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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

老水兵

引文:——祖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那上面上镶嵌着无数颗明珠,这并不要紧,对于一个胸怀世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光荣的海军战士来说,整个世界都只不过是他的洗澡盆罢了,所有的海洋都只不过是他的洗澡水罢了。

军中俗谚有云:陆军土,空军洋,海军是个大流氓。

这话着实有几分歪理:这陆军兄弟们本来都是些精神抖擞的小伙子们,穿上那一身军装之后就更加显得英姿勃发,但是往下一看,但见足蹬一双按新旧程度分别呈现或绿色,或黄色,或洗成了白色的解放鞋,因而就显得比较土气了;这空军兄弟们身穿一飞行小皮夹克,脚蹬一伞兵靴,加之空勤灶伙食标准又高,面色红润有光泽,动不动就比一OK的手势,因而就显得比较洋气了;这海军兄弟们之所以被称之为大流氓,当然这一说先要剔除一部分没有上过舰艇的海军兄弟,他们是无辜的,而没有被冤枉的就是那些常年累月地出海执行任务的海军兄弟们——往往还在右甲板站坡,那眼神就锐利如斯,撕了码头上任何一个女的。

林震山有幸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部队,有幸成为了一个上过舰的海军战士,按照军中俗谚的解释,他也就是一个大流氓。

当然,在他服役的时候,他并没有蜕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氓,一开始,他顶多只是胸前挂着一个军舰三宝之一的白色油漆罐和一把红棉吉他,一边呕吐一边练习,呕吐是不自觉的,练习吉他则是自觉的,从黄土高坡到军港之夜,从牵挂你的人是我到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从小芳到喀秋莎,作为一个88年入伍的年轻人,他知道,很多女孩子都为会一边弹吉他一边哼唱流行歌曲的帅哥们而倾倒。

然后,他又开始了疯狂的学习,找观通部门当信号兵的兄弟们学旗语,当然,学旗语不是为了多掌握一门语言,林震山当时的学习动机来自于一个亲眼目睹的事实:有一次,两个信号兵扯了和两个驻岛医院的“黑玫瑰”打拖拉机,开始是输了的贴纸条,后面慢慢就演变成了脱衣服了,但见两个贴了一脑门小纸条的信号兵眼睛猛眨猛眨,两个“黑玫瑰”的脸就变得黑里透红与众不同了,那衣服也是越脱越少了,那一刻,新兵蛋子林震山觉得女孩子都有四只眼睛,上面两只眼睛勾魂,下面一点的两只眼睛夺魄。

除此之外,他还找舰长请战去学习潜水作业,当然,学潜水也不是为了去搞点海鲜,据说,在风平浪静清澈透明的湛蓝海水当中轻潜,能够大饱一番眼福。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年轻的水兵林震山终于迎来了一个机会,虽然这个机会让人忐忑不安。

那是一次军舰外膛枪打海靶,扯着嗓子喊着目标左舷**度距离**链开炮,直到打得外膛枪的枪管通红,军舰就可以返航了,接下来就是回工厂卸下弹药和油料然后例行“疗养”一番,不料途经一小岛,舰长发话了,停驻午餐两小时,刚刚在小渔港一靠,狗日的军医屁颠屁颠就叫他捞了几个油漆罐就往岛上跑,军医说,此岛上有一泉,含硫,常年累月在南海上混,落下的烂蛋蛋,盛些此岛的泉水泡一泡,比啥药都好——于是乎,舰上烂蛋蛋排名第三的林震山就随着排名前二位的哥们儿片着腿鸭子走路般地上了岛。

这怨不得林震山,当年他还没有享受过生活,对这事情忒关注。

一泡之下,舒爽!但欢愉往往都是短暂的,随之郁闷就来了,这边兜着个盛满了泉水的白色油漆罐泡蛋蛋泡得忘乎所以,那边军舰就出港了,披荆斩棘连滚带爬一路狂奔赶到小渔港的三个屌兵顿时就目瞪口呆了,这一泡可就泡出了大问题了,拿海军的黑话来说,这就叫做掉码头了。

军医是个老兵,他苦着脸说,够呛,够呛哇,八六海战的时候军事法庭就重判了一个掉码头的哇!

估摸着值更官也被舰长屌得够呛,心急火燎地手持一单筒高倍望远镜,一边往岛上搜索一边对下面的舰长汇报,当看到了三个屌兵的人影儿后就马上亡羊补牢地大声报告,于是乎,舰长通过高音喇叭喊话了:两天后没赶回基地,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腰胯之上绑兜着白色油漆罐泡蛋蛋的三个屌兵面面相觑,苦笑。

其时,林震山看到军舰游弋在碧蓝色的大海中,舰尾将大海划出一道白色的伤痕。

尽管回基地是千里迢迢,好在军医兜里还有本军官证,里面还有些钱,求了个渔老大捎上岸,三个屌兵就往火车站赶,就是在这回基地的一路上,林震山遇上了个漂亮姑娘,她是一个老师,她是一个背了把红棉吉他的姑娘,因此,她是一个音乐老师。

她说她的名字叫做阿莲,于是林震山就弹唱了那一首《阿莲》,那歌词忒有契合暧昧情绪的意境:阿莲,你是否能够听见,这个寂寞日子,我不停的思念……

于是乎,在歌声中,两颗年轻的心迅速地在靠拢,阿莲和军医换了位子,和林震山并排坐着,挨得很近,尽管彼时林震山身穿一身满是油污的工作服,连手指甲缝里都是黑乎乎的油污,但是他还是指着那本摊放在桌面上的地图册牛逼之极地说:这里,这里,还有这里,我都去过,以后有时间了我带你去玩!

