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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胭脂容月1

而此时,风雪中的少年,长发随风飘扬,青衣猎猎,手中长剑荡着冷厉清辉。甚至没有等秋夜一澈反应过来,十五身形暴走,宛若陀螺一样击向了秋夜一澈。

空中大雪飞舞,少年似穿花蝴蝶,姿势灵动却又招招皆是杀气,他面色阴寒,眼底恨意翻卷,像一个怨毒的鬼一样,恨不得吞噬秋夜一澈。

与第一次交手不同的是,十五只攻不守。

“山河澎湃!”漫天袭下的剑影像密不透风的网,瞬间笼罩秋夜一澈。

而他双目圆睁,竟在瞬间忘记了还击,只是呆愣地看着少年如鬼魅逼近,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手中长剑穿过自己的左肩。与此同时,一股浓重的药味从少年发间散开。

十五手腕一转,那剑在秋夜一澈肩头生生绞了一个血洞,鲜血四溅,她才漠然地将剑收回。殷红的雪滴落在厚厚的雪中,犹如盛开的蔷薇,更如美人唇上那抹胭脂。

“胭脂?”秋夜一澈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脑中闪过那个风华绝代的红衣女子。

此时的十五,冷冷地一顿手里月光,剑尖遥遥下指,身形在风雪中岿然不动。剑身蜿蜒滴下的血珠,衬着十五那睥睨一切的身姿,仿似从暗处破晓而出的浴血修罗。

“看到了吗,南宫林?”十五长剑一抖,目光阴冷地盯着前方浑身是血的秋夜一澈,“这便是秋夜世家的鲜血,一旦开始,就会流个不止,直到流尽!”

躺在地上的胖子看着这一幕,含笑闭上了眼睛。

“你到底是谁?”秋夜一澈似根本不觉得疼痛,目光盯着十五,声音却在颤抖,“你怎么会胭脂的剑法?你是……胭脂?”

十五将剑立在身前,左手食指轻轻擦掉剑刃上的鲜血,目光平视着秋夜一澈,冷笑道:“你说胭脂浓?”

“她在哪里?”

似厌恶地弹开指尖那点鲜血,十五勾起唇,“死了!”

这一刻,秋夜一澈才觉得伤口疼,但为何所有疼痛都聚集在心脏处,“怎么会?”

“怎么不会?”十五笑得阴森,“我看着她死的。”

秋夜一澈沥血剑一挥,如雷霆刺向十五,十五毫不畏惧,迎剑而上。

双剑碰撞,两人巍然怒视对方,剑都逼向对方喉咙。若非你死,便是我亡!

溅起的火花映着秋夜一澈的脸,痛苦而扭曲,那盯着十五的双眼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而手里的沥血剑亦恨不得将十五头颅切下来方才解恨!

见他眼中悲痛翻卷奔腾,十五忍不住冷声嘲讽,“秋夜一澈,收起你恶心的嘴脸,对一个死人,何必还虚情假意?”

她冰冷刻毒的话像另一把剑直刺心脏,秋夜一澈仿佛受了重创,踉跄着后退一步,抵着冰凉的墙,才得以稳住身形。

“虚情假意?”他声音一颤,看着风雪中冷漠而立的十五,“她是这样说的?”

“没有。”对方声音漠然。

他神色刚有片刻缓和,哪知前方青衣少年突然阴森一笑,那漆黑的双瞳像地狱恶鬼,道不尽的怨毒,“她只说了,要你们血债血偿,尝尽生不如死的滋味!”

秋夜一澈惊骇地看着前方诡异的少年,随即恶狠狠地瞪着十五,“血债血偿?好啊,她死了,那就让她从地上爬起来。不是说做鬼也不放过孤吗?怎么不来啊,她人呢?”

少年的脸慢慢沉下来,黑瞳冷冷地盯着秋夜一澈,突然,少年身形一闪,瞬间逼近。

长剑再次穿过秋夜一澈的身体,仍是刚才那个位置。不同的是,这一次剑穿过原来的伤口直接插进了墙里,几乎是将秋夜一澈钉在了墙面上。

“抱歉,她说,实在不想看到你们这些令人倒胃口的肮脏嘴脸,所以,一切由我来代劳。你欠她的,你所负她的,我都会替她一点点要回来。欠债还钱,杀人偿命,秋夜一澈,你自己算算,你得死多少次。”少年俯在他耳边,两人贴得很近,远远看去像是耳鬓厮磨的情侣。

曾经的情侣,如今的死敌!

少年的话语,字字阴毒,带着刺痛的寒气钻入秋夜一澈身体,瞬间蔓延到全身。伤痛遍体!秋夜一澈整个人像被抽去了魂似的靠在墙上,凤目看着天上大雪,白茫茫一片。

将剑抽出对方身体,十五转身走向胖子,用剑扫过雪面,将上面的血渍擦得一干二净,然后将胖子背在背上。

临走时,秋夜一澈仍旧没有反应。

十五背对着他说:“如我刚才所说,这只是你秋夜一澈报应的开始!”

她给予他的一切,都要拿回来。

他所欠她的一切,她都要索回。

掠过房顶,再也看不见秋夜一澈时,十五终于压制不住那刻骨的剧痛,双膝跪倒在地。胖子的尸体滚落在旁边,她也无暇顾及,只是将整张脸都埋在雪堆里。好似这样的寒冷,才能让她保持清醒,让她从痛苦中清醒过来。

整整八年,秋夜一澈,你竟然敢问,我死了吗?

胭脂浓八年前就死了,这难道不是你亲自造成的吗?

还是说,我死了,你觉得太可惜,你还要我活着,让我受尽各种折磨,再受一次八年的生不如死的滋味,你才满意!

十五直起身,一块丝帕从袖中掉落。她拾起来,上面有淡淡的芳香。

“十五,在长安哪儿都不许跑,等我。”灯火阑珊处,莲绛垂着眉眼,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莲绛,如冷所说,你真不回大燕了?

她垂下睫毛,看着丝绢旁边的那朵莲花,手指静静地抚摸,眼中蚀骨的恨不经意间透着丝温和,“也罢,这大燕是个是非之地,你若不回,那我总会少些顾虑吧。”他若不回,似乎也能少些担忧。少了一个人惹是生非,不会有人总是不顾危险地撒泼,也不会……再听他毒舌的各种骂人话了。

“我好像……”想到刚刚说的那些话,她叹了一口气,“也学会你那种毒舌了。”

十五将丝绢小心地收好,看着天上飘落的大雪,最终脸上恢复木然,双瞳如亘古幽潭,周身散发着凌厉冷意。

安置好胖子的尸体,十五回到客栈,可在上楼的一瞬,她整个神经都绷了起来,不得不悄悄退出,站在房顶上。

厚厚的积雪上,已经没有了脚印,但是客栈楼梯却明显有打斗的痕迹。

悄然进入房间,她离开时,让唐三娘照看小鱼儿,可此时,小鱼儿和唐三娘都不在了。

十五的头一阵眩晕,正缓不过神来,却听到衣柜里发出一丝声响。开柜一看,发现小鱼儿裹着衣服,呆呆地藏在里面。

“小鱼儿。”

小鱼儿看到十五,一下子哭了出来,却在瞬间止住了声音,只是泪汪汪地扑在十五怀里,小声地说:“三娘将我藏在了柜子里,然后点了我的穴,嘱咐我不准出声不准动。后面来了一个黑衣人,她对着三娘吹笛子。”说着,小鱼儿咬了咬牙,泪水从眼眶中滚落,“三娘躺在地上,像爹爹你那晚一样,好痛好痛地哭。后面,又来了一个女人……长得很美,她把三娘拖走了。那女人的指甲好红,她扯着三娘的头发……好可怕。”

“别怕。”十五捧着小鱼儿的脸,替小东西擦干净眼泪,“从今天开始,不要哭。”

“为什么?”小鱼儿茫然,漂亮的眼睛噙着泪水,但还是听十五的话,硬是憋着不要泪水流下来。

“你看到刚刚三娘很痛是不是?”

“嗯。”

“但是,你哭能帮她减轻痛苦吗?”

“不能。”

“所以,哭泣和眼泪,是不能对你有任何帮助的,也不能帮助其他人。眼泪,那是弱者的武器!”

