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敖一边走一边想,先找谁呢?在刘邦的朋友圈里,三老之中没有一个可称得上豪杰的,非要论才智也只有一个王陵了。
对,我就去找王陵。
谁知,王陵看了刘邦之书,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断不可行。”
任敖道:“为什么?”
“杀县令以应陈胜,便是造反,造反是要灭族的,此不可行一也;陈胜其人,顶多算草莽一个,难成大事,此不可行二也;国人所恨者,是始皇非二世也。二世虽说昏聩无能,所辅者李斯,乃当世之人杰。破船尚有三千钉,凭陈胜之力,要想推翻秦廷,势比登天还难,此不可行三也;沛令经营沛县,已达十年之久,爪牙遍地。近又遍赦囚犯,及其畏罪潜逃之人,甚得民心,杀他谈何容易,此不可行四也;刘邦素好大言,武不成文也不成,且又出身平民,官不过亭长,由他出面号召沛人造反,谁个肯从?此不可行五也。有此五不可,你还是去劝一劝刘邦,让他趁早卷旗收兵,逃之夭夭。”
他尽管说得振振有词,任敖心中却是一百个不服,正欲据理力辩,王陵将手摆了一摆说道:“对不起,愚兄今日与两个朋友相约,要去拜见一位尊者,恕不能相陪了。”
任敖无奈,只得起身告辞。
他尽管不以王陵之言为然,但王陵之言,绝非空穴来风。作为刘邦的朋友,尚且如此不信任刘邦,其他三老豪杰,还会信吗?怕是找也白搭,不由得一脸的沮丧。
恰在这时,雍齿迎面走来,问他因何在此。任敖便把刘邦城下射书以及拜访王陵之事和盘道了出来。
雍齿笑道:“贤弟不必如此沮丧,不是你雍兄大言不惭,在咱所有的朋友中,若论关系,就数我和王陵最铁,待我去劝一劝他,也许能有转机。”
任敖摇首道:“听王陵兄说话的语气,万难赞成你我去杀县令,劝也无用。且是他已不在家中,兄去何处找他?”
雍齿略一思索道:“沛城的三老豪杰,非陵兄一人。他不赞成咱杀沛令咱不会去找别人?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
“找谁?”
“找文三老。文三老是俺的妻舅爷,素来瞧不起沛令,咱一找便成。”
任敖转忧为喜,随着雍齿,敲开了文三老的大门。
文三老看了刘邦来书,连声赞道:“说得有理,说得有理!不除沛令,以应陈胜,上对不起列祖列宗,下对不起子子孙孙。且是,吾闻始皇在位之日,有谶言流世,‘始皇帝死而地分’。今陈胜裂土为王,立国张楚,正是应了谶言,此时不反,更待何时!”
当即遣家童数人,各持请柬,将沛城中能请到的三老豪杰,全部请到家中,得一十八人。那酒饮到五六成的时候,文三老方将刘邦来书遍示众人,且与之语道:“诸位,暴秦气数已尽,大楚必当要兴,我等不可逆天而行,甘做暴秦之奴。我等原为楚民,何不趁机而起,杀了沛令,以应陈胜、刘邦,既可为先祖雪耻,又可保全沛人家室,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哄然应道:“愿从文三老之教。”
文三老豪情满怀道:“诸位既是这般抬举老朽,老朽当不负众人才是!有道是,夜长梦多,咱这会儿就去县署,宰了县令!”
众人虽说愿意诛杀沛令,以应刘邦,但绝没想到,此事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且是,明明为着赴宴而来,未曾带什么兵器,赤手空拳,如何去杀沛令?不由得现出犹豫之色。
文三老也不解释,将双掌啪啪一拍,从内室跑出来九条大汉,依次是雍齿、任敖、周勃、夏侯婴、吕泽、吕释之、周苛、周昌和曹无伤。
文三老含笑说道:“诸位,有这九位好汉随我等一道行动,沛令还能不死吗?”
众人道:“文三老智谋超群,又有众好汉相助,此行定能马到成功。走!”