——祖国有着漫长的海岸线,那上面上镶嵌着无数颗明珠,这并不要紧,对于一个胸怀世界的中国人民解放军光荣的海军战士来说,整个世界都只不过是他的洗澡盆罢了,所有的海洋都只不过是他的洗澡水罢了。

年轻的水兵林震山当时已经把掉码头的忐忑不安全部抛之脑后了,他甚至遗憾地觉得这趟回基地的列车开得实在是太快了,最后在分别的时候,他们交换了一些通联资料,军医对此不无醋意地说:当年我当战士的时候,比你牛逼多了!

这提醒了林震山,战士在服役期间是不能谈恋爱的,但是军官可以,由此回忆起那帮子军官们返航回基地,为了靠啥码头争执得面红耳赤,一口一个上次你靠了,这次该轮到我靠了的情景,于是林震山终于幡然大悟,大吼一声我靠,由此开始了进步。

由此,林震山兢兢业业,刻苦钻研业务知识,终于考上了一所知名的海军院校,成为了一名光荣的海军军官,顺利娶到了阿莲当媳妇,圆了一个“我靠”的梦。

直到领取结婚证的那一天,林震山才突然发现,原来阿莲身份证上的名字就叫金莲——可惜的是,当时他忽略了这个细节,以至于后来发生了很多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金莲就变了,变得很世俗很现实,一点也不像当年她在列车车厢中仰起光洁如瓷的脖子呈45度角烟朦胧雨朦胧雾朦胧地凝视林震山侃侃而谈的清纯女教师的样子。

有时候,林震山甚至很遗憾地觉得,女人说话的速度是跟年龄成正比的。年龄越大,速度越快,年轻的时候,淡淡地嗯一声,啊一声,哦一声,都是单发,愈是接近如狼似虎的年纪,就愈是噼里啪啦,变成了连发。

金莲终于辞去了公立学校的差使而到了海城市的私立学校任职,促使她做出这一决定的原因是那一年仿佛全中国的金钱都铺天盖地地向沿海城市席卷而来,波澜壮阔,波涛起伏,连得那个祖国的第二大的海岛上到处都在修建着别墅,而她家那位已经当上了舰务长的爱人林震山,却连海城市的一个厕所都买不起。

林震山却不以为然,任何一个在海上漂泊的人都知道,在海上,钱有个毛用,一百块,一千块,一万块,换一把青菜试试?行的话老子这个舰务长给你当!

一个男人,既然无法满足自己的女人的物欲,就一定要满足自己的女人的性欲,遗憾地是,林震山一年时间有十一个月都在海上随着军舰漂浮,因此林震山隐隐约约觉得会坏事,一般来说,老师都具有着良好的文人气质,而音乐老师又具有强烈的浪漫的艺术气质,林震山一拍大腿,得,老子得转业回去,要不然当年那个私定终身敢作敢当的小金老师寒暑假在家闲来无事,练练女红,给老子缝了一摞绿帽子。

林震山不幸言中,拿着基地党委批复的转业申请回到海城市某某私立学校鸟语花香的青年才俊公寓时,打开房门,林震山首先就看到了一双码子很小的金利来皮鞋,然后就看到了一对狗男女赤裸着身子在卧室里的钢琴盖上弹钢琴。

那个女的叫金莲,他的妻子,合法妻子,那个男的却不知道叫什么,但是不怕死,被揍得一脸青红紫绿的还兀自嘴硬,说啥你不能给阿莲幸福,踹得跟虾米一般还在说我能给她幸福,林震山打累了,懊丧极了,心想:这狗日的连死都不怕,还怕破坏军婚?

金莲也表现得很平静,没有言语,只是不停拭擦着那些嘴角的血痕,然后默不作声的赤裸着身体站了起来,猛力扯开床头柜,拿出了一纸她早已经签好了字的离婚协议书,由于用力过猛,床头柜的抽屉猛然掉在了卧室的地毯之上,然后,林震山就看到了一个玩意儿,那玩意让他感觉到很痛苦,是的,那是一根假鸡巴。

七年,七年之痒,这个女人跟了他七年,等于是守了六年多的活寡,有道是三十如狼四十似虎,一想到这里,林震山顿时心灰意冷,一脚踩在那根假鸡巴之上,从地毯上捞了一支笔起来,签了名字,头也不回地就离开了。

那个奸夫在背后说,你放心,我有很多钱,我能给她幸福。

林震山折了回来,捡起那根假鸡巴,手如钢钳,捏开了那狗日的嘴,然后一掌拍了进去。

军转干部林震山在那一刻就对金钱有了一种极端的厌恶,厌恶到恨不得用钱来点上每一根香烟。

婉拒了组织的安置,林震山拿着微薄的转业费用,开始了创业,自我创业,他卖过数字汉显BB机,开过海鲜大排挡,当过小包工头,玩命地折腾,可是,快40岁了他还是一事无成。

