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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 //

狩猎季

引文:积聚了浓重乌云,天是黑色的;凝聚了滂沱大雨,地是白色的。那个身穿着一身旧军装的退伍兵,他就以一个跨立的姿势傲然挺立在黑天白地之间,蓝色的炫目闪电和金色的轰鸣霹雳在他身后光芒乱舞,仿佛一尊威风凛凛的天神。

夜色深沉,如同一个穿上了一整套黑色城市作战服的战士,他仅仅露出头套中两点如同星月般的寒芒,固拗地朝着原本属于它的阵地一次又一次地反扑——只不过,人为的璀璨是强大的,譬如说在这灯红酒绿、流光溢彩的海城市。

位于海城市天王大厦附近的沸点夜总会,无疑也是夜色的噩梦,这里充斥着胸怀着各式各样沸腾着的欲望的男男女女,在五光十色的射灯的映照之中变成红男绿女,然后,各取所需。

对于沸点这样一个夜总会来说,身处其中的男男女女之间发生的摩擦都可以产生强大无比的热能,更何况这里最不缺乏的就是助燃的酒精,人们十分容易沸腾起来,因此,这里需要一个强势的人来管理一下秩序,作为一个从福建省某关押重刑犯的监狱中转业的武警军官,赵一毅无疑是个极好的管理者,事实上,这些年来,他在沸点夜总会保安部长这个位置上一直做得很好。

因为他曾经是个战士,一个看守着关押近千名重刑犯的监狱的武警支队的支队长,对于重刑犯人,他的心中永远沸溢着一股永不消偃的狂烈,只因为他是个战士,而不是一个狱警,狱警可以和风细雨,教化犯人,但是他只是个战士,对于一个战士来说,永远要比人民的敌人更加强势。

在他还是个新兵蛋子的时候,他就杀死过一名犯人,这名重犯一夜之间杀了五个人,左手拎着一台燕舞牌录音机,右手拎着一把刀子,被抓获的时候还口口声声自己就是天王老子,尽管在监狱的时候活得像个孙子。

这个判了死刑的犯人在劳动的时候就从他的眼皮底下钻进了那条窄小得几乎只能容得下一只猫的肮脏下水道,虽然犯人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但是赵一毅仍是觉得很愤怒,他年轻的心灵感觉被狠狠地羞辱。

然后,过了几个月,在一次劳动中,他若无其事地走到那个犯人面前,闲聊了一会就问起上次逃跑的事情了,他对犯人可以钻入那条窄小的下水道表示了极度的不可思议,他始终摇着头,表示不相信,最后,他建议犯人现场示范一次,并且,他掏出了一包三五。

犯人大喜过望,三下五除二地就揭开了下水道的水泥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就往里面拱,这个犯人没有说谎,他的确能钻进这条窄小得只能容得下一只猫的下水道。

但是这个犯人永远没有想到,赵一毅说谎了,这个年轻的,嘴唇上还只有一层淡淡的茸毛的武警战士径直朝他伸出了一个乌黑幽深的枪口,大叫了一声犯人要逃跑,然后扣下了扳机,没有丝毫的犹豫。

没有人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或者知道了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偏偏装作不明白,这个世界上很多人都觉悟了揣着明白装糊涂的生存之道,自我保护与相互保护是一种直接的生存技能,值得一提的是,年轻的武警战士赵一毅从此平步青云,并因此而立功,提干……

事隔经年,沸点夜总会保安部长赵一毅心中仍是对当年的事情而感觉到豪气干云,那是他平生第一次杀人,第一次近距离的杀人,他只不过是提前宣判和执行了那名重犯的死刑而已。

当上了沸点夜总会的保安部长的赵一毅有时候想,很多人,其实都不是人,是渣滓,这个光明社会的渣滓,比如说沸点夜总会穿梭的某些男男女女,其实也是渣滓,只不过罪恶滔天的他(她)们没有投进那堵高墙而已。

人这一辈子,干了一些事情,有些事情可以宽恕,有些事情则绝不能宽恕,赵一毅有时候想,自己杀人的事情,到底是可以被宽恕的呢还是不可以被宽恕的呢?无疑这是一个让人夜不能寐的自我拷问,不过还好,最后还是唯物主义辩证法让他说服了自己:处决本身是可以被宽恕的,但是处决的手法以及处决的动机是不可以被宽恕,仅此而已。

任何人,年轻的时候,总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能不能被宽恕,要看动机,要看出发点,比如说今年一月份夜总会招收的那批保安中一个叫做唐铁的退伍军人,在赵一毅看来,这个刚刚退伍的兵尽管差一点酿成了一次外交风波,但是他的动机和出发点是完全可以被宽恕的。

事情的起因很简单,一批日本客人前来沸点夜总会包场消费,喝惯了淡出鸟味的清酒的日本人那天灌了一些中国烈酒,顿时就找不到北了,只会张牙舞爪地找女人,八格牙鲁吼个不停,不可否认,相当一部分的中国娘们还是颇有爱国精神,她们忘不了遭过的苦,受过的痛,于是纷纷放起了日本客人的鸽子,正所谓狼多肉少,日本人自然不干了,借着酒劲撒泼起来,主管一番好言好语,却不想也被扇了大嘴巴子,于是立马CALL了保安部。

主管向赵一毅汇报说,小日本要中国女人。

浸淫声色犬马之地数十年之久的赵一毅叫来了日本人的翻译现场直译,他告诉那些日本人说:武藤兰、饭岛爱、吉川萌,青木玲、水野茜,北原爱子、秋山玲子、莲沼民子、今木翔子、金泽蓝子、吉濑美智子、宫本阳子、福山洋子、桐岛淳子、樱田佳子、筱冢真树子、秋庭比吕子、小早川洋子、麻生叶子、具志坚阳子、里见奈奈子、里美奈奈子、小早川洋子、松岛菜菜子、松下裤带子——你们那个岛上多的是女人啊!

