了。这和行伍生涯有天壤之别,当军人的苦在于你不是在和中东人打仗,就是在和无聊奋战。很难说哪一种比较糟,但是两边加在一起,那就是最好的生活了。”卡洛琳问了个问题,让他透露了一点自己的事,他回答时颇为雄辩自得。接着艾格伦廷带了两位新客人回来,他们还裹着外套大衣,交替摩擦着双手,跺着靴子抖掉上面的残雪。

“达金·利托费尔德夫妇,”奈吉尔宣布,“原以为两位不太可能光临了,现在我们非常高兴两位安全抵达。这几位是罗登巴尔夫妇,还有布朗特-布勒上校。在做任何事以前,我一定要两位先喝一杯。那是我们的第一要务,赶走你们身上的刺骨风寒。”

奈吉尔倒酒时,也替其他在场的人都倒了一杯。他倒的是另一瓶未混合的麦芽威士忌,然后宣布酒名和谱系,但是我没有注意,也没有让他在我的杯子里添酒。我杯子里还有一点德拉姆纳德罗希,觉得最好不要混添别的酒。不管怎样,我已经喝够了,所以我伸出一只手,盖住我的杯口。

“罗登巴尔太太?”

“嗯……”

“你知道大家怎么说的,”达金·利托费尔德插话说,“鸟不能只靠一只翅膀飞。”

罗登巴尔太太没错。一只翅膀也没错。我想了想有没有其他的类比可以描述当前的情景。狗无法用三条腿走路,蚂蚁无法用五条腿走路,或是蜘蛛无法用七条腿走路。但是我闭口不语,好好地打量了利托费尔德夫妇,他们脱掉了厚重的外套,恢复了生气。

她是个甜美的金发女人,身高中等,有着漂亮脸蛋与曼妙的身材,一般情况下,我会将眼光专注在她身上,但是此时他却吸引了我大部分的注意力。他很高,留着波浪状的深色长发,看起来好像可以随时在钢琴前坐下来,弹奏哀伤的乐曲。浓密的眉毛让他深邃的目光显得阴郁。他长着鹰钩鼻,挑衅的下巴,还有一张无情的嘴。我在书里面见过这样的形容,而且总是好奇无情的嘴是个什么模样,现在我知道了。他薄薄的嘴唇似乎介于噘嘴和嘲笑之间。你看一眼他的嘴,就会想要给他一巴掌,因为你知道,你对付的是个真正狗娘养的浑蛋。

“过了我的睡觉时间了,”我唐突地说,这时上校刚好在怀想佩夏沃的旧时光中间停顿了一下,以便造成戏剧效果。“卡洛琳?”

她用了一点时间将杯中的酒一口气喝完,然后向所有人道过晚安。我们找到了楼梯爬上去,到顶时她停下来喘口气,然后问我是否还记得怎么到阿加莎姨妈房。“奥古斯塔姨妈。”我说。

“我说了什么,伯尼?”

“阿加莎。”

“是吗?我是要说奥古斯塔。但为什么我会说出阿加莎倒也不难猜,不是吗?”

“迷雾般的克里斯蒂小姐?”

“嗯哼。雪还在下,除了我们两个胆小鬼外,没有别人在这里。这可以成为《捕鼠器》和《无人生还》的混合体了。现在缺的只是图书馆里的尸体。”

“图书馆里还会缺少一样东西,”我说,“雷蒙德·钱德勒写的书。”

她睁大了眼睛。“你认为有人想偷走它吗?”

“嗯哼。大约在一个小时内——整幢房子都安静下来,大部分的人都睡着的时候。”

“要偷走它的就是你。”

“很好的推理,卡洛琳。”

“但是我以为你要把书留在那儿,伯尼。你在到酒吧的路上一直对我解释,为什么把书留在那边直到最后一刻会比较安全。你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没什么。”

“什么?”

“现在就是最后一刻了,”我说,“要不然你至少可以称之为倒数第二个时刻。或是十一点钟,怎么说都可以。”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伯尼?”

“到了早晨,”我说,“忠心的奥里斯会吹开小径上的雪,铲除桥上积雪,然后铲开车道的堆雪,只要他一完成这些工作,你和我就要赶快离开这个鬼地方。”

“是吗?”

“如果天堂有上帝的话。”

我们抵达了奥古斯塔姨妈房,没一会儿就到了。卡洛琳将手放在唇上,抬起头盯着我瞧。我推开门(为了猫出入方便,我们没上锁)示意她进房,随即跟进去关上门。

她说:“伯尼,为什么?嘿,是因为我做了什么事吗?”

“你做了什么?”

“我喝了最后一杯酒,而且我看到了我让他再倒满我的酒杯时,你给我的脸色。我承认我是有一点茫然,但是——”

“但是一条蜈蚣不能用九十九条腿走路,”我说,“不,不是这回事,如果我给你脸色看,那是无意的。那难看的脸色不是给你看的。”

“那是给谁看的?”