小鱼儿擦干眼泪,看着十五,“爹爹,那要怎样才能帮唐三娘?”

“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说着,她一抚腰间,月光森然落在手心,十五的脸上冰冷而坚定,“待会儿你随我去一个地方,你站在高处,看我怎么做。还有,你娘走时,将小白和小青给了你,你要懂得利用身边所有的东西保护自己,懂吗?”

小鱼儿点点头。十五起身拉着小鱼儿出了客栈,然后背着他跃上了房顶。

此前,冷已经离开,胖子已经逝去,就只剩下她和唐三娘孤军奋战了。

今晚,她和胖子出去时,恐怕暴露了行踪,秋夜一澈故意在巷子拖住她,碧萝则来客栈抓走唐三娘等人。不过他们没想到,长生楼的人都撤走了,只剩下了唐三娘,而他们并不知道小鱼儿的存在。因此,小鱼儿才得以安全脱身。

小鱼儿被十五放在了睿亲王府林子里最高的一棵树上。他抱着小青,静静地盯着十五。

十五将一些线放在黑色的桶里面,然后又将桶埋在了四周,最后进入了睿亲王府。恐怕这天下人想破了脑子都不知道,桃花门最残忍的刑部,就在堂堂睿亲王府的后宅里。对天下人来说,睿亲王府守卫森严胜过皇宫,可对十五来说,这个地方,她闭上眼睛都能走,因为这个地方,是她一手设计的,里面的机关、布局,都是她亲力亲为。

可如今,她却要孤身闯入机关重重的刑部,去救人。

但她也清楚,要闯入刑部,她自己都可能有去无回。

然而,今夜是救人的最好时机!

流水静静地守在防风的门口。碧萝下了命令,除非她本人,其他人甚至是秋夜一澈都必须拦住。

停了几日的雪,突然又下了起来。

王今晚去了皇宫,去的时候,带走了尚秋水。

寒风凌厉,流水下意识地提高警惕,第六感告诉她:今晚,恐怕不是平安之夜。

恰在这时,走廊尽头,缓缓走来一个身影。

因此处是避风休息的地方,为了让他早点恢复,碧萝撤离了走廊所有的灯笼,因此那人的面容隐在黑暗中。

王府守卫森严,应是无人能闯入,可那一瞬,流水的心骤然紧张起来,“谁?”她大喝一声,声音却突然卡在喉咙里,原本还在廊口的黑影,竟如鬼一样突然闪到了她身后,随即她全身麻痹,甚至连耳朵都嗡鸣起来。

流水如冰雕般僵立在那里,只瞥到一抹青色的衣襟。

门被推开,防风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隔着帘子看着走近的那个人,“碧萝?”

那人俯身将旁边的蜡烛点燃,跳跃的火中,映出一张苍白而清冽的面孔,双瞳漆黑如冥府。

“啊……”防风下意识地捂住心口,惧怕地盯着十五。

“睿亲王府可真是好地方,什么珍贵药材都有,才几日,防风的身体就好这么多了。”

那人阴森森地看着自己,防风这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着十五的面孔,“你不是她,你只是像她,你到底是谁?”

这个少年眉眼间的睥睨像极了胭脂浓,甚至于那语调也几乎一模一样。

可是,他的面容轮廓,没有一丝相似!更没有那女子千分之一的绝世倾城。

“我?”十五勾唇,“你可曾听过南疆有一种厉鬼,它吃了某些人怨毒的执念,就会化成人形?”

“你……”防风惊骇地看着十五。

传言,南疆有那种吃人灵魂而成形的厉鬼,他们会继承那人的执念,然后夜间出动,开始报复。

十五上前,在防风耳边道:“那晚我说什么来着?留着你的耳朵,听碧萝尖叫。今晚,我就要你看看,碧萝如何跪在地上哭泣!”说完,她一把将防风提了起来,像拎稻草一样将他扯了出去。

一把冰凉的剑架在脖子上,流水慢慢惊醒,可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耳边只听到一个声音,“去刑部。”

流水无法回头,只能一步步按照身后那人的命令前进,而对方指引她的路,竟然能完全避开守卫巡逻的眼线。

“告诉碧萝,长生楼,十五,枫林。”说完,剑尖一弹,流水一个踉跄,进入了后院。

再回头时,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刑部昏暗的灯光下,唐三娘被吊在墙上,苍白虚弱的脸上满是鲜血。

而身前,一个黑袍人戴着纱帽,正吹着手中诡异的引蛊笛。

随着那恐怖的曲调,三娘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体内蛊虫正在游走,一点点啃食骨肉。

“听说蛊毒发作时,会痛不欲生,没想到,还真是这样。”碧萝嘻嘻地掩嘴笑了起来,周身媚态百生。

唐三娘忍不住抬眼看向碧萝。

这女子,长得还真是国色天香,难怪秋夜一澈会娶她。

吹笛子的人突然停了下来,然后无力地坐在座位上。

碧萝眸色一沉,看向那人,“怎么了?”

刚问完,就发现黑袍人所站的地方,竟是一摊血。

“我好像受伤了。”尚秋水伏在椅子上。

碧萝上前撩开她背上的衣服,眼眸顿时睁大。

一道剑伤,斜斜划过尚秋水整个背部。但很明显,那人出剑极急,因此,尚秋水只是被剑气所伤,伤口并不深。

那伤口切口光滑,所以尚秋水只感到微微不适,并不知道自己受伤了。

但是剑气差点就切开整个背部,可以想象那人的剑术有多么可怕。

“你遇到谁了?”

“没看清楚。”尚秋水喘了一口气,背上伤口虽然不深,但此时却疼得火辣辣的,“只看到那人……穿了青色衣服。”

“十五。”碧萝狠狠咬出两个字,转头盯着唐三娘,“你们长生楼此番来大燕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唐三娘冷眼看着碧萝,唇边露出一丝讥嘲。

啪!碧萝上前一个耳光抽在唐三娘脸上,“你再笑,信不信我用针缝住你的嘴?我桃花门的酷刑,你长生楼是不是也想见识见识!”

“门主,”流水跌进来,跪在地上,“长生楼,十五,来了。”

碧萝看了一眼尚秋水,对方虽然戴着斗笠,却能看到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绷了一下。

“来得真快!”碧萝冷眼看着唐三娘,“今晚,我就送你们去地狱。”

碧萝带着人来到枫林时,青衣少年正垂手漠然地立在雪地里,看到唐三娘被鲜血淋淋地丢了出来,少年神色未变,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一双黑瞳只是阴森森地盯着碧萝。

八人齐抬华贵软轿,挂着层层纱幔,风雪飞舞,撩起纱幔,只见铺着雪貂皮的座位上,靠着一个雍容华贵妆容精致的绝美女子,她杏眼冷冷看着青衣少年,红唇勾起一丝骄傲的笑。

“桃花门主果然有派头,为我长生楼区区一两个人,竟然出动这么多杀手。”瞧着盛装出行的碧萝,十五忍不住轻笑,“莫不是,因为前几次桃花门被我们长生楼打成落水狗,成为整个天下人的笑柄,所以,全体都要出动,是怕再自取其辱?”

碧萝腾地坐起来,愤怒地盯着十五。雪中少年一身青衣,睥睨神色写满了嘲讽,看着她的眼神却是不屑。

“好……”碧萝挑眉妖娆地笑了起来,瞟了眼尚秋水,“免得有人说我堂堂一门主,以多欺少。其余人,全都给本门主退下。”

十五深知碧萝性格骄傲,眼底更是容不得沙子,果然,暗中潜伏的桃花门杀手,悄然离开,林子里那悉悉率率的声音渐渐远去……可是,又都停了下来。掩人耳目的小伎俩,看样子,碧萝心中的确害怕她。

十五目光扫过那藏在黑色斗篷里的人,黑瞳掠过一抹杀气。

就是这个人,同莲绛一样会苗疆蛊毒,能催发十丈之内所有的蛊毒。看着碧萝满脸自信的样子,关键就在于那黑衣人吧。

“十五,你打算怎么死?像那胖子一样痛死,还是要去我桃花门刑部见识见识我们的九十九种酷刑?”