应当说赵一毅当时表现得十分成熟,十分克制,说出了一番绵里藏针的外交辞令,字里行间充分表达了中国爷们的幽默感,可惜的是,一衣带水的日本人并不能理解这个中国爷们的幽默,更可惜的是,那个叫做唐铁的年轻的退伍军人,表现得十分不成熟,十分不克制。

当时这个刚刚领到一套崭新的保安服只穿了5个小时的年轻人从两米开外一个箭步,一跃而起,准确地用左手格挡住了向赵一毅挥出一个巴掌的日本人的手腕,径直飞起右脚踹中日本人的左胸处,在日本人痛得低下了头重心前移的一刹那,那飞起的右脚还没有完全着地,唐铁突然一记凶猛的右横击肘落在了日本人的整个右脸,随即左手一勾,勾住了日本人的脖子,右手一拽,拽住了日本人的右手腕,一拉,猛起右膝顶击肋部——整个过程一气呵成,短短数秒,只听得喀喇一声,除了日本人蜷缩在地面发出痛苦的呻吟之外,全场悄无声息。

当时烟头烧着了赵一毅的手,甩掉烟头,武警出身的赵一毅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就看着唐铁发问:他奶奶个熊,啥?连环击?

是正踹接肘膝连击制敌,应该补上一个右横击肘和擒臂踩肩——唐铁说:还有两击没有使。

赵一毅顿时便回忆起当年那个在一片被践踏得寸草不生的黄泥巴地上苦连三功两拳的武警新兵蛋子了,他看着唐铁,拍了拍唐铁崭新的保安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叹了口气说道:这工作你丢了。

第三天晚上,刚从局子里面放出来的赵一毅自个儿买单,包下了沸点夜总会最大最豪华的一个KTV房间,吃着让小妹们从夜宵摊上面买回来的猪头肉,喝着让小弟们从超市里面买回来的二锅头,攥起跟一条跟他的SIZE差不多的黑乎乎的麦,一遍一遍地吼起了我家住在松花江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等等诸如此类的老歌。

……

“从那以后,俺老长时间就没有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哇!心里可是贼拉贼拉地念想呢!”赵一毅收回思绪,看了看坐在对面身着警服的一男一女:“呵呵,孔队,我是东北人呢!”

“那照您这样说,唐铁就只在你们夜总会当保安当了一天?哦,应该是一天都不到,那您知道他后来去干什么了吗?或者,您有没有帮他介绍工作呢?你们之间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没有?您知道他是从哪儿退伍的吗?对了对了,咱们警察怎么没有到场处理呢?”女警察欠身急急问道,如同放了一通连珠炮。

“小夏——”刑警队长孔旗挥手打断了夏静心的话,笑吟吟地看着赵一毅:“赵部长,你看,咱们这小丫头片子也是部队大院儿长大的,问个话都跟放炮仗似的,别介意啊,在局里我查全市保安备案登记表时偶然想起了这个情况,一翻当时的笔录,呵呵,这不,我们就是来找你了解下情况的……”

“没事!”赵一毅大手一挥,深深吸了一口香烟,无意识的伸出一根手指挠着头皮,咧嘴一笑:“孔队啊,咋说呢?嗯,明人不说暗话,钱也是我赔的,罪也是我担的,唐铁这小伙子就是我放着从后门跑了的,反正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见过这小子的人,我也不知道跑那疙瘩去了,您要捞人就还是把我捞进局子里面关几天吧,嘿嘿……”

“呵呵,不不不,胳膊肘不往外拐,小日本本来就欠揍,赵部长你那会在局子里咱们兄弟还不是拿你当抗日英雄好汉来的,好烟好茶给供着啊,这事过去了!”孔旗笑眯眯地说道:“呃,老赵啊,你真没见过唐铁了?”

“没!真没有!我拿党性担保!”赵一毅笑呵呵地说道,顿了一顿,凑近身子:“孔队,这小子是不是犯啥事了?”

“这个嘛,有个事想找他,谈下话,呵呵……”孔旗笑着打着哈哈。

“肯定是犯事了吧?要不咋一家一家有保安的地方就搞排查呢?”赵一毅把小方桌上的啤酒朝孔旗推了过去。

“是!是犯事了!”

赵一毅愕然地看着那个女警察气鼓鼓地举起啤酒杯一饮而尽,砰的一声放下酒杯,恶狠狠地说道:“这小子借了我的钱没还!”

赵一毅哈哈大笑,连连摇头:“小丫头片子!我相信他不是个坏人!”

同样一口饮尽杯中酒,赵一毅拍着胸脯说道:“我保证,他是个好兵!!!”

……

警车之内,夏静心打着火,手搭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滑着圈,旁边队长孔旗正在接听着电话:“……上百城网查了没有?要注意筛选条件,好的,协查通报发了是吧?好的,行,回头联系!”

孔旗挂掉手机,夏静心沉吟了一回,扭头张嘴喊道:“孔队……”

就在夏静心欲言又止的时候,孔旗的手机又马上响了起来,孔旗歉意地朝夏静心一笑,摁了一下手机,又接听了起来,这一次,孔旗听得却是神色凝重,眉宇之间皱成了一个“川”字。

挂完电话,孔旗缓缓将身体往后靠,一直靠在座椅之上,双手枕住了头,闭上了眼睛,夏静心便乖乖地安静了下来,这是孔队的习惯,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头脑中飞速的分析着事情。

一根烟的工夫,孔旗张开眼睛,显得有些疲惫,看了看欲言又止的夏静心,平静地说道:“小夏,看来我们的办案方向是正确的,纪正隆的白鲸号事故与林震山脱不了干系,毕竟林震山和纪正隆向来是水火不容,冤家对头……”

侧身摸出一支烟点上,孔旗喷出一口烟雾:“……刚刚接到南星码头派出所电话,打捞出海的一些残留物表明,白鲸号有可能是被炸沉的……不仅我们盯上了纪正隆的白鲸号,林震山也盯上了,只不过他比我们收网的动作快一步……”

“啊?林震山干的?”夏静心惊呼。

孔旗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别过脸去看着车窗外,说道:“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是你可别忘记了,林震山曾经是一个海军战士——”

夏静心看到后视镜里的孔队眉宇深锁,轻轻一叹,然后就听到孔旗说:“而唐铁,他是一个特种兵……”

“所以,我们一定要找到唐铁,并且查清楚他的底细?”夏静心莫名地感到芳心一阵悸动。

“是的!”孔旗从车椅背上弹坐起来:“唐铁不好找,咱们从林震山开始,从明天开始,对林震山实施24小时监控和跟踪!”