沛令正在后署与小妾调笑,闻听众三老豪杰求见,商议守城之事,不由得喜出望外,连道了三声“请”,便服来到议事堂。
文三老率同众人来到议事堂,向沛令行礼问好,沛令正要答礼,无意间一瞥,瞥见了殿后的九条好汉,这内中的前六人,他全都认识。他们,他们来干什么?沛令心中顿时升起了斗大一个疑团。
任敖见状不妙,抢步向前:“回禀大人,萧何、曹参投了刘邦,引邦来攻沛城。”
沛令皱着眉头儿回道:“这个不消汝言,本官已经知道了。”弄得任敖无话可说。
突见夏侯婴大跨两步,双手抱拳说道:“禀大人,小人亦有军情相报。”
因夏侯婴做过沛令车夫,不疑有他,回道:“讲。”
夏侯婴道:“大人,那刘邦兵不过百,竟敢把他的喽啰开到咱沛城底下,您道为甚?”
沛令反问道:“汝道为甚?”
夏侯婴道:“在这帮三老豪杰之中,有刘邦的奸细。”
此言一出,这一帮三老豪杰,无不惊出一身冷汗。
就连任敖等人也惊诧不已。这夏侯婴怎么了?平日蛮讲义气的,怎么到了紧要关头,便出卖起朋友来,真是画虎画龙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沛令亦是大感意外,张目问道:“诸位三老豪杰,夏侯婴说的可是实话?”
文三老强作镇静道:“夏侯婴乃一狂士,他说的话,大人万不可信!”
夏侯婴冷笑一声道:“笑话!我夏侯婴是一个什么样人,别人不知,职大人还不知吗?”
沛令接道:“夏侯婴跟了我近十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当然知道。夏侯婴,你就给本大人当场指认一下,看谁是刘邦的奸细。”
夏侯婴轻轻摇了摇头说道:“大人,公开指认怕有些不妥,小人还是给您一个人说吧。”
他见沛令点了点头,大步流星朝沛令走去。
沛令即使不点头,他也是要去的。
距沛令尚有丈余之地,突地打了一个箭步,蹿了上去,劈头揪住沛令发髻。
“你,你想做……做……”那甚字未及出口,夏侯婴当胸一拳,打得沛令口喷鲜血。又一拳,要了他的狗命。
这变故实在有些突然,待众人从惊愕中醒过神来,夏侯婴已经割下沛令首级,提在手中:“诸位三老豪杰,沛令已死,我等理当开城迎进刘邦才是!”
众人异口同声应道:“夏壮士所言极是!”
于是,夏侯婴手提人头在前,众人紧跟其后,径直出了县署,直奔沛城西门。
守门之吏,见了沛令的人头,早已吓得面如土色,夏侯婴要他做甚,他便做甚。
城门开处,拥进一支人马,当头之人,乃是刘邦,继之是萧何、曹参、樊哙、张三和吴景龙,六雄见了三老豪杰忙上前行礼。三老豪杰亦一一答礼。
礼毕,刘邦在众人的簇拥下,大摇大摆,走进县署,置酒相贺。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文三老起身说道:“诸位英雄,诸位三老豪杰,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县呢?县亦如是。职狗本为秦廷鹰犬,已为我等所杀,秦廷岂肯善罢甘休!倒不如我等另推一令,背秦自主。”
众人齐声应道:“正该如此。”
文三老拈须微笑道:“既然诸位也觉着该推新令,何不趁热打铁,及早推一个出来,以主大计。”
众人又道:“此言极是!”