碧萝懒懒靠在座位上,保养极好的手缠着一根彩带,红色丹蔻红得似血。

“碧萝门主打算这么坐在位置上杀我?”十五挑眉,“若这样,门主不但杀不了十五,你这位置,怕是很快就坐不稳了。”

碧萝果然受此话刺激,像疯子一样,舞着彩带凌空攻击而来。

碧萝窥视这个桃花门主之位已经十年,直到半年前,她才正式坐上这个位置。很不幸的是,她刚上位,桃花门就接二连三地遭受各种致命的失败和羞辱。而且,关于碧萝无能的传言,几乎整个大洲都已知道了。

“门主的反应这么大?难道让我说中了?”

十五盯着攻击来的碧萝,腰间月光森然出现,手腕毫不迟疑地一转,划出道道剑气原地等候。绸带飞舞,像漫天红霞,密集得没有一丝缝隙,最后汇成一条凌厉红光,袭向十五。

十五长剑一划,截住碧萝攻势,却在最后一刻,身子宛如纸鸢张臂突然腾空而起。

这一瞬,碧萝才看清,十五原来站着的地方还有一个人。待看清那人面容,碧萝根本收不住攻势,眼睁睁地看着手中的彩带穿过那人的身体。

“防风!”她尖叫一声。

防风受到那一击,整个人被弹了起来。碧萝飞身要去接住他,泛着阴森寒意的月光如闪电般从头顶刺来,让她不得不退回来。

但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冰凉的剑尖划过左脸,碧萝来不及站稳,就看到防风从空中摔下来,结结实实地砸在雪地上。

青衣少年稳如修罗一样挡在她和防风之间,眉目孤高,手中长剑一顿,剑尖直指雪地,一滴血蜿蜒滴落。

“一剑!”少年抬眸冷睨着碧萝,“还差八十剑,再划上‘碧萝’两个字。”

当年,碧萝就是这样,在她的脸上划了八十一刀,还刻上了“胭脂浓”三个字。

如今,她一点点要回来。

十五将防风扶了起来,撑着他的腰在他耳边幽幽说道:“看到了吧?防风,我刚刚那一剑并不致命,但她还是丢下你不管,眼睁睁地看着你从高空摔下来。”目光落在防风满是鲜血的腹部,十五叹了一口气。

防风绝望地看着十五,悲声乞求道:“主……”他喊她一声主,而非门主。

“主?”十五暗暗将内力灌入防风体内,冷笑,“防风,八年了,我以为你早忘记了什么是主。”

防风浑身颤抖,眼底的绝望还夹带着无尽的悲恸,“我,一辈子都没法忘记主。”

“呵呵……”阴恻恻的讥笑传入防风耳朵里,“一辈子?但是,你为了眼前这个漂亮女人,背叛了你要伺候一辈子的主。”

“主,您要怎样……才能罢手?”

“罢手……”十五笑了笑,“复仇的路,才刚开始,怎么会罢手?”

风雪很大,十五的手仍旧放在防风腰间,源源不断地给他注入内力,暗暗止住他伤口的血。

“主,如果您执意……你终会踏上那条路。”

看到少年剑上的血,碧萝这才反应过来,一摸左脸,触摸到那黏稠的鲜血时,整个人气得抖如筛糠,手中同时飞出四条彩带,再度向十五攻击而来。

十五如穿花蝴蝶,刹那间就靠近碧萝,月光更是在碧萝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将那四条淬满毒的彩带碾成碎片。

碧萝只看到一个青衣如闪电近身,那边冰凉的剑已经架在脖子上,而少年目光讥嘲,阴森森地盯着自己。碧萝觉得浑身寒意,只见少年高高扬起了左手!

啪!啪!啪!

寂静的林子里,响起了数声响亮的耳光声。

防风看到十五右手持剑抵着碧萝脖子,左手如闪电一般,在碧萝脸上来回扇。那速度极快,几乎看不到手势,青衣少年已换左手持剑,右手狠狠地刮在碧萝的脸上。

而碧萝不知是没有反应过来,还是因为脖子上的锋利剑刃,竟然生生受了二十多耳光。

流水押着唐三娘,也没有从这一幕反应过来。甚至没有人会想到,那青衣少年欺身逼近,不是为了杀桃花门主,而是当着桃花门人的面给了她二十多个耳刮子。

这一幕发生得太过出人意料,那尚秋水亦是呆愣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碧萝就这么被扇。等她反应过来时,青衣少年手中剑又是一晃,霍然屹立在大雪纷飞的林子里。

“三十耳光!”少年残忍道。

碧萝狼狈地倒在地上,整个脸已经被少年扇得全肿了起来,那精心梳理的头发也全都散开,披散在肩头。不但如此,那已肿得不成人形的右脸,被少年画了一个十字!

风中站立的少年,面容清秀,举手投足间还有一分高贵,看起来纯良无害。

可此时少年身后躺着满身是血的防风,而且脚下,骄傲的桃花门主头发散乱,脸红肿不堪,亦鲜血淋淋。

少年却漫不经心地用带着嘲讽意味的眼神阴冷地看着碧萝。

“修罗!”流水脑子里只出现这个词。

“在西方,十字,代表救赎!”十五俯瞰着雪地里的碧萝,唇边笑容如幽冥使者那般冷酷无情,“这十字刻于你脸上。从今日起,便是你碧萝赎罪的开始!”

碧萝坐在雪地里,颤抖着手摸向自己的脸,一听这话,浑身不可遏制地抖起来。

这个声音,这语调……她恶狠狠地抬头看着少年,“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十五冷睨着碧萝,犹如八年前她俯瞰着自己那般,“是来讨血债的鬼。”

碧萝眼底血丝涌起,惊骇地看着十五。

而此时的青衣少年,却抬手轻轻地将剑上的鲜血拭去,姿势说不尽的优雅。那姿态,那般熟悉刺目。

碧萝看向防风,防风苍白的脸上写着绝望,她突然想起那晚防风说的话。

防风说:“她从地狱里爬出来了。”

而身前这优雅的、作风却如修罗的少年,分明就是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胭……”这个名字已到嘴边,却又怎么都念不出来,刺骨的疼痛在周身蔓延。

碧萝握紧拳头。那十五已经将剑上的血擦拭干净,目光又懒懒地回落在碧萝脸上,满意地欣赏她那写着害怕和仇视的表情。

“真该让秋夜一澈看看你此时的模样,他定然十分心疼。”说完,十五蹲在碧萝身前,将月光当镜子放于碧萝身前让她看着自己的样子,“你看看……我们的碧萝大门主,多美啊。”

十五此时口中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在重复当年碧萝说的话。八年前,碧萝就是这样折磨她的。

“哦不,刚刚我说什么?”十五回想了一下,“刚刚我说桃花门主这个位置,你恐怕坐不稳了,是吗?”

“这不是你决定的!”

碧萝伸出手,殷红的指甲挖向十五双眼,十五一侧脸,轻松躲过,反手狠狠地又打了碧萝一耳光。

这个耳光,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响亮,力道极大,碧萝整个人都趴在地上,血从嘴边溢出。

“不是我决定?”十五抓着她头发,将她提起来,冷厉地看着碧萝充血双瞳,笑道,“叱咤风云几十年的桃花门,如今的门主,当今的贤妃,却被人羞辱得像狗一样爬不起来。而这里,多少个桃花门人,多少个你的下属,多少双眼睛看着你被羞辱……你觉得,秋夜一澈,还会让你这等无能之人,坐上那个门主位置?”

“杀了他!”碧萝嘶声尖叫。

十五手里的剑再度抵着碧萝脖子,对着四周和尚秋水道:“除非你们想落得一个保护门主不力的罪名,否则,我不介意,这就割下碧萝门主漂亮的头颅!”

暗藏着的杀手根本不敢动弹,而尚秋水也全身发抖地盯着十五。

一开始,她并没有反应过来。待反应过来时,看到碧萝狼狈地倒在地上,一丝莫名快意在心底叫嚣,因此,她忍住了。后来,她被少年魔鬼般的杀气吓住,而当碧萝念出那个字时,她便如中了魔咒一般,全身动弹不得。

“贤妃如此漂亮,这个头颅做出来的灯笼,一定很美。到时候,十五我将日日揣在怀中,表以思念。”

“好啊。你杀了我啊!”碧萝突然冷笑了起来,狠狠地盯着十五,“早在八年前,为了对付你我就抛开了生死,你以为,我现在就怕你了?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大不了一死!”