海城市无疑是一个美女如云的城市,夏静心也无疑是一个美女,但是现在她却不得不收敛下自己的美丽,穿上一套海城市某某中学的校服,带上一副大大的黑框眼镜,背上一个大大的书包,把自己装扮成为一个高中女生。

无疑这是一次跟踪任务,跟踪对象林震山则具有高超的反侦查能力,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步入那些人流如织的大型超市当中,然后在那些挑挑拣拣的老爷爷老太太中间左拐右拐,最后再从另外一个门出来,要不就是在一路靠站的公共汽车即将离站的时候快速地跳进车门,这一切举止无疑给跟踪带来了极大的困扰。

第一天是跟丢了,今天无论如何要盯紧了,夏静心抱着一本大大的课本,把大大的那副黑框眼镜往鼻梁上面推了一推,暗下决心。

跟踪对象林震山在前方10米的人行道上本来是悠哉游哉地走着,经过一个垃圾筒之后,他突然加速,大步流星地走了起来,这一下,夏静心赶紧加快了步伐,走上两步,双腿突然向下一屈,用右手拍打着自己的左腿胫骨处,像是在掸去肥大的校服裤子上面的灰尘一般,然后径直朝横过马路的斑马线走了过去。

她知道,自己在街对面的人行道上的搭档也正从街对面过来继续跟踪林震山,屈下双腿是表示要采用蛙跳战术来对跟踪对象进行换人跟踪,右手拍打左腿胫骨则意味着她将走在跟踪对象林震山的前面。

警校的教官曾经说过,蛙跳战术是一种行之有效的跟踪方法,一组两人轮流互换跟踪位置,可以避免长时间跟在目标后面而被跟踪目标发现,当搭档跟在目标后面走的时候,而自己则要走到街道的对面,快步超过目标并尽量往前赶,赶到某一点后再停下来,等目标超过自己后再走到街的对面跟在目标的后面走,与此同时,原来走在跟踪目标后面的人则要走到街的另一面尽量向前赶,两个人就这样偱环跟踪。

一路向北,终于,蛙跳战术取得了成功,林震山钻进了香迷湖畔一栋名叫“湖畔人家”的高档公寓楼当中,夏静心的男搭档跟了进去,过了一会,男搭档通报说林震山进了B座22楼102室,业主名字十分好记,叫做金莲。

原来这里就是林震山的前妻居住的地方,夏静心回忆起了关于林震山的个人资料,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在她刚刚进入市局搞户籍内勤工作时,她就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海城市的军嫂,越来越少,一个月比一个月少。

……

“是不是老林犯什么事了?夏警官?”

淡黄色的墙,桃心木的餐桌,雪白的桌布,香浓的咖啡,在缓缓回荡的不知名的音乐里,女警夏静心看了看对面的这位叫做金莲的女人笑了一笑,说道“没有,金老师,这次约你出来,就想随便聊聊老林,最近你和他有联系吗?”

金莲以手抚胸,虽是徐娘半老,却透出一副小儿女神态:“吓死我了,我以为这家伙被你们逮住了让我去给他送被子呢……这老林啊,一把年纪了,怎么还不安分呢?”顿了一顿,金莲妩媚一笑道:“怎么没有联系呀,这家伙,还是那样没出息,前两天还找我借钱来着,没出息的家伙!”

“哦……”夏静心笑了一笑,说道:“林震山在海城市和平区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难到还得找老婆借钱?”

“夏警官,呵呵,我就叫你小夏吧,小夏,现在我可是未婚人士呀,我可不是他老婆!前妻好不好?那他也只能是我前任老公……”金莲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突然格格一笑,说道:“老公老公,都是临时工……”

“哟,小夏,怎么脸都红了?年轻就是好啊,哎哟,想当年我也是如花似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车见车爆胎的靓女一个啊……怎么,还没结婚啊?有没有男朋友呢?要不要姐姐我帮你介绍一个,想想啊,对了,还真有一个小伙子不错,他……”

“金老师,我们,我们还是谈正事吧……”夏静心慌忙截断了热心的红娘金莲女士的友情推介。

“好吧,小夏,我还是提醒你一句,这找男人,一定就得一眼看准了……”金莲抱歉一笑,端起咖啡啜饮了一小口,放下杯子,拿起小勺,无意识地搅动着咖啡,仿佛沉溺在过往的一些事中。

“那,金老师……”夏静心试探着开口问道,这个金莲无疑是个天生尤物,浑身上下都充满着一种魅力女人的气质,除此之外,还动若脱兔,静如处子。

“呵呵,叫我金莲,或者叫我金莲姐吧小夏。”金莲微微一笑,随即放下小勺至精致的托盘中,以手托腮,幽幽地说道:“其实我也一眼就看准了老林,要知道,这纯爷们,都是从部队里面出来的,当初嫁给他的时候,我是不后悔的……”

叹了一口气,金莲兀自说道:“我不是因为他是个没钱的军人而嫌弃他,真的,我金莲不是那种嫌贫爱富的女人,我就是恨他,恨他没有陪我,小夏,你知道吗?其实就算日子再苦,两个人在一起,一起去为了明天打拼,不管怎么样,就一定能幸福的,可是,可是老林那会都干嘛呢?扔下我一个人,什么都要我一个人去面对,我催他,让他早点打转业报告,不过,他死活不听!”

“小夏,你知道不?有时候家里停电了,一片漆黑;有时候煤气完了,那么大的一个煤气瓶;有时候在外面坐公车,被人非礼了;有时候在学校里,还被那些王八蛋嘴里不干不净的调戏……我,我真的挺恨他,我无数次地骂:林震山,你他妈的是个王八蛋!”

“金莲姐,那,那你就因为这个跟他离婚?”夏静心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毫不犹豫地叫了一声金莲姐,或许,女人总是容易被女人的遭遇感动。

“是的……”金莲垂下了头,脖子上便出现了那些被岁月雕琢的细纹,突然,她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报复他,我给他戴绿帽子,我把离婚协议都写好了,准备给刚刚转业的他一个刺激,一个巨大的刺激,嗬嗬,我做到了!我们离婚了!”

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夏静心,金莲像是一只高傲的天鹅般扬起脖子,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小夏,嗬嗬,我不是个好女人对吧,你一定也是这样想的,女人嘛,总是会歇斯底里地做出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的!将来你就会明白的……”顿了一顿,金莲悠悠地说道:“可是,这林震山也他妈的不是个好男人!”

“啊?”夏静心顿时被这一段恩怨情仇所吸引了,下意识地追问道:“难道林震山也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啊金莲姐?”

“是的!他做了!”金莲一字一顿地说道:“林震山在追我的时候曾经说过:老子就是要占领你这块阵地一辈子……哈哈,一辈子!他妈的,阵地一时失守了,林震山这个王八蛋就一直没想过要把阵地抢回来!!!”

在夏静心良久的沉默里,金莲如是总结前夫林震山:“他不是一个好兵,不是一个真正的战士!”

