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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利弗·哥尔德史密斯
(1730—1774)

奥利弗·哥尔德史密斯创作各种文学体裁都得心应手,且风格雅致,这促使评论家不禁要思索一下作家与其为人之间存在的不对称之处。我所知道的一些(而非全部)最多才多艺的作家却有着最平淡寡味的个性,或者,若是他们个性鲜明有趣的话,那么他们作为作家则又非常不讨人喜欢,或者愚蠢,或者令人生厌。哥尔德史密斯似乎是个不幸之人,甚至有点像弗洛伊德所说的“道德受虐狂”,他在四十四岁时成为自己死亡冲动的牺牲品。的确,哥尔德史密斯是体现许多弗洛伊德式见解的一个相当经典的例子,而《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和《委曲求全》都为弗洛伊德理论中的许多概念范畴提供了直观阐释。弗洛伊德所说的“肉欲生活中最普遍的退化形式”可以很好地解释年轻的马洛的一些行为。 马洛在与出身高贵的女性相处时拘谨羞怯,但在面对酒馆侍女、大学里铺床打扫房间的女仆以及其他类似之人时,却又生气勃勃,充满自信。他曾这样评价后几类女性:“你知道的,她们和我们是一类人。”笨拙的托尼·朗普金甚至是一个更具说服力的例子。他喜欢自降身份,与啤酒馆里的人为伍,而这也是一种弗洛伊德式的伪装,是对他那可怕的母亲郝嘉斯夫人的反应形成。

据鲍斯威尔所言,哥尔德史密斯在多数事情上都模仿约翰逊,甚至到了模仿那位评论家举止的地步。约翰逊对他的这位朋友兼崇拜者有过最具权威性的评价:“要是只有和可怜的哥蒂写得同样好的人才有资格辱骂他的话,那就几乎没人能对他吹毛求疵。”然而,哥尔德史密斯所有诗作中最棒的句子,即《荒村》的结尾段落,正是由约翰逊自己写就的,这真是种奇怪的悲哀:

那骄傲的贸易帝国迅速走向衰朽,

就如海涛将精工细制的防波堤冲走;

而自立自强的力量却不为时间撼动,

就像岩石能够抵抗巨浪和天空。

如果进行讽刺性解读,可能会将人工建造的堤坝,“精工细制的防波堤”解释为哥尔德史密斯的自我,与大评论家约翰逊的自强自立、坚如岩石的自我形成对比。不过,哥尔德史密斯那精工细制的防波堤尽管不具备约翰逊式的强大力量,却也同样抵抗住了时间的侵蚀。哥尔德史密斯的作品因其奇特的优雅而流传至今。说这些作品奇特,是因为很难对它们进行精确定义,也因为它们跨越了各种文学体裁:从蒲柏式的诗歌《旅行者》,到感伤小说《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对《圣经》里《约伯记》进行的班扬式改编,再到《荒村》中哀歌体的田园主义、经久不衰的舞台喜剧《委曲求全》以及死后出版的诗歌《报复》中表现出的温厚有礼,那是对约翰逊博士身边圈子成员们的温和讽刺。

对哥尔德史密斯最有分量的评价来自威廉·哈兹里特。哈兹里特在我看来是仅次于约翰逊的最棒的英语评论家。他说:

哥尔德史密斯不论写诗歌还是散文,都是最为勤奋的英语作家之一。……他有一种自然而然的轻松随意。他的一切皆是油然而发、不经雕饰的,却优雅端庄、和谐柔顺、几无瑕疵。

哥尔德史密斯属于一类自然的或无意识的艺术家。他不会引起读者的敌意,这使他能够经久不衰。他似乎是所有作家当中最没有偏见的一个,他写作的时候仿佛对我们没有任何企图。即便是现在,他也没有失去读者,尽管评论家们有时会视他的作品为过时之物。他出奇地接近流行文学,不过他很难与更具感染力的班扬相比。他现在还能打动我们,也许主要是因为他代表了我们同往昔之间的连续性。如若不是因为他,那个往昔似乎已被我们完全弃置脑后了。