“果然不愧为碧萝,口气永远都这么嚣张。”十五伸手撩起碧萝一缕长发,缠在指尖俯在她耳边笑答,“要杀你,轻而易举的事。而且,你比我清楚,死对一个痛不欲生的人来说,才是真正的解脱。所以,我怎么会这么好心地,让你这么痛快死去?”

她的声音像蛇蝎一样,阴毒地钻入碧萝的耳朵里。

“就像防风,我留着他眼睛看你鲜血淋淋,留着他耳朵听你惨叫。至于你……碧萝,”十五揪着碧萝的头发用力一扯,似在让她认真听自己说的每一个字,“我更会让你活着,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失去最想要的东西,要你每天都活在痛苦和惊恐中。”说完,她揪着碧萝的头发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走到防风身前,长剑一指,“带着桃花门人的,全都滚出二十里之外!”

防风看着十五,动了动唇。

“否则,我就在你面前,把碧萝的脸切成一片片的!”

“主!”防风挣扎着爬起来,跪在十五身前,“罢手吧……你若有恨,都对着我来,放过其他人,不要复仇了!”

手中剑一扫,碧萝的一缕青丝就这么被削了下来,而青衣少年眼底,仍是冷酷坚定。那抿着的薄唇,带着不可忤逆的睥睨和霸气。

防风浑身一抖。眼前的人,比起八年前拥有了更强大的力量。而她眼底,不再如那年一样,清澈明亮,也不再如那年一样,总是带着明媚绚烂的笑意。此时,那比夜还黑、比墨还浓的双瞳,只有残忍和报复时快意的喧嚣,和恶魔无异。

防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周围的杀手随即快速撤离。

“三娘,你过来!”流水放开了三娘,三娘却呆愣愣地看着十五,半天才反应过来,向她走了过去。

鹅毛般的大雪飞卷落下,风在林子里发出诡异的嚎叫,雪中站着的青衣少年,衣袂翩翩,长发猎猎。头顶一道闪电破云划过,落在少年身后,像一把利刃一样,将整个天空撕裂了。

防风脑中一片空白,想起十几年前的那一天,昆仑山下,风雪若今日,一个女婴躺在雪中。一个俊逸非凡的年轻旅人路过,背上背着一把雪白的剑。昆仑山下,广漠的冰原上,那个不足月的婴儿看着旅人,发出咯咯的笑声。

青年看着躺在风雪中的女婴,叹了一口气:闪电大雪,必出妖孽。

他阻止不了她来大燕,他阻止不了她嫁给秋夜一澈,阻止不了她遇到沐色,阻止不了她卷入人类欲望的旋涡,更阻止不了她走到这一步。

“原来,谁都阻止不了命运的齿轮。”

沐色,防风低念着这个名字,好在,沐色已经死了。

林子里,唐三娘对着头上的树梢说:“小鱼儿,下来。”

小鱼儿抱着树干爬了下来,然后站在唐三娘身边,三娘伸手将他紧紧搂住。

十五刚才蒙住碧萝的眼睛也离开了林子,将她带到了一个废弃的坟岗。

坟岗上面的风叫起来如厉鬼哭嚎,碧萝的腿一吃痛,整个人跪在一处坟头前。

“你最好是逃出长安,否则,不出三日,你同样会死无葬身之地。”

“碧萝门主,你还是先在坟地里向地下的恶鬼求饶,让你死后能得个安身之所,否则,你就只能是孤魂野鬼了。”十五抬起她的脸,手指划过那个十字,“如今才三刀,碧萝,你欠我的,我会慢慢讨回来。”说完,丢下她,转身就走。

而不远处,小鱼儿扑在唐三娘怀里。

“三娘,爹爹她……”

唐三娘看着走过来的少年。此时的十五,眉目清淡,周身气息凝定,看着自己和小鱼儿的双眼依旧平淡无水,却带着一股温和。此时静和的十五,和刚才如修罗般持剑的少年,简直判若两人。

“不怕。”唐三娘低声安慰小鱼儿,不仅仅是小鱼儿怕,连她自己都怕那个时候的十五。

可是,杀人的十五,神采飞扬,那木讷的神色因为溅起的鲜血和看到仇人所遭受的痛苦而变得流光溢彩。手段虽然残酷,却是那样刻骨生动。那笑容虽然残忍,却肆意邪气。“风尽啊,胖子啊……”唐三娘在心里不由得说道,“你们都错了,平日看到的那个不说话,死尸的十五,也不是真正的十五。真正的十五,只有杀人时,才会出来——像修罗一样。”

如非今日,她根本不知道,十五竟然能说这么多话。而且,全都是恶毒的话,令人毛骨悚然。

“十五,我们去哪里?”看到十五过来,唐三娘担忧地问道。

碧萝说得没错,如果他们不离开长安,很快就又会被桃花门找到。而桃花门如今出现了一个会操控蛊毒的高手,他们根本就毫无反击之力,更何况,他们是孤军奋战。

“长安。”十五淡然答道,语气却十分坚定。

“南宫府邸?”唐三娘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布满灰尘,曾经辉煌一时的家族府邸,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十五却不语,背着睡着了的小鱼儿进入了后院。

屋子架着一小堆篝火,十五坐在火堆前,体内奔腾的血液一直在叫嚣,可她却周身冰冷,寒冷刺骨。

唐三娘睁开眼,看着坐在火堆前,映着火光的十五,终于忍不住问:“十五,你到底是谁?”因为她今晚看到了一切,听到了一切。她看到防风对十五的惧怕,甚至看到了碧萝对她的惧怕。防风对着她喊了一声主!而碧萝喊了一个“胭”字。

“啊,难道你是?”唐三娘震惊地看着十五。

唐三娘想起了在秋夜一澈大婚典礼上的不辞而别,想起了十五杀妙水的眼神,想起了十五对桃花门内部的了如指掌,想起了沐色……

“你是胭脂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十五,声音颤抖,“胭脂浓,就是桃花门门主!”

八年前,桃花门最神秘的门主,没人知道其姓名,没人知道其性别。

唐三娘的心怦怦乱跳,看着十五,“你竟然是胭脂浓!”

她话音刚落,森然的月光剑已经指在心脏处,十五眼神冷厉,“如果你想光复你的四川唐门,那就闭嘴,忘记今晚看到和听到的一切。”

丝丝凉意顺着月光剑钻入心脏,看着冰冷无情的十五,唐三娘点了点头,继续躺在地上。

可是,怎么能入眠?!

传言,风华绝代的胭脂浓风风光光地嫁给了秋夜一澈,却因偷奸被游街示众,然后病死。

可是,眼前的胭脂浓,却被毁容被毁经脉地从棺材中爬了出来,孤寂得让人心疼。

明一无论如何也忘不了这个夜晚。

大雪纷飞,却又闪电雷鸣。

从皇宫出来,秋夜一澈就追随十五而去,然而,他俩的速度太快了,明一怎么都跟不上。

等找到时,秋夜一澈正面若死灰地靠在冰冷的墙上,浑身是血。

肩头被利剑穿过,而他靠着的墙上还有剑刃的痕迹,显然,当时的王,没有反抗,任由对方用剑把自己钉在了墙上。

同在这个夜晚,睿亲王府着了一场大火,碧萝在火中受伤,而王却陷入了昏睡。

朝野震动!

让天下更震动的是:桃花门,再度如过去八年一样,无主!

此时,整个长安都在传言:睿亲王大婚之日,电闪雷鸣,却又下起大雪。婚后几日,王府无端起火,贤妃差点被火烧得毁容,睿亲王重病。

人们都说,那是胭脂王妃的诅咒。

因为,大婚那日,睿亲王亲口说胭脂王妃会血洗他的婚礼。

一时间,“胭脂浓”三个字,成为大燕最风靡的话题。

此时的人们,都在议论,那个女子如何芳华绝代、倾国倾城……

传言,她只喜欢红色,爱蔷薇,整个睿亲王府都是红色蔷薇,但是,仍不及她千分之一艳丽。

传言,她不喜欢挽发,黑发流水曳地,衬着红色长裙,妩媚张扬。

传言,她双腕喜戴铃铛珠串,走路时,发出声声脆响,宛如林中莺歌。

有人以见过胭脂王妃真容而自豪,更有人画出胭脂王妃姿容,并以高价拍卖。

八年后,那个死去的女人,以另外一种方式再度惊艳了整个天下!

