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知此形势已迟,然其犹及自强者可谓幸已。距今五十年之前,日本忽知此大势而加于列国之班,其故如何,藉心理以说明之,固中外诸人所欲闻者也。锁国数百年,冒危险而守其主义,一旦开放门户,进前极端,其勉行乎公同之道,而不待外国之要求者,固非寻常说明之所能尽。
予窃谓日本之开国思想,其显发非不速,然推其由来,养蓄亦已久矣。太阳之出也似骤,然其显出之前渐升渐上,同其速率,其未出之时,自半夜时时刻刻,上升同速,而无变差,惟人不见之耳。日本开国之情势已成世界历史之一分,今不必叙之。其故则宜叩之于日本中古之历史。近世历史示西邦文明输进日本,能资益至如何之度。若日俄交战之后,则可称曰最近历史。
予欲说者,在第二期历史,即近世史,谓日本欧化之时代。夫曰“日本国民之欧化”,此犹有语病,予欲名曰:“欧力化于日本”。其初,东邦与西邦交际咸挟疑念,交渐深而亲信渐厚,后更加以识别遂有合理之谊。文明二系统之接合,即文明代表二系之结婚,此予之所欲论者也。
曰“邦之势力感及于东邦”,其所谓势力者,影响也。英语曰Influence。此英语有时误解谓暴力、金力或智力,以压倒弱小。予所用“势力”一语,释以本根之意义,谓传布之力,更无凌压之意,如水之自然就低。大河徐流,泛滥于平野,不如山溪急湍为瀑布、为奔流。
所谓西邦者,意义颇广漠,合欧美诸邦并称之,非指一国也。盖各国苟作国家为所偏倚,若称有基督教国,则意义过广,趋于理想。至“西邦”一语,则不必指某一国,不如基督教国之称,无国家之界而含诸种性质,实为适用利便之名目。
日本人说西邦者不须细密区分,如各国特有之性质皆无视之,而只观于公通之要点。曰“基督教”,其中有新教,有旧教,差异不少,而一概谓之“西教”。曰“民权”,不问德国之专制政治,俄国之寡人政治等,而一概谓之“西邦习俗”。曰“发畅进步”,不问西班牙、土耳其等数邦,而一概谓之“西邦特性”。譬如日本人与外邦人开新交者,视其人种之区别而不互视其个人之异同。曰躯矮,曰皮肤不纯白,曰发绿,此始见日本人者所先识觉。若曰甲眼如此,乙鼻如彼,则不深问之。
西邦文明始映于日本人之眼者亦同,只见其举欧美诸邦莫不同然,而不见谷邦特殊之情。近时通交渐熟而渐审各邦特殊之形势。如俄、德、法三国,乘日清战熄之时,同盟而干涉于议和之局,令日本失其战胜之效。此日本国民所不能忘,至田夫、野人,亦记此三国之名,而知其国之殊情。英国与日本为同盟之邦,此三岁童子之所知。美国久为日本之友邦,此妇女小子之所识。如此,各国性质渐分明,惟西邦一语尚漠然通行,而日本负于此西邦者颇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