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上前,颔首恭谨地跪在地上。
“南宫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慧。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封为夫人,为后宫之首。授金册金印。钦此。”
太监念完,忙命旁边的宫娥将十五扶了起来。
“娘娘,您赶紧梳妆一下,外面的车辇都在等您呢。”
十五对那太监点点头,“辛苦公公了,我这就去梳妆,稍等片刻。”
旁边的宫娥端着衣服跟随其后,而秋夜一澈则一直站在角落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他早猜到皇帝会将她纳入宫中,只是,比他想象的还快。
此时,整个长安一片热闹,南宫世家门口更是围满了观望的人,南宫小妹被册封为夫人的消息已经被散播开来。从南宫小妹突然出现在皇上寿宴之后,这一切都是意料之中的事。但是,没想到皇上动作这么快,才不到三日,册封圣旨就下来了。
铜镜前,坐着的女子,面容清秀,长发披肩,身边的宫娥拿出一根绸带将发尾简单挽住,再拿出一枚殷红宝石发链小心地佩戴在十五额头上。
那一枚宝石,宛如一点朱砂,落在十五眉心,让她清秀的脸,瞬间艳丽无双。
一旁的唐三娘拿出衣服,神色亦是一怔,因为,她手里那件金丝绣凤衣服,却是大红色的,如那宝石一样,恣意艳丽。
十五起身,张开双臂,三娘上前将衣衫替她穿上。那一瞬,看着身前之人,三娘眼底闪过惊艳。
虽然是换了一张平淡的面容,可那眉间的孤傲和周身的气质,三娘只觉得,真的身临其境地看到了八年前的胭脂浓。
冷眼如雪,孤傲如梅,肆意如火,艳丽似蔷薇。
“胭脂浓……”唐三娘怔怔地看着十五,看着十五迈着步子,走出院中,站立在飘舞的白雪中。
她终于体会到了那一句:茫茫白雪世界里,唯有那一抹胭脂,浓烈得撩人心魄。
哪怕是换了张脸,然而,胭脂浓就是胭脂浓,那绝代芳华、绝世孤傲的姿容永远都掩藏不住。
南宫府邸门口,百姓们撑着伞,议论纷纷地看着府邸门口,终于,那半开的门突然打开。
白茫茫的天地间,一个红色的身影款款而来。
她穿着一身红色凤穿牡丹金丝绣衣,旖旎艳丽,黑发倾在腰际,发尾系着绸带,配着月牙翠玉,清雅别致。那女子,面不施粉黛,肌肤宛如雪般苍白,甚至透着些许虚弱,可一双黑瞳却幽深如夜,冷冷地凝视前方,衬着眉心那枚水滴形的宝石,原本平淡清秀的脸,瞬间变得艳丽媚骨起来。
她就那样立在风雪中,坦然地接受着众人惊讶、震撼、惊骇、惊艳的目光。
四周悄然无息,直到她由宫娥扶着,慢慢坐上了车辇。
不远处,有个人正捂着胸口扶墙而站,他双眸从她出现那一刻,就未从她身上移开过一丝。鲜血顺着他手指溢出,而他俊美的脸正因为失血而变得苍白,直到车辇移动,他才明白过来,挣扎上去,却是一个踉跄跪下。
“王!”隐身暗处的明一上前,一把将秋夜一澈扶住,“您的伤口若再不治疗,就要恶化了。”
秋夜一澈目光却紧紧锁着那车辇,手指指着那离开的方向,“拦住,给孤拦住!”
“王,那……”明一刚刚也看到了,恐怕整个长安城见过胭脂浓的人,都看到了。十五一身红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大家都以为死去的胭脂浓活了过来。
“她的气度虽然像王妃,但是……王妃已经死了啊。”
“是她!是她。”秋夜一澈站起来,踉跄着要去追十五的车辇,“她就是胭脂,孤怎么会认错?这天下所有人都不记得她,但是孤不会!”他的声音带着无限苍凉,喃喃自语,“就像大漠一样,在人群中,她就那样看着孤,那眼神孤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八年了……她改了容貌、换了声音,可是,她到底还是胭脂。”
“王!”明一将他扶起来,放入马车,然后摁住他伤口,“王,那真不是胭脂王妃啊。”
“怎么会不是?孤的王妃……孤怎么会不认识?”
从十五第一次出现在王府上空时,他的眼神就没法从那个冷漠的青衣少年身上移开。从他们第一次交手时,她只防不攻,掩饰自己套路的时候。
在巷子里第二次交手时,她刺伤了他,她明明可以一剑穿心要他性命,可却只伤在了他的肩上。而她所使的剑术套路分明就是当初胭脂的。
她说:“你欠我的,你所负我的,我都要讨回来。”所以,她要扶持南宫世家,要毁灭他。
“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一次次送来蔷薇?那就是在警示孤,她回来复仇了。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如此了解桃花门、如此了解碧萝,会如此羞辱碧萝?”
他躺在马车里,双眸盯着马车顶,嘴边却带着笑,“因为胭脂恨我、恨碧萝。十五那样冷漠的眼神和精湛的剑术……孤……孤早该想到她是胭脂了。”
那少年眉间的睥睨,也只有是胭脂了。
是啊,他一直怀疑,但是,又有太多因素,让他不敢肯定。
直到那个叫十五的少年立在雪中观梅;直到她将头发挽到耳后;直到他看着她会怔怔出神时;直到她穿着那一身红衣,姿容绝代孤傲地立在风雪中时。
他不再有丝毫怀疑和质疑了。
胭脂浓,时隔八年,你终于回来了。
“孤,等你……”孤等了你八年,在等得快要没有耐心时,你终于出现了。
所有人都说她死了,但是,他不相信。
甚至,当舒池求他出兵协助谋权篡位时,他倒戈反攻舒池,逼着舒池从百丈城楼跳下自尽前,听到他亲口说“你那心爱的胭脂王妃,早化骨成灰了”的时候,他仍是不相信。
十五静静地坐在车辇里,层层帷幔从车顶垂下,可依旧挡不住外面围观的百姓,那些议论纷纷之声。她采取了最高调的方式,来保护皇室血脉,保护南宫血脉。
前行的马车突然停住,随即周围一片喧闹和抽气声,十五听到带队统领恶狠狠地喝道:“哪里来的妇人,还不走开?这可是容月夫人的车辇。”
“怎么回事?”十五掀起帷幔,问外面的宫娥。
“回夫人,好像是有一个女子在前面拦路,说要见夫人。”
“见我?”十五一愣。
又听那统领说:“还不速速离开,否则在此将你就地正法。”
“等等。”十五掀开前方帘子,对着那统领道,“既然是拦路,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皇上爱护子民,若是碰到,定也会停下来询问详情。”
“是,夫人。”那统领恭敬答道,而他话刚落,一个声音凄然从前方传来。
“夫人说得真好,奴家听了真心感动。”
那声音,穿过风雪,有几分悲怆又有几分嘲讽。
十五浑身一震,扶着帷幔的手下意识地握紧。前面,统领命人让开了道,一个身影缓缓走来。那人身上仅穿了一层浅碧色的单衣服,袖子几处还有被扯开的痕迹,而他身上的披风也在刚刚的拉扯中掉在地上,他就这么顶风冒雪地走到十五车辇前。
长发覆雪,似历尽人生沧桑百年,但是那人的面容妖冶美丽,一双碧色眼瞳宛如翡翠那般深邃美丽,可,他像是历经了长途跋涉,那漂亮的眉眼里,透着无尽的悲伤和疲倦。
两人就这样,在人群中,静静地凝望着对方。
周围的人亦渐渐安静下来,因为站在风雪中的那个人,姿容艳丽,倾国倾城,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而车辇里坐着的那个人,虽然容貌不及那人,但气质冷厉孤傲,眉心一点红,衬得其芳华绝代,竟似当年逝去的胭脂王妃。
这两个人,就在万人的注视下,看着对方,谁也没有说话。
莲绛……
十五看着前方的绝色人,胸前有什么东西堵着,压抑到喉咙,却如何也没有开口。
不是说不回来吗?不是说要留在回楼吗?不是说要一年半载吗?