那比夕阳还红的衣衫,宛如绸缎在黄沙中飞舞的长发和那张艳丽肆意的脸,瞬间灼热了龙门客栈里外休息的旅人双眼。

少女坐在客栈的房顶上,一手抚剑,一手提着酒壶,冷笑着看着下面的一群男子,“想摸姑娘的手,得问这把剑同不同意!”

烈日下,少女仰起头,姿态肆意地吞了一口酒,将酒壶一抛,手中月光凛冽,“倒在我剑下的人,就要死。而站着的那人,就要娶我。”美眸冷冷扫过众人,“还有人敢吗?”

她迎风而立,长发飞舞,脸若蔷薇般明媚,“你赢了,我愿赌服嫁。你叫什么名字?”

白色骏马上,她收下他赠予的贴身玉佩,一挥马鞭转身没入黄沙,“大燕,长安,秋夜一澈,三个月后记得种满蔷薇等我!”

“胭脂……浓!”秋夜一澈霍然睁开眼,心口像生了一根倒刺,不敢拔,不敢碰!

“王,今天是皇上的生辰。”明一将秋夜一澈扶了起来,然后递上朝服。

“找到十五了?”

“还没有。”

苍白的脸上闪过杀意,秋夜一澈握紧拳头,肩头伤口顿时裂开,“把长安翻了也要将他挖出来!”

“是。”明一低声回答。

“他说他见过胭脂……而且,他会胭脂的剑法!”

明一将沥血剑递给秋夜一澈,惊讶地抬起头,“属下一定想方设法找到他!”

“碧萝怎样?”

“太医说……应该不会留下伤疤。”明一小心翼翼地回答。

秋夜一澈却冷厉恐怖地说:“这桃花门到了她手里,可真是一败涂地。”

剩下的话他没有再说,可明一心里却清楚。

现在,整个天下都以谈胭脂浓为荣。那独闯独孤府抢回自己的媳妇,又陪着媳妇闯入睿亲王府的用剑高手十五,更是成为了少女最佳良婿第一人。

而桃花门主、贤妃这个两个词,却一夜之间成为耻辱。

外人虽不知道碧萝是桃花门主,可是,单单就桃花门内部来说,一个门主,竟然当着门人的面遭受被扇耳光、刻字这般羞辱,其半年来的威信和颜面瞬间扫地。当晚,这么多门人在场,这个消息传出去,不仅是桃花门声誉涂地,他秋夜一澈更是丢尽了脸!

更重要的是,十五竟然又这么逃跑了!而碧萝还是被人在乱坟岗找到的。

今早,秋夜一澈已命明一将门主的印章收了回来。此时的桃花门又无门主!

至于那个十五,秋夜一澈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粉身碎骨!

今日是皇帝生辰,一向清冷病弱的皇帝却突然将自己的生辰办得隆重奢华,因此,一大早,皇宫正殿就设宴,文武百官全都到齐。

众人都猜测,今日如此隆重,怕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定是关于皇位继承之事,因为,已经有太医暗自放出消息说皇上病入膏肓,怕是熬不过除夕了。皇帝无子嗣,几个藩王都被勒令守在边疆,暂时不得回京都,而留在京都的就只有兵权在握的睿亲王和不管事的逍遥王。因此,秋夜一澈刚到宴会,不少人就纷纷上前巴结。

秋夜一澈并未行礼,直接落座,看着座位上面色苍白的燕城亦,道:“皇上,人都到齐了,还不开宴?”

天之骄子秋夜一澈,出身于秋夜家族。该家族世代守护皇族燕氏,其子女世代随秋夜姓氏。所以,先皇再怎么盛宠秋夜一澈和他的母妃,他都不能贵为太子,不得随燕姓,更不能继位。

“睿亲王,你的身体可康复了?”燕城亦开口询问。

“劳皇兄记挂,都好了。”

“那贤妃呢?”

秋夜一澈俊邪的脸挂着淡然的笑容,“王妃因为有身孕,故不能前来。”

燕城亦眼底闪过一抹痛楚。

秋夜一澈笑着,抿了一口酒,“皇上,时辰都到了,难道还要等?”

“好像还差一个人。”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南宫世家,前来觐见!”

声音穿过层层宫殿,却如惊雷在宴会上炸开,霎时间,所有人都惊愕不已。

南宫世家,早在八年前就因为下毒毒害燕城亦而被灭门了啊!那一年,刚登基的燕城亦突然昏迷,秋夜一澈负责查办此事,最后南宫世家百余人口,无论男女大小,全被处斩!

秋夜一澈看了一眼燕城亦,目光冰冷地落在门口。

殿外是长长的白玉石阶,而那石阶上,是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约莫八岁的漂亮男童,脚蹬流云小靴,穿着白色的精致华服,手捧着一个长盒,款款而来。

男童的背后,亦跟着一个身穿白色衣服的人,那人身材瘦削,头上插了一支玉簪,因为垂着头,看不见面容。

男童捧着盒子,步入众人视线,在场众人议论纷纷,因为南宫世家当年并无这个年岁的人。

“南宫羽,祝皇上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男童恭敬地跪在地上,身体小小的,却吐字清晰,字字有力。

燕城亦身子一颤,看着男童,“你抬起头来。”

男童抬头,议论纷纷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众人都目光骇然地看着男童。燕城亦的手顿时扶住台面,而秋夜一澈则面色惨白。

因为,那个男童几乎和皇帝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在座所有官员都纷纷想起一件事:南宫世家的独女南宫小妹当年被册封为妃,可惜,还未入宫,皇帝就中毒昏迷了。

“快起来,快……赐座!”燕城亦凝视着男童,声音抑制不住地颤抖,旁边的太监忙上去将孩子扶起来。

“谢皇上。”

“好……”皇帝克制住情绪,没等秋夜一澈开口,便道:“当年朕中毒一事,是另有人所为,这其中缘由,刑部已经调查清楚,元宵节之后会将真凶公之于众。南宫世家侍奉燕氏已有百年,却落得那般下场,朕甚感愧疚……今日特别寻回了南宫遗子,还以清白。”

“等等!”秋夜一澈冰冷的声音毫无忌惮地打断了皇帝的话,他目光扫过南宫羽,道,“当年档案中可没有南宫羽这个名字,更没有这个年岁的男童!你拿什么证明,你是南宫世家的人?”他话一出口,众人喧哗。

“更何况,世人都知道,南宫世家二十年前传承了宝剑月光,你若是传人,可有此剑?”

“睿亲王说的可是这个?”

大殿内,一道极冷的声音接过秋夜一澈的询问,众人目光才落到了那男童身后的白衣之人身上。

那人从南宫羽手上的盒子里取出一把雪白的长剑,在琉璃瓦下,泛着清幽的光泽。

“一把普通的剑,就说是月光?你以为谁都好糊弄吗?”秋夜一澈旁边的逍遥王笑了起来。他一笑,众人自然跟着附和,都哈哈大笑。

那人仍旧垂首,手腕却是一转,一道剑气直奔逍遥王而来。

唰!那人和逍遥王之间,轰然出现一条笔直的沟,而他身前的桌子被齐齐斩成两截,他还未来得及惊讶,手里的扇子已经化成碎渣落下。

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神情惊惧。

“你是谁?”秋夜一澈厉声问。

那人缓缓抬起头来,一张清秀至极的面容和一双明亮的黑瞳!

十五!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还来!翻遍了整个长安找不到你,你竟然这么堂而皇之地出现!

秋夜一澈神情暴怒,气得浑身发抖,手中杯子瞬间被捏成碎片,起身就要攻击。

十五却看着他勾唇森森一笑,“南宫小妹见过睿亲王!”

她一开口,秋夜一澈如遭雷击般立在原地,整个大殿内更是一片寂静,无人敢喘气。

十五优雅地收剑,目光淡然地扫过众人。

秋夜一澈这才发现,今日的十五,穿了一件白色外衫,腰带和领口处绣着几朵梅花,清雅别致,头发別簪,却是女装。

清秀的面容不施粉黛,可含笑时,眉眼处却溢出一抹艳色,恣意动人。

“你……”秋夜一澈周身的暴怒却迸发不出来,他目光深深地盯着面前的少年。

不……十五是女子?

