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98年,欧洲两端出版了两本关于欧洲人口的重要著作。比较权威的一本是奥地利启蒙运动顶尖政治学者约瑟夫·冯·索南费尔斯(Joseph von Sonnenfels,1732—1817)的《治国指南:关于我们时代的状况和概念》( Manual of the Domestic Administration of States, with Reference to the Conditions and Concepts of our Age ),在书中,他对传统智慧——规模巨大且不断增长的人口是一件好事——进行了总结。事实上,他甚至断言,人口增长应该被当作“政治科学的首要原则”,理由相当充分:它能够推进公民社会的两个重要目的,物质享受和实体安全。在索南费尔斯看来,人口规模越大,国家的农业生产力就越高,抵抗外敌和国内异见分子的能力也越强。他的论点之一是有越多的人承担国家的开支,个人要分担的税负就越轻。这种基于常识的分析方法得到了以下信条的支持:自古典时代起,世界上的人口就一直在衰减。索南费尔斯和绝大部分同时代人,包括伏尔泰和孟德斯鸠都坚信这一点。孟德斯鸠沮丧地评论道:“要是人口的这种衰减不能停止,一千年里世界就将变成一片荒漠。”
同一年里,年轻的英国学者托马斯·马尔萨斯(Thomas Malthus)在《论影响社会改良前途的人口原理》( An Essay on the Principle of Population as it Affects the Future Improvement of Society )中提出了大相径庭的观点。他当时32岁,年龄差不多是索南费尔斯的一半,然而他对未来的看法至少要比索南费尔斯悲观两倍。他主要关心的是,怎样反驳威廉·戈德温(William Godwin)和孔多塞侯爵(Marquis de Condorcet)等进步论者关于人类可完善性的信念。马尔萨斯的两个前提是“对维持人类的生存来说,食物是必要的”和“两性间的激情是必要的,而且将差不多保持现在的情形”。然而,由于“人口的力量始终会超过土地出产人类衣食的力量”,这两条自然法则的效力并不相等。一对夫妇可以生下若干子女,他们的子女又可以生下若干子女,因此人口以几何级数增长,而农业只能以算术级数扩展。换言之,资源的增长数列(1, 2, 3, 4, 5, 6, 7, 8)无力支撑人口的增长数列(1, 2, 4, 8, 16, 32, 64, 128)。所以必然的结果是,不管早晚,当人们在这种矛盾所强加的“天花板”上撞得头破血流时,人口的膨胀将自然停顿。痛苦和“恶习”(马尔萨斯牧师指的是避孕)加在一起,会迅速修复平衡。
从长远看来,他们两人的观点都被证明是错误的。然而在1798年,两种观点好像都言之成理。在索南费尔斯的有生之年(他生于1732年),他所属国家的权力和繁荣的增加都同人口的增长齐头并进。约瑟夫二世(索南费尔斯侍奉过的四位皇帝之一)阐明了一条核心的公理:“在我看来,我政策的主要目的,也是所有政治、财政甚至军事当局都应该多加注意的,是人口。也就是说,保持和增加臣民的数量。国家的一切优势都源自尽可能多的臣民数量。”然而在欧洲各地,周期性的生存危机支持了马尔萨斯的悲观预测,特别是可能促成了法国大革命的歉收。要是马尔萨斯活得再长一点(他去世于1834年),他也许会带着些许冷酷的得意看到“饥饿的四十年代”的悲惨状况,特别是导致爱尔兰的人口在短短5年里从840万下降到660万的“马铃薯饥荒”和随之而来的大规模移民。这种矛盾暗示18世纪晚期在这方面正处于新旧时代的交替点上。我们将会看到,就人口而言,1648—1815年这一时段在很多方面都更接近15世纪而非20世纪,虽然它同样具备许多现代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