金莲却不同,她又辞去了私立学校的工作,在海城市办起了一个音乐工作室,还居然弄了个录音棚,买了一台高尔夫,搬进了香迷湖畔的高档公寓,但是在她的身边,那个说要给她幸福的奸夫却杳无踪影。

人也就是这么奇怪,前妻金莲却给了潦倒的林震山一些帮助,当然,对于潦倒之极的林震山来说,有时候,一些金钱的资助,一顿温暖的晚餐,是会让人在这座世态炎凉人情冷漠的城市里感觉到一丝温馨的。

林震山丝毫没有复婚的念头,好马不吃回头草是男人自尊的一说,除此之外,林震山觉得,婚姻就像是一面旗帜,有弹孔不要紧,只要旗帜不倒,最怕就是撕开了这面旗帜,任由你慢慢地拼凑都无法变回原来的样子,皱巴巴地飘在半空之中展示皱巴巴的所谓爱情,杵在那里也没啥意思。

林震山就是这样想的,至于金莲怎么想,那已经不关他鸟事。

世道艰辛,林震山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这样一个离开了部队的老水兵,回到陆地之上,仍是跌跌撞撞,站都站不稳。

促使他变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流氓的事件如期发生,当时林震山开了一个清洁公司,手头上有十来条不怕死的农民工,专门负责对海城市的高楼大厦搞搞外墙清洗,业务还勉强过得去,正当林震山对生活开始有了点信心的时候,另一伙人也开起了一家清洁公司,由于有地方上的混子入股,因此,他们的目标是:你想做清洁公司?老子先把你清洁了先!

一开始,清洁公司林震山林总保持了高度的克制,能忍就忍,只要兄弟们有口饭吃,让点业务出来也没啥事,毕竟大家都是出来混口饭吃,但是对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从开始的剪掉公司电话线砸掉公司玻璃门发展到了动不动就召集二三十个小混混堵住公司大门不让兄弟们开工,最后甚至打伤了两个公司员工,林震山找到对方,义正言辞,但是人家不尿这一壶,钱也不赔,人也不管,无奈之下,林总只好报警,但是警察叔叔是需要讲证据的,那些发生过的事情貌似都没有证据。

没有证据,饭还是要吃的,缺少了员工,好不容易接了业务,林震山只得身体力行,当时他正在一栋三十多层的高楼上的第21层上开工,奋力拭擦着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别在胸前的摩托罗拉对讲机响了,那是对手,另外一个清洁公司的真正的后台老大来和自己“讲数”了,是的,这个屌人叫做纪正隆,坊间传闻,他是和平区无恶不作,心狠手辣的的黑社会老大,纪正隆在对讲机里阴险地笑着说:老林啊,你上面做保护的人已经换成我了,你的清洁公司是不是给我也交点保护费啊?要知道,我手里拿的可是一把张小泉的剪子哦!

那一刻,林震山头昏目眩,觉得这座城市的天空转瞬乌云密布,到处都是得不到答案的追问,到处都是得不到结果的挣扎,林震山怒骂:狗日的!要不你就一剪子剪下去,要不你放老子下去,老子陪你玩,玩死你个狗杂种!

这就是江湖传言的结下了梁子,林震山突然想起在舰上被翻得厚厚如同一本康熙字典的那些武侠小说,四个大字顿时剑拔弩张,鲜血淋淋地浮现于脑海之中——以暴制暴。

纪正隆终究还是没有合拢那把张小泉的剪子,而半空中的林震山则对着那面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内楼梯间上那白底红字的21F字样下定了决心:不管三七二十一,老子奉陪到底!

就这样,平安落地的林震山开始了另一段别样人生,他招募那些在火车站的人流当中看得顺眼的年轻人和纪正隆对着干了起来,突然有一天,他发现自己再也不用去火车站找人了,身边的那些兄弟们也莫名其妙地愈来愈多起来了,自己的钱也莫名其妙地多起来了的时候,他这才发现,自己在混,混这个社会。

林震山丝毫不觉得否极泰来,他甚至痛恨自己,现在居然由一个受党和军队培养和教育多年的军转干部蜕变成了一个混社会的流氓,一个有组织的黑社会势力的大哥大——这是沉沦,无疑是沉沦!

但是,这已经晚了,越来越多的所谓的兄弟们需要自己照顾了,越来越多的所谓的业务需要自己打理了,越来越多的屎盆子和黑锅底需要自己去顶,林震山又回忆起那些在舰上翻阅过无数次了的武侠小说,里面有一句话很经典: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好吧,林震山如是想,对比下纪正隆那个王八羔子,和平区就让我来说话,还稍显干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阿弥陀佛!