想想自己来找金莲谈话的目的,却被金莲倾诉了一通莫名其妙的爱恨往事,夏静心顿时对所谓的爱情生出几分沮丧来,心中无尽疑问,难道,这就是爱?摇了摇头,夏静心的脑海中突然萦绕着一个人影,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哎,金莲姐,我认识一个人啊,也是一个当兵的,有人说他是一个好兵,有人又说他是一个坏兵……”

“哦,你男朋友吗?”金莲这才从完全自我的倾诉欲中解脱出来,兴致勃勃地开动了窥探欲。

“不……不是……”夏静心脸一红,慌乱地摆着手,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向金莲凑过去,问道:“金莲姐,你认识一个叫唐铁的人吗?”

“唐铁,唔,唐铁,这个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啊,让我想想,嗯,唐铁……”

突然,金莲捂住嘴,格格乱笑起来,一直笑个不停。

“怎么了金莲姐?”

“呵呵……”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金莲意味深长地看着脸有些红的夏静心,说道:“啊,小夏,我想起了了,我认识呀,现在跟着林震山做事的那个唐铁是吗?呵呵,以前给我家送牛奶的那个牛奶工……”

“牛奶工???”夏静心心中一动:“那个牛奶公司的金莲姐?”

“呃,我想想,都市牧歌牛奶公司,对,就是这儿!”金莲笑吟吟地看着夏静心说道:“小夏啊,我说,呃,我说这个唐铁应该是个好兵啊!”

“啊?为什么?”夏静心急急问道。

“呵呵,姐姐我诱惑过这个叫做唐铁的帅哥啊,可是啊,嘻嘻……没成功……”

“你……”夏静心胀红了脸,对于金老师的那份由同情而生出的好感,突然荡然无存。

“你是王富国?你也当过兵吗?”

面对着这样一个十分漂亮的女警察,王富国显然有些局促不安,黧黑的脸上顿时泛起了一些不健康的红晕,是的,他当过兵,但是他不好意思承认,因为他是一个农场兵,拿锄头的时候远远多于拿枪的时候,整整三年服役,或许,他只有新兵期那三个月屈指可数地拿过枪。

“我姓夏,你可以叫我夏警官,我这次就是想向你了解一下一个人的情况的……”夏静心伸出手取下了警帽,打量着这个仿佛只有一个公共厕所面积大小的出租屋,房子里的简陋触目惊心:一张全部锈蚀成了浅黄色的折叠钢丝床,床的上面铺着一床全部汗渍成深黄色的凉席,床的下面堆积着两个装尿素化肥的塑料袋子,墙壁一侧倚靠着一辆后座挂着两个标记着都市牧歌牛奶公司编织篓子的破旧自行车,一张岔开了一道口子的黑漆漆的木桌子上摆放着一个星星点点掉了一些漆的草绿色军用口缸,还有一个补加了底部的铝锅,仅此而已。

根据金莲提供的线索,夏静心果然在都市牧歌牛奶公司查到了唐铁的蛛丝马迹,唐铁果然在这家牛奶公司里面做过送奶工,但是没有任何有价值的资料。

夏静心提出了雇工为什么不要一些诸如身份证、退伍证之类的基本资料的质问,牛奶公司的老板牛逼地说:这证那证的,出点钱造个假的,海城市多得是!再说了,大学毕业证计算机过级证军官证啥的都有人造,就没人造退伍证!咱们公司招一个送奶工,退伍军人优先,因为退伍军人都是比较吃苦耐劳的,当没当过兵,我看得出!不用证!

夏静心悻悻地转身准备离去,没想到都市牧歌牛奶公司的牛逼老板叫住了她,告诉她说还有一个当兵的,叫做王富国,以前和唐铁住一个屋——于是,就这样,夏静心的狩猎之行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又一村。

“我是王富国,我,我当过兵,夏,夏警官,你想了解谁的情况?哦,请坐请坐……”王富国终于好不容易克服了见美女跟见后勤处长一般的激动心情,憨厚地一笑,褪下挽起的袖子就用力在钢丝床上的凉席上用力地抹擦了几把。

“不坐,谢谢,不坐了,就站会行了。”夏静心无意识地扇了扇手中的帽子,天气很热,这房子里面居然连风扇都没有一把,那,那唐铁以前就住在这种地方吗?

“那,那我给你倒杯水去……除了房东平日里来收收房租,我,我这里就没人来了,不,不好意思……”

“不用了!”看着王富国拿出来的那个掉了很多漆的草绿色军用口缸,不知道已经用了多少个年头了,夏静心赶忙摇头摆手地表示感谢,立马开口就问:“我就想知道,以前你和唐铁是不是住在一起,就住在这里吗?”

“唐铁……噢,你说铁子啊,是,是的!咱们两个差不多是前脚接后脚来这公司当送奶工的,呵呵。”王富国挠了挠后脑勺,憨厚地说道:“嗨,当时我们就住在一起,就住在这里,早上一起出去送奶呢……”

“你们两个人就住在这里?”夏静心疑惑地问道:“就这个房间还能睡两个人?还能开一个床吗?”

“呵呵,是啊,咱们两个人在的时候都是打的地铺呢,两张凉席铺在地上拼起来睡的。”王富国憨憨一笑,仿佛回忆起了以前的时光:“那个时候啊我和铁子可真是好玩啊,每天四点半就起来去公司领牛奶,然后领到了牛奶就比赛,看谁送得快,看谁先回屋,抓最后一名去菜场拣青菜……”

“拣青菜?”夏静心诧异得差点连下巴都要掉下来一般。

“嗯!”王富国微微眯缝起眼睛,仿佛是在躲避夏静心质疑的眼神一般,然后垂下头去,轻轻点了点头:“夏警官,一看样子就知道你是城里人,是独生子女,从来没有过过一天苦日子……送牛奶这活儿,送一份牛奶能赚四毛钱,送十份就是四块钱,一个早上送一百份就是赚四十块钱……”

顿了一顿,王富国抬起头来笑了一笑,说到:“但是这房子的租金得500块一个月,还得交水电费,铁子和我住一起,咱们两人就把房租水电给摊了……那会咱们俩个真叫一个穷得叮当响,吃饭太贵啊,再说结工钱都是在月底,所以咱们平日里没钱,就去菜市场拣点青菜回来,买两个馍,凑合一顿是一顿……”

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夏静心,王富国也仿佛回忆起了那些日子:“呵呵,铁子当的是啥兵呢,特种兵,我当的是啥兵呢,农场兵,所以啊铁子老是比我快,他老说我是锻炼上肢力量为主了,但是每一次他都没让我去菜市场拣青菜,他说我呆农场那么久,烹饪水平比较高,呵呵,所以每次都是他去菜市场拣青菜……”

“他真的去菜市场拣青菜?”夏静心涩声道:“他就穿着旧军装去菜市场拣青菜?”