“那个浑蛋。”

“奈吉尔?我以为你喜欢他。”

“我喜欢他的精致。”

“我的意思是他对格兰·德拉姆纳德罗希威士忌的态度是有点夸张,但是——”

“那不是夸张,”我说,“那是种尊敬,而且它也值得这种尊敬。奈吉尔不是浑蛋。”

“上校是浑蛋?他说了什么浑蛋话?我一定听漏了。”

“上校是个不错的家伙。我听漏了一些话,是因为有些辅音卡在他紧咬的牙间,但是我通常能明白他想表达的要点。不是他,我喜欢上校。达金·利托费尔德才是浑蛋。”

“他是吗?”

“你说得没错。”

“事实上,是你说的,伯尼。但他做了什么?他才刚到这里,几乎还没张开过嘴。”

“那是张无情的嘴,卡洛琳。开着和闭着都一样。”

“是吗?我没注意到。伯尼,除了他来自纽约,我们不知道他的任何来历。是因为你在纽约就认识他了吗?”

“不是。”

“我也从来没有听过这个人。我应该会记得名字,这名字够奇怪了。达金·利托费尔德。‘嘿,达金,给我递条毛巾。’达金,达金,重点在哪里?”

“他该剪头发了。”我说。

“你是认真的吗,伯尼?他的头发是有点长,但也还不到肩膀的长度。我认为这样子很迷人。”

“很好,”我说,“你去和他分享一张床好了。”

“我宁愿和他太太共睡一张床,”她说,“那是我几乎没注意到他的原因,因为我忙着看她。她美极了,你不觉得吗?”

“她很好。”

“美丽的脸庞,脱下外套后,更显露出曼妙的身材。真可惜她是个异性恋。”

“你怎么知道她是个异性恋?”

“你在开玩笑吗,伯尼?她和丈夫在一起。”

“你怎么知道那是她的丈夫?”

“什么?他们是利托费尔德夫妇呀,伯尼。记得吧?”

“那又如何?按照乌贼 旅舍里众人的说法,我们可是罗登巴尔夫妇。”

“是加特福旅舍,伯尼。”

“管它是什么。每个人都认为我们是罗登巴尔夫妇,那对璧人,她是位狗美容师,而他是个窃贼。他们这么说难道我们就真的结婚了吗?难道你就真的成为异性恋了吗?”

“你把我弄迷糊了,”她说,“你是在告诉我他们没结婚吗?”

“不是,”我说,“他们确实结婚了。”

“好吧,这让人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们没有生活在罪恶中,让我睡觉安稳多了。但是为什么你这么确定?”

“他们刚结婚,”我说,“从他们全身上下都能看出来。”

“有吗?我根本没注意到。”

“是的。他们今天结的婚。”

她看着我。“他们说了什么我没听到的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她的头发里有米粒吗?”

“我没注意到那个。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那可怜的搔抓声音。”

“它最多也只能这样了,”她说,“没有爪子。”她开了门,拉菲兹走进来,像其他人一样一脸迷惑。它走近一张椅子一跃而上,缓慢地兜了一圈又跳下来,然后离开房间。

“我很好奇它心里在想些什么。”我说。

“不要改变话题,伯尼。你为什么不喜欢达金,你为什么那么确定他和她结婚了,还有——”

“不要说‘她’,”我说,“这样不礼貌。”

“是吗?”

“当然,她有名字。”

“大部分人都有,伯尼,但是我刚好没听到。”

“我也是。”

沉默了一会儿。“伯尼,”她缓慢地说,“我知道这里的食物还有每件东西都很棒,但是我觉得你喝的那什么德拉姆可能有点不对劲。”

“那叫作酒精,”我说,“我和它简直就是为彼此而生的。我要这么做,卡洛琳。我会告诉你利托费尔德太太的名字,然后你就会一下子全明白了。”

“真的?”

“绝对如此。”

“她的名字是什么到底有什么差别?”

“相信我,确实有差别。”

“但是你才刚跟我说,你也没听到她的名字。”“是啊。”

“那你要怎样告诉我?”

“因为我知道。”

“你怎么可能……哦,我的天哪,别跟我说。”

“好吧,没错,如果你确定的话,但是——”

“不!”

“不?”

“告诉我她的名字,伯尼。不,等一下,别告诉我!真的是我想的那个?”

“那要看你想的是什么。”

“我不想说,”她说,“因为如果不是的话,而且就算是,而且……伯尼,我不知道我们怎么会谈到这个话题,但我们得赶快换一个话题。告诉我她的名字,就直接说出来,好吗?”

“我给你个提示,”我说,“不是罗曼尼。”

“哦,天哪,伯尼。我打赌也不是克莉·安迪夫 。”

“不是。”

“伯尼,说出来吧,好吗?”

“莱蒂丝。”我说。

“哦,见鬼。你在开玩笑是吧?你不是开玩笑。哦,我的天哪!” th/Q5oesv36yJM9Ruhh0P9lOi0i3hKd7nn6aVK7Q0ZBmWLY6pWZUbGmtMZM80KZ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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