……

那是一个清晨,洒水车还在唱歌的凌晨,林震山一个人怀揣着刚刚从某某夜总会老板娘那里收到的保护费两万元人民币走进了香迷湖畔的那栋高档公寓,他是去给前妻金莲还钱的,一个小保安趴在办公桌上面呼呼大睡,对于林震山的长驱直入毫无察觉。

在上楼的时候,林震山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队伍越来越不好带了,是人不是人都给老子添乱,现在该考虑下如何保持队伍的纯洁性,提高队伍的战斗力了。

林震山想,像那个刚刚开始跟自己混的小胖子肥官就不错,青少年跆拳道比赛冠军不说,重要的是有孝心,下岗之后来了海城市在自己的清洁公司做事的父亲被纪正隆那个王八羔子的手下打成了重伤,中风卧床一年多,还咳血不止,有道是久病无孝子,这小胖子硬是端茶倒水添衣喂食翻身擦臀,天天如此,直到披麻戴孝送了他老爹的终,这样的好小伙子,一定行。

一边想,不知不觉,林震山就已经走到了前妻金莲的楼层,令人诧异的是,金莲的房门是开着的,在门口,林震山发现了一双洗得有些发白了的解放鞋,41那个数字隐约可见。

进了门,房间里充斥着一股成熟女人的暧昧香味,一宿没睡的林震山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捉奸钢琴盖上的日子,那好像也是一个清晨。

“不许动!”

厨房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林震山心中一动,我靠,这小区保安忒不警觉了吧,一大早的就放了个坏人进了公寓!

一个箭步冲进厨房,林震山却顿时楞住了。

但见金莲星目迷离,酥胸半露,娇喘吁吁,口中淫词浪语不停:“帅哥,给姐姐亲一个!就亲一个!”

“不许动!”一个身穿褪色迷彩裤,迷彩背心的精壮小伙子一脸胀得通红,再次喝道,并摆出了一个准备格斗的起手式。

林震山哑然失笑,敢情受害者另有其人;随即冷笑,他妈的,这偷人是不是会偷上瘾?最后爆笑,噢,我日,这就是传说中的如狼似虎!

看了看闯进来的林震山,金莲一怔,随即格格笑了起来,说道:“震山,你坏了老娘的好事哇!”顿了一顿,朝小伙子指了一指:“你红脸的样子很可爱啊小弟弟,姐姐不漂亮吗?噢,是不是姐姐没有化妆?我现在就去!”

剩下两个男人面面相觑。

年轻人收了准备格斗姿势,挺立如红缨枪一柄,面色坦荡,但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我是送牛奶的,她说要我帮她热一下,我就热,然后她就……”

“你居然怕一个女人?哈哈!”林震山揉了揉眼角笑出来的眼泪:“不许动,哈哈,不许动……你,你当过兵?”

年轻人点了点头,默不作声地拧小了下液化气灶的旋钮,火苗慢慢萎缩下去,关掉液化气瓶,弯腰捡起一个被折腾在地上的空牛奶瓶,径直走出了门。

“等等!”林震山追了出来,停了停脚步,掏出一摞钱摔在客厅的真皮沙发之上,对着正弯腰开VCD的金莲急急说道:“金莲,借你的钱,还你!下次,下次请你吃饭!”

“下次,你跟我说了一万句下次了……”金莲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道,VCD上面的绿色数字开始跳动,一首老歌款款流出: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并不需要人来打搅我的悲喜……

那个年轻人的体力很好,六七级台阶都能一步跳下去,林震山再次喊道:“新兵蛋子,立定!”

林震山揉了揉扭了一把的腰,气喘吁吁:“屌兵,叫什么名字?”

“老班长……”年轻人说道:“我叫唐铁,唐朝的唐,钢铁的铁!”

“别送牛奶了!”林震山斩钉截铁地说道:“跟我干!”

“报告老班长!”年轻人神色一黯:“我,我什么都不会,只好送牛奶……”

“说你行你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行也不行!”林震山吼道:“那年退伍的?这么快就婆婆妈妈跟个娘们一样呢?”

“去年12月份……”

林震山一挥手:“军人的天职是什么?”

“服从!”

年轻人顿时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子锐气,两个字铿锵有力,如同弹壳坠地。

“好!跟我走!说你呢,新兵蛋子,你来啊!”林震山憋足了丹田之气吼道,然后心里一阵得意的笑,心道,我靠,真他妈的纯洁,老子要的就是你这样的兵!

和平区的人民医院终于到了,而林震山已经在海城市拥堵的车流当中花了将近一个小时在追忆过去,追昔抚今,如果还让林震山评价下唐铁这个屌兵,他仍旧会毫不犹豫地说:唐铁是个纯洁的好兵。

手下的兄弟们告知了他一切,当时的情况是:四周都是纪正隆派来砍他的人,那个唐铁他完全可以跑掉,但是他没有跑,而是冲了上去,为了那个在茉莉村卖香烟的瘸子而被砍了一刀,由于失血过多,被送进了医院。

开车的四毛总结说,唐铁冲动是冲动了点,不过很带种,一个人单挑了两车人,只是为了一个卖香烟的瘸子这样做,有些不值。

林震山怒骂:你懂个屁,那是一个老兵,越南战场上捡了条命回来的老兵!他的那根拐杖,是用高机子弹做成!唐铁要是跑了,他就不是个兵!