王富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呵呵,拣了有一个星期吧,后来啊,有一天铁子带回来一大把小白菜,好好的一大把小白菜,还有一块肉!我一看,还以为这屌兵忘记了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没有保持作风了,结果后来一问,呵呵,铁子在菜市场帮一个菜老板从车上卸菜,那天下很大的雨,那个菜老板送的……”

舔了舔厚厚的嘴唇,王富国嘿嘿一笑:“那天啊,我和铁子弄了一个水煮肉片,吃得那可叫一个肚儿圆啊,真香!现在想起来都香着呢,呵呵……”

夏静心感觉到一股苦涩直抵舌心,紧紧地抿住了嘴唇,然而,王富国却说出了一番让她感觉更不好受的话来,王富国突然停止了憨厚的笑,沉默了一分钟,然后看着那些在透过绿漆刷就的铁窗棂中飞尘乱舞的阳光,低声说道:“后来我去菜市场才知道,没有什么菜老板,那只不过是一个海军基地里出来买菜的后勤兵,一个老兵,老同志他看出来了,铁子是个兵……”

“王,王大哥,那,那生活这么苦,为什么还要留在海城?”夏静心有些慌乱地问道,不知不觉地她叫上王大哥,或许,眼前的王富国让她想起了当她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部队大院里的那些个给她掰下一根黄瓜洗干净然后递给她吃的兵们。

“我们能吃苦!我们是军人!”王富国抬起头来,看着夏静心,坚定地说道:“虽然我们是农村人,那毛主席也是农村人啊,毛主席还说过,要农村包围城市!还有啊,我们那后勤处长也是农村人,他也说,退伍军人,尤其是农村兵,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此言一出,顿时惹得夏静心一扫阴霾,吃吃一笑:“呵呵,王大哥,您在农场还是班长职务吧,还挺能说会道的啊!就凭这几句话,我真的觉得你在海城市这广阔天地一定大有可为!说不定啊,王大哥你还会娶一个城里媳妇!”

“嗨!”王富国顿时臊眉臊眼的挠起了脑袋,憨厚地笑着:“呵呵,我不行我不行,铁子比我强多了,那个什么来着,对了,凤凰美发城的洗头妹子都挺喜欢他的,还特意订了咱们公司的牛奶呢……”

“啊?什么?凤凰美发城?洗头妹?”夏静心下意识地脱口而出,急急的追问像是朝王富国甩了一梭子。

王富国脑袋和手顿时一顿乱摆:“不……夏警官,不是,不是那会事,那是个正规的美发城,那里面没有,真没有……你误会了,咱们作风都很端正……”

“哦?”夏静心轻描淡写地哦了一声,手指摩挲着警帽的国徽,眼神如一柄利刃般刺向王富国同志。

“真没有!”王富国无辜地一摆手:“哎,铁子喜欢那里的一个妹子,人长得挺俊,叫什么来着,对了,小黛!戴小黛!我想起来了!是美女……”王富国比出一个大拇指,抬头看了看夏静心,慌忙比出另一个大拇指:“……你们两个都是美女!”

“凤凰美发城,戴小黛?”夏静心点了点头,拔腿就往屋子外面冲:“王大哥,今天真是谢谢你啊,改天我请你吃水煮肉片!”

王富国慢慢地张开嘴,看着这个斯斯文文的夏警官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般,像个纯爷们一般风风火火地迈开大步往前冲。

夏静心一个急停,转身:“王大哥,你知道唐铁为什么要走?”

“不知道啊,他说是去为一个老板打工……”王富国喃喃自语:“像铁子那样的男人,走到哪儿都是一个好兵!”

夏静心硬生生地憋回了有损光辉的人民警察形象的一句脏话,那是她从小就在部队大院里头学会的——“屌兵!”

那个时候,她以为这是一句口令。

自打唐铁当兵的第一天起,他就开始被新兵连的政治指导员教育了,政治指导员是一个广东人,说话有浓重的口音,这点还好,说慢一点还是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不过就是一点不好,这指导员喜欢说一些唐铁不怎么明白的字词,比如指导员他说:作为一名光荣的中国人民解放军战士,要自觉抵制灯红酒绿,注意作风,尤其是生活作风。

那时候的唐铁和他的战友们都还比较懵懂,并不知道什么是灯红酒绿,什么是生活作风,于是找到了新训班长发问,看到这种情况,于是新训班长就教了一支歌,歌名叫做《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班长说,灯红酒绿就是腐朽的生活方式,注意生活作风就是不许调戏妇女们。

人总是有一些天性的,尤其是男人,总是不可避免地会对于美丽的女孩子生出一些向往,只不过在军队这样一个爷们集中营里面,可供调戏的对象实在是太少,于是,老兵们就难免有一些革命军人个个要老婆,你要我要哪有这么多以及父母送我一杆枪,二十年来没打响的嗟叹了。

而对于唐铁那样的新兵蛋子来说,当然绝对不是指导员的教育让唐铁和他的同年兵战友们从穿上军装的那天起就开始注意生活作风了,真正事实是这样子,自从穿上军装开始,那残酷的军训就开始了:负重15公斤的五公里越野每天一动,跑不到22分钟之内重来一动;800米障碍和400米障碍每天各一动,跑不到规定时间之内重来一动;投弹每天一动,每一次投弹扔不了60米以上重来一动;器械每天一动,单双杠一到七练习来回动;俯卧撑每天数动,分解动作叫一的时候就下去,二就撑起来,但是俯下去的时候班长却往往长时间的停顿……剧烈的体力消耗和透支让新兵蛋子们突然发现自己无法勃起,这就或许就叫做有心无力。

时至今日,唐铁仍然能够清晰地回忆起这样一个场景:那是在部队的大澡堂子里,橘黄色的灯光昏暗,舒肤佳的清香扑鼻,一排一丝不挂的爷们头顶着一根根强劲有力的水柱正在奋力清洗,不知道是谁突然叫了一句硬了硬了,然后大家不约而同地唱起了战友战友亲如兄弟这首歌,唱到结尾,最后四个字全部都是吼出来的,这四个字是——钢铁集体!

