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6《睡不着觉的密探》
1976《父之罪》《在死亡之中》
1977《谋杀与创造之时》《别无选择的贼》
1978《衣柜里的贼》
1979《喜欢引用吉卜林的贼》获尼禄·沃尔夫奖
1980《研究斯宾诺莎的贼》
1981《黑暗之刺》
1982《八百万种死法》
1983《像蒙德里安一样作画的贼》
《八百万种死法》获夏姆斯奖
1986《酒店关门之后》
1987《酒店关门之后》获马耳他之鹰奖
1989《刀锋之先》
1990《到坟场的车票》
《刀锋之先》获夏姆斯奖
1991《屠宰场之舞》
1992《行过死荫之地》
《到坟场的车票》获马耳他之鹰奖
《屠宰场之舞》获夏姆斯奖、爱伦·坡奖
1993《恶魔预知死亡》
1994《一长串的死者》
《交易泰德·威廉姆斯的贼》
1995《自以为是鲍嘉的贼》
《一长串的死者》获爱伦·坡奖
1997《向邪恶追索》《图书馆里的贼》
1998《每个人都死了》《杀手》
1999《麦田里的贼》《黑名单》
2001《死亡的渴望》
2003《小城》
2004《伺机下手的贼》
2005《繁花将尽》
2011《一滴烈酒》
2013《数汤匙的贼》
献给玛吉·格里芬,
我的好朋友、好读者,
最棒的参谋和助手
“这个人,”我的朋友马丁·吉尔马丁说,“是个绝对的……完全的……彻底而十足的……”他伸出手,摇摇头,然后叹了口气,“我没词儿了。”
“看得出来,”我表示同意,“总之,问题在于名词。形容词你好像很够用了,但名词——”
“帮帮我,伯尼,”他说,“谁最有资格提供恰如其分的词汇呢?毕竟,文字是你的行业。”
“是吗?”
“你卖书,”他说,“而书是什么?纸、油墨、封皮、胶水,这当然没错,但如果书只不过是这些平凡无奇的元素,大家顶多也只会想要一本。不,构成一本书的是文字,六万或八万或十万字构成了一本书。”
“或是二十万字,甚至三十万字。”我最近正在看《新寒士街》,于是想到了乔治·吉辛
书中描绘的情景,那些不太出名的维多利亚作家是如何被他们的出版商逼着写出了一套又一套厚达三册的冗长小说,给一群显然闲得要命的读者看。
“那些字数远远超过我的需要,”马丁说,“伯尼,我只要一个词,用来总结,”他扫视了一圈餐厅,压低声音,“不,用来刺穿科兰多·朗特里·梅普斯,要像用针把昆虫钉住一样。”
“那就说他是一只昆虫。”我建议道。
“太温和了。”
“蠕虫,老鼠。”他一直摇头,于是我转换方向,离开动物界,“无赖怎么样?”
“比较接近了,伯尼。天哪,他是个无赖,但还要糟得多。”
“流氓。”
“接近一点了,不过——”
我皱皱眉,真希望有本同义词词典摊在我面前。无赖、流氓……
“恶棍?”
“哦,更接近了,”他说,“如果想不出更好的,我们就凑合着用这个吧。这个词儿真够古老的,不是吗?而且比无赖或流氓要好,因为很明显这不是一种暂时的状态。那种烂是永久性的,那个人是烂到骨髓里了。”他抓起玻璃杯,嗅了嗅里面陈年甘邑白兰地的芳香。“用恶棍这个词来表达名叫科兰多·朗特里·梅普斯这个名字带屎到什么地步,的确是很接近。”
我正要开口,他忽然举起一只手阻止我。“伯尼,”他说,双眼惊讶地睁大了,“你听到我刚才说了什么吗?”