是的,五湖四海来当兵,同吃一锅饭,那都是缘分,尽管那些早些时候入伍的老兵油子们牛逼哄哄的在新兵蛋子们显摆着各式各样的军事技能,编着投弹二十五,打靶不用糊,单杠吊死猪,木马擦屁股等等诸如此类的打油诗来消遣着新兵们,但是老兵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来照顾着新兵们,从叠被子钉扣子修凳子到躲枪子,从副业地里沉重的一担粪到炊事班灶台上滚烫的一碗面,从五公里全副武装越野时卸下的那挺班用轻机枪到寒风刺骨的哨位上给披上的那件军用棉大衣——那种兄长般的关爱之情,却用骂骂咧咧抑或是大大咧咧的方式来表示,林震山想,有可能没有当过兵的男人,或许真的不懂什么叫做老同志。

因此,林震山提着一个包装得极其精致的水果篮子,径直就去探望那一位老同志。

而老同志铁拐李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之上,病床上铺着洁白的床单,病床边则站了两个头发染得黄黄的小屁孩子,他们自我介绍说是唐铁的小弟,老大唐铁交代过了,让他们专门来看护。

看护,看护个毛,铁拐李忍住疼痛说道:你们两个小兔崽子,老子的拐杖你们别瞎动,拐杖尖尖的弹药没挖,照样打得人死!

两个小屁孩子赶紧吓得放下了铁拐李的拐杖,这时候林震山就一阵风似的闯了进来,铁拐李看着二话不说地就往自己的病床旁的床头柜上放下一篮子水果的中年人使劲纳闷,心想:这谁啊,老子海城市没这号亲人啊?

“老大!”

铁拐李偏头一看,两个小屁孩子毕恭毕敬,异口同声,顿时恍然大悟,原来眼前的这人就是唐铁这个屌兵的老大,如雷贯耳的林震山,林老板。

林震山一个箭步,上前热情与半卧半坐着的铁拐李握手,像一个下乡慰问五保老人,革命伤残军人的地方领导那样连声说道:“受惊了,受惊了老伙计!”

“林老板?”铁拐李带着征询的眼神问道。

“是,我是林震山,老板称不上,混口饭吃……”林震山堆起笑,如同当年在码头上找个老兵讨烟抽的表情。

“当过兵?哪年兵啊?”铁拐李抽了手,瞥了瞥林震山身上的那一件海魂衫:“海军?”

“是的,是的老战友,我是88年兵,一个老水兵……”林震山还没说完,那边铁拐李就大手一挥,打断了话头。

“叫老大哥,陆军老大哥,88年兵?那叫老同志!老子军龄比你长!”铁拐李彪哄哄地嚷嚷道。

“老大哥……”林震山讪讪道,连连挥手,如同赶苍蝇:“去,去!你们俩个给我出去,站门外边,我和老同志谈点事情!”

两个小屁孩子掩上了房门,同时也掩住了嘴,林震山何许人也,扛把子也!在一个瘸子面前居然也只能唯唯诺诺,由此可见那部队也可是讲资历排辈分的啊,两小弟交换了一眼神,那意思很明显:还好刚刚对待瘸子老兵还算尊敬。

病房内,林震山赶紧掏烟,上火,道:“老同志,新兵蛋子面前给我留点面子吧,老班长就是威猛,雄风不减当年,还是这么牛逼哄哄……”

“得!打住!”铁拐李吐出一口浓烟,盯住林震山说道:“我还想去找你的,想不到你先来找我了,好,很好,有些话我想找你说说!”

“老班长,你说!”林震山一屁股坐在病床前的板凳之上,伸手抚摸着斜倚在床头柜前的那根高机子弹做成的拐杖,兀自有些出神地说:“呵呵,我靠,说起来啊,当年我就为了要一个空炮弹壳,给咱们舰上的一个炮位搬子弹,结果,我靠!累得筷子都拿不起了啊……”

“日,老子没闲心和你这新兵蛋子侃大山海皮子!”铁拐李微眯着眼睛,瞳孔亮晶晶:“你也当过兵,为什么去鬼混?为什么还要唐铁跟着你混?你是个屌兵,他可是个好兵!”

林震山慢慢地笑了起来,这么多年了,好久没有开过这么严肃认真,广泛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班务会了。

“老班长,我承认我是个屌兵,唐铁是个好兵……”林震山猛吸了一口烟,抬起头来,说道:“既然老班长问,我也就照实答,老实说,我是请他帮我的忙而已,过了段时间,他自然会走……”

“帮你的忙?帮你打打杀杀?我日哇,老子真是搞不懂,他为什么要跟着你这样稀稀拉拉的海军鬼混!瞎混!”铁拐李摇头嗟叹不已,蓦然,瞪大眼睛:“走?他走哪儿去?”

“老班长,你真的想知道吗?”林震山笑了起来,像是一个无耻的通讯员那样笑了起来,似乎手中还紧攥着那封某人的对象寄来的夹着照片的爱情信。

“说!瞧你们海军那德行,少跟个扭扭捏捏的娘们似的!”

“我靠……”林震山不满地嘟哝一句,抽了一口烟,慢慢地站了起来,将烟头径直弹出窗外,然后若有所思地观察着烟头的去向。

“老班长,你觉不觉得唐铁这孩子跟当年刚刚脱下那身军装的咱们一样——”林震山回过头:“回了地方,没有了命令,压根就不知道往哪儿走,压根就他妈的找不着了方向?”

“柏林墙推倒了,38线停火了,中英街也可以过去了——”林震山手指窗外,涩声道:“老班长,我羡慕你,真的,真刀实枪地干过仗,我靠,为什么我就没这好机会……”

“老班长,你批评得对,我是个屌兵,我褪色了,回了地方什么事情都干不好,干不成,走错了路,瞎混,鬼混……”林震山平静地看着铁拐李,说道:“可是你也一样,除了杀敌打仗,你干不了别的!现在你还是靠着卖香烟混日子!唐铁也一样,在跟我鬼混瞎混之前是个送奶工!”