文三老将众人逐个儿扫了一遍,目光落到刘邦身上,缓缓说道:“刘公仪表堂堂,文武双全,手中又握了一支不小的队伍,老朽欲要奉刘公为沛令,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众人齐声道了一声“好”。
刘邦盼的便是这个结果,但在此前,他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亭长,骤闻要得县令之位,亦是又惊又喜,少不得起身谦虚了一番。
他道:“天下方乱,群雄并起,今若置将不善,就会一败涂地。我不敢自受,恐德薄能鲜,不能保全父老子弟,还请另择贤能,方足图谋大事。”
他这一谦,曹无伤立马又荐一人——萧何。
萧何之位一向在刘邦之上,且又干练老成,为人所敬。曹无伤这么一荐,当即便有十几人响应。
萧何慌忙起身拒道:“谢谢诸位厚爱,我萧何充其量不过刀笔吏一个,对领兵布阵一窍不通,当今正值乱世之秋,所重者武也。我实在不敢妄据沛令之位!见谅,见谅!”一边说一边作躬打揖。
他这一拒,便有人想到了曹参,曹参之位亦在刘邦之上,且又能文能武。
谁知,曹参和萧何犯同一种病,此病并非不能胜任县令,实乃是有家有口,家道小康,恐事不成,累及族人,一听要他充任沛令,好像遭了蝎子蜇了一般,霍然长身,连道:“不可不可!我曹参是碟子里泡豆芽——自己知道自己有多深的水,平日里,动动笔杆,出出主意,倒还勉强可以胜任,若是说到治县理民,保一方平安,我看还是非刘邦莫属。”
于是,众人又把目光转向了刘邦。
刘邦心中有气。
他能不气吗?文三老一言,尔等便异口同声推荐我为沛令,我略略谦让了几句,尔等便要推荐萧何、曹参,若非他二人诚心相让,这会儿还能想到我吗?我就是想干,也得拿一拿架子。
众人不知他想些什么,一味地相劝,越劝刘邦越是不从。
雍齿、曹无伤见有机可乘,蠢蠢欲动,各自拉了一个相善的三老,咬起了耳根。
这一来,周勃慌了,按剑喝道:“刘邦,诸位三老豪杰诚心诚意拥你去做沛令,你却推三推四,难道非要让秦廷再派一个爪牙来治理沛县,你才心甘!”
樊哙亦按剑吼道:“刘三哥,你向来是敢作敢为,今日里怎么变得婆婆妈妈来了?不就一个沛令吗?又不是杀你,何必推三推四!”
他二人这么一嚷,诸位三老豪杰,就是想推他人,也不敢妄自开口,议事堂里,当即静了下来,静得掉地上一根针都能听见。
刘邦长叹一声道:“承蒙诸位厚爱,在下暂居沛令之位,他日若遇贤者,立马让位。”
他环场一周道:“县令乃一县之主,其职,不可仓促而就,应当择一吉日,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回道:“此言甚是!”
那吉日便择在九月初九。刘邦就职之后,祠黄帝,祭蚩尤,杀牲衅鼓,以求福祥。因曾小径斩蛇,有老妪夜哭,又引出赤帝子斩白帝子之语,故立赤旗、赤帜,张挂城中,以表顺天灭秦之意。又因,为了有别于职姓沛令,改令为公,时人皆以沛公称之。其实,改令为公,并非刘邦的发明,古楚之县令皆称为公。
至于就职贺酒,当然是少不了的。自午而申,直喝了两个时辰,喝得三老豪杰及众雄东倒西歪,方才撤宴。
沛公送走众人之后,独坐后厅,心中翻江倒海,既兴奋,又惆怅,更有些许压力。沛公之职与朝廷相比:一个芝麻,一个西瓜;然与亭长相比,却又颠倒过来:一个西瓜,一个芝麻。如今,他由芝麻变成西瓜,能不兴奋吗?且是,爹爹、岳丈、观相老人,无一不说我刘邦生有异相,他日必当大贵,大贵是什么?大贵就是要做帝做王,这沛令与帝王相比,算得了什么?
即使不算什么,毕竟是有了一个好的开端,有了自己的地盘,自己的军队,再设法扩大一些,称一称王有甚不可?