《威克菲尔德的牧师》

《威克菲尔德的牧师》的经典地位是毋庸置疑的,不过我并不建议像我刚刚做过的那样,将其同班扬的那部更具震撼力的《天路历程》一起重温。但话说回来,班扬是如此强有力的一位幻象大师,他的位置应该被置于弥尔顿和布莱克的身边。哥尔德史密斯在《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中给我们提供了一种温和的神正论,然而神正论很难是温和的。1900年,亨利·詹姆斯为这部小说作序,称之为“我们文学中被惯坏了的孩子”。这部作品极为亲切怡人,以致在他看来是部“快乐的作品”,即“一个快乐的男人所感受到的那种快乐——他娶了天使为妻,或者得了份清闲的肥差”。

和《约伯记》一样,《威克菲尔德的牧师》将一个好人,即普里姆罗斯博士,置于撒旦的操控之下,撒旦在这里就是桑希尔老爷。近来的一些修正主义解读试图将普里姆罗斯博士诠释成一个自以为是的人,而不是真正善良的人;一个自私做作的人,而不是真正纯真的人。这在我看来非常牵强,因为他们忽视了哥尔德史密斯对《约伯记》最令人惊异的修正。哥尔德史密斯非常大胆地将他的约伯设置为叙述者。不论你让约伯做什么,你都不应该让他成为第一人称叙事的主人公。单是看看这样写就的开端会给我们造成什么样的美学和精神效果就够了:

我住在乌斯地,名叫约伯;我完美、正直,敬畏神,远离罪恶。

没有人能够陈述自己的美德而不会让我们产生疏离感,也没有人能够讲述自己的苦难而不会令我们感到尴尬。《威克菲尔德的牧师》的开端并不太像第一人称的《约伯记》,但这部分也足以让人产生疑问:

我认为,结了婚并生养了众多子女的老实人,比起保持单身、空谈人口的人,要更为有用。正因为此,我接受圣职刚刚一年,就开始认真考虑结婚事宜,并选择了这样的一个妻子,她亲自缝制自己的结婚礼服,不为光洁漂亮,而为经久耐穿。

从最好的方面看,可怜的普里姆罗斯听起来像个华而不实的傻瓜;从最坏的方面看,他则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哥尔德史密斯为何要冒这样的险?普里姆罗斯是不是被有意设置成讽刺的对象,而博舍尔则被设置成一个知晓世情的导师?狄更斯显然不这么认为,普里姆罗斯身上的某些特点在匹克威克先生身上得到了保留。与歌德和狄更斯不同,我们并不觉得普里姆罗斯是个可爱的喜剧人物。不过,我们也不应该对他吹毛求疵。也许他代表的并不是一个世俗化的约伯形象,抑或一种关于真正人性的约翰逊式教育寓言,但我怀疑他基本上就是哥尔德史密斯对约伯的心力内投。这并非在暗示这是一个合成人物,即约伯/普里姆罗斯——哥尔德史密斯的混合体,而是说,普里姆罗斯体现的是哥尔德史密斯充满怜爱的自嘲,抑或一种温和的约伯式戏仿,揶揄不负责任的作者本人对灾祸的偏爱。

哥尔德史密斯冒险使用第一人称叙事,因为他知道普里姆罗斯牧师就是他自己颇具讽刺色彩的自画像,而且他个人的约伯式磨难并不足以产生崇高的效果。但是,生活中的哥尔德史密斯和小说中的牧师都无法避免自我吹嘘,避免有德之人的自命不凡,即便他们都是命运的被动牺牲品。哥尔德史密斯虽然有着不可思议的个性,但他是个文学天才,而普里姆罗斯博士却资质平平。一个平庸的约伯会令我们感到吃惊,哪怕只是因为他令我们想起,《圣经》里的约伯是位多么令人敬畏的道德心理学家和推理者,乃至最终他激怒了约翰·加尔文。加尔文是所有对约伯做过评论的人中最伟大的一个。他在以《约伯记》为题布道时,最终忍耐不住喊道,上帝本该创造一些新的世界来满足约伯。没有人会说上帝应当创造新的世界来满足普里姆罗斯博士。我怀疑,在这一点上,哥尔德史密斯本人大约处在约伯和普里姆罗斯牧师两人中间的地方。