铁拐李长长的吐出一口烟雾,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一团奶白色迷雾的清晨,半晌,叹了口气,说道:“那啥……小林啊,我们都老了,可唐铁那小子还年轻……”

“所以啊!”林震山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所以我会让他走,让他回家!”

“回家?”铁拐李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是的!回家!”林震山的嘴角慢慢牵扯出一个弧度:“小伙子是块好钢,是块好铁,是块当兵的好料子,既然他除了当兵就干不别的,那老子就再送他去当一次兵——回家!回军营!”

“啊?”铁拐李忙不迭扔掉烫手的烟头,目瞪口呆:“我日哇!你个新兵蛋子是不是在说梦话啊?你行吗你?”

林震山邪邪的笑着,掏出烟来,递了一支给铁拐李:“老班长,你说吧,是个兵,想不想去探探家,看看老娘啊?”

“那当然啊!”

“今年回去不成,那我明年再去,明年回去不成,我大后年再回去,总有一天我会看到老娘的吧!”林震山坚定地说道:“俗话说得好,失败是成功他妈啊!”

“我日……”铁拐李不住咳嗽:“咳,咳咳,你个屌兵!”

“放心吧老班长,我有办法!我今天在这里给你拍了胸脯,打了包票,写保证书都行!”林震山十分诚恳地说道:“我一定把唐铁送回家!不过,你得替我,替唐铁,保守这个秘密!”

铁拐李定定地看着林震山足足有五分钟,然后点了点头,用力地点了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那他帮你帮到猴年马月去?什么时候是个头?”

“现在是2002年7月,距离冬季征兵还有5个月!”林震山自信地说道:“唐铁是个好兵!好兵就应该留在军营!”

“谁是个好兵?你吗林震山?”

一个声音传了进来,随即门被推开,两个小屁孩子满面通红的缩在门口,似乎为着自己把守房门的失职行为而感到羞愧。

“原来是孔队长大驾光临啊!”林震山手一挥,啪的就是一个动作完全变形的军礼。

刑警队长孔旗啪的一声合上自己的警官证,径直走了过来:“出海不吃油条和面条,上厕所都不老实蹲着,两条腿夹一屁股还要前后晃悠,对了,还有海军三大怪,怎么说的来着,对!裤子像麻袋,帽子要歪带,被子反着盖,噢,你们海军还真是奇怪啊,刚上楼我就瞧见左右两个黄毛小妖怪把着门,那阵势气派啊,赶紧来瞧瞧,怪,真怪,不知道是那阵风把林老板给吹到这儿来了?”

林震山笑笑:“孔队长,我们公司的一个员工看到一群地痞流氓寻衅滋事,光天化日之下敲诈勒索,收取保护费,于是路见不平,勇斗歹徒,这不,想不到还救下了一位打过仗的老英雄,我这不是赶紧来看望慰问下老同志嘛!”

“你这口才,怎么不在舰上混个政委再回来呢?”孔旗同样绵里藏针地反击一句,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你说老子维护治安不力,老子就说你狗日的打什么鸟毛转业报告,让部队再好好管一管教一教,免得这时候回来祸害人民。

“军转干部回到地方,大有可为,大有可为啊!”林震山嘻嘻哈哈,嬉皮笑脸,随即赶紧转移话题:“喏,孔队长,你看,这位就是老英雄……”

孔旗看着铁拐李,一脸沟壑的老兵铁拐李,标准地敬礼:“老同志,我失职了!向您道个歉!陪个礼!”

“没,没啥……”铁拐李忙不迭地扔掉烟头,回了一个有些笨拙的军礼:“那啥,警察同志,死不了……”

“老同志,我也当过兵,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一定要收下!”孔旗摸出一张红色的人民币,用力塞在铁拐李的手里,那是他最后的私房钱,夹在警察证的夹层当中的最后一百文。

“不,不用!不用……”

“一定要收下,老同志!”

“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保持安静,出去!病人需要休息!”

正在孔旗和铁拐李相互推托之时,一个柳眉倒竖的小护士出现在门口嗔怒道。

孔旗歉意地朝小护士笑笑,拍了拍铁拐李的手,起身,看着林震山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这个世界存在和平,那么,有人会去破坏和平,有人会去维护和平。”

林震山也站了起来,笑了一笑,同样意味深长地说道:“既然这个世界存在秩序,那么,就一定会有一套地上秩序,一套地下秩序。”

铁拐李看着空瘪了一边的被子,苦笑着说道:“既然这个世界有他妈的战争,那么,就一定有人不想打仗,有人要想打仗。”

小护士猛然间觉得,病房里的这三个人,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一般,不仅仅是他们说话的口吻,因此,她武断地认定:这三个老男人,绝对是同一类人!

噢,还有762床的那个年轻的男人,小护士差点拿不稳手中的不锈钢药盆,胸中惊呼:我的天啊,他也是这样一类人!

那个叫做唐铁的年轻男人拒绝了腹部局麻,并坚持要用隐形美容线缝合伤口,他的理由是:既然有痛,那么,有人会选择麻木不仁,有人选择保持清醒。

无论如何,头脑清醒的男人总是更能打动芳心,尤其是能够在缝合伤口的同时还出言提醒医生把活儿干得漂亮点的男人,貌似,这帅哥已经名草有主了,连医药费都还是那位漂亮的警花买的单——一想到这里,小护士芳心顿时碎成齑粉,嚎叫道:

“全部出去!打针!”