修长手指还夹着尖锐的碎片,此刻,却怎么都飞不出去。心口上那隐藏的心头刺,被她冷漠扫过的眼神撩拨,刺骨的疼,从心脏处蔓延到四肢百骸。

怎么会这样?秋夜一澈大脑一片空白,目光一刻不离十五。

这个一夜之间名动江湖的少年,这个在他剑下恣意过了十八招毫发无损的少年,这个轻功宛如惊鸿灵动的少年,这个能说出那般恶毒之话残忍羞辱碧萝的少年,这个杀人时,像破晓幽冥修罗的可怕少年,竟然是一个女子!

见秋夜一澈眼底的惊骇和惨白的脸,十五挑眉,“睿亲王看到我好像很惊讶。也是,我南宫世家,竟然还有活着的人,换成是我,我也会惊讶。”她眉目含笑,可一双黑瞳却似凝结千年寒冰的湖水,泛着冷厉的光。

南宫世家百年来和秋夜一族百年来就是世仇,然而,两个家族都扶持皇室,相互抗衡,暗地里虽有争斗,表面却也融洽。可是,到了秋夜一澈这一代,他心里清楚,如果他要争夺皇位,最大的敌人不是皇帝,而且南宫世家!

秋夜一澈脸上惊骇碎成震惊,讷讷开口,“不,你不是南宫小妹。”

“我不是南宫小妹?”

秋夜一澈见过南宫小妹。那一年,长安大雪,桃花门在破庙里找到了南宫小妹。那女子刚生产完,身下一片血红,怀中男婴呱呱大哭,手臂上露出一个红色胎记。他要灭南宫一族,更何况,这是燕城亦的子嗣,他怎么能留?

那个女子,面容清丽,哭得无助,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服,求他放过孩子一命。

她们不仅面容长得不像,南宫小妹气质温和懦弱。而十五,却孤高冷厉,像一朵傲立开放的带刺蔷薇。

蔷薇?

秋夜一澈突觉一阵眩晕,肩上伤口突然裂开,丝丝殷红的血涌出。

十五挑眉一笑,目光毫不畏惧地迎上秋夜一澈。

她终于可以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秋夜一澈,并且,和他永远战斗下去!

盯着这个她倾尽前半生付出,却亲手将她推入地狱,让她尝尽各种非人折磨的男人!

这个她宁愿自毁经脉、背师弃义都要扶持的男人,这个让她尝尽世间生不如死滋味的男人,她曾经的丈夫——秋夜一澈!

“睿亲王说我不是南宫小妹,那你拿什么证明?”

十五手腕一翻,手中剑尖朝下,杀气在周身流转。

月光荡漾着凛冽清辉,晃过秋夜一澈的脸,旁边的逍遥王这才反应过来,他慌忙起身跳开两步,屁股下的凳子当即裂成两半。

“好险!”他下意识地摸向裤裆,长吐一口气,“还在,还在。那个……”他看着十五,自然也是一眼将十五认出来了,恐怕这里面的很多人都将十五认出来了。

他是那晚的青衣少年,可是,此时站在此地的却是一个清秀的女子。

逍遥王不知该怎么称呼她,转头看向秋夜一澈,忙习惯性地想掏出扇子遮住口说几句,却发现,扇子已被十五劈成了碎渣。

“四哥,你受伤了。”

他声音压得很小,耳尖的十五却听到了,目光扫过他肩头,当即了然一笑。那一笑,极其残忍,“睿亲王怕是伤得不轻哪,寒冬腊月的,伤口可不容易恢复。您……还是看紧点身子。”

“四弟受伤了?要不然,你且回去休息吧。”燕城亦笑着道。

十五笑得刺目。

秋夜一澈咬牙,淡然道:“无妨。”然后回到了座位上。

此时,宴会上气氛诡异,所有人都盯着十五和小鱼儿,虽然没有说出来,但是那孩子出现的瞬间和十五爆出南宫小妹身份时,众人内心都有了底!

这孩子,是皇子!

不仅如此,皇帝如今态度如此强硬,第一句话就否定了当年的判决,硬是要还给南宫世家一个清白。

这对十五和皇帝来说,是唯一可以走的路。她如今孤身一人,没办法再避开秋夜一澈的搜寻,没有办法保护小鱼儿。而唯一的办法,就是光明正大地出现,并且,要有一个秋夜一澈根本不敢动手且痛恨的身份。

他痛恨南宫世家!而十五,偏偏挑他最痛恨的来打击他。

整场宴会下来,秋夜一澈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整个人都沉浸在满身杀气中,而他目光始终盯着十五,恨不得将她盯着几个洞来!

十五则对他的眼神视若无睹,甚至懒得再抬眸看他一眼。

宴会散场时,秋夜一澈故意站在门口,哪知,十五却带着小鱼儿转身进入了内殿。

那一瞬,秋夜一澈下意识就要去追,却被逍遥王一把拉住。

“四哥,你做什么?”

“她根本不是南宫小妹!”南宫小妹是死在他面前的,他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逍遥王用力扣住他的手腕,“你明知道,她是故意来对付你,难道你还要中她的圈套?你不要乱了心志!”

“心志?”秋夜一澈恍然,似乎全然不知道今天十五出现时,自己的失态。

“你知道她对碧萝做了什么?”秋夜一澈面布寒霜,压低的声音几乎在颤抖,“这个十五,当着桃花门人的面羞辱碧萝,还在她脸上刻字毁容!”

“什么?”逍遥王大惊,等反应过来时,一下捂住自己的裤裆,惊骇道,“这个女人,太恐怖了!原以为那个红衣女人恐怖,现在想起来,这假南宫小妹,更吓人!”

所以,对秋夜一澈来说,还有什么理智、心志可言?

他让人几乎将整个长安翻了个遍,想要将她抓出来,碎尸万段,她却这么大胆地挑衅他,一次又一次挑战他的底线!

“四哥,你肩上的伤怎么回事?”

秋夜一澈觉得太阳穴剧痛,沉声道:“十五!”那声音,仿似受了巨大耻辱。

天空一片灰暗,最后一丝月牙没入云端,看日子,也快是新月了。

秋夜一澈独自走出宫殿,命令任何人都不能跟来。

路边的灯笼将他身形拉得很长,却是孤单落寞。刚入夜,长安灯火通明,到处一片热闹。

“呀,你们不知道,原来,当年给皇上下毒的竟然不是南宫世家。”

“是啊,南宫世家是冤枉的。”

“南宫世家侍奉了皇家世代一百年,当皇帝还是太子时,因为体弱,一直居住在南宫世家休养。当年人人都知道,太子和南宫小妹青梅竹马……”

“是啊,真是可惜。据说,当年查办此案的是睿亲王。”

“他们可是世仇……”

“据说这次是跟秋贵妃的死有关呢。”

这个长安,皇帝的生辰,所有人都在谈再度重新崛起的南宫世家。

“呵呵呵……”秋夜一澈看着黑压压的天空,笑容苍凉,身后有人突然将他撞开。

“没长眼睛啊。这可是送往南宫府邸的!”那几个人扛着一块匾,上面金色大字刻着:妙手仁心!

秋夜一澈扶住墙,看着那几个大字,只觉得刺眼。他看向南城边:皇帝竟然让人连夜修复南宫府!

剧痛从秋夜一澈心底传来,他长身掠起,在房顶上一直不停地奔跑。风在咆哮,左肩已经麻木,而胸前全被血染红了。

他停了下来,捂住胸口,放眼望去,才发现自己来到了皇陵。

面前,是一座恢弘的白色陵墓,周围分别立着四座雕塑,那是秋夜一族的标志。

正是秋贵妃的陵墓!

秋夜一澈跪在那陵墓前,手扶着那陵墓,低声唤道:“母妃……孩儿,竟然……没有彻底为您杀尽南宫一族!”他的声音带着浓浓的恨意和不甘,“他们都应该死,死了来陪您!整个南宫世家都该来陪葬!”

那一年,圣宠的秋贵妃突然昏迷,竟被查出已中毒十年。

十年,正是他母妃进宫的十年,十年来,有人一直在对母妃下毒,南宫世家掌控太医院,却知情不报。

那个叫南宫羽的孩子举着盒子走进殿内时,他就发现那孩子手腕上的胎记了。

他明明记得,当年让碧萝从胭脂浓手里抢回了这个孩子,并将其掐死。也就是那一年,胭脂浓提着剑,浑身是血地走了回来,对着他说:“今日起,你秋夜一澈有一个孽种,我就杀一个!”