故而,他还是兴奋。
然,割沛自立,乃是一条造反之路,这条路一头通向成功,一头通向失败。成功了就能为帝为王,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失败了就会身首异处,株连九族。王陵之所以不愿意造反,萧何、曹参之所以不愿意为令,颇有他们的道理,越想越觉肩上的担子太重,风险也太大。
呸!他真想掴自己两个耳光。
事已至此,愁有何用?就像那偷油的老鼠,已经上了灯台,下是下不来了。但也不能甘愿做一个偷油的老鼠,得上,得进,只有进才是出路,唯一的出路!当务之急,是如何扩军,如何安民,如何守城,再想远一点,便是主动出击,攻城略地,扩大地盘。
不,真正的当务之急,是任命一批官吏。三老豪杰及众雄不惜冒造反之罪,杀沛令立我刘邦,不就是为了得到一官半职吗?再者,我刘邦并无三头六臂,偌大一个沛县交我一人治理,且不说还要统兵打仗,实在忙不过来,得找几个帮手,这帮手还得有职有权。
先任命谁呢?他将自己所熟悉的人,包括三老豪杰,一一排查了一遍。
应该先任命萧何,次之曹参、周勃、夏侯婴……
这一想,心中豁然开朗,晚上又饮了几碗酒,并召了一个雏妓作陪,折腾了大半夜。
当然,他在折腾的同时,并没有忘记封官之事,早在召妓之前,已召来了萧何,代他草拟一张封官的榜文,于第二天一大早,贴在县署大门口。文曰:
各位尊敬的父老乡亲:陈胜王首义大泽乡,立国张楚,诏令四方,起兵反秦,我等已杀沛令,背秦自立,为尽快聚集力量,我现授:萧何为丞;曹参、周勃为中涓 ;雍齿、任敖为舍人 ;夏侯婴为太仆 ;樊哙、卢绾、周苛、周昌、曹无伤、周绁、高起、王吸等以客从我。
榜文既出,众雄走马上任。数日之间,沛县为之大治。扩军之事也大有成效,得兵三千余人。刘交、刘贾、吕婴、郭蒙、卫毋择、审食其等也持械来投,他们之中,不是刘邦的亲朋好友,便是吕雉的亲朋好友。
人也多了,枪也多了,刘邦便萌生了扩张的念头,复出一令,命樊哙、夏侯婴为将,统兵攻打胡陵、方与二县。哙与婴不敢怠慢,率兵往攻,二城守令,见大兵压境,知出兵必败,遂下令死守。哙与婴正拟进攻,忽接沛公之令,命二人速领兵退守丰邑,二雄不知出了何事,只得引兵退回。几经打听,方知沛公之母王含始因感风寒,突然去世,萧何进言,丧期不易进兵,故而将哙、婴召回。
正当沛公治丧期间,故楚境内,发生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项家叔侄,杀郡守举义,得子弟兵八千人,横行吴中。
项家者,项燕也。燕有三子,长曰项敬、次曰项梁、再次曰项伯。秦亡楚之后,大肆搜捕项燕后人,项伯走脱,敬、梁二人皆被抓。敬有一子,名叫项羽,十二岁,受父所嘱,找到蕲县狱掾曹无咎,由咎搭桥,寻到栎阳狱掾司马欣,经欣周旋,敬、梁减罪获释,出狱还家。因那项敬在狱中受苦太重,还家三日而亡。梁、羽叔侄,深恨栎阳之令,欲待去县寻仇,被仇人告发,官府前来缉拿,惹得项梁性起,竟将公差一剑刺死,逃之吴中。隐姓埋名,刻意与吴中土大夫结交。人见项梁才学出众,遇事能断,见义必为,都十分敬服。每遇地方兴办大工及豪家出丧,辄请项梁主办。大工、大丧事务繁多,人口又众,倘若用人不当,调度失宜,不是贻误时机,便是虚靡费用。所以主办之人,非有十分才干不能胜任。项梁却甚有把握,预先订下章程,分发诸人办事,暗地皆用兵法管束,以此人皆畏服。所办之事,井井有条,一郡之人,皆称其才。
此时项羽,年已弱冠,身长八尺有二,悍目重瞳,勇可搏虎,气可拔山,吴中少年,无一能与羽比勇,个个忌惮。梁见羽勇力过人,也料他不在人下,因此阴蓄大志,潜养私士数十人,私铸兵器,静待时机。
一日,忽闻秦始皇东游会稽郡,将渡浙江。当地士人争往观看。项梁虽然有志报仇,但因布置未周,不敢下手,也想看看始皇到底是何形状。乃带项羽,随众前往。项羽观始皇出巡,甚是威武,勃兴大发,便用手指着始皇,对项梁说道:“咄,彼可取而代之!”把个项梁惊得面如土色,忙举手掩住羽口,小声斥道:“休得胡言,倘被外人听到,罪及三族。”