在海城市这座著名的移民城市,女警夏静心也并非一个原住民,她的祖籍是一个盛产辣椒和美女的省份,她的童年时期和少女时代也都是在那个省份渡过的,时隔经年,却还有人称呼她为“辣妹子”,而这个人,就是那个瘸了一条腿的老兵铁拐李。

唐铁康复的速度很快,还钱的速度也很快,开刀后第二天,当自己来到病房里的时候,他已经从枕头底下掏出了一大摞百元大钞出来,平静地说:“谢谢你,我不知道你垫了多少钱,你告诉我好吗?”

夏静心当时觉得很生气很生气,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生气,她刚刚准备把一耳光朝那屌兵脸上抡了过去的时候,她终于找到了原因,这个原因就是她自己的手中还提着另外一样东西,那是她平生第二次下厨的杰作——才鱼汤。

她第一次下厨也是弄的才鱼汤,那会正好也是一个人开刀住院,这个人就是她的老爸,医生说,喝才鱼汤有助于伤口的愈合——那一年她才十岁,在剖鱼的时候不小心弄伤了手,当她包着手指头给老爸端上那碗才鱼汤的时候,她老爸半天就说了一句话:静妹子,老爸再也不会让你下厨房,这一世年都不让你下厨房。

老爸是个军人,是个说一不二的军人,在夏静心十岁的时候他还说了另外一句话:我这一世年,再也不会讨堂客——这句话,到现在,还是铁板钉钉。

夏静心放下了盛放着才鱼汤那个热乎乎的保温瓶,觉得自己的心里很冷,她拧开保温瓶的盖子,径直盛了一碗出来递给了在旁边病床上的铁拐李,热情地说:“大叔,你喝!”

然后冷冷地偏过头来看着唐铁说道:“出院再一起给。”

“现在给。”唐铁兀自很固执地伸着手。

“出院给!”夏静心怒道:“我还要找你谈个话!”顿了一顿,冷笑道:“老娘还真不怕你赖账,也真不怕你跑了!”

刚刚转到和唐铁一个病房里来的铁拐李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唐铁,你够呛啊,辣妹子哇!”

“现在给——”唐铁坐直身子,皱了皱眉:“你垫不了那么多,老班长还要装假肢。”

“啊?”

话一出口,夏静心和铁拐李竟然同时惊住了,铁拐李突然铁青着脸说:“屌兵!老子那条腿虽然已经成了白骨渣子,但是白得很干净!”

敢情老班长已经猜到了是怎么一回事,昨天晚上,当林震山把钱塞到自己的手中的时候就说了,这钱你拿着,给老同志装条腿,记得,一定要完成任务。

这是个艰巨的任务,唐铁摇了摇头,轻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班长,钱是我借的……”

“你借的……哼!”铁拐李冷笑:“你借的,你拿什么还?你拿命还!”

夏静心突然发现,唐铁的眼眸之中闪过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她觉得,那是一种极其深刻的悲伤。

“八一快到了,装上假肢吧,你就可以自己走上麻粟坡烈士陵园的台阶,然后两脚脚跟并拢,脚尖打开约60度角——”唐铁看了铁拐李一眼,轻轻地,但是很用力地说道:“这些年来,你从来没有立正站好过!”

“这关你屌事,唐铁你个新兵蛋子,老子没腿了咋的啊?信不信老子一拳抡死你个王八羔子!”一听唐铁这样说,铁拐李顿时显得有些失控。

“你们……小声点……”夏静心已经察觉到了一个交易的存在,毋庸置疑,她是一个保持着良好的职业敏感的警察,但是她在这一刻,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说话。

正当她还在斟酌着怎么开口的时候,一道劲风扑面而来,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发现了一个事实:原来这些老兵们,年纪越大,火气却没有丝毫减弱,就像她的老爸一样,面对那趟公车之上一个孔武有力的年轻小偷一般,也是说打就打,一点儿也不含糊。

那一根高机子弹做成的拐杖不知何时横亘在了夏静心的身前,只是不断地向着唐铁这边移动着。

刷着白色油漆的病床四脚摩擦着平滑如镜的水泥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一老一少就这样较上了劲,这个世界是老同志的,也是新同志的,说到底,还是新同志的,所以,这场拔河,还是新兵蛋子赢了。

唐铁将铁拐李扑打过来的那根高机子弹做成的拐杖用力地扯了过来,然后慢慢地靠在病床前的床头柜上,慢慢地说道:“装上了腿,也还可以下,老班长,你以后多了一个东西可以抡我了。”

铁拐李涨红了脸,眉头一挑,刚刚准备发飙的时候,一个小护士闯进来了,恶狠狠地喊道:“七床李卫国,趴下!打针!”

唐铁转过脸来,对着夏静心面无表情地说道:“警察同志,麻烦出去下,一个老屁股有什么好看的?”