为什么要回来啊?为什么要偏偏这个时候回来!
十五下意识地握紧拳头,却如何也不敢开口喊出莲绛的名字。
因为,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她、监视她,一旦暴露了,就会将莲绛也置于危险中。
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么危险的时候回来!莲绛啊,你……
十五垂下眉眼,欲放下帘子,当作没有看到莲绛,可那宣圣旨的太监终是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对那人说:“你这女子,不是说要见夫人吗?如今,见了怎么又不说话啊。”
“是啊,我想见夫人……”莲绛站在雪中,双眸盯着十五,苦笑,“这多天来,我日日期盼着,想要见到夫人,日思夜想,却没想到,原来夫人这么美,竟……一时间,忘记了说话。”
十五欲放下帘子的手一顿,感觉胸口被人狠狠撞击了一下。
“既如此,那就快说吧,这儿还等着回宫呢。”
莲绛抬手捂住胸口,目光盯着十五,一字一顿地问:“半个月前,我因家中有事,回了娘家。我家相公说,会在长安等我。于是我长途跋涉,追星赶月地回到长安,却突然发现:我相公不在了!”
心口像有一把锥子,刺入之后残忍地搅,所有的痛全都席卷而来,他却要努力抑制,然后问她一个答案,“容月夫人,您知道我家相公去哪里了吗?”而此时车辇上的女子,妆容精致,一身红衣如冷傲的蔷薇,肆意张扬,长发自然落在腰间,眉心一点红,陡然让她原本苍白无色的脸看起来惊艳动人。
他竟然从来不知道,这个在自己身边待了几个月的女子,竟然有如此美艳的时刻。
她端坐在车上,一手扶着帷幔,头微微侧向一边,细长的睫毛遮住了那双黑瞳,然而对方抿着唇,似根本不愿再看到她。甚至,听了他的质问,对方脸上全无反应,只是颤了一下睫毛。
十五,说好的,在长安等我呢?
我日夜兼程从回楼赶回来,担心你在长安出事,然而……看到的却是,你一身雍容盛装,在万人拥戴下,坐上了别人迎娶你的车辇。
日夜不歇,我怕的是,会误了你的解蛊期。我怕你再受那蚀骨之痛,却没想到你,你会还我噬心之伤。
你一身红色嫁衣,一夜之间,竟是当今大燕的容月夫人。
花容月貌……
“呵呵呵……”
莲绛见十五不语,碧色双瞳深深盯着那红衣女子,最终徒然地放下手。
十五则将目光落在一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角余光能瞥到那抹碧色。
莲绛啊……
她暗自吸一口气,才缓缓抬起眉眼,看向莲绛。
大雪如毛飘落,连他那漂亮的睫毛上都缀着雪花,而倾国倾城的容颜此时惨白,连那唇都失去了色彩,唯有那双碧色双眼带着满腔愤怒地盯着她。
她这才想起,今日将会是新月。
“外面风雪太大,你不如先回去休息。或许,你相公会很快回来。”终于开口,却像是耗尽了所有内力。
“回来?”莲绛怔怔地看着十五,眼底涌起一份期盼和欣喜,“她会回来吗?”
十五不再言语,时间逗留得越长,越会让桃花门和秋夜一澈的眼线发现莲绛的身份。
“走吧。”淡然吩咐前面的统领,十五目光收了回来,然后放下帘子。
莲绛顿觉呼吸一顿,心里那把锥子穿过心脏,他总以为,她会和他多说一句。哪怕一句,他也总觉得,她不会是那般绝情的女子,让他觉得不枉来寻她这么一趟。
可没想到,她口气如此冰冷,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十五,哪怕你说一个“会”字,我都会等你啊!
然而,她只是漠然地放下了帷幔。几个宫娥上前,将他拉扯开,这一瞬,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他推开所有人,一下冲到了车辇前面。
莲绛动作太快,十五来不及反应,他已经掀开帷幔,扣住了她的手。
她坐在高处,他站在车辇下面,双眼冷厉盯着她,而那手恨不得将她捏碎。
“是不是,你说话都不算话?”他声音很低,几近颤抖地质问。
十五大惊失色,忙大呼道:“将他拉下去!”
周围一阵嘈杂和喧闹,莲绛冲上来时,车辇前方已经乱作一团。
“呵呵呵……好……”
他力气好大,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从马车里拽了出去,而十五不得已用内力稳住身形。
纤白的手指从她手腕处被人生生拉开,而她手腕上已经留下了几道红印,像是烙铁留下。
非常疼!
捂着手腕,十五忍住没有回头,心中只是默念:莲绛,我并没有说话不算话。
你说:“在长安待着,哪儿都不准乱跑。”我没有跑。
莲绛也不知道是怎么被人拉开的,他只看到漫天飞雪中她冷漠的眼神。
“将他拉下去。”她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
“殿下。”冷赶紧上前,替莲绛撑了一把伞,对方却是一把将他推开。
“颜哥哥,你怎么了?”一个穿着黄色衣服、有着西域面容的女孩儿拾起披风,慌忙追上莲绛。
“滚!”冷厉的语气,吓得那个女孩儿一怔,手里的披风差点掉落。
而莲绛身着单衣地走远,女孩儿害怕地回头看向冷,声音带着惧意,“冷,颜哥哥他……”
“让殿下静静吧。”冷叹了一口气,脑子里却也有点迷茫。
“刚刚那个车辇上的女子是谁?”
她这一问,冷倒是怔住了,“我没有仔细看清容貌,有点像……一个朋友。”
他们日夜兼程地刚赶回长安,马车却被禁卫军拦住,因为今日有位容月夫人要入宫,所有车马不得上大道。正说着,刚好那容月夫人的车辇过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刚刚那一幕。
“朋友,什么朋友?”少女好奇地看着冷,“颜哥哥那种人会有朋友?”
“我也不知道。”冷叹了一口气。
身边人潮涌动,风雪中,莲绛游走在人群中,如一缕幽魂。
夜幕垂下,此时又是落雪天,同样的长安,同样的灯火阑珊,同样的烟花爆竹,同样的街道。他穿着那日的那件衣衫,同样迎风走在雪中,然而……只有他一个人。
“大人,我陪你看雪吧。”
耳边响起一个声音,莲绛慌忙看向人群,那张熟悉的脸,却不在。
“糖葫芦,冰糖葫芦……”
吆喝声传来,莲绛慢慢走过去,停在小摊前。那小摊上,插着一串串糖葫芦,山楂裹着饴糖,看起来十分诱人。
似乎又看到雪中的青衣少年,含笑看着他,然后递上来一串糖葫芦。
他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点喜欢她。但是,今天,哪怕是隔着层层帷幔,哪怕是那帷幔被风掀起一角,哪怕是只看到那模糊的身影和那下巴,他都一眼将她认了出来。苦涩从心间蔓延开,他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不是一点点喜欢,是很喜欢很喜欢了。
十五……你知道吗?我已经很喜欢很喜欢你了。
情不知起于何时,却知永无终期!
“这位公子,要不要买东西啊?”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莲绛回头,看到一个身着破烂的佝偻着背的老太婆,一手拄着根拐杖,一手提着一个破麻袋。
对方的眼眶深陷,不知道是因为灯火原因还是双眼本就那样,一片灰色,像是一个瞎子。
“你有什么东西可以卖我?”莲绛挑眉看着身前的老太婆。
“我这里啊……”老太婆拈了拈自己的麻袋,诡异地笑道,“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只是……就怕公子买不起。”
“呵呵……”莲绛冷冷一笑,“我想要什么都有?”
“老妇不打诳语。”
“那我要她一颗真心,你有吗?”
老太婆将自己的口袋放在背上,“当然有,只是看公子用什么来换。”
莲绛冷眼看着她,转身走入人群。可那老太太苍老的声音传来,“若公子想要,可以到长安七巷奇异店来,只卖有缘人哪!”