自此之后,项梁愈加看重项羽,知其将来必定不凡,因而谋变之心愈急,时为始皇三十七年也。
二世六年,陈胜起兵,据了陈县,立国张楚,诏令天下反秦,项梁正想举兵响应,忽有一吏,持会稽郡守之柬来邀,不知因着何事,心中忐忑不安。项羽满不在乎地说道:“怕什么,那郡守并无三头六臂。您老若是实在不想见他,小侄代您走上一趟。说得好了还罢,说得不好,小侄将他狗头拧下,掏掏做尿罐。”
项梁斥道:“小孩子胡说什么,那殷郡守与我无冤无仇,想来也不会加害于我,我见他又怎的?不过,话又说回来,有道是‘有备无患’,你这会儿速去将你那一帮小兄弟邀集一处,越多越好,若到酉时一刻,未见我归来,你便率众杀进郡署,救我出来。”
项羽道了一声“好”,阔步而去。
项梁目送着项羽走出家门,泡了一壶浓茶,喝足喝够,方才去了郡署。
郡守殷通,闻听项梁到了,忙下阶相迎,且引入密室,身边未带一仆一役。
项梁心下稍宽,看样子,他是找我有要事相商呢。我的担心倒是有些多余了。
殷通招手让项梁坐在自己对面,小声说道:“项君,陈胜造反之事,不知君可闻乎?”
项梁道:“此事天下皆知,我岂得不闻?”
“陈胜据陈称王之事,可得闻乎?”
“已有所闻。”
殷通叹道:“不瞒项君,自陈胜称王之后,江西皆叛,唯我会稽一郡,尚属干净,但天要亡秦,我殷通岂能逆天而行?且是,你我皆为楚人,何不乘机起兵,一可光大楚国,二可报亡国之恨,君意以为如何?”
听了此言,项梁且喜且愤。喜者,我项梁正欲起兵反秦,你却找我商议反秦之事,这才叫正瞌睡哩,送枕头的来了。所愤者,你殷通说得出口,你是楚人吗?你是楚人不假,但要在这“楚人”之后加上败类二字。楚将亡之时,你卖身投靠于秦,引狼入室。今见秦大势已去,又以楚人自居,呸,我恨不得生食尔肉!
但他没有啐出口来。
此地,乃是殷通的郡署,不是项家大院。
小不忍则乱大谋,我且顺他一顺,而后见机行事。
想到此,项梁满面谀笑道:“古人有言,识时务者为俊杰。陈胜起兵不久,天下群起而应,可见亡秦乃是天意。我闻先发制人,后发为人所制。我会稽郡地方千里,人口百万,倘若起兵,大可称王,小可自保,傻瓜才不干呢!”
殷通闻言喜道:“如此说来,项君赞同本守举兵了?”
“一万个赞同!”
殷通击案说道:“好,本守要的便是项君这句话!”
他顿了顿又道:“举兵须先择将,当今将才,皆莫如君,还有勇士桓楚、龙且也是两条好汉,可惜犯罪逃去,不在此地。”说毕,轻叹一声。
项梁道:“若是为着桓楚、龙且,大人不必犯愁,彼二人与在下侄儿项羽,颇为友善,行踪别人不知,羽不能不知。大人若要诚心相召,不妨问一问在下侄儿。”
殷通道:“项君贵侄现在何处?”
项梁扯了一个谎道:“外出访友去了。”
“什么时候方可回来?”
“大概就在今日。”
殷通叮咛道:“本守曾听人言,贵侄武艺超群,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贵侄什么时候回来,项君便什么时候带他来见。”
项梁满口答应,起身告辞,径回家中。项羽及一班小兄弟见项梁安全归来,忙上前问长问短。项梁简要地说了一个大概,设宴款待众人。宴毕,将项羽叫到内室,关上门窗,密议了一番。
翌日,项羽早早用过早膳,暗藏利剑,随同项梁,径奔郡署。守门之人,认识项梁,也知道这是郡守请来的客人,笑脸相迎。
项梁来到三堂门口,对项羽说道:“你在此门等候,我去拜见郡守大人,不可须臾相离。”羽听了连连点头。
项梁只身进了三堂,报称侄儿已到,在门外候命。
殷通道:“既然贤侄到了,应该一同进来才是,怎好让他等候门外。”忙呼左右召羽。
羽正等得有些焦急,一闻内召,便趋步入门,直至殷通座前。通举目一瞅,见他躯干雄伟,身长八尺二寸,悍目重瞳,心中甚是欢喜,脱口赞道:“好一位壮士,真不愧项君令侄!”