夏静心顿时也慢慢涨红了脸,抿了抿嘴唇,说道:“我去打个电话……”

……

按照惯例,夏静心把医院这边的情况向头儿老孔汇报了,当然,她并没有忘记说这件有趣的事情,孔旗队长在电话里大笑不已,然后沉默了一会,没头没脑地是说了一句话,他意味深长地说:没有纯粹的好兵,也没有纯粹的孬兵。

头儿老孔在电话里也给夏静心说了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他们申请了搜查令,对和平区永和社区茉莉村762号进行了一次安了个莫须有的名义的搜查,在其他人的床板底下,发现了泛黄的身份证和暂住证,泛青的管制刀具和镔铁棍,破旧的臭袜子,破烂的黄色书籍等等,但是在唐铁的床板底下,什么都没有发现。

唐铁的行李也很简单,一个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些褪色军衣的迷彩包,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发现。

老孔说,通过这次点验,唐铁这个兵,完全没有任何违禁物品和危险物品,但是问题也随之出现了,无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必须要知根知底的问题。

因此,夏静心也非常爽朗且非常愉快地接受了头儿老孔布置的一项新任务,坦白地说,就算是老孔不说,她也会去做的,且不说一个刑警必须保持高度的职业嗅觉——夏静心发现,自己对于唐铁这个兵,居然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

对着医院大厅里面的竖立着的大镜子,看了看巾帼不让须眉的自己,整了整警容,夏静心的手在帽檐处停住了,从镜子里她看到了身后雪白的墙面上标注着收费处的字样,她想,这钱,还是暂时先不让他还,他说过,他欠我的,他不是一个欠钱不还的家伙。

一个优秀的刑警,如果能获得对自己有价值的情报,偷听,那是当仁不让的,因此,夏静心在回到病房之前并没有让自己的锃亮皮鞋在过道中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所以,她成功地窃听到如下内容:

“你为什么相信他?”铁拐李的声音透出一股狐疑。

“因为他也是一个兵,我相信我的战友。”唐铁在说:“我记得你说过,你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自己任何一个战友,哪怕他是个新兵蛋子。”

“我日哇,这是什么屌毛理由?”铁拐李的声音似乎有些忿忿不平:“老子可没有那么窝窝囊囊,稀稀拉拉的战友……”

“那……那我说我见过他你信不信?”唐铁像是很认真地在说道:“真的……老班长,你信不信?呵呵!”

“笑,笑个屁啊,屌兵!唉,不是老子说你,你这样做有意义吗?”铁拐李突然发问道。

沉默,良久的沉默。

这一次,唐铁终于没有答话了,房间里保持着沉默。

沉默到夏静心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说话了,于是她走了进去。

窗外的阳光整个地照耀在临窗的唐铁身上,他的额头上已经开始渗透出豆大的汗水,看的出来他很热,不是一般地热。

夏静心皱了皱眉,终究还是说道:“难道你没有别的衣服了吗?只有这么厚的迷彩服?我帮你叫护士把上衣脱了吧!”

唐铁摇了摇头,手指无意识的捏住自己已经褪色了的迷彩服的那个拉链头,眼眸之中再一次闪过那一丝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慢慢地说道:“不!”

这个让她突然有些心悸的男人抬起头,在阳光灿烂之中露出一个轮廓刚峻的侧面,或许是感觉到了她自己的诧异,那个唐铁垂下眼帘,慢慢地说道:“有时候我觉得,脱下这身军衣,就像撕了我这一身的皮肤一样。”

夏静心顿时觉得自己的心剧烈的疼痛起来,她竟然开始有些恍惚起来,仿佛那自己坚守了24年的童贞已经彻底地离她远去,她已经成为了一个妇人,慈悲地看着眼前的那个孩子,她的孩子,全身心地充斥着圣洁无比,耀眼无比的母性光芒。

足足花了几分钟,夏静心这才恍然大悟,感觉着自己终于回归了理性,这才慢慢地转过脸去,定了定神,启唇冷冷地说道:“明天早上八点半,我和同事来问你一些问题,希望你好好配合。”

脚步顿了一顿,夏静心回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唐铁,抿了抿嘴,说道:“记住,你还欠着我的……”

“哈哈!”铁拐李突然大笑着起来,直至他牵扯到了自己的伤口而无法继续。

“妹子!”铁拐李很认真地说道:“你笑起来很好看!你的鱼汤,很好喝!”

看着铁拐李朝自己投来的洋洋得意的眼神,唐铁不可置否地笑了一笑,说到弄鱼汤,估计没有人能比得过肥官,那是因为在肥官成为一个混子之前的那一年多的时间里,他几乎每天都在为他中风在床的老爹弄鱼汤喝,直到他老爹含恨与世长辞。

不得不说,肥官无疑是一个孝子,在这个孝子蜕变成为一个混子之前,他也是个好孩子,老实忠厚,乐于助人,无论是在学校里,还是在练跆拳道的青少年宫,然而,这突如其来的杀父之仇让他变成了一碗浓浓的鱼汤,那些故意挑染的黄发,那穿耳而过恶俗之极的镀上一层黄铜的耳钉,那玩世不恭且嬉皮笑脸的神情,这一切都只不过是鱼汤上面漂浮着的油腻而已,在这底下,则是滚烫的温度,炽热的温度——想到这里,唐铁突然一怔。

肥官呢?今天怎么都没有看到他??? 4bN/Q1e/+yR3rJVYeq2N2czbpvkNbObaBGhrGXNIAS1zNahXvHC/4Os57eMY76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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