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嵌入式保险柜,”卡洛琳·凯瑟说,“他把那幅画扶正,感觉到后面有东西,结果是个嵌入式保险柜。”
“没错。”
“马丁的想法,”她说,“他邀你去吃午餐的目的,就是让你可以抽空去河谷区一趟,进入梅普斯的房子,打开那个保险柜。”
“我宁愿相信这不是那顿午餐的重点。毕竟,我们是朋友。你不认为他会很乐于跟我聚一聚吗?”
“那还用说,伯尼。如果我是哪个豪华俱乐部的会员,我天天都会邀你一起吃午餐,但眼下,恐怕最豪华的也不过就是现在这样了。”
我们在卡洛琳的店“贵宾狗工厂”里,我的巴尼嘉书店位于百老汇大道和大学广场之间的东十一街,和她只隔了两个店面。今天是星期三,平常这时候我们应该在巴尼嘉书店吃三明治,前一天才该在她的宠物美容院吃午餐。但因为星期二我跟马丁碰面,而星期一我跟卡洛琳又在书店吃过午餐,所以今天轮到她当主人,我负责买食物过来。于是,我去“坎大哈二人组”店里买了两张皮塔饼和两份不知道是什么的配菜,那是一家百老汇大道街角上新开的店。他们店里唯一的无酒精饮料是一种看起来很恐怖的蓝绿色液体,里面加了开心果调味,所以我在隔壁买了两罐可乐。
“好吃,”她说,“不过你觉得会有多地道呢?我是说,阿富汗会有皮塔饼吗?”
“有关系吗?我是说,北京有墨西哥卷吗?阿尔巴尼亚的地拉那有意大利比萨饺子吗?”
她明白我的意思。毕竟,我们在纽约,这里有一半的墨西哥卷摊子老板是华人,而大部分的比萨店是阿尔巴尼亚人经营的。“你说得没错。”她说,“我们再说说马丁。这件事对他来说不太寻常,对不对?通常他找上你的事,都是去偷他朋友家,好让他朋友拿保险补偿金。但这个梅普斯听起来不像他的朋友——”
“除非你觉得带屎是个亲昵的称呼。”
“而且我想那人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偷。那保险柜里有什么?”
“现金。”
“马丁怎么会知道?别告诉我当时保险柜没关。”
“如果没关,”我说,“他自己就能把钱拿走。其实也不会,因为当时他跟梅普斯还没有任何过节。他根本没怎么注意梅普斯,只是总觉得他是个卑鄙小人和骗子,但那是在马丁遇到玛里索之前很久的事情了。”
“她当时说不定还在波多黎各的首府圣胡安念高中呢。”
“其实是在奥克蒙。”
“管他是什么。奥克蒙?奥克蒙在哪儿,伯尼?”
“宾州。就在匹兹堡旁边。”
“费城也就在匹兹堡旁边。”她说,“他怎么知道保险柜里有现金?”
“梅普斯无意间泄露的。我不知道他到底是怎么说的,但总之是暗示他偶尔会收到现金,而且不会存进银行或记在账簿上。”
“我现在都很少收到现金了,”卡洛琳说,“现在大家几乎都用信用卡交易。这样也好,因为信用卡不像支票那样会退票。你常收到现金吗?”
“如果不到十块钱,几乎每个人都会付现金。前几天我卖了一批书,总共四十八块零几毛,那家伙给了我一张五十元钞票。不过这种事很少见。”
“什么很少见?一笔生意四十八美元?还是收到现金?”
“都很少见。如果是特价桌上的书卖了两三块钱,有时候我就把钱收在口袋里。不过大部分时候我都会输入收银机。我的意思是,我不想偷自己生意上的钱。店里的收入我尽量如实记载,也乖乖报税。”
“因为你的另一份工作是免税的。”
“偷窃这一行就是这样,”我说,“不必缴税,而且不必做什么文书工作。”
“那养老金的问题我就不问了,伯尼。总之,梅普斯是做哪一行的呢?”
“他是医生。”
“病人都付他现金吗?”
“不完全是,不过会有很大笔的现金。”
“可是大家都有医疗保险,”她说,“谁会付现金呢?”
“我就没有医疗保险。”
“哦,是啊,我也没有,伯尼。我们是自己开店的,医疗保险的保费会让我们破产。好在我的健康状况不错,很少需要看病,但如果非找医生不可,我就开支票。这样至少可以扣抵税额。”
“是啊。”
“当然啦,说不定梅普斯是那种老派的医生,”她说,“就像我在史蒂文森城看的那个。不需要预约,就像去查巴 一样,直接进去拿个号码牌就行了。基本收费是十五或二十美元。不过那家伙是个圣人,伯尼,而梅普斯听起来不太像是封圣的候选人。”
“的确不像。”
“那他是什么样的医生?”