梁微笑道:“一介蠢夫,何足过奖。”
殷通笑盯项羽道:“壮士乃项大将军嫡孙,有道是将门出虎子。闻你武艺超群,但不知擅长何门兵器,也不知能不能为我表演一下,好让我开开眼界。”
项羽瓮声瓮气地回道:“在下擅长使戟,但恐贵署没有。”
“除戟之外,还擅长什么?”
“板斧。”
殷通道:“甚好。正好郡库之中有一把板斧,也不知为何人所用,更不知何年何月锁在库中,只是那斧有些太重,怕你使它不动。”
项羽闻言,心中先有三分不悦,冷声问道:“那把板斧,究有多重,你怕我使它不动?”
“少说也有四十余斤。”
项羽哈哈笑道:“我当有多重呢,才四十余斤,你知道在下的铁戟有多重?”
殷通反问道:“它再重,难道还重得过本守的板斧?”
项羽满面不屑道:“板斧算什么,板斧问在下的铁戟叫爷还差不多。”
殷通面现不悦道:“壮士休卖关子,你只说一说你那铁戟有多重?”
项羽一字一顿道:“一百二十斤。”
殷通“呀”了一声,又摇了摇头。他不相信世上竟有如此重的兵器,但他又不想和项羽抬杠,大声叫道:“军卒何在?快去将板斧给爷取来。”
少顷,果有一位军卒,肩扛一把极大的板斧走进三堂。项羽不待殷通发话,便抢前两步,单手接过板斧,舞将起来,把个殷通看得目瞪口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项羽手腕一翻,咔的一斧,将殷通劈为两半,血溅屋顶。
那扛斧的军卒,见项羽杀了殷通,又惊又惧,飞步逃出三堂,嘶哑着声音喊道:“快来呀,殷大人让人给杀了!”
项羽闻言,一个箭步蹿到堂口,那军卒见势不妙,飞身又逃。他再快,能快过项羽?被项羽追上,砍翻在地。
此时,已有许多武夫,各持兵器,向羽杀来。羽有万夫不当勇力,看那武夫不过数百,全不放在心上。项羽一声暴喝,犹如晴天响了一声霹雳,竟把十几个武夫手中的兵器震落。未被震掉兵器的,亦纷纷后退。羽见他们如此不济,顿生轻蔑之心,索性大开杀戒,挥动着一把板斧,向前奋击,杀死了数十人,吓得余众四散逃奔,不留一人。
府中文吏,见羽如此英武,更是吓得胆战心惊,躲在别室不敢露头。
这样一来,项羽失去了追杀的目标,正感到有些懊恼,项梁从背后叫道:“羽儿,不可滥杀,商议大事要紧。”
项羽扭头一看,见项梁身佩郡守印绶,手中提了一颗鲜血淋淋的人头,一脸诧异道:“咱们的大事,不就是杀狗官和狗卒吗?能有什么事,比这事还大?”
项梁道:“立郡守。郡守乃一郡之长,咱只要做了郡守,一郡之人都是咱的臣民,都得听命于咱,咱还杀他做甚!”
项羽一想也是,遂将杀人的念头收了起来,扯着喉咙喊道:“喂,郡署的将尉文吏听着,我知道你们藏在什么地方,但我不想再杀你们,我叔要我请你们统统都到议事堂去,推举新郡守。哪个敢道半个不字或匿而不出,就别怪我项羽翻脸无情!”
他这一喊,不只文吏,连那些逃去的将尉,也陆陆续续回到了议事堂。
项梁将殷通的人头朝地上猛地一掼说道:“诸位,陈胜扯旗反秦,建国张楚,应者如云,从者如蚁,我会稽原本楚地,为暴秦所灭,亡国之恨,不能不报。殷通本为楚民,卖国求荣,实乃楚人之耻,我已将他斩杀。有道是‘国不可一日无君’,郡也亦然,今把诸位请来,推一贤者为郡守,据地自立,进而光复楚国,推翻暴秦。诸位意下如何?”
