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在西班牙语世界的地位相当于莎士比亚在英语世界、但丁在意大利语世界、歌德在德语世界的地位:他们都是所属语言的荣光。法语世界里没有一枝独秀的类似现象:拉伯雷、蒙田、莫里哀、拉辛与维克多·雨果、波德莱尔、司汤达、巴尔扎克、福楼拜以及普鲁斯特地位相当,不分伯仲。或许可以说塞万提斯的杰作雄霸了过去的五百年,因为那些更为杰出的小说家都是《堂吉诃德》的子孙,《堂吉诃德》对他们的影响不亚于莎士比亚。我在其他场合说过,莎士比亚实际上教会了我们如何与自己交流,而塞万提斯教会我们如何与他人交流。哈姆莱特很少聆听别人说话(除了那个鬼魂),而福斯塔夫如此自得其乐,哈尔王子在他面前,也成了满腹牢骚的学生和不太心甘情愿的聆听者中最有风度的一个。但堂吉诃德与桑丘·潘沙相互倾听,在这个过程中变得成熟起来,在所有文学作品中,他们之间的友谊最有说服力。
堂吉诃德还是哈姆莱特?桑丘·潘沙抑或福斯塔夫?这是一种艰难的选择。然而,哈姆莱特只有霍拉旭,福斯塔夫孤独终老,临死之际仍把玩着鲜花,显然正梦想着《圣经·诗篇》第23篇中承诺的筵席,上帝为身陷敌群的人摆设的筵席。堂吉诃德在桑丘充满关爱的陪伴中安然离世,这位睿智的仆人还向这位英勇的骑士提议展开全新的征程。诚如艾米莉·狄金森(货真价实的莎士比亚继承人)所言,也许是莎士比亚一手创造了不断成长的内在自我,自我的成长被迫成为一段冒险之旅。塞万提斯的人生充满艰辛且孤独凄凉,他却创造了一个莎士比亚回避的奇迹。在莎士比亚的笔下,我们能找到水乳交融般的两个伟大性灵吗?安东尼和克莉奥佩特拉都是极具魅力的“巨人”,但他们从不倾听他人说话,也从不倾听彼此说话。麦克白夫人渐渐淡出,李尔王对着天空自说自话,而普罗斯珀罗在人间根本没有棋逢对手的可能。有时候,我幻想着永生的莎士比亚把他笔下最具生命力的人物集中到一个舞台上:福斯塔夫、哈姆莱特、罗瑟琳、伊阿古、李尔王、麦克白和克莉奥佩特拉。然而在他活着的岁月里,他没有这样选择。
桑丘与堂吉诃德是读者所需要的最好的同伴:与他俩三人同行,如同与幸福随行,还能获得自我洞见。堂吉诃德与桑丘做到了全面深入的互相了解。最终他们真正懂得了彼此,而这正是他们最终要教会我们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