有缘人?
莲绛回身去看,原先站着的地方,只有一群围着摊子的孩童,哪里还有什么老太婆?
皇宫。
寒风呼啸,十五披着黑色的斗篷坐在房顶上,目光冷厉地看着整个长安,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十五。”唐三娘挨着十五坐下,“冷好像回来了,下午的时候,我看到烟火集合的信号。”
冷走的时候,知道胖子和唐三娘都在长安,因此他们一回来,就发来了集合信号。
“那你去吧。我得守着小鱼儿,而且,虽然我用内力和银针封住燕城亦的毒,但我也担心他……会随时毒发攻心。”
十五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腕,上面,还有几道深深的痕迹。
想起白日莲绛的样子,十五觉得胸口有些沉闷。他的手,以往总是带着温暖的气息,可今天,那样的冰凉刺骨。
“十五,”唐三娘低声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看着小鱼儿。”
十五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此时的大雪已经停了下来,但是透着一股压抑的阴沉,像随时都会压迫整个苍穹。
十五摸了摸手腕,纵身如一只孤鸿,消失在夜空中。
烟花集合的地点……十五在雪中快步行走,脚下灯火阑珊,头顶烟花四起,甚至能听到茶馆酒楼里在谈论今日南宫小妹入宫之事,也有人谈到今日一个漂亮女子在大街上拦住车辇……
十五看着眼前这栋楼,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这里竟然是——青楼。
“这可真是一个好的集合点。”十五看着自己的装扮。因为出来得急,衣服都没有换,黑色的披风下面是红色的长裙,里面则是流云镶边的白色衣衫,长发披肩,眉心虽然没有戴着那枚宝石,却仍旧一副贵妇人的装扮。
她又没法飞上楼顶,然后一间房一间房地掀开瓦片,去找他们在哪个房间。
她这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寻欢作乐的恩客,倒像是来青楼抓奸夫淫妇的女人。
门口刚好有一个大醉的客人摇摇晃晃出来,十五脱掉披风和红色外衣,顺手摘了门口一朵冬芙蓉别在发间,上前将那人扶住,夹着他进入了青楼。
青楼总用分了三院,四层,一楼的舞台和大厅,舞台上有一群女子长衣水袖,身体在台上柔软地起伏,跳着优雅的舞蹈,而台下满座的客人很多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人声嘈杂,许多人都在交头接耳,更多人在搂搂抱抱,十五凝神辨听,希望能快速找到一些信息。
二楼一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女孩儿却趴在栏杆处,看着台上跳舞的女子,“这就是大燕的青楼啊,没什么好看啊。”
十五一听,忙抬头,看到女孩儿旁边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冷。
冷目光快速地扫过大厅,然后对着旁边暗处说了什么,然后目光又落在四楼。
十五这才想到,她一开始担心莲绛的安危,却没想到,他那般身份高贵的殿下,怎会用她这种人担心呢?在去睿亲王府闹事的时候,他都能带着她从几重埋伏中逃跑……
想及此处,脑子里浮现他白日的眼神,似乎有点憎恨和怒气。
按照他的脾气,今晚应该不会想要见自己吧?
十五思考着到底要不要上楼时,却发现自己已然扶着男子摇摇晃晃到了四楼。
而有一个地方,门口有两个暗人埋伏,看样子,那是莲绛目前所住的地方了。
十五扶着男子推开旁边的房门,将人丢在床上,然后爬过天窗,进入了那间房间。
屋子里有丝丝腊梅香气,整个房间足足有其他三间房大小,里面摆放着各种名贵字画和花瓶,绕过圆形雕花门,有一张屏风。屏风后面,隐约可见一张软榻。
此时,软榻上,靠着一个人。长发似水,面容精美,如鬼斧神雕,每一处线条都完美到了极致,连那睫毛都比女子长得还卷翘细长,放在胸膛上的那双白净之手更不用说了,犹如玉雕,没有一丝皱纹,那指甲都似出水珍珠,泛着柔和分润光泽。
那人躺在软榻上,像是睡了过去,红唇似涂过胭脂那样红艳诱人,下唇有一条清晰的裂纹,那是世间绝色的美人裂。
十五静静地立于屏风后面,看着睡着了的人,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正在这时,榻上的人突然翻身,搭在身上的貂皮披风落在地上,露出一双雪白的赤足。
十五垂首叹了一口气,妖孽。
她悄然上前,将那披风拾起来,轻轻替他盖住,然而那人却一翻身,踢开了披风。
十五吓得赶紧后退一步,以为莲绛醒了,忙躲在屏风后面,直到好一会儿对方没有动静,她才敢出来。
十五又拾起貂皮披风给他盖上,一不小心触到他的脚,却感到灼人的滚烫。再摸下去,又是刺骨的冰凉,她担忧地拿起旁边的夜明珠凑到莲绛身边,才发现他的唇,红得不自然。一摸额头,却是在发高烧。
“怎么回事?”十五坐在旁边,摸向他长发,眼底闪过震惊:他的头发是湿的。
不仅如此,衣服也是湿的。
“难道又去看雪了?”外面没有下雨,而且入夜时雪就停了,这人全身湿透就这么睡了,眉心又有无限疲惫,难道是下午看了一下午的雪?
“大人……”十五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然,他身体滚烫,许是醒不过来。
于是她将他扶起来,让其靠在她怀里,慢慢脱掉外面那件湿漉漉的衣服。中衣仍有些潮,里衣已经被他滚烫的体温烘干。
在柜子里找了一套一样的衣服,十五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衣服脱掉,又担心他中途醒来暴怒,干脆点了他的穴位。
这不是第一次看他的身体,两人也有过更亲密的接触,可她还是浑身不自在,自己的呼吸都有些乱了。
十五深吸了几口气,这才将莲绛扒光,又想到他高烧发汗,旁边又有干净的水和丝绢,便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替他擦拭一番。
丝绢小心翼翼地擦过他面颊、唇、下颌、脖子、肩膀,落在胸膛那粒红痣上时,剧痛从胸口蔓延向四肢百骸。
十五捂住胸口,整个人都疼得忍不住趴在莲绛胸膛。
“沐色……”她有多久没有想起沐色了?过去棺材中八年,她日日想着沐色的话,想着沐色的样子,想着喜欢站在阳光下,盯着太阳看的沐色。
沐色是唯一支持她从棺材中爬出来的美好。而这个美好,这几个月竟然没有日日思念。
“胭脂,不要忘记我,好吗?”那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沐色琥珀色的眼眸,清澈明亮。
“我可以从这个世界里消失,但是我不能从你的记忆里离开。”
十五难过地抬起头来,轻轻地替莲绛擦拭完,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替他穿好衣服。做好这一切,她坐在他身边,将他一头丝润的青丝掬在手心,不断地以内力注入,很快发丝变得光泽顺滑,如一张上好黑缎,就这么在她手心里泻开,又像一幅全泼墨的画卷。
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十五忙放开莲绛,顺手解开他的穴道,然后隐藏起来。
“颜哥哥。”门口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敲了敲门,就走了进来。看着软榻上熟睡的莲绛,不由得摇了摇他,“颜哥哥,楼下在表演那个什么胭脂舞了,你要不要去看?”
榻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女子,眼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不耐烦地道:“好吵,出去。”
“忘恩负义的家伙!”那女孩儿站起来,指着莲绛,“我可是冒着挨板子的危险帮你打开地宫的门,不然你以为你能跑出来吗?说了条件是带我来好好玩的……”
莲绛疲惫地闭上眼睛。
那女孩儿又凑过来,笑嘻嘻地问:“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你媳妇吗,人呢?”
“咳咳咳……”
莲绛霍然起身,脸上布了一层白霜,赤足走向门口,“玩够了,自己滚回回楼!”