“做整容手术的。”
“你是开玩笑的吧?他替人家整鼻子,还收现金?”
“据马丁的说法,”我说,“大部分整容手术是选择性医疗项目,保险公司不会报销的。如果你想隆胸、抽脂或整鼻子,就得自掏腰包。”
“或者从自己的支票账户里扣钱,因为如果我花了这么一大笔钱,那至少希望能抵减税额。那些手术费还是可以抵税的吧,即使是选择性的?”
“我想是吧。”
“所以呢?”
“口袋里有那么多现金的人,”我说,“都希望付现金时能避人耳目。比如,只是每年从你生意的年收入里刮走小小的十万美元。”
“这花招在我的店里可行不通。我的意思是,只从收入表面刮走一小层可不够,伯尼。十万美元得挖穿岩床,到地球中央去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
“绝对不会是狗美容业,我明白了。”
“你有那么多现金,”我说,“会拿来做什么?你可以为老婆买条钻石项链,没问题,但接下来你大概没法为这条项链投保,因为说不定哪天就会有人来问你买项链的钱是哪儿来的。如果你是收藏家,那当然就没问题了。你可以买邮票、钱币和珍本书,长期买下去,全都付现金,而你的嗜好会吸掉你每一分多余的钱。不过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就是用来做整容手术?”
“你必须开一张支票给医院,”我说,“才能用来抵减税额,不过也许医生会让你知道他不介意收现金,甚至如果是现金的话,还可以少收一点。这样双方都占了便宜。”
“很棒。”
“太棒了,”我同意,“而且,我猜梅普斯有一些熟人,要不是我自己也时常游走在那一侧,我会说那些人是站在法律对立面的人。”
“罪犯。”
“总之就是那一类的,没错。根据马丁的说法,如果有个黑道老大需要动非法手术,就会去找梅普斯。”
卡洛琳一脸狐疑。“非法手术?你指的是堕胎吗?上回我听到时,堕胎还是合法的呀。”
“但是如果你有个枪伤要缝合,”我说,“你得找个不会向警方报告的医生。或者如果你拿着一张通缉犯海报走进诊所,要求医生替你整得不像照片里的人,顺便替你去掉某些警方提到的刺青或特殊记号……我想梅普斯这类病人接的不多,但我敢打赌他们付很多钱,而且不会用万事达卡。”
她想了一下,点点头。“总而言之,”她说,“他收了不少现金,而且藏在保险柜里。”
“马丁觉得就是这样。”
“那你觉得是怎样的呢,伯尼?”
“我估计他收了很多现金,”我说,“而且他在那个保险柜里藏了一些东西。如果不是现金,也一定是值得藏的东西。总之,我知道他有个保险柜,而且知道在哪里。我甚至还知道保险柜前挂的是一幅什么画。”
“画中之船航行在画中之海。”
“画得很糟糕的船航行在画得很糟糕的海上。”
“你觉得那个保险柜好开吗?”
“嵌壁式保险柜?我还没碰到过真正难开的。如果他有个特别难开的嵌壁式保险柜之母,好吧,那我就得把它从墙上撬下来,带回家慢慢研究。这就是嵌壁式保险柜的特色:可以拆下来。否则它们当初就没法嵌进墙壁里了。”
“你要去偷吗,伯尼?”
“我告诉马丁我得考虑一下。他很希望我去偷,还要求跟着去,甚至说他愿意放弃他那一份。”
“他要忘记什么?”
“是放弃,不是忘记。照理说他提供信息是可以抽成的,如果他跟着去,还可以再分一份。不过他说他愿意跟着我去,但分文不收。当然他大概知道我不会答应让他一起去,不过这是为了表明他多么希望和我一起去偷。他在乎的不是钱,只是想看到科兰多·梅普斯狠狠损失一把。那个保险柜里的东西,不是现金就是珠宝首饰之类的,所以应该没上保险,一旦被偷可就是那位好医生的直接损失了。”
“你觉得梅普斯真带了那么多屎吗,伯尼?”
“这个嘛,我想他不是什么天生高尚的人,至少是个无赖,说不定还是个流氓。马丁有理由憎恨他,因为他在马丁还没玩腻时,就抢走了他手上的妞儿。就我个人而言,我跟梅普斯医生无冤无仇。他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以后也不太可能,因为我没有女朋友可以让他抢。”
“我也没有。”
“不过我偷东西不必非得因为我恨那个人。我从来不为自己的行为辩护,因为我知道那本来就是违法的。”
“你说过那是性格上的弱点。”
“没错,也许我该针对这个弱点做些什么。或许有朝一日我会的。”
“不过不是今天,对不对,伯尼?”
