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祖逖以外,此时在北方忠于晋朝的抵抗势力值得一提的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厌次(今山东惠民)的邵续。
邵续之前在西晋曾经担任过县令,见天下大乱,便回到家乡拉起了一支队伍,被王浚表奏为乐陵太守,他以厌次为根据地,招集各地流民,兵力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后来王浚被石勒攻灭,邵续孤立无援,不得已只得假意归顺了石勒。
他的儿子此前在王浚军中,如今为石勒所获,被石勒任命为督护,作为人质。
不久,蓟城的段匹磾写信劝邵续效忠江南的琅琊王司马睿。
邵续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有人劝谏他说:这样您的儿子就危险了啊。
邵续却不为所动,他的话像钢铁一般坚硬:我一心为国,岂可为了一个儿子而当叛臣!
随即他毅然宣布与石勒绝交。
他当然知道石勒一定不会放过自己,便一面加紧修筑城池,加固工事,一面向段匹磾求援。
段匹磾派其弟段文鸯率军增援。
不久,石勒果然杀了邵续的儿子,亲率大军来攻打厌次。
但邵续早有准备,又有段文鸯相助,石勒见无机可乘,只得退兵。
之后,邵续被司马睿封为平北将军、冀州刺史。
另一个是荥阳(今河南荥阳)的李矩。
李矩本是平阳(今山西临汾)人,平阳被匈奴人攻陷后,他带着乡人流亡到了河南,由于他威信素著,故被乡人推为坞主,先后驻于荥阳、新郑(今河南新郑)等地,洛阳陷落后,他被原西晋太尉荀藩任命为荥阳太守。
当时兵荒马乱,百姓饥馑,李矩尽心为他们解难,因此很得人心,远近各地的人多依附于他。
很快,他的人马越来越多,实力越来越强。
汉主刘聪对此当然不可能坐视不管。
公元317年2月,刘聪派自己的堂弟刘畅率步骑3万进攻荥阳。
因汉军来得太过突然,李矩根本来不及做任何战前准备——当他得知消息的时候,敌军距离他只有7里了!
7里地,就是拄着拐的小脚老太半小时也能走到了,何况对方还是骑兵!
怎么办?
危急时刻,李矩急中生智,遣使向刘畅诈降。
他把精锐部队全都隐藏起来,在营中只留下一些老弱病残,并邀请刘畅检阅。
一进李矩的军营,刘畅感觉像是进了福利院。
因为他发现,李矩的部队素质实在是太差了——不是老掉牙的老头儿,就是流口水的智障人士,不是站不稳的病人,就是缺条腿的残废……
刘畅彻底放心了,这样的军队,打扫卫生都有问题,哪能打什么仗!
于是他不再防备,在自己的大营中大宴诸将,喝得酩酊大醉。
李矩得知后大喜,便打算在夜里发动偷袭。
然而,他的部下见敌军人数众多,多有畏敌之色。
李矩派部将郭诵到附近的子产(春秋时郑国著名贤相)祠祈祷,随后让祠中的巫师对大家说:子产有言,到时他会派神兵相助,此战必胜。
将士们士气大振,信心大增。
当天夜里,郭诵率数千名敢死队突袭敌营,匈奴人猝不及防,混乱中当场被斩首千余人,其余人都四散奔逃。
之前另一名晋将郭默听说李矩被攻,派人来救,此时正好也到了李矩那里。
当下两军合兵一处,连夜追击汉军,大获全胜。
战后,在打扫战场时,李矩又有了意外收获——他在刘畅的军营中发现了一封刘聪的密信。
原来,汉国洛阳守将赵固与其长史周振不和,周振暗中向刘聪告发赵固图谋不轨,刘聪因此给刘畅密旨,让他在战胜李矩后,到洛阳将赵固处死。
李矩把这封信交给了赵固。
一怒之下,赵固杀死了周振,率军向李矩投降。
李矩仍然让他据守洛阳。
时隔6年之后,古都洛阳再次回到了晋朝的手中!
刘聪闻讯大惊,连忙派其子刘粲率10万大军,前去收复洛阳。
刘粲率军驻于黄河北岸的孟津渡口(今河南孟津)。
见敌军势大,赵固不敢应战,慌忙退出洛阳,同时向李矩求救。
李矩立即派部将郭诵、耿稚等人率军救援。
耿稚在夜间偷渡黄河,突袭汉营。
其实之前刘粲的部下也有人提醒刘粲,让他加强防备,但刘粲却不以为然地说:他们听说赵固败北,自保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还敢来送死呢?
没想到当天半夜,耿稚等人就率军杀到了。
夜已深,汉军睡得正深,很多人从此再也没有醒来——在睡梦中被晋军杀死。
而更多的人则被喊杀声、喧哗声、惨叫声吵醒,迷迷糊糊睁开双眼,恍恍惚惚迈开双腿,慌慌张张向外逃窜,但此时的他们睡眼惺忪,就像刚出浴的杨贵妃一样娇柔无力,哪里能跑得了多快!