项梁匿于会稽已有多年,平日,又刻意结交郡中头面人物。故而,这些将尉文吏,对他颇有好感,又目睹了项羽之勇,对项梁叔侄既敬又畏,哪还敢道半个不字。
项梁道:“诸位既是从了在下之意,愿意举一新守,那么诸位就议一议看举谁合适。”
屁话,你已杀了郡守,又将郡守印绶佩在身上,我等若举别人,你会答应吗?众人只是这么想,未敢说出声来。
项羽见众人没有应腔,张目吼道:“我叔问尔等话呢,难道都哑巴了不成!”
众人实在有些畏他,闻言,众口一词道:“这还用议吗?项梁君乃项大将军之子,既智且贤,郡守一职,非项君莫属!”
项梁胡乱谦让了几句,便开始发号施令,自称将军,以项羽为偏将,并将殷通的原班人马一并接管下来,为将的依然为将,为吏的依然为吏,所易者,唯有服装旗帜而已。
当然,既已据地自立,又要反秦,单靠那几百郡卒,是不行的。于是遍贴文告,招募兵勇,得五千余人。
征过兵勇之后,又访求豪杰,得四十余人,诸如:季布、钟离昧、周殷、周兰、宋义、武涉等。内中尤以季布声望最著,吴中人曰:“得黄金千两,不如得季布一诺。”
季布投了项家叔侄,被拜为校尉,常被召到项梁帐中议事,这一日,议及当地豪杰,布进言曰:“今会稽涂山中有二位大王,一名桓楚,一名龙且,统精兵二千,啸聚山林,俱有万夫不当之勇,若得招之为将,大业可成矣。”
项梁“咦”了一声道:“君不说我差一点儿忘了,桓楚、龙且之名,我闻名已久,可谓是如雷贯耳。殷通被诛之前,他也曾提及桓、龙二位,我谎称项羽认识,可由羽代他召回。斩了殷狗之后,忙于扩军、理民,竟把这事给忘了。君可陪同项羽,为我往招二将。”
季布道:“敬遵将军之命。”
是时,项羽亦在座,起身说道:“季校尉,项将军求贤若渴,目前又正值用人之际,既然要招桓、龙二将,何不现在就去!”
季布道:“走。”
二人上马,带了六七个随从,只消半日,便来到了涂山脚下,遣一能言小校,进山去见桓楚、龙且,拜言曰:“楚将项梁,遣裨将项羽及校尉季布,来见二位大王。”
项梁举义之事,桓楚、龙且早已知晓,但对于项梁叔侄,只知其名,并不相识。至于殷通,虽然有所不齿,同是会稽人,总归是同乡。而项梁叔侄作为客家人,入其邦,杀其主,夺而自立,非义士所为,正欲出兵讨伐,不想他倒来了。若不见,有季布相伴,而季布又是吴中名士,亦曾有恩于桓、龙二人,不见不妥。想了一想说道:“有请!”
待项羽、季布来到山寨,桓楚、龙且,对季布敬爱有加,问寒问暖,看座敬茶,却把项羽晾在一旁。季布忙道:“二位大王,小弟今日拜山,非为私也。”
他将项羽一指道:“这位项将军,二位怕是有些不识,此乃项燕项大将军嫡孙,项梁项郡守之侄,大名鼎鼎的项羽。”
一听到项大将军嫡孙六字,桓楚、龙且双手抱拳道:“不知将军乃项大将军之后,失敬,失敬!”
项羽本来有气,见他二人主动向自己赔礼,忙以礼相答:“不必客气,有道是‘不知者不为罪’。”
桓楚、龙且,虽说对项羽改变了态度,但对于他叔侄所为,仍是有些不满,冷声问道:“项将军叔侄,既是夺了会稽,理应在那里耀武扬威、称王称霸,因何跑到我这荒山里来了?”
项羽生性暴躁,眼中容不得半粒灰星,如何受得了他们如此奚落,霍然长身,横眉说道:“二位此话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