白色披风,浅碧色长衫曳地,黑发散落,他靠在栏杆边,姿态说不尽的风流肆意,凤目却是冷冷看着一楼舞台。
而此时,一楼舞台上,站着一个红衣长袖的女子,那女子有一头漂亮的青丝,长至脚踝,发尾红绸相系,单是背影,已姿容潋滟。
这正是目前长安最盛行的舞蹈——胭脂舞。
而台上女子,身上妆容亦被称为胭脂装。据说,八年前,胭脂王妃的穿戴便是如此。八年后,到处都在效仿那风华绝代的女子。
那女子一手遮住面容,一手长袖垂落在地上,然后轻轻迈着小巧的步子,她身上的裙摆随着走动的速度加快,像一朵正慢慢盛开的蔷薇花。
她身形十分娇媚,玲珑有致,步履轻盈,如行走在水上,当整个裙摆都飞起来时,她双手一抛,长袖竟然飞出片片蔷薇花瓣,顿时惊艳全场。
莲绛的手放在栏杆上,等那女子跳完,他手一指,“把她带来。”
旁边的蓝衣少女一怔,惊讶地看着莲绛,而冷亦有些茫然。
可莲绛亦懒得说第二句,转身进入了房间,然后姿态慵懒地靠在软榻上。
很快,红衣女子被带了进来,身后的门霍然关上,女子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只知道进来的瞬间,有个人邪肆地靠在榻上,虽不见面容,却已觉得贵气逼人。
“起来。”对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女子战战兢兢地起身,却忍不住偷偷瞟向那软榻上的人,不过一瞬间,顿觉得心跳紊乱,似被人勾去了魂魄。
榻上的人,眼眸未抬,淡然问:“你会什么?”
“奴家什么都会。”女子俯身行礼,乖巧地答道,婉柔的声音,极力在讨好。
“哦?”莲绛突然轻笑起来,那声音透着一股阴森,“那你会杀人吗?”
女子陡然一惊,不由得抬头看去,发现对方的美人唇笑得格外邪魅。
“奴家……奴家不会。”女子声音轻颤,当即跪在地上,看到一双比女子还美的白的足落在身前。
“那你还说你什么都会?”
“奴家错了……”女子把头埋在地上,已经吓得要哭了。
这个人明明很美,可是一开口,却给人莫名的恐惧和压抑。
“本宫最讨厌信口雌黄的女人。”他叹了一口气,回身又靠在榻上,垂眸看着手里那镶嵌着宝石的骷髅头,漫不经心道,“给你一个机会,半个时辰内,若你不能取悦本宫,那你的下场就会变成一具骷髅。”
地上的女子险些昏了过去,万万没有想到长得如此美丽绝色的人,竟然说出这般恐怖的话。可女子毕竟是久经风月之人,也知道这般境地,她只能自己救自己。
女子站起来,侧身面对莲绛,然后缓缓脱下第一件衣服。
柔和的灯光下,女人的身材十分妙曼,长发似水,衬着露外面的皮肤,处处透着诱人光泽。她慢慢靠近莲绛,柔软的手正欲摸向莲绛胸膛时,对方身体一侧,那只骷髅挡住了女子的动作。
正当女子惊愕之际,莲绛倾身在她耳边小声道:“若敢碰本宫,就削了你的手指。”说完,竟摸出一把镶嵌着名贵宝石的匕首,放在了旁边。
而女子吓得面色苍白,那欲碰莲绛的手,也颤抖着收回来。
“你的时间不多了。”莲绛小声提醒,如玫的唇笑得妖娆,“或者,用它杀了本宫。”
女子泪水如断线珍珠滚落,只得跪在地上,开始脱第二件衣服,她面容本就秀美,泪水晶莹,一副梨花带雨姿态,在哪里都是让人忍不住捧在手心疼爱和呵护。
可眼前这个美得可怕的男子,那冷漠的眼底不但没有一丝情欲,反而带着厌恶。
待她全身脱光,诱人身姿全都展露无遗时,男子垂下睫毛,懒懒地道:“你想怎么个死法?”他的声音很温柔,带着一丝慵懒的味道,甚至有股难以抗拒的魅惑,可偏又恐怖阴森,甚至能感觉到目中的诡异像阴毒的蛇游过她的周身。
女子已然浑身发抖,哭泣着欲扑向莲绛施以求救,而对方碧色眼眸冷冷一扫,女子吓得跌跪在地上,哭喊声都发不出来。
“嗯,不如……先把你舌头割掉,谁让你信口雌黄呢?然后呢,再挖掉你眼睛,因为你还是少有的能如此近距离看本宫的人,你的眼睛当然不能留下,然后便是你的手……”
让人恐惧的声音钻入女子的耳朵,那声音带着一种诱惑,逼着她将目光移向旁边那把匕首。
终于,恐惧达到极致,女子尖叫一声抓起匕首,狠狠刺向前方妖魅的男子。对方这才抬起眼,那碧色的眼眸依旧没有丝毫波澜,像是默默在等待她的匕首。
手腕一阵剧痛,那匕首当即从手心里滑落,稳稳地倒插在红色地毯上。
女子再也受不了内心的恐惧了,捂着手腕瘫在地上号啕大哭起来。
与此同时,她发现,窗前的屏风处,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女子,身穿白色衣服,领口处绣着流云牡丹图案,对方面容清秀,一双黑瞳半敛,微微颔首恭敬地站在那儿。她的样子看起来很安静,可浑身却透着某种沉淀的杀气。
“过来。”
榻上美丽邪恶的人,再度懒懒开口,本是命令的口气却突然间多了一丝难掩的温柔。
地上的女子惊讶地看向他,发现他原本凝视着冰霜的面上竟泛起了笑意。
那是真的笑,虽然只是一瞬……那笑容却从他漂亮的眼瞳漾开,映着屋子里的夜明珠,仿似烟花般璀璨,又似反射着阳光的湖水,波光潋滟。
一时间,只看得那女子回不过神来。
“本宫说,让你过来。”莲绛目光盯着十五,觉得心里所有郁结所有的难受和痛在她出现的瞬间,全部烟消云散。
原来,他不需要别人的刻意取悦。他只要看到她。看见她,便觉得时光美好,阳光明媚。
十五深吸了一口气,颔首走到莲绛身前,顺势将一件衣服丢给旁边的女子,自己亦恭敬地跪下。
漂亮的手指伸过来,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迎上那双漂亮的碧色双眸。他的手指因为高热仍旧滚烫灼热,一时间,十五颤了一下,忙垂下眼眸。
和白天初见时的妆容完全不一样,那时的她,一身红衣,眉心一枚红色宝石,艳丽夺目。
而此时的她,一身白色衣衫,头发简单系住发尾,别着一朵红色冬芙蓉,让她原本苍白的脸顿时多了色彩,美而不俗气。
是啊,他从来不知道,他的十五竟然很会打扮。他的十五,不过随意一枚珠宝、路边一朵花,竟也光彩亮丽,让他移不开眼睛。
十五被莲绛看得浑身不自在,但知他心情不好,又不敢反抗,待他手指慢慢从她发间滑过,落在她唇上来回抚摸时,她终于忍不住,“大人。”
对方妖媚一笑,扣住十五,倾身而来,“怎么,你看了这么久,终于肯出来了?”