“带屎。”
“没错。真是太完美了,总结了这个人的精髓。这个词是哪儿来的?不是从字源,这个词的字源已经够清楚了,问题是我们怎么会谈到这个词的?现在都没人说带屎了。”
“你刚刚才说的。”
“没错,可是我不知道有多久没讲过这个字眼了。”他一脸笑容,“我一定是得到天启了。”他说着,以一口陈年白兰地奖赏自己。我没做什么值得奖赏的事,不过我也从自己的玻璃杯里啜了一口。那酒像液体黄金似的溢满口腔,如蜂蜜般滑入咽喉,振奋精神的同时竟还温暖了体内每一个细胞。
我一会儿并不打算去开车或操作机器,所以管他呢。我又啜了一口。
我们正坐在“冒牌者”的餐厅里,这是格拉梅西公园对面的一家私人俱乐部,这里的每个细节都如我们喝的这瓶甘邑白兰地般古老庄严。会员从演员到作家不一而足,都是些艺术圈里的人,或者至少在此方面有所涉猎。不过有一类会员叫作“剧场赞助人”,马丁·吉尔马丁就是以这个身份加入的。
“我们需要会员,”有一次他告诉我,“现在只要你有脉搏和支票簿就能加入,不过你转头看一圈,会怀疑有些会员两者皆无。你想成为会员吗,伯尼?你看过音乐剧《猫》吗?如果你喜欢那出戏,就可以用‘剧场赞助人’的身份加入这个俱乐部;如果不喜欢,就可以用评论家的身份。”
我放弃了这个加入俱乐部的机会,估计他们可能不接受有犯罪前科的人。不过我很少拒绝马丁的午餐邀请。这里的食物还过得去,酒是一流的,服务则无懈可击。从巴尼嘉书店到这里的半英里路上,我会经过八家或十家这样的餐厅,但那些餐厅无法提供“冒牌者”那种十九世纪大宅邸的富贵气氛,还有弥漫于整个空间的历史与传统韵味。何况有马丁这个好同伴,去哪里我都乐意同行。
他是位上了点年纪的老绅士,就是那种看《时尚先生》杂志的人希望自己老了以后会变成的样子——身材修长而挺拔,整年都晒成一身健康的古铜色,满头银发。他一向穿戴讲究、梳整妥当,唇上的小胡子整整齐齐,衣着相当优雅而不浮夸。舒舒服服享受退休生活的同时,他也忙着经营他的事业,碰上有吸引力的投机生意找上门来时,他也会做点投资。
当然,他还是个剧场赞助人。因此他去看了不少戏,有百老汇的也有外百老汇的,偶尔碰上喜欢的剧还会投一点钱。更准确地说,他的剧场投资就是和一些年轻的女演员签约,其中有些人也确实有点才华。
这指的是戏剧方面的才华。至于比较私人领域的才华,那就只有马丁可以评论了,但他不会说出来。他是个谨言慎行的人。
我得说,我们的相识非常偶然。马丁收集了一大批棒球卡,而我偷了它们。
只不过,当然,实情要远远复杂得多。我连他有这批收藏都不知道,不过我却知道他和他太太某个晚上要去看戏,所以我计划趁机去拜访他家。但那晚我喝醉了,而马丁(他当时有现金周转问题)报警说他的收藏被偷了,因而获得保险理赔。最后我拿到了那些棒球卡——早跟你说这事儿挺复杂的——而且顺利脱手,买了我书店所在的那幢楼。这已经够棒的了,不过最棒的是马丁和我因此结为好友,偶尔会联合密谋去犯罪。
实际上,这个午后马丁心里所想的就是犯罪,那个假定的受害者,你也不会意外,就是科兰多·朗特里·梅普斯,就是那个带屎的。
“那个带屎的,”马丁充满感情地说,“很明显,他根本不在乎那个姑娘。他并不想培养她或经营她的事业。他的兴趣只有淫乐。他诱拐她,带她走向堕落,那个无赖、流氓、恶棍,那个……”
“带屎的?”
“一点也没错。天哪,伯尼,他都老得可以当她爸爸了。”
“就你这个年纪吗?”
“哦,我想他比我年轻几岁吧。”
“这个浑蛋。”我说。
“我说过他结婚了吗?”