《委曲求全》

《世界公民》、《威克菲尔德的牧师》以及那三首主要的诗歌可能是哥尔德史密斯最优秀的作品,但我自己更喜欢《委曲求全》。该剧已经在舞台上演出了两百多年,可以视作莎士比亚之后英语流行戏剧的典范之作。该剧原本是对哥尔德史密斯称作感伤剧的那一类作品的戏仿,感伤剧是与畅笑喜剧(Laughing Comedy)相对立的一种剧作。我们如今已经体会不到《委曲求全》中的讽刺了,不过仍能欣赏到该剧的价值。该剧非常有趣,而且很明显是全程都很有趣。哥尔德史密斯并没打算把《委曲求全》写成一部闹剧,但它无疑就是一部重要的闹剧。凯特·郝嘉斯身上有着莎士比亚剧中人物的味道,尽管把她与《皆大欢喜》中的罗瑟琳相提并论违背了文学鉴赏的原则,正如将托尼·郝嘉斯比作迫克 一样。

哥尔德史密斯拥有良好的文学判断力,他把自己的闹剧保持在朴素、简约,甚至是粗糙的状态;对郝嘉斯夫人的描写就体现出一种无情的粗野。而托尼·郝嘉斯对她的惊吓折磨同样具有施虐性质,透着某种残酷,而我们也被迫参与其中:

托尼 不必担心我。她来了。消失吧。她刚从池塘里爬出来,直到腰部都是湿漉漉的,就像条美人鱼。(郝嘉斯夫人上场)。

郝嘉斯夫人 哦,托尼,我要死了。抖得不行。快被弄死啦。我挺不过去啦。那最后一下颠簸把我们甩在了绿篱笆上,要了我的命。

托尼 呜呼,妈妈,那全是你的错。谁叫你半夜跑走,而且一点儿也不识得路。

郝嘉斯夫人 我希望我们已经回到家里。我从来没在这么短的旅程中,遇到过如此多的事故。陷在泥浆里,翻进沟里,困在沼泽里,颠得快散架了,最后还迷了路。你说我们现在是在哪儿啊,托尼?

托尼 我猜我们是在离家四十英里的克莱克——斯卡尔公地。

郝嘉斯夫人 啊,哎呀!啊,哎呀!全国最臭名昭著的地方。我们现在就差被人抢劫了,那样今晚就算齐全啦。

托尼 别怕,妈妈,别怕。盘踞在这儿的五个劫匪已被吊死了两个,另外三个也发现不了我们。别怕。是不是有人在我们后面跑?不;那不过是棵树。别怕。

郝嘉斯夫人 我会被吓死的。

托尼 你有没有看见像顶黑帽子一样的东西在灌木丛后面移动?

郝嘉斯夫人 哦,死亡!

托尼 不,那只是一头牛。别怕,妈妈;别怕。

郝嘉斯夫人 托尼,我千真万确看见有人正朝我们走来。啊!我肯定。要是他发现我们,我们就完了。

托尼(旁白) 真不幸,我继父出来进行晚间散步了。(对她说)啊,那是个匪徒,拿着和我的手臂一般长的枪。一个长得凶神恶煞般的家伙。

郝嘉斯夫人 老天保佑我们!他过来了。

托尼 你藏到那片灌木丛后面,让我来对付他。如果有任何危险,我就会咳嗽并“哼”一声!当我咳嗽时,你一定要躲好。

(郝嘉斯夫人躲到背景中的一棵树后面)。

要找到与此类似的粗野文字,我们就得转向W.S.吉尔伯特。 我们已然身处那种被弗洛伊德的现实原则所笼罩的废话体系,光是出于这个原因,《委曲求全》就有点像吉尔伯特的风格。弗洛伊德在1928年写作关于“幽默”的问题时,在幽默中听出了超我的声音,“正在对遭受胁迫的自我”讲着“和善的安慰话”。在我们考虑莎士比亚最复杂的喜剧《皆大欢喜》或者《终成眷属》之时,这种解读并没有太大用处。但是如果说的是哥尔德史密斯在《委曲求全》中摆脱超我后的放纵,这种方法简直就是醍醐灌顶。作为约伯的哥尔德史密斯极为不自在,即便是那个最和善、最愚蠢的约伯,普里姆罗斯博士。但是当他做托尼·朗普金时,却最为得心应手,因为托尼正是他对自己遭受胁迫的自我所说的和善的安慰话。 QVawTAt4k1hE4Yizk2mn3aQ9P3a/ZLFRjCNAUmdNony+b9fjipCqmJTGKWJ0tn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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