十五懊恼。看样子,他早知道她躲在屏风后面了。
“看了这么久,早不出晚不出,却偏要此时出来。”他那颠倒众生的脸凑到十五前面,用极其暧昧的声音道,“你是故意来破坏本宫的好事吧。”
“小的没有。”
莲绛靠得太近,近得都能感到他那漂亮的睫毛有意无意扫过她的面颊。十五简直大气也不敢出,每次被他近距离靠近,都有点缺氧、发晕。这妖孽,果然是近不得身。
“本宫的好事都被你破坏了,你说你该怎么赔偿吧?”榻上之人诡异地笑了起来。
十五正欲反抗,只感觉他的睫毛压下来。
随即,刚张口,对方已经以雷霆之势,咬住了她双唇,柔软的舌不经她允许已经探入,攻城略地,连带地呼吸都一并吞入。
他一手扣着她下颌,一手捧着她的脸,生怕她逃跑似的辗转吞噬那柔软的双唇,唇齿交缠,越来越深,他想及她白日的冷漠样子,心口顿时一阵抽痛,亦不由得狠狠咬了一口,直到有点点血丝在两人唇齿间蔓延开来。
十五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没有料到莲绛突然来这一招,而且她本就跪在地上仰头看着他,整个脸又都被他禁锢住,自己的姿势难受又别扭,更无法动弹。对方越吻越深,最后甚至带着惩罚似的恶意咬她唇,她才反应过来。
抬手放在他胸膛上,伸掌欲推,哪知,他捧着她脸的手竟然一下落在她腰际,往怀里用力一带。她整个人就半跪着贴在了他怀中,瞬间被他的灼热包围,焚烧起来。
旁边还有人啊!十五恼羞成怒,一掌推了出去。莲绛整个人便倒在了软榻上,青丝飞散铺开在身下,那潋滟的唇,勾着一缕血丝,双眸凄婉地看着她,绝美的脸看起来楚楚可怜。
“莲绛。”十五大惊,才醒悟今天是新月,刚刚那一掌怕是将他伤了。
她忙上去将他扶起来,谁料对方一个翻身,竟将她压在身下,并将她的双手扣在了头顶。灼热滚烫的身体负压而来,撩人的清香,勾魂的面容,和那深深凝望着她的双眼,像一张网,瞬间将她包围住。
“放开!”十五喘着气,瞪着那妖孽。
“几日不见,就不懂规矩了?”他挑眉,笑得邪气,“三生三世为奴为婢,你破坏本宫的好事,又这种语气和本宫说话?”说完,又咬上了十五的唇。
待十五快要断气时,他才笑吟吟地将她放开,而此时,两人的唇都在激烈交战中,红肿开来,却发出诱人光泽。
“你……浑蛋!”
“还学会骂人了?”说完,又是一阵欺凌。根本就是找借口占便宜。
“旁边有人!”
十五满脸通红,恨不得将莲绛踢下去,但是又顾虑他的身体,只得忍了下来。
经她这么一提醒,一脸沉醉的人才想起地上还趴着一个全身赤裸,吓得呆若木鸡的女子。
那女子完全一副惊骇和震惊的状态,脑子里更是一片空白。
这到底什么情况?
一眨眼,那白衣女子跪在地上。一眨眼,那恶魔般的漂亮男子竟然吻上了白衣女子的唇。又一眨眼,女子将他一掌打飞,然后……被他压在下面。
而此时,笑得一脸餍足的美丽少年,哪里像刚刚那语气恶毒的修罗啊。
“你,”莲绛朝地上的女子扬了扬下巴,“做得很好,那把匕首赏给你。”
那女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已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抓起地上的衣服,也顾不上穿,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看到女子离开了,十五大松了一口气,而身上的人,已经再度贪婪地亲吻着她的脸。
“莲绛,滚下去。”这回,十五再也不允许他胡作非为,毫不客气地呵斥。
“不。”身上的人干脆全部压下来,甚至将脸埋在她脖颈处,气息若兰,撩拨得她浑身一阵阵战栗,“我偏不!”那声音傲娇又无赖!
“你不要这么浑蛋!”
“我就浑蛋!”说完,在她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你!”十五一哆嗦,忍住要爆发的怒火,“莲绛,你好歹是个贵公子!”
“贵公子也是人。”他妩媚一笑,在她通红的脸上轻轻一吻,“贵公子也是男人。”
他这一说,十五这才感觉到他某处的反应,整个人都紧绷起来,脑子里突然想起过去两次的片段,十五面色苍白,只觉得浑身都隐隐作痛,膝盖一曲,打算以武力将他踹下去。
“十五,”恰在这时,他的声音温柔传来,“别动,好吗?”他侧身躺在旁边,将头靠在她肩膀处,另外一只手环住她的腰,“我好累啊。”他叹了一口气,将手臂收紧。
那一声叹息,瞬间浇灭她全身怒意,只是躺在那里,不敢再动。
“日夜兼程,不眠不休的……”他简直不敢相信,此时,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身边。
他以为,她真的不会再来了。
“十五,你怎么这么晚了才来?”
若真不挂念他,那么,她就不会偷偷出现。
可是出现了,为何要躲起来?若非他逼着那个女子出手,难道她就要这么悄然离去?
“我……”十五张了张口,道,“小的是来求大人帮助的。”
“哦?”一听到要帮助,某人恬不知耻地将唇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贪婪地亲了一口,“本宫可从不帮人。”
“嗯?”十五一愣,那人气息喷在脖子上,撩起她体内一簇簇火,暗自燃烧,原本侧躺在她身边的人,竟然再度借机覆压上来。
发丝垂落在她的脸上,那张妖媚的脸泛着醉人的酡红,红润双唇更是诱人勾魂,那双潋滟碧瞳……
不能看!十五警告自己。
滚烫的指腹轻轻划过她眉眼,贪恋地落在那脸颊上和柔软的唇上,而身下的人身体再度紧绷,通红的脸上写着紧张。
“你不是需要帮助吗?”
十五握紧拳头,低声,“那大人,你能否下来让我说?”
“嗯?”声音魅惑地拉长,“要知道,是你需要帮助,可没有权利讲条件。”
那手指落在她细长的睫毛上,十五赶紧闭上眼睛,暗暗骂了一句:混球。
虽如此,可他靠得那么近,还不时摸来摸去,偏偏又爱耍无赖,无论骂还是打,他哪套都不吃。还动不动摆架子,用来压制她。
而她,面对他的无赖样子,根本没有任何招架和其他方法。莲绛的脸皮简直就是不可估量的城墙,还有,他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盾。
身前的人长发铺开,一朵芙蓉点缀,那眉色间溢出难以抗拒的艳色,犹如白日第一次在大街上看到的精致女妆。第一眼是惊艳,第二眼是心痛。
“十五,你为什么要食言?”又一次找到借口,他终于抑制不住内心的渴望,再度咬上她的唇,而另外一只手,亦忍不住探入她的腰间。
似乎,只有进一步地深入,才能真的体会到她没有离开。
手指娴熟地解开她的腰带,而唇上动作霸道又凶横,却那样浓烈。
空气中的热浪一波一波地奔涌而来,十五被他唇舌一番侵入和掠夺,大脑再度空白。
而探入衣衫的手指触摸她前胸时,火热中的十五瞬间清醒,忙一手捉住莲绛。
她抬起眼,半乞求半无助地看着莲绛。
不能让他知道秘密!
他亦放开了她的唇,碧色眸子深情而认真地看着她。十五被他看得不敢动弹,手上却暗暗用力不让他有丝毫动作。
“十五……”他抽回手,一手支着身体,一手再度温柔地捧着她的脸,幽幽叹息道:“我,怕是喜欢上你了。”那一声叹息,似带着千年的风尘和思念,飘然而来。却又似一把匕首,狠狠地刺进十五胸腔。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莲绛,一股难以承受的痛在身体里奔走,最后全都涌向了胸口。
而她黑色眼瞳里闪耀着震惊和惊骇,似听到了这天下最可怕的消息。
这一切,他都看在了眼里,不由得一笑,轻轻在她眉心啄了一口,“怎么?本宫喜欢你,是这么可怕的事情?”
原来,喜欢一个人,并且要告诉她,竟需要这么大的勇气。然而,却又是那么幸福的事情。
过去所有的煎熬、思念、挣扎、愤怒、怨念、心痛、绝望……在这一瞬,竟都变成了甜蜜的回忆。
十五觉得心口那刀子在他那一吻中,瞬间动起来,将她整个人都切成了碎片,拼凑不起来。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笑颜如花、深情凝望着她的人。
她的前半生,就陷入一个“情”字,结果万劫不复。
她这样支离破碎的人,哪里再敢涉入红尘,哪里还有资格沾染情感?
更何况,对方还是……莲绛!