“没错,不是今天,”我说,“不是明天,也不是后天。”
“后天是什么日子?”
“星期五。”
“谢谢你,伯尼。如果没有你这个朋友,我就得去买本日历了。星期五会发生什么?”我没开口,看着她,卡洛琳拍了一下额头,说,“啊,你打算在那天动手,星期五晚上吗?我猜这意味着那天晚上在‘饶舌酒鬼’你会点巴黎水。”
我们习惯每天下班后在附近的酒吧碰面喝一杯,庆祝辛劳的一天终于结束,从洗狗和卖书的高压中解放出来。偶尔碰到我稍晚要去工作时,我就只喝巴黎水。平常我的解药是苏格兰威士忌,配什么喝都行,但是可惜呀,配上偷窃就不行了。
“不过没关系,”她说,“因为那天我不会去饶舌酒鬼。”她昂起头,挤挤眼睛,“我有个约会。”
“是跟我认识的人吗?”
“不是。呃,我不该这么早下结论。说不定你认识她,但我不认识。”
“你在网上认识的。”
“没错。”
“哪个网站?‘相约女同志’?”
“这个网站最棒了,伯尼。和‘女同之友’相比,他们过滤掉了更多十来岁的男生。说起来,未成年小伙子和女同性恋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对我们这么着迷?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们对他们没兴趣。”
“你是说,你不会幻想自己是十五岁小男生,或者幻想跟他们鬼混?”
“奇怪的是,”她说,“我从来不会。伯尼,你也曾是个十五岁的小男生。”
“当时还没有电脑约会和网络聊天室。”
“是啊,但已经有女同性恋了。你那时对女同有幻想吗?”
“我当时的确有幻想,”我说,“不过应该和女同无关。在女同被广泛关注之前,我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存在。我的幻想生活很丰富,不过就我记忆所及,里面没有女同。”
“我只是想到了一个画面:在这种聊天室里热情交谈的两个女同,撤除所有防备,告诉对方自己想做什么、会怎么做,而其实这两个人都是小男孩。这让我想到了一些事。”
“什么事?”
“就是,做这种事情的小鬼。我是说,他们可能很疯狂,不过并不笨,对吧?”
“所以呢?”
“所以难道你不认为,他们知道他们的线上哥们儿跟自己一样不是女同吗?如果他们明知道,却还是玩下去,那目的是什么?”
“开心啊。”我提议道。
“我想是吧。总之,在‘相约女同志’上这类恶作剧就少得多。那边不聊天,只能发帖。点了帖子,你就订了一个约会。”
“那这次是什么,你的第四次约会吗?”
“只是第三次,伯尼。一星期前有个约,一切都安排好了,结果她取消了。”
“临时怯场吗?”
她摇摇头。“温暖的回忆召唤了她。她跟前女友决定还是再一起努力试试看,所以就取消了约会,之前她还说她现在自由自在、不受拘束了,前一段感情太恐怖了,她再也不想看到那个贱货了。如果她打算吃回头草,好吧,那我很高兴没和她浪费一个晚上。”
“很有道理。”
“我星期五要约会的那个人,”她说,“是个律师助理,他们的律师事务所在商业不动产交易中代表业主。”
“她可能为了听起来比较刺激讲得稍微夸张了点。”
“所以她的工作就没什么魅力。但日复一日地洗狗也不能让你登上《名利场》杂志封面。总之,她似乎还挺有意思的。当然,没有照片的话,也很难知道对方能不能吸引你。”
“‘相约女同志’上没照片?”
“这也是避免小男生来搅和的方式之一。你可能会认为贴照片才比较好,因为他们不能传自己的照片上去,可是他们会从别处下载别的照片来用。”她翻了个白眼,“十来岁的小男生彼此发送裸体女人的照片,假装自己就是那个女人。我们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她叫什么名字,你要碰面的那个女人?”
“如果我们合得来,她或许早晚会告诉我。不过目前为止,我们只有彼此的网名。她叫‘鬈发小妞’。”
“或许她不会穿一身打猎装出现。”
“我想这个网名其实是有点反讽意味的。她不是那种很有女人味的人,不过也不是开大拖车的那种类型。”
“介于两者之间。”
“没错。”
“我不是那种很女性化的女同,可是我在办公室能装出那个样子。”
“差不多就这个意思,伯尼。我感觉她还挺有趣的。这个晚上就算不浪漫,至少也会很好玩。所以,我还真期待星期五的到来呢。”
“我也是。”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