以标准的每分钟114步的速度行进在海城市酒吧一条街的灯红酒绿当中,沉溺于回忆的唐铁的嘴角慢慢地有一个弧度在翘起,寻欢作乐的中外人民自然对一个穿着一件没有了肩章的夏常服和一条褪色的迷彩裤的这个进城务工青年的傻笑嗤之以鼻,甚至笑骂一句傻逼,只是没有人会知道,这个年轻人是多么强烈地在想念他的集体,他的兄弟。

远远地唐铁就看到了凤凰美发城的彩色霓虹灯在酒吧一条街的对街处发散着热力,自从离开了集体,离开了兄弟,这里面一个叫做戴小黛的女孩子,就给他带来了一些慰藉。

小黛是一个洗头妹,一个长得很漂亮的洗头妹,一个很注意生活作风的洗头妹,像这样的女孩子往往会被许多男人盯梢,然后发起猛烈的攻势,占领了高地低地之后,就给关到海城市的某个高档公寓里,但是小黛一直很决绝很冷酷地坚守着阵地,死战不退,宁死不降,或许是凤凰美发城的老板娘也需要一个类似于金字招牌或是免战牌之类的玩意,于是小黛就成了一个没有被俘虏的奇迹。

唐铁第一次认识小黛是在他还是都市牧歌牛奶公司的一名送奶工时候,当时他和也是刚刚退伍的战友王富国领到了比整个退伍费几乎要多上一倍的第一个月的工钱,他们在出租屋里吃了一个真材实料的水煮肉片之后都辣出了一身大汗,拿着水桶冲完了澡发现俩个人的头发都已经不符合条令条例的要求了,于是他们准备上街去理发。

那是一个晚上,海城市巨大的天桥的旮旯里的剃头老汉已经消失无踪,唐铁和王富国穿梭在一条条灯红酒绿的街道当中,霓虹灯闪烁,音乐声飘忽,他们失望地发现那些理发店已经不是真正的理发店了,或者,那都只不过是一些所谓的理发店了,在那些理发店里,充斥着许多浓妆艳抹的妹子,连门口都是,二话不说,扯着人,拉进店,摁上椅,倒杯水,张嘴就问:两位帅哥,打炮不?

两位保持了优良的生活作风的退伍军人撤退了,准确地说应该是落荒而逃了,与其说是他们向往纯真而美好的爱情,不如坦率地说,他们觉得自己还是处,一个纯爷们,纯爷们干这种事情,没什么面子。

最后唐铁几乎是绝望地向一个黑摩司机发了一颗烟,问询下在海城市到底有没有正规的理发店子,黑摩司机捏了捏手指,在收取了十块钱之后,然后就把他们送到凤凰美发城,黑摩司机说:兄弟,这儿就是正规的美发城,理发加头部按摩,68文。

68文就68文,大不了把那牛奶多送他妈的一百多份,两位纯爷们咬了咬牙,对视一眼就往店里拱——就这样,唐铁认识戴小黛,一个很冷酷的美女。

当然,唐铁开始并不知道小黛是一位很冷酷的美女,那是后来凤凰美发城的其他洗头妹告诉他的,她们说小黛是一个冷美人,她从来不跟客人主动搭讪,都是客人主动找她搭讪,还有就是,她很少笑,或者,她根本不会笑。

不过在唐铁接受小黛的洗头及头部按摩的时候,唐铁的表现反而更冷酷一些,因为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他第一次感觉到女孩子纤细且细腻的手指在他的头部抚摸,他第一次嗅到女孩子的头发是如此的香气熏熏,他第一次不小心背靠到一个柔软的高地之上而将全身的肌肉不自觉的绷紧且难以放松,这样的极其严重的拘谨使得最后的结果是:冷美人小黛吃吃地笑了起来。

小黛浅笑着轻声说:你的耳朵根子都红了……

当遇见纯爷们时,或许,女人都变成了老虎,接受过残酷的军事训练掌握了大量的军事技能的精英特种兵战士唐铁则变成了懒羊羊一只,小黛问一句,他就答一句;一股从头到脚的喜悦感也让自从离开了部队之后就一直郁郁寡欢的他变成了喜羊羊一只;他甚至不敢正眼看小黛一眼,只是偷偷地看,每看一眼,都觉得心里美滋滋的,变成了美羊羊一只——只是,唐铁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是的,他很害怕的就是如此美好的时光在飞速流逝。

从那天开始,唐铁就记住了凤凰美发城,每一个早晨,他都在冲刺,因为他跟老板说了,他每天早上可以送牛奶两百份,王富国说:兄弟啊,你玩命啊……

凤凰美发城很多洗头妹都知道了唐铁这个小伙子,尽管每一次唐铁都只找小黛进行洗头及头部按摩服务,哪怕是她在干活他也愿意等,但是这些洗头妹不知道都出于何种心理而把都市牧歌牛奶公司的牛奶都订上了若干份,反倒是小黛,对于唐铁却愈发冷酷,一次比一次冷酷,但是唐铁依旧执迷不悟,唐铁只是觉得,小黛对他不同,尽管她对于他笨拙的话语越来越频繁的冷哼,但是那手指依然细致如故地轻柔抚摸他的头部,甚至,头部按摩扩展到了肩背部。

……

天蓝色的墙纸,橘黄色的实木地板,混杂香味,轻柔音乐,唐铁腰杆笔直地做在柔软的米黄色沙发上看着对面镜子中的小黛发呆,小黛扭转过脸,然后抓住唐铁的双肩用力地将他拉靠在米黄色的沙发上,轻轻地冷哼了一声。

唐铁像是一个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一般,赶紧转移视线,看着凤凰美发城二楼的窗外呐呐地说道:“晚上可能会下雨……”

“哦”小黛淡淡地应了一声,瞥眼一看窗外天色:“别骗人,我看了天气预报的,天气预报说了没有雨……”。

唐铁看了一眼窗外夜色:“我没骗你……我……”

“别不成熟了!”小黛冷冷地打断了唐铁的话:“我又不是三岁小孩子了!”