闭上眼睛不去看他的脸,再睁开时,那双黑眸已经恢复了往日那亘古不变的冷漠。
“大人,如果你仅仅是需要满足身体需求,那么,大可不必说出这样蒙骗小人的话。”十五冷冷开口,目光移向旁边的屏风,不再看莲绛的脸。
捧着她脸的手颤了起来,当即扣着她下颌强迫她看着自己。
莲绛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盯着十五,“你刚刚说什么?”
十五冷笑起来,主动解开自己的衣服,将整个雪白的身体都展露在他面前,“难道大人刚刚不是想要我的身体,才说出喜欢十五的话?若是怕我反抗,大人大可不必担心,三生三世为奴为婢,十五哪能不从?”她字字清晰,却字字重伤他的要害。
莲绛捂住胸口,双眸痛苦地盯着十五,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你在质疑我?”
“不敢。”
她竟然质疑他的情感,质疑他那句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说出来的喜欢是为了得到她的身体。
而她依旧用那么冷漠而残忍的神情看着他。无情地欣赏着他的狼狈……
他起身坐到一旁,难以相信这个女人,竟然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
他没日没夜地从回楼赶回来,甚至失态地在大街上拦住她的车辇,淋了一天的雪回来,好不容易等到她的到来,却等到了这么一句话。
这个女人,凭什么质疑他莲绛的情感?
从南疆追到大燕长安,从回楼又追回大燕,他所做的一切,她……竟然能质疑。
榻上的女子亦缓缓坐了起来,衣衫滑落,露出美好身体,然而,看在眼里,却那样的刺目。
“你觉得本宫缺女人?”他苦笑地看着她。
十五垂下睫毛,慢慢将衣服穿好,然后垂首静立在旁边,地上还有刚刚那女子脱掉的衣服,“也许真的是打扰了大人的好事。”
“你滚吧!”他看向窗外,抬手指着门口。他此时此刻,再也不想看到这个女人!因为他怕忍不住亲手杀了她!
十五行过礼,转身朝门口走去。她决绝的背影,丝毫没有滞留的步伐。
“等等!”十五刚伸手推开门,背后又传来莲绛的声音。
“大人还有什么吩咐?”她回身,颔首恭敬站立。
莲绛盯着十五,问道:“今晚你来为了什么?”
他想听一句实话,只要她说一句,为了他,他便不计较她刚才说的那些伤人的话。甚至不计较她的质疑。甚至,会再度向她证明。
楼下有女子在唱歌,声音悲切,“浮生你执着什么……”
执着什么?十五摇头。
她执着地如行尸走肉地活着,就是为了复仇!
浮生是什么?过眼云烟。红尘是什么?是万劫不复。
“小的是来求大人放过风尽,并允许他来长安。”说完,跪在地上。
眼底的期盼和最后一丝希望,瞬间瓦解,他盯着地上女子,一丝血腥从喉头涌出。他万万没想到,她竟然给出了这个答案。
“你是为了风尽,来找本宫?”
“是!”她如实说道。今晚,的确还有一个原因是为了风尽。
轰!他坐在软榻上,长袖一挥,一条沟轰然出现在她面前,前方的桌子和屏风在巨响中被震得粉碎,精致茶杯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却又被那股可怕的力量掀起,碎渣划过她的脸颊。
微微刺痛传来,黏稠的血液凝珠落成线,沿着耳际滑落在白色的衣衫上。
十五身形未动,知道莲绛是彻底生气了。
“先是沐色,后是秋夜一澈,再后面是本宫,然后又是燕城亦,最后……又是风尽。”他盯着十五,绝望地笑了,“你到底要蛊惑沾染多少人?”
“早在小的初入长生楼时,大人便知小的是什么样的人。”
“滚!”这一次,一股力量几乎将十五掀了出去,而那道门轰然关上。
门关上的瞬间,莲绛终于支持不住,倒在软榻上,接连吐出几口鲜血,郁结攻心,竟瞬间冲破了他的护体。
若是这样的结果,那么他宁肯至今被关在回楼的地宫。他甚至宁肯,没有遇到过她。
无力地闭上眼睛,他苦笑着,“或许做了一个噩梦,醒来……醒来天下着雪,十五拿着糖葫芦在阑珊中等我。”
眼前瞬间黑暗,十五扶着栏杆从地上爬起来,踉跄地往楼下走。
“十五?”外面的冷惊诧地看着从莲绛屋里出来的十五,“你怎么会在这里?”
“因为有事求大人帮忙。”她看着楼下唱歌的女子,淡然回答。
冷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十五,发现她脸上有一道血丝,“你没事吧?”
“我没事。大人……有些发热,你不如找一个大夫替他看看。”
“大人本身就会医术,不过……以往大人的病情都是风尽一手操办。”
“大人会一直将风尽关着吗?”十五叹了一口气。如今燕城亦病入膏肓,这世间能救他的人,恐怕也只有风尽了。
“你想让大人放了风尽?”难怪刚刚莲绛会发怒,将十五赶了出来,“还是算了吧,大人对他仍在气头上,一时间,他恐怕都不能出来。”更何况,暮王爷还把莲绛关在了地宫。莲绛自小就是有仇必报的人。
十五沉默,心里有点茫然。
“十五,你真的是南宫小妹?”
今天的事情,他也去打探了,十五带着小鱼儿出现在了皇帝的寿宴上。而那孩子,的确和燕城亦长得十分相像。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了。”十五摇头苦笑,侧身从冷身边走过,然后下楼,消失不见。
她是谁?
棺材里爬出来的十五?重生的南宫小妹?被抛弃的胭脂浓?还是那个……
“我自己是什么我都不知道。”
夜深人静,长安的街道终于安静下来,路上偶尔才有行人。十五茫然地走在街上,完全不知身在哪里。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她感到全身疲惫,一抬头,墙上挂着一块牌子,“长安街七巷!”
她浑身一激灵,冲入巷子。然而,幽深的巷子却只是两道墙,然后最后面是围墙,这是一条死巷。
“怎么会?”十五低呼,来回又在巷子里转了几圈,却依旧是一条死巷。
“不,不对!”她用力敲了敲头。她分明记得,这个巷子里有一个阴森的店铺,铺子的名字叫:奇异铺。而卖东西的是衣着破烂,看起来神神叨叨的瞎眼老太婆。
“不可能!”她靠在墙上,难以置信地捂住胸口。
铺子呢?铺子怎么会不在了呢?
她明明记得,大概八年前,也是这样的,她从睿亲王府出来,犹如幽魂飘荡在长安城里。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秋夜一澈还有其他的侍妾,而那个在桃花门办事的碧萝竟是秋夜一澈的女人。后来,碧萝竟然还有了秋夜一澈的孩子。她所期盼的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瞬间破裂。而她倾尽一切都要爱的男人、给她最风光婚礼的男人,却说:“这世界上,何来一生一世一双人之说?”
她神志不清地从睿亲王府走出来,脚下虚浮,在长安热闹的街头迷了路。
“姑娘,你的心要卖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穿着破烂衣服,佝偻着背的老太太。老人双目浑浊,拄着拐杖,显然是一个瞎子。
“心怎么能卖?”她看着老太太,苦笑。
“当然能,你挖出来,卖给我老婆子就可以了。”
对方笑嘻嘻地说着如此恐怖的话,但她却没有一丝惧怕,只觉得这个老婆婆是个疯子。
“把心都卖给你了,那阿婆你给我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吗?”
“这个感情的事,我老太婆才不懂。爱情,我更是没法给你了。”老太太掂了掂肩膀上的一个破布袋子,“但是,老太婆我可以给你更需要的东西。”
“你知道我更需要什么?”她好奇地看着眼前的老太太,惊讶地发现对方浑身都透着一股怪异的邪气。
“命!”
“命?”她喃喃重复,“为何我这么需要命?”
“因为……你快死了,但是你还有没有完成的事情,还有该遇到却没有遇到的人,还有该经历但是没有经历的劫。”老太太阴森森一笑,“所以,用你的心,换你两年性命。这可十分划算!”