当时,他坐在百宝榻上,怀里搂着碧萝,胭脂浓就这么冷眼走进来,说完就转身出去。那冰冷的眼里,已经没有他的影子,除了无尽的厌恶。

“呵呵呵……”那样决裂的背影,如今想来,还是那般刺目,亦忍不住低声嘲笑自己。

不爱了,那就恨!想要忘记,胭脂浓,孤怎么能允许你忘记!而沐色,凭什么带走你?

伤口辗转的痛开始汇聚在心口,他试着站起来,鲜血却根本止不住地涌出来。

哪怕八年来,他从来都不相信那女人死了。他知道,自从她认识沐色后,她就想着要逃离,那样的女人怎么会死?

可如今八年了,当有人用她的剑法将他刺伤时,他仍旧不相信:那样冷血、那样高傲、那样可以不择手段的女人会死。

但是他找了八年,八年了,她没有任何音讯。

“死要见尸,鬼要见骨!”

脑子里再度浮现出十五那怨毒的眼神,和她牵着南宫羽成功出现在皇宫时那嘲讽的神色,秋夜一澈突然站起身来。

“胭脂,若十五是替你来报复孤的,那么,孤就接受你的复仇。但是……”俊美无双的脸迎着风雪,深邃的眼底泛起阵阵阴冷,“孤一定会逼你现身的。除非,十五亲口说出你的尸骨所在,否则,孤至死不罢休!”

手轻轻拂过墓碑上的积血,“不管是八年前,还是如今,你同样阻止不了我灭绝南宫一族和把姓燕的赶下皇位,那是百年来,他们亏欠我们秋夜家的。”

想着那个玲珑剔透的小男孩儿和那个身份神秘的十五,他不屑道:“你以为,用南宫身份方式出现,孤就动不了你们了吗?”说完,他收回手,转身默然离去。

这晚的长安,关于南宫世家八年前被冤枉、南宫小妹和那个神秘的男孩儿可能是皇子的消息传遍了整个大洲。

南宫世家为百年医圣世家,南宫小妹的出现,一时间对皇帝病情又是众说纷纭。

长安城外,寒风呼啸,一辆马车穿过疾驰的官道,急忙朝西边赶去。

马突然受惊,发出一声长啸,怎么都不肯前进,同时,马车的轮子全都陷入了积雪中,赶车的人扬起鞭子不停地抽打着马。

时至新月,周围伸手不见五指,马车旁边的灯笼不时随风摇曳,忽暗忽明。

“快走啊。”赶车之人又是一鞭子,狠狠地抽在马背上。

“呵呵呵……畜生怎么能听懂人话。”林子前方,一个戴着面纱穿着雪白貂皮披风的女子站在前方,见马车停下来,她踩着雪慢慢走近,一双杏眼冷冷地盯着赶车之人,“尚秋水,你说是不是?”

“碧萝?”看到身前的女子,尚秋水面色苍白,手里的鞭子也落在了雪地里。

碧萝弯腰拾起,手指抚摸那黑色的鞭子,眼底突然闪过一丝阴狠,随即抽在了尚秋水身上。

而对方,竟然没有躲,受了她这一鞭子。

“尚秋水,你竟然想逃跑!”

想起那晚在枫林里那可怕的十五,尚秋水整个人都在颤抖,“那我能怎样?虽然换了容貌、改了性别,但是那人就是胭脂浓!”尚秋水双目惊恐地看着碧萝,语气里亦多了埋怨,“你不是亲自把她杀死了吗?可是,你也看到了,那是活着的胭脂浓。而且,她全身杀气,比八年前更可怕,不仅是你我,恐怕就是王也对付不了她了。”

啪!碧萝抬手就是一记耳光,扇在了尚秋水的脸上,“废物!她活过来又怎样?你怕什么怕,她体内有蛊虫,你的笛子呢?”说完,还没有等尚秋水反应过来,又是一耳光扇过去。

碧萝下手非常重,恨不得把当日十五给她那几十耳光全抽在了尚秋水身上。

而那时,尚秋水明明可以制止十五,但她却袖手旁观,让自己就这样毫无反击之力地被十五羞辱。

但是,这一耳光,却被尚秋水一手挡住,她也毫不示弱,“碧萝,你够了!你自己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我凭什么要为你效力?当初我承诺的已经做到,反倒是你,一次次言而无信。而且,胭脂浓活了过来,那是你的无能。”

碧萝秀眉一挑,盯着尚秋水,最后一笑,“好啊,你走。”说着,竟然侧身让开一条路来。

尚秋水警惕地看着碧萝。她认识碧萝十余年,这女人性格泼辣,虽然沉不住气,但是心机却比任何人都深而且手段歹毒。她折磨胭脂浓的那些手段,尚秋水当年都看在了眼里。

“不要妄想威胁我!”尚秋水看着碧萝,“如果我没有猜错,王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有胭脂浓,而且他到现在都不相信胭脂浓死了。你若把我逼急了,我会将你过去做的一切,都说出来。”

“是吗?”碧萝玩着手里的鞭子,嘴角却满是不屑,“你要我们两败俱伤?两败俱伤有什么好处?那晚你也听到了,胭脂浓说会让我们生不如死,我们败了,那你车里的那人,他还会在你身边?”

听到这里,尚秋水的脸果然露出了一丝惊慌。

“而且,比起我来,恐怕你尚秋水要吃的苦头更多。”碧萝顿了一下,走近马车,趁尚秋水不备,一把掀开了车帘。

夜风卷起帘子,里面的灯笼突然晃了晃,在那昏暗的光线中,碧萝看到一个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微卷的长发在萤火灯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如海中水藻倾泻在肩头,清美至极的容颜,犹如雾霭中的莲花,出尘而朦胧。

那人半闭着眼睛,睫毛安静地伏在近乎透明的白皙脸上,衬着那红唇,倾国倾城。这张脸,和八年前一样,没有丝毫的变化。

“沐色……”尚秋水一把放下帘子,可碧萝却已经抢先她一步,钻进了马车。涂着殷红丹蔻的手指抓向沐色的心口,那一瞬,碧萝脸上神情惊骇,随即又放在沐色鼻端,吓得赶紧收了回来。

“他到底是死的还是活的?”

月光下,沐色的身体依旧没有任何影子。

被挖掉心脏的胸口,空空如也,而呼吸,同样也没有,甚至不小心碰到他的皮肤,都是刺骨的冰冷。

可是,那透明的肌肤、安静的神色,明明又像一个活人。

尚秋水浑身抖了一下,咬着牙道:“你明知道,只要他有一点点意念,哪怕是残存的,他都‘死’不了。”

“意思是,他没死?”碧萝震惊地看着尚秋水。

尚秋水此时的表情十分古怪,甚至有点疯狂,“不,他死了,没有任何意念。他不会消失,但是……也活不过来。因为,你们挖了他的心,我挖了他的脑!”

碧萝皱了皱眉头,全身恶寒地下了马车。

“尚秋水,你是跑不掉的。哪怕这个时候的沐色,只是一具尸体,但是,如果胭脂浓知道,同样会带他走。而且,你这么离开,一旦惊动王……不仅是你死无葬身之地,沐色一定会再一次被挫骨扬灰。”

尚秋水握紧拳头,看着碧萝。

“你要知道。当年的王,宁肯让胭脂浓恨他,宁肯让胭脂浓杀他,宁肯和胭脂浓彻底决裂,都要杀了沐色。”碧萝缓缓顿了一下,“当年是防风负责行刑,王亲眼看到沐色的心被挖掉,才肯放心离去。若非这样,你还能留住沐色尸体吗?如今,胭脂浓从地狱里爬出来了,哪怕王心中有她,但是一旦知道沐色还在,他同样会再杀一次沐色。而这一次,他一定不会放过你。”碧萝俯身在尚秋水身边,“更何况,我今天出来,没有带防风。你要知道,当年,希望胭脂浓死的,只有你和我。但是希望沐色死的人,不仅有王,还有防风,甚至更多……”

南宫祠堂,小鱼儿跪在地上,朝皇族牌位下跪磕头,而十五则站在走廊顶上,看着天。

长夜寂静,头顶没有一丝明月,整个天陷入黑压压,风雪停了几日,可比先前还冷,似乎又要下雪了。

“爹爹。”小鱼儿走了出来,看着十五,“娘真的不回来了吗?”