唐铁沉默了下来,他突然觉得小黛话里有话,在他的眼里,小黛就如同一座由钢筋和混凝土浇筑而成的堡垒,她傲然地矗立在那里,只要有人胆敢靠近,就会以猛烈的火力开始密集射击,打退一波又一波的冲击,已经有不少人牺牲了,如果自己想要攻占这座堡垒,除了勇气,还需要耐力。

唐铁与小黛之间变得非常安静起来,这与邻座的人们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中年发福的胖子正在诚恳地邀请为他服务的洗头妹呆会下班之后去蹦迪,看来这位金主是一个熟客,小妹子矜持了一番但是最后还是喜笑颜开地答应了,并且强烈要求蹦完迪后去宵夜,吃上一些生猛海鲜——胖子显得很开心,或许,他的持久战终于看到了一丝胜利的曙光了,“敌人”也快要束手就擒了。

目送着胖子离去,唐铁终于忍不住开口说:“小黛,你会蹦不?我不会蹦,那,要不,你下班后我们也去蹦迪吧……”

小黛冷冷地说道:“我不和穿军装的人去蹦迪。”

唐铁尴尬地看了看自己洗得非常干净但是没有了肩章的夏常服,突然想起来这件唯一穿得出去见人的正式点的夏常服的后颈处的衣领也已经磨破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然后呐呐道:“那我不穿……”

小黛冷冷地打断唐铁的话,僵硬地说道:“我也不和不穿衣服的人去蹦迪。”

“我……我有钱的……”唐铁从褪色了的迷彩裤的裤兜中掏出一个鼓鼓囊囊的恒安餐巾纸的塑料包,傻笑着说:“嘿嘿,老板给我加工资了……”

“这份工比送牛奶好像强很多呀……”小黛用力地掐了一把唐铁的脖子:“这么有钱怎么不把你这钱包给换换?哼!”

容不得唐铁狡辩,小黛粉拳一阵猛捶,噼里啪啦三十秒,打完收工:“到点了,我也得下班了!”

“那,那我在门口等下你……”

“你烦不烦啊,说了我不去!我回屋去!”小黛没好气地说道。

“小黛,我……”唐铁急忙说道:“我这两天可能离开海城出趟门,大概十天的样子才回来,我,我有件事给你说……”

“好了好了,你先下去,我就下来,你烦不烦啊你!”

……

出了凤凰美发城的那张玻璃门之后,唐铁站在街角处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样闷热得几乎让人窒息的夜无疑酝酿着一场暴雨,对于一名曾经在北纬24度附近亚热带山岳丛林地形中潜伏过十天十夜的特种兵战士来说,奢望前指还发个天气预报过来,那纯属狗屁,早点整个树坑搭块篷布避雨,这才是经验主义。

果不其然,当小黛穿着一袭白色的运动衣从凤凰美发城出来的时候,漆黑的天际有沉闷的雷声碾压过海城市那些密密麻麻矗立着的高楼大厦的头皮。

夜空如同一个披上了一套黑色作战服的重火力手一般开始了他密集的俯角射击,弹道笔直,弹着点无所不及,那些溅起的水花被霓虹灯映射得呈诡异的红色,突然,一声巨大的惊雷像是一万枚82式手榴弹在空旷的山谷内爆炸一般,余声隆隆之中,一道炫目的闪电像是一柄雪亮的军刀斩劈开了夜空——然后,唐铁看到了向自己奔跑过来的小黛,显得很害怕很无助的小黛,他毫不犹豫地奔跑了过去,并且张开了双臂。

看着那道闪电中小黛那张惨白且无助的脸,唐铁的胸膛里突然涌起了一股想要保护好眼前这个女孩子的强烈冲动,不管是天上下刀子,还是天上下枪子。

“放开我!去那边躲雨啊!”被唐铁拥抱住了的小黛显得又羞又气:“你这个流氓兵!”

原来拥抱一个女孩子是这样美好的感觉,尽管唐铁十分地不情愿,但是他还是放手了,虽然小黛不知道用手里拿着的一包什么玩意使劲打了他几下,但是他还是把小黛整个地抱起来放在一个打烊了的报刊亭的檐下才放手。

小黛恶狠狠地说:“你学坏了啊,学会揩油了啊!”

“没有,我没有……我说了会下雨的吧,我没骗你……”唐铁傻笑地看着小黛,这个很好看的女孩子刚才就被他整个地抱在自己的怀里。

“好了!”小黛捋了一把湿漉漉的头发,恢复了平日里的冷漠:“说吧,你什么事跟我说?完了早点回去!”

“我……”又是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在天空中响起,唐铁大声地说道:“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

“什么?”

“我有一样东西送给你!”雷声蓦然消失,唐铁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伸出手掌,轻声说道:“小黛,这个……送给你……”

小黛手撩起散落额前的长发,好奇地看着唐铁手掌中的玩意,然后慢慢地睁大眼睛:“这,这是什么?”

“这是手榴弹的拉环……这个,它很有纪念意义的,是我投的第一个手榴弹的拉环……”唐铁急急地说道。

“哦,看上去蛮像戒指的啊……”小黛看着唐铁手中那个非金非银的小金属拉环说:“给我送这个干嘛?我不要这个!”

“我……”唐铁急了:“我就送你这个!”

“为什么啊?”小黛冷冷地说到:“对你有纪念意义对我可没有!”

“有啊,怎么没有……”

一阵雷声将唐铁的话瞬间淹没掉,小黛用她亮晶晶地眸子盯着唐铁,说:“你刚才说什么,没听到,再说一次!”

唐铁看着小黛,良久,小声地说:“我说……不,老兵们说,第一次投弹的拉环一定要送给自己最喜欢的女孩子……”

“哦——”小黛冷冷地应了一声,冷冷地看着兀自摊开手掌的唐铁说道:“戴不下!”

一道遒劲如大树根系的闪电来袭,把唐铁的脸色映成了惨白,唐铁仿佛回到了那个雨林潜伏夜里,雨很大,风很冷,他的手竟然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不过——”小黛伸出手拿走唐铁手中的手榴弹拉环,端详了一下,然后套在小手指上,若有所思地说:“用一根红绳子可以把它编起来当项链……我收下了,谢谢!”

“你……”唐铁别过脸去,深呼吸,拼命压抑心中狂喜,小声念叨一句:“我靠……”

“你说什么呢?别高兴啊我告诉你铁子,我就看着好玩而已!没别的意义!”小黛恶狠狠地说道,脸色被对街的霓虹灯映得通红。

唐铁赶紧点头,傻笑。

“笑什么笑,一看就不是个好兵!”小黛气鼓鼓地说:“来,我也有东西给你!再不来我就准备扔掉的!”