“一颗心,却只换两年性命,阿婆还说划算?”她冷冷一笑,不再理会老太婆的疯言疯语,转身再度漫无目的地走。
“姑娘,如果你考虑清楚了,可以到长安街七号来找我。我的商店叫‘奇异铺’。”
没过多久,她满心绝望地被游街示众,而在人群里,她再度看到了那个老太太。
随后,她找到了那个店铺。
一模一样的巷子,外面写着长安街七号。而漆黑阴森的巷子里就这么一个店铺,牌子上面写着“奇异铺”。推开门,一股腐朽让人作呕的味道扑面而来。
屋里漆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等了许久,一盏昏暗的马灯才被点燃,老婆婆诡异恐怖的脸从暗处出现,对方看她的眼神,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好像,她早就料定自己会来。
“你想好了?”
“是。”
“现在为什么要卖?”
为什么?她靠在柜子上,浑身无力,走路都虚浮,她已经感知到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因为我恨我这颗心。”
“它可是你的心啊,怎么能恨?”
“恨!”她恨秋夜一澈,恨自己,更恨藏在胸前的这颗心,因为这颗心,曾经那么深深地爱着秋夜一澈。所以,她要挖掉,要卖掉,丢掉这个被他质疑过感情的心。
“既然如此,那就交易吧。”老太太笑了笑,然后走了过来。
“等等。”十五看着她,“我要二十年,用这颗心换二十年。”
“哦?”老太太扬高了声调,摇摇头,“但是你的心只值两年。”
“二十!”
“我可以给你二十年,但是……如果上天不给你二十年,我也无能为力。”
她们签订了协议,她蹒跚离开,走的时候,她回头看向这个店铺,老太太拄着拐杖盯着她,“不用看了,以后你都找不到这里了。”
“为何?”
“忘记了告诉你,一个人,我只做一次生意。”说完,那扇古老的门,吱呀合上。
十五喘了一口气,她来回寻了好多遍,但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做一次生意。
她颓然地坐在地上,双手捂住头。自己的胸口,因为缺少了一颗心,显得茫然空旷。所以,当莲绛的手探入衣衫里时,她慌忙制止了他。
她不想让他发现这个秘密,不想让他知道,自己是一个无心之人。
那个老太婆说得没错,她虽然强硬地要了二十年寿命,可棺中八年,给了小鱼儿十年,如今她真的只有不到两年的余生了。
“奇异铺!”十五长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离开店铺时,那个诡异的老太婆说:“放心去做你的事吧,你死后,我自会来取你的心。”
然后,她从舒池的手里辗转到了碧萝的手里,受尽各种非人折磨之后,死了。
可是,半夜时,虫啃食骨肉的心将她惊醒,她才发现,自己已经在棺材里,而自己的心,也被人挖掉了。
她活了过来!可是,却仍然活不到两年了。这便是宿命吗?
摸着胸口,没有心跳,空空如也……心呢?
“师父,心是什么?”那年她还很小,师父坐在槐树下教她习剑,并告诉她,剑法要达到极致,心是关键所在。
“心啊,是用来爱的。”
“爱?”她眨了眨眼睛。
“是啊!”师父将她抱起,指着头顶的槐花,“如果没有心,这个花再香,你都感受不到它的美。这天再宽广,没有心,你都感受不到它的自由。人和人,没有心,就体会不到情感。所以,心是用来爱的!”
回忆渐浓,师父身影远去,而藤萝下面,站着一个美丽的少年,卷发如海藻般落在肩头,泛着淡淡的蓝色光泽,如海底鲛人。
“胭脂,我要怎样才能有一颗心呢?”美丽的少年有一双琉璃色的双眼,清澈地看着她,“我有心了,是不是就能爱你了?”
“傻沐色啊。”她敲了敲他的头,“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的世界只有你,算不算爱?”
痛苦的回忆,只会啃噬辗转她的骨肉,警告她要复仇。
她苦笑一声,扶着墙吃力地站起来。
因为恨,她把整颗心都挖掉了!这样,没有了心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不用体会复仇之外的任何情感了。不会感受到爱别人,也不用在意别人的爱了。这样,更没有任何牵绊能阻止她的复仇!
无心,无情,无牵绊!
疲惫地回到宫中时,小鱼儿已经睡着了,三娘上前压着声音说:“夜间皇帝吐血了好几次。”
“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怕是熬不了七日,等夫人您回来……”
十五冲进大殿,看到燕城亦紫青着脸躺在龙榻上,而榻前的盆子里全是他吐出的血水。
“让他们都下去。”十五坐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将内力注入。
“皇上,你怎么样?”
“朕……”他缓缓睁开眼睛,目光涣散地看着帷幔,“朕看到小妹了,南宫后院的花开得真好,她站在院中同仆人一起晒芍药。”说完,又陷入了昏迷。
十五紧紧握着他的手,颓然坐下。
风尽若不来,皇帝无救。而整个皇宫,只有她带着小鱼儿。秋夜一澈有备而来,大军守在城外,随时都可能逼宫。怕是……要前功尽弃了。
她不甘!
她不甘,又要败在秋夜一澈手里!
她已经死过一次,而沐色彻底消失了,凭什么秋夜一澈还活得这么好?!
唐三娘看着十五的样子,有些不忍,叹了一口气,将刚刚太医未说完的话道了出来:“太医走时说,有一种百味草,据说能暂时护住心脉半个月。”
“百味草?”十五锁眉。她自然听说过,但是,那百味草,是秋夜一澈所有!
十五站在院中,看着黑压压的天空,这是重生后第一次感到绝对的孤立无助。秋夜一澈说得没错,哪怕她再强悍,但是在千军万马之前她小若蝼蚁。
燕城亦不能死。
如今她只有两个办法,去找莲绛,或者再闯睿亲王府,偷那百味草。
茫然出了宫门,夜深人静,雪暗自融化,冷到了骨髓,以至于全身都麻木了。
周围偶尔有马车路过,她将身子隐在暗处,茫然前行,不知道多久,猛然听到打更人刺耳的声音。
她抬起头,浑然不知自己竟然又走到了莲绛所在的街道。
走时一片黑暗的屋子里竟然又是灯火一片,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她在下面来回绕了几圈,脑子里想起颜绯色当年所吩咐的话:你且护他三年。
深吸了一口气,十五悄然攀上楼,从刚才那个通风口再次进入莲绛的屋子。
此时屋子里,守在床榻前的是冷和先前看到的那个穿着宝蓝色衣衫的女孩儿。
女孩儿跪在床榻边,手里拿着丝绢一边替莲绛擦拭额头的汗水,一边抬头看着冷,眼中噙着泪水,“冷护卫,你不是说没事吗?怎么这样了?全身像炭一样。”
“这……”冷神情焦急,“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那你快去找大夫啊!”
“殿下根本不愿看别的大夫,而且他自己也懂医术。”
“医者不自医啊,这个简单道理你都不懂啊,你赶紧去找大夫!来大燕之前还好好的,今天刚到就这样了。早知道,我就不从地宫里把他救出来了。”女孩哭得厉害,扑在莲绛怀里抽噎,“干脆就把你锁在那地宫里一年。原本以为舅舅说你来大洲会遇到劫是唬我的,却没想到是真的。”说着,女孩儿突然想起什么,竟起身要将莲绛扶起来。
“安蓝郡主,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他回回楼!”说着,厉声朝冷吼道,“你还愣什么,赶紧收拾,我们现在就走。”
床榻上面色烧得通红的人,吃力地睁开眼睛,虚弱却坚定地开口,“我不回去。”
“颜哥哥?”安蓝泪盈盈地看着莲绛,“我们回回楼吧,大燕不好。”
“不走!”他不耐烦地将安蓝一把推开,手抬起来却又无力地垂下。
“回去好不好?大不了我向舅舅求情不把你锁在地宫。”
“殿下。”冷扶着莲绛躺好,“我去找个大夫吧。”
“又死不了。”他闭上眼睛,自嘲笑了一下,“不过就是昏睡几日,醒了,忘记了,便什么都好了。”
“殿下,但是今天是新月。”冷不安地提醒。
他毕竟也只是凡人之躯,而且小时候也是多病,正因如此,风尽才学了医伺候在他身边。谁知道,这一次,他竟然将风尽关了起来。如今发了高烧,却又不肯就医。
“我乏了。”他躺在床上实在无力说话,冷这才扶着安蓝出了房门。
安蓝想了一会儿,对冷说:“他不看大夫,那你就带着病情询问大夫吧,这里我守着。”
冷想了片刻,也只得如此,吩咐了几句便带人离开了。
快到半夜,安蓝正打瞌睡,突然有什么东西砸在她头上,她慌忙抬头,恍然看到有道身影从窗前一闪而过。安蓝悄悄出了屋,看到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人站在楼道口。
安蓝走过去,那是一个面容极其清秀的人,表情有些呆滞,倒是一双幽潭似的大眼十分吸引人。
“你是谁?”