“下流!”马丁也结婚了,跟太太住在一起。不过看来我不必指出这一点。
说到这里,我已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我让马丁照自己的节奏慢慢讲。在他讲的时候,我们的甘邑白兰地消失了,而我们那位侍者——一位上了年纪的圆圆胖胖的老先生,留着一头黑亮的鬈发,突出的腹部把背心撑得鼓鼓的——拿走了我们的玻璃酒杯,重新添满后送了回来。时光悄然流逝,吃午餐的人渐渐散去,而马丁还在继续跟我说玛里索。(“好可爱的名字,你不觉得吗,伯尼?当然了,那是西班牙文,源自mar y sol,意思是海与太阳。她母亲是波多黎各人,父亲来自波罗的海沿岸的一个迷人小国。的确是海与阳光的结合!”)确实才华横溢,而且长得很美,她身上有一种浑然天成的纯真韵味,简直令人心碎。他是在契诃夫剧作《三姐妹》的观摩演出里看到她的,演出本身他不予置评,但她的表演和迷人的舞台风采吸引了他,那种感觉他好多年没有过了。
于是他到了后台,次日带她去吃午餐,讨论她的职业规划,然后带她去看一场他认为她非看不可的戏,至于剩下的,你也可以想象得到。每个月一张小额支票,这在他个人的财务雷达系统中小得几乎看不到,但意味着她可以辞去女招待的工作,有更多时间去参加选角面试和表演课;当然了,这也便于马丁偶尔去拜访她位于地狱厨房的公寓,进行法国人称之为“五点到七点”的傍晚情人幽会,或稍早一些去,那就成了纽约人所说的“午餐约会”。
“她以前住南布鲁克林,”他说,“乘地铁要很久。现在她走路五分钟就有几十家剧院。”而且她的新住处离马丁的公寓只需要坐一小段出租车,从他办公室过去还更近,反正怎么安排都方便。
他迷上她了,她似乎也同样充满热情。在西四十六街那套无电梯公寓中拉下的窗帘后头,他向她展示一些她年轻的情人无法拥有的细致之处,而且乐于向她证明:年轻人的元气和精力比不上经验带来的技巧和复杂。
他为她找的公寓真是个伊甸园,唯一缺少的就是蛇,但这个角色很快就出现了,就是那个带屎的科兰多·梅普斯。细节我就不多说了,马丁可跟我讲了不少,总之就是玛里索哽咽着告诉心碎的马丁·吉尔马丁,她不能再跟他交往下去了,但她会永远感激他的慷慨大方,更不知该如何感谢他的种种恩赐。她的心已经属于那个人,她知道命中注定要与他共度余生,甚至到来世。
而那个人,马丁震惊地得知,就是那个带屎的。“她以为他会为了她离开他老婆,”他说,“其实他每六个月就换个新妞儿,伯尼。偶尔有一个可以撑满一年。她们都以为他会离开他老婆。有一天他确实会离开她,但不是她们想的那样。当心脏病如我所愿地把他永远带离这个世界时,他才会离开老婆,让她成为一名富有的遗孀。”
马丁之所以如此恶毒,部分原因是梅普斯并不只是个不知名的对手。马丁认识这个人,而且远远不只是点头之交。他们常在戏剧演出和针对赞助者的试演会上碰到,马丁和埃德娜还去过梅普斯家,那是位于布朗克斯河谷区的一幢粗石大宅邸。那次去是为了帮助艾弗里特·昆顿滑稽剧团公司,他们失去了长年在谢里丹广场的办公室,需要找新的地点。“你付两百美元吃顿晚饭,看一场不对外开放的表演,”马丁回忆,“然后他们想尽一切办法,说服你再写一张一两千美元的支票。晚餐还可以,葡萄酒只是及格,但昆顿是个天才。我反正会捐钱,而埃德娜也很乐意去看看他们的房子。他们带所有人参观了那幢房子。没去看地下室或阁楼,但拖着我们去看了所有的卧室,主卧室里有一幅画,是海景。”
“我猜不是透纳
的作品。”
他摇摇头。“那幅画只是过得去而已,”他说,“跟葡萄酒一样。画里只是一艘普通的船。唯一不寻常的地方,就是那幅画是歪的。”
“真是带屎!”
他抬了抬眉毛。“我倒没那么在乎这点,”他说,“不过看到一幅画挂歪了,总归有点奇怪。跟周围的井井有条很不协调。不过即便如此,我也不是那种会在别人家里把画给扶正的人。”
“可是这次你去扶了。”
“我是最后一个离开房间的,伯尼,有某种东西让我待在那儿,走到那幅画前。你知道柯勒律治
的那句诗吗?‘如画中之船静待,静待在画中之海。’”
我知道那句诗——其实是两句——是出自《古舟子咏》。不同于高中英文课里其他非读不可的不朽作品,这首诗我还真挺喜欢的。“‘水,水,四处都是水,’”我也引用这首诗回他,“‘所有的甲板都干缩;水,水,四处都是水,却无一滴可饮。’”
他赞同地点点头。“大部分人都以为最后一句是‘没有一滴可饮’。”
“大部分人都记错了,”我说,“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事情都是如此。那幅画中之船真的静待吗?静待在画中之海?”
“没错,”马丁·吉尔马丁说,“不过精彩的是画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