小黛把手榴弹拉环飞快地揣进口袋中,拿出一个长方形的精致盒子打开说道:“喏,把你那塑料袋子的钱包赶紧给我扔掉啊,还有,这皮带也换,P,这P什么?P-L-A?噢,我的老天爷啊,不知道的猛一看还以为是PLAYBOY呢!”

唐铁十分不好意思地猛点头,然后赶紧掏兜,把餐巾纸的塑料袋掏出来:“我,呵呵……”

“你怎么有这么多钱?”

唐铁抬起头,看到小黛突然又变成了那个冷冰冰的小黛了。

“唐老板,你最近在哪儿发财啊?”小黛盯着唐铁,死死地盯着唐铁说道:“我发现你现在好像找到了一份蛮不错的工作呀,越来越有钱了啊!”。

“我……”

“我猜你这次出去是要跑路吧唐老板”小黛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在外面干什么坏事了?”

“我,我没有!我去一趟麻粟坡!八一建军节快要到了,我陪一个老同志去看看他牺牲了的战友!”唐铁用力地说道。

“你真的没有做坏事?”小黛冷冷地说:“你不要骗我了!”

一阵苦涩突然涌上唐铁的胸膛,天际有雷声轰鸣。

水花四溅,唐铁冲到街道中央,立定,向后转。

电闪雷鸣之中,唐铁撕裂了上衣,袒露出胸膛,跨立,仰天咆哮道:“我没有!有的话天打雷劈!”

一道道闪电如同蓝色的刀锋,疯狂地在一次一次的劈砍着如同灰色布幔一般的天空,惊心动魄的霹雳如同雷神的战鼓一般擂出山崩地裂的轰鸣声,狂风甚至把水花都吹成了尘雾,小黛的心脏一次一次地在缩紧,她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傲然挺立在天地之间的男人。

积聚了浓重乌云,天是黑色的;凝聚了滂沱大雨,地是白色的。那个身穿着一身旧军装的退伍兵,他就以一个跨立的姿势傲然挺立在黑天白地之间,蓝色的炫目闪电和金色的轰鸣霹雳在他身后光芒乱舞,仿佛一尊威风凛凛的天神。

雷电终归于沉寂,小黛慢慢地朝那个对老天爷都桀骜张狂无比的鸟兵走了过去,不时擦拭着眼睛,那,或许并不是仍在倾泻的雨水——这个鸟兵没有被天打雷劈,他说的是真的,他没有做过坏事,小黛如是想,并且坚定地想。

小黛靠在一个坚实的胸膛之上喃喃地说道:“今天有个女警察来找我了,她问我知不知道你在那里……我不会告诉她的……警察只抓好人,不抓坏人……我相信你……”

“铁子,你要永远是个好人,是个好兵……”小黛抬起头,看着唐铁:“你喜欢我不?你真的不要骗我……”

唐铁斩钉截铁地说道:“我以兵格起誓——我喜欢你!”

“还兵格,唔,兵格比人格是不是更那个一些啊,呵呵,我第一次听到兵格呢……傻呼呼的兵!”小黛破涕为笑:“就喜欢啊?傻兵!”

“我,我,我……”唐铁感觉着怀里软玉温香,两只手都不知道该怎么放才好,涨红了脸说:“小黛,我,我爱……”

话没说完就被小黛用嘴堵住了,刹那间唐铁脑中万道霞光,云里雾里,不知道如何吻起,小黛的嘴唇柔软,但亦是技术生硬,敢情两位都是生手,唐铁迅速回忆在任务简报室战友们一起偷偷看那些老兵们租回来的激情片子里都是要互舔舌头的,于是一不做二不休,翘开小黛嘴唇找到香舌就来一动吮吸,这一动力道十足,导致初吻提前收工。

“痛死了!”小黛娇嗔:“你不会轻点啊!”。

“再来一动!”

第二动好多了,但是地点不对,街道中央,有他妈的该死的车流不歇停。

唐铁想,换个地方,再来一动就好了。

“看你那色迷迷的样子,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黛奋力挣扎道:“让我回去,这么大的雨,我还得回去收衣服……你也早点回去!”

“够了啊姓唐的!”小黛奋力挣扎道:“爪子别乱动!”

唐铁突然傻笑起来:“姓唐好,姓戴可不好,呵呵,戴不下,这可不是个好名字……”

“不要脸!”小黛怒骂,并且奋力挣扎,但是最后还是终于觉悟挣扎不是王道,于是柔声道:“铁子,等你回来吧,我们有的是时间……”

效果不错,唐铁恋恋不舍地告别:“好吧,再亲一个……”

……

所谓幸福,它诡谧且无一定格式,所谓幸福感,唐铁想,幸福感就是一种幸福得马上死掉都无所谓的感觉,回忆着刚才的缠绵,唐铁觉得自己飘飘若仙,整个身心都被无比充沛的快乐情绪所充斥着,他所有的血液都在每一根血管里汹涌奔突,他所有的力量都在每一寸肌肉里悍勇蓬勃,他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使得自己安静下来,哪怕只是安静一分钟,哪怕只是安静一秒钟。

他做不到,所以他选择了奔跑的方式来庆祝。

他开始一路狂奔,无比快乐幸福地狂奔起来。

他整个人高高地跃起,耳畔传来呼呼风声,这种速度好像还并不是全速狂奔,唐铁自己好像还稍微克制了自己一点,让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的体能好像居然一点都没有被消耗一般,浑身上下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力气,于是唐铁扯开嗓子唱了起来:

疾如电,快如风,来无影,去无踪,捣敌巢,惩顽凶,快速反应出奇兵,踏平艰和险,艰和险,破袭善战扬威名,我们是英勇的特种兵,英勇的特种兵!

猛如虎,骄如鹰,立壮志,练硬功,保祖国,卫和平,翻江倒海显神通,人民在心中,在心中,忠心赤胆方向明,我们为国防建新功,为国防建新功!

……

一台涂抹着警徽标志的110巡逻车停靠在路边,身穿警服的驾驶员怒气冲冲地摔掉帽子,拿起扔在驾驶台之上的一台手机一阵狂拨,不一会儿,就嚷嚷开来:“……喂,夏师妹吗?我屌,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不是说你,嗨……我在涉水街发现了你要找的那个唐铁!什么?你过来?不不不,你别来了……我跟丢了,他好像发现了我,猛跑猛跑……我开车了呀……丢他老母!我跑70码都追不上,这,这,这他妈的还是人吗!!!” ALvABpYK4T4YvJMfyzbOVwHTWpFC3SoaDDyXjFCsdnoP4FH3Yo81OdoGkWLe/4+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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