“见过安蓝郡主,小的是来送药的。”
安蓝这才发现她手里捧着一个药罐,“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相信你?”
十五似早料到她会这么说,拿出冷集合信号的烟花。
安蓝沉默了一秒,“你药里会不会下毒?”
十五捧着药喝了一口,“这药有些苦,还请郡主服侍大人喝完。”
“哦,我想起你了!”安蓝骤然大怒,盯着十五,道,“你就是晚上惹哥哥生气,然后被扫地出门的女人。你说,你到底对他做了什么?”
当时,那个赤裸的跳舞女子从屋里尖叫着爬了出来,没过多久,一个女人也跟着被轰了出来。后来那女人还和冷护卫说了话。安蓝现在认出来了,那女人就是眼前的这个。
“大人吩咐小的完成一项任务,小的有负所托,所以惹怒了大人。”十五抬起头来。
安蓝这才注意到,她脸上有一道划痕,想必是莲绛非常生气砸碎杯子后溅到她的脸上划伤的。
而这个女子,竟也没有处理,一时间,安蓝的怒气莫名地平息了下来。
她好奇地问:“你都惹他这么生气了,还敢送药来,不怕他杀了你?”
面前的丫头不过十七八岁,双眼分明有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单纯和明媚,像一朵沐浴着阳光绽放的花。
“明日是新月第一日,长生楼解蛊日。若大人明日不醒,小的又得受疼痛折磨。”
见十五语气不卑不亢,而且一张脸又长得那么干净纯良,看起来也不像撒谎。
安蓝伸手接过十五手里的药罐,“你懂医术?”
“懂一些。”
安蓝放心地点点头,转身就走。
十五却忍不住叫住她,“郡主好像很关心大人?”
安蓝笑了笑,粉嫩的脸上有一抹红,“因为我喜欢他啊。”
嘴里有股苦涩,十五看着安蓝天真的笑,“大人正在气头上,若是知道这药是小的熬的,定会砸了它。”
“嗯,那我给他端去。”说完,小姑娘赶紧接过药罐,跑进了屋子。
十五扶着栏杆,细长的睫毛落在脸上,那隐入暗处的脸亦看不清神色。
啪!东西落地的声音传出来,安蓝一脸愁容地跑了出来,怀里小心翼翼地护着那罐子药,“怎么办,他还是不喝。他烧得厉害,还砸了碗!”说完,泪水从眼珠里滚落,见十五一脸茫然,她又抬头补充,“我没有提你啊。”
十五点点头,随后想起什么,对她说:“郡主先将药放在炭炉上热着,小的很快带人来,大人一定会喝药的。”
“你确定?”
“是。”十五说完,匆匆下了楼。
安蓝坐在门边,一直盯着冒烟的炉子。
快天亮时,走廊上传来一串脚步声。她打开门,看见一个陌生女子带着一个模样十分精致漂亮的男孩儿匆匆走了过来。而那送药的女子,却没在旁边。
安蓝正疑惑时,那小男孩儿竟然一下冲了进来,然后又一溜烟儿地扑在莲绛身上,哇哇大哭起来,“娘,娘……”
小鱼儿抱着莲绛哭得稀里哗啦,莲绛被小东西这么一哭,亦缓缓睁开眼睛。
“娘,你怎么才回来啊!呜呜……小鱼儿好想你。”看莲绛转醒,小鱼儿忙擦干泪水,突然想起十五说不准哭,只得瘪着嘴抽噎。模样看起来十分可怜。
莲绛不可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小鱼儿,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双眸却看向外面,“你爹……”余下的话,他咽了下去。
何必再提那个女人,她若是有心,昨晚就不会走了。
“娘,你病了啊?”小鱼儿看了看莲绛虚弱的脸,担忧地问道。
“没有,我只是累了。”莲绛强扯出一丝笑,又看到安蓝将药端了过来,马上沉了脸,“丢出去。”
小鱼儿乖巧地把安蓝手里的药接了过来,还不忘拍马屁,“谢谢漂亮姐姐。”
小鱼儿端着药像个小大人一样,将勺子放到莲绛唇边,“娘是小鱼儿见过最美的人,如果不吃药,那就没有以前好看了。你看,皮肤都没有以前好了……哎,连头发都没有以前柔顺了……真是的。”
“你……”莲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只能瞪着眼睛看着小鱼儿。
偏生小鱼儿一副无辜的模样,用奶声奶气的口吻道:“最近进了宫,我发现,宫里面好多漂亮的乐官儿,模样可俊美了。”
莲绛狠狠拍了小东西的头,“你懂什么是乐官儿?”
“当然咯。”小东西眨了眨漂亮的眼睛,“就是唱歌的歌伶,有男有女,个个长得像天上下来的人一样,真好看。”
“还有男的?”莲绛声音颤了一下。
“是啊。”小家伙笑了笑,突然低呼了一声,“娘,你好像有皱纹了?大夫说得没错,人生病就老得快。”
“你越来越罗唆了。”莲绛恼怒地盯着小鱼儿,觉得这个小东西今天一点都不可爱,跟自己小时候完全没法比。他愤愤地抢过小东西手里的药,一口吞了下去。
“哇,好苦!”他趴在床边。
那小东西见状,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递给莲绛。
里面是一串糖葫芦。
“什么玩意儿!”莲绛嘴里泛苦,心里又有怒气,忍不住呵斥。
“这可是我最喜欢的哦,但是娘喝药这么乖,所以送给娘了。”说着,取下一颗,不等莲绛说,直接塞到他嘴里。
“烦人鬼!”莲绛嘴里含着糖葫芦,低声骂了一句。
小家伙倒完全不介意,心里乐开了花。
自己刚刚说的话,可都是出宫前爹爹教给自己的,没想到果然有用,娘竟然真的将药喝了。
十五抬头看着天,天色竟然已然亮了,这……真是一个漫长而绝望的夜。
她回到寝宫时,燕城亦没有醒过来,她只能颓然地坐在白玉石阶上,满身疲惫。
昨晚看到发烧的莲绛时,她已经放弃了向他求助。她不敢见他。而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睿亲王府的百味草。那百味草原属南宫世家,南宫世家被抄家灭门时,最终落在了秋夜一澈手里。那一年,她亲眼所见。
为减少燕城亦的痛苦,这几日她一直将内力灌入他体内,今天本该晚上发作的蛊毒,此时竟然提前蠢蠢欲动起来。
她疲惫地靠坐着,朦胧中有人跪在身前,“夫人。”
十五睁开眼,是燕城亦的贴身太监。
“怎么了?”
“夫人,睿亲王求见。”
十五眉心一跳,“说皇上身体不适,不见。”
“他说要见您,说是商量除夕事宜。”
十五沉下眉眼,起身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苍白枯槁,一夜之间竟似苍老了十岁。
“看样子,秋夜一澈是得到消息了。”昨晚皇帝吐血,今天这么早就来,难道是来示威?
十五起身,手抚腰间月光,“告诉睿亲王,我随后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