十五惊讶地回头看着小鱼儿,“他有事,恐怕暂时不回来。”

一转眼,他竟然走了这么多天。

十五张开手心,不知何时,那张绣着莲花的丝绢正躺在手心。

红色莲花,犹如他本人那样张扬。十五收起手,却听到耳边小鱼儿喊了声:“爹爹,下雪了呢。”

十五抬起头,竟然又真的下雪了。

不知道,莲绛有没有看到雪?

回楼是不下雪的,她摇摇头,最近竟然将这些忘记了。

看到十五面上有愁容,小鱼儿小心地问:“爹爹和娘是不是都不要我了?”昨晚十五大致将南宫世家的事情告诉了小鱼儿,也告诉了他,他真正的爹爹是那天在大殿上那个俊秀的男子。

“小鱼儿,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谁都伤害不了你。”

十五摸了摸他的头。

唐三娘这时走了回来,神情有点焦虑,在她耳边小声道:“皇上的病情,恐怕熬不下去了。长安外面有秋夜一澈三万兵力,若他真的逼宫,恐……我们也无能为力。”

十五眸色一沉,“如果他真这样做,我们的确没有办法。”

她以南宫小妹的身份,带着月光现世,不过是为了给小鱼儿一个名分。

虽然这会让他置于危险中,但是,如果她死了,小鱼儿还是会有皇室血统这个靠山。忠贞的大燕朝臣亦会像薛尚书那样不遗余力地保护他。而且,南宫世家恢复清白的事情传了出去,那些逃脱了的南宫血脉,自然也会慢慢回来。

“十五,你的解药怎么办?”唐三娘担忧地说,“明天就是新月,后天就是新月第二日。我担心……那个吹笛子的女人,会在那个时候对你发难。”

新月,十五恍然大悟,明天是莲绛的噬日,半晌,“派兵把守吧。”

新月日,大雪。

天刚亮,十五就醒了过来,窗外已经白茫茫一片,腊梅香气传来,清新宜人。

十五忍不住起身,长发随意落下,竟已经长至腰间了,抓起旁边的白色披风套在肩上,她踱到院中,仰头看着那朵朵红色腊梅藏在雪中,含苞待放,十分看好。

忍不住攀过一枝,放在鼻间,轻轻嗅着那淡淡的香气。

月牙形拱门处,靠着一个穿着黑色华贵貂皮披风的人,那人抱着双臂,双瞳深邃地看着梅林中的女子。

长发上缀着片片白雪,那么冷的天,她虽然披着披风,然而身形还是那么的瘦,比雪还白的手指攀着梅林,垂眸的姿态,竟然有一分丽色。

“落雪赏梅。杀人如麻的十五,竟然有这般雅致,实在让人惊讶啊。”

梅林中的女子,回过头来,是一张清秀无比的脸,一双眼瞳永远那么黑,犹如亘古幽潭,永远看不见底,却又那么吸引人。

漠然的眼底涌起厌恶,十五放了手中梅花,冷眼看着秋夜一澈,“暗处偷窥,人面兽心的睿亲王有这个癖好,我倒不觉得惊讶了!”

秋夜一澈一怔,“孤原本以为十五还是哑巴,没想到却是如此伶牙俐齿。”

印象中的十五,是一个只会杀人的修罗,沉默不语,内敛冷漠。

十五收拢身上的披风,“睿亲王大清早闯入我南宫府,难道就是为了来说这些废话?”

“当然不是。”秋夜一澈笑着走了过来,“都说南宫世家妙手仁心,所以,孤,是来求医的。”

梅林中,大雪翩然,他一身黑毡,面容宛若九年前那样,没有丝毫变化,同样俊秀完美。

那一年,她告诉自己,这男子便是她终身所托之人、所爱之人。如今想来,却是天大的讽刺。两人仅仅隔了几尺,中间却隔着几生几世化解不开的仇恨。

十五看着前面的男子,抬手将一缕长发挽在耳后,淡淡道:“抱歉,南宫世家从不医畜生和狗。睿亲王,请回吧!”说完,转身便走。

然而,背后一阵强风,十五身体一闪,可对方身形却犹如鬼魅,将她缠住。

十五一摸腰间,才想起月光还在床头,而此时的秋夜一澈已经逼近身前。

她赶紧后退,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将她逼进了茂密的梅林中。

里面树枝繁密,哪怕身形再敏捷,也是难以施展逃脱的,可秋夜一澈却偏偏有备而来,他一下扣住了十五的手腕,将她逼到了一棵梅树旁。

“你到底是谁?胭脂浓到底在哪里?”

秋夜一澈盯着十五,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目光在十五的脸上来回审视。

刚刚她挽头发那个动作,和胭脂浓一模一样。他竟然有瞬间的恍惚,面前这个面容平凡的女人,就是胭脂浓。

“十五,或者,南宫小妹。”十五迎上秋夜一澈的目光,冷冷答道。

“你不要以为,你们现在南宫世家的身份,孤就不能把你们怎样。这世界上,只有皇权最大,三万铁骑就在长安,只要孤一下命令,燕城亦和南宫羽的头,孤照样杀!大不了,孤背负一个弑君谋权的骂名而已,可天下皇室姓氏便是秋夜,五年之后,十年之后,百年之后,还有谁敢品评?”两人身体特别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急促呼吸。

对于眼前的女子,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她面容,他这才发现,对方的皮肤比他想象的还要苍白,像常年未见光的病态白,而对方被扣住的手腕,竟那么细小,所触及的皮肤更是冰冷刺骨。好似,再用力,就会被他捏得粉碎。可这小小的身体,却有那样的爆发力和仇恨。

“而你十五哪怕再大的本事,在千军万马前,也不过是一只蝼蚁,细小如尘埃。”

十五静静地听他说完,抬眸一笑,“可是,若真要取你狗头,那也不是难事。”

她那一笑,明明平凡的脸,可偏偏迎着头顶飘雪和落梅,竟媚态百生,好似全身都透着撩人心魂的艳色。

那一瞬,秋夜一澈只觉得整颗心,突然停跳了一秒。

等再反应过来时,对方已推开他,并且一掌打在了他肩头的伤口处。

秋夜一澈登时倒退几步,梅枝上的雪落在脸上,刺骨寒意让他瞬间转醒,他才惊觉自己刚刚竟然盯着这个女人失神了。

手指扣在她手腕处,那份冰冷,却带着女人独有的细腻,而刚刚自己的心跳。

在这个世界上……除了胭脂,他没有看过任何女人,会失神。

而身前女子,却偏偏姿态慵懒地靠在梅树上,长发缀着落梅,半讥半笑地看着他。

秋夜一澈吓得后退几步,慌忙和十五拉开距离,看着十五的眼神亦带着一丝警惕。

“睿亲王,你还是自己走吧,否则,真让我将你扫地出门,这要传出去,谁都不好看。”

“孤是来求医的,若是被扫地出门,恐怕只侮辱了南宫世家百年声誉的‘妙手仁心’,所谓的妙手在何处,所谓的仁心又在哪里?”

“王爷到底要怎样?”

“说出她的下落,否则……”他眉目狠戾,“这龙椅换人之前,孤会让你南宫一日不得安宁。”

“这么说,睿亲王是赖着不肯走了?”

十五挑眉,走出了梅林向自己的别院走去。到门口却回头对秋夜一澈说:“王爷,这雪怕是一时间不会停下来,虽然南宫世家不治畜生和狗,但是,王爷既然来拜访,倒是有歇脚的地方。如果不嫌弃,还请自去大厅。”

秋夜一澈看着十五渐渐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抬起手,看着刚刚握着十五手腕的手指,然后快速跟上。

“南宫世家,南宫小妹接旨!”

一个太监高亢的声音从大门处传来,秋夜一澈忙隐身在院子角落,只见皇帝的贴身太监手捧圣旨走了进来。 UMfM8g+yn95aJ4p+LGeAP6xwXE+T2/9HLg9JRncQadA+0IoB60cJL1FrreeU34v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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