晋军如虎入羊群一般四处追杀。
此役晋军大胜,不仅杀敌数万,还占领了汉军大营,获其军械物资不可胜数。
不过刘粲毕竟不是省油的灯。
天亮后,见耿稚军人数不多,像小强一样顽强的他心有不甘,又收集残部,率军反扑。
但耿稚十分骁勇,刘粲大军连续猛攻20多天,依然毫无进展。
李矩也亲自从荥阳率军相救。
刘粲则沿河布防,严阵以待。
两军就这样相持多日。
最后耿稚把所获的物资全部烧毁,率军突围而出,退回了荥阳。
这气壮山河的一战,让李矩和他的部下从平凡变成了不凡,从常人变成了战神,从默默无名变成了鼎鼎大名,从微不足道变成了威震天下!
远在江南的司马睿听说后,也遣使加封李矩为安西将军、都督河南三郡诸军事,晋爵修武县侯。
此时的司马睿已经今非昔比——他现在的身份不再是西晋的琅琊王,而是东晋的开国皇帝了。
公元317年初,长安失守、晋愍帝司马邺出降的消息传到了建康,司马睿在群臣的拥戴下登基,大赦天下,设置百官,不过当时并未称帝,只称晋王。
公元318年3月,司马睿正式即皇帝位,是为晋元帝。
东晋就此建立。
此时国内的形势是这样的:
南方是东晋;
北方大部是匈奴汉国的地盘,只有祖逖、李矩、邵续等人像汪洋中的几条小船一样艰难地守护着东晋的几块飞地;
西南的巴蜀一带则属于氐人流民李雄建立的成汉。
李雄的祖上本来是生活在巴西郡(今四川阆中)一带的氐人,三国时期迁到了略阳(今甘肃秦安),为与其他氐人相区别,故又称巴氐。
西晋末年,由于陇西一带连年灾荒,李雄的父亲李特带领略阳、天水等六郡的百姓流亡到了四川,趁着天下大乱起兵造反,后李特战死,其弟李流接管余众,李流病死后,李雄继立,不久攻占成都,称成都王(之前我们在刘渊称汉王时曾提到过)。
公元306年,李雄自立为帝,国号成(后改名汉),史称成汉。
而在西北,凉州(治所姑臧,今甘肃武威)刺史张寔尽管名义上依然奉晋朝为正朔,但事实上却是父死子继,拥兵一方,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王国。
张寔的父亲张轨出身于西北大族,原先在西晋中央政府担任散骑常侍。
公元301年,“八王之乱”正处于高潮时期,为了远离风暴中心,他主动请求外放凉州。
不久,他如愿以偿地被任命为护羌校尉、凉州刺史,从此开始了张氏在凉州长达70余年的统治。
在凉州,张轨外平叛乱,内修文治,把凉州治理得井然有序,井井有条。
他对晋室也非常忠心,关键时刻曾多次派兵勤王。
公元314年,张轨因病去世,其子张寔被部下拥立继任,当时在位的晋愍帝司马邺对地处偏远的凉州根本无暇顾及,便顺水推舟,封张寔为都督凉州诸军事、凉州刺史,领西平公,让他继续统领凉州。
3年后,长安失陷,西晋正式灭亡,江南的司马睿建立东晋,改元建武。
但张寔却没有与时俱进,依然沿用晋愍帝的年号建兴。
据说之前在长安曾流传有这么一首民谣:秦川中,血没腕,唯有凉州倚柱观——秦地血流成河没到手腕,唯有凉州袖手旁观,平安无事。
现在这个民谣得到了确切的验证。
关中一带经过多年的战乱,百姓死亡大半,而凉州在张氏的治理下,却一直安然无恙。
在那个混乱的年代,没事就是本事,太平就是水平,稳定就是搞定,因此张氏家族理所当然地得到了凉州广大百姓的拥护。
张寔的儿子张骏后来改称凉王,标志着凉州正式独立,史称前凉。
但也有很多学者认为,张寔不奉东晋年号,其实意味着当时的凉州已是一个割据政权。
我觉得,可以把东晋看作总公司,凉州看作一家子公司,如果这个子公司的人事、财政、业务都和总公司没有任何关系,自筹资金,自负盈亏,自主经营,那么咱们完全可以把这家子公司看作一家独立的公司——即使它依然用总公司的牌号,那充其量也不过是挂靠而已。
假如这种说法成立的话,现在的中国境内可以算作四国并立:江南的东晋、华北的匈奴汉国、西南的成汉、西北的前凉——汉国(前赵)、成汉、前凉都是十六国之一。
这4国中间,地盘最大、实力最强、最有希望统一全国的,毫无疑问是刘聪治下的匈奴汉国。
然而,牌好不一定就能赢,希望不一定就是现实。
现实是,汉国在刘聪手上达到了鼎盛,也在他的手上迅速走向了衰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