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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亡人归来1

当夜,一行人起程,第三日,船安全穿过沧澜江,上岸时,桃花门已有人前来接应。

麻利地解决了接应者,乔装一番,分批前往大燕南岭的独孤镇。

莲绛掀开车帘子,走出来,刚好迎上身穿白衣、站在落日余晖下的十五——这是三日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绛红色的衣衫宛如红色曼陀罗,肆意张扬,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头,更衬得一张脸精致如玉,眉眼处淡漠一瞥,却是风华绝代。

十五怔怔地看着莲绛,虽贴了一张人皮,掩住了原本的瞳色,却挡不住那份艳绝姿容。

妖精生下来的,果然也是妖孽!

一下车,就对上了十五惊艳的目光,莲绛厌恶地剜了她一眼。

“风大人可真是绝色,让人垂涎欲滴。”十五笑嘻嘻地盯着莲绛。

莲绛冷哼一声,走到十五身前,“没见过男人?”

“嘻嘻……”十五笑道,“男人见多了,但是这么漂亮的美人可没有见过。”

莲绛也不气,眼眸妩媚地一眯,“别这么痴迷地看着我,我对荡妇不感兴趣!”

十五垂眸。看样子这人琢磨了三天如何和她斗了。

见十五不说话,莲绛得意地错身而过,却听十五幽幽道:“桃花门的女子,可都是睡遍天下男人的奇女子。”

莲绛浑身一个冷战,转头愤怒地盯着十五,面容又红又白。

那弱水,可不正是桃花门的天杀!

“风大人,我们是要前往大燕南岭的独孤镇。那独孤镇主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人,男女通吃,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说完,十五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冷走到莲绛身后,硬着头皮询问:“大人?”

“跟上,不要让这女人跑了。”

他虽然和她三日没见面,然而,踏上大燕国土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这个女人紧握着拳头,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双黑瞳透出可怕的怨毒。

这个在蛊毒发作时,硬是咬牙不哼一声、连死都不怕的女人,这个在棺材中关了八年都要爬出来复仇的女人,怎么会甘愿轻而易举地受他月重宫控制?

更何况,目前为止,她依旧是一个谜!

明月当空,独孤镇上所有建筑均为三层一楼,且沿着护城河排开,绵延的红色灯笼将整个镇照得灯火通明,河水映着霓虹,泛起点点波光。

无人知道,已有三十名杀手潜入了独孤镇,埋伏在了独孤镇主家里,而目标是在此做客的薛尚书。

有着惊人床上功夫的花夫人顺利地进入薛尚书的房间,流水暂时候在楼台,警惕地观察着繁华的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而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青色衣服、面容有些呆滞的少年的身上。注意到那个少年,不是因为对方的面容和穿着,而是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束野蔷薇。

蔷薇盛开似血,流水心中一跳,警惕地握紧手里的匕首,却见那少年突然顿步,微笑地看着身后不远处。

顺着少年目光看去,看到那一身绛红时,流水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艳。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女,肆意而张扬,几乎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少女抱着手臂走到少年身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少年却是憨憨地将那束蔷薇递了过去。原是一对情侣!

“啊……奴家、奴家想要……”

院子里传来了花夫人的娇喘,流水霍然惊醒,纵身跃入薛尚书的房间。见花夫人仅着一件薄纱,坐在薛尚书腰间,一边发出妖媚的吟哦,一边把手中热蜡滴在男子的胸膛上。

传言薛尚书不好女色,可终究还是逃不过花夫人的媚术。

“男人,终究逃不过一个色字。”

看着床上神色痴迷的男人,流水抬手,示意下手。

花夫人得令,趴在男子耳边妖媚地问:“大人,名册在哪里?”

“名册”两字让男人清醒了一瞬,可随即又堕入欲望之海。

“在……隔壁书柜暗格。”

流水转身出了房间,却突然听到薛尚书痛苦地惨叫一声,“走!”

走?

流水持剑挑开隔壁窗户,却见一中年男子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隔壁房间里跑了出去。

不容迟疑,流水奔向书桌,推开暗格,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薛尚书的笔迹,再匆匆扫过里面的人名,她心中断定这便是秋夜一澈需要的名册!

“撤!”

薛尚书死前那声惨叫惊动了护卫,流水将盒子藏在怀中,赶紧掠上楼顶,飞速逃离。

而潜伏的杀手,则伏击那些护卫,替她清理后路。

可是,每跑一步,流水心中就多一分不安,脑子里全是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碧萝这次下达的任务是:拿到名册,直接送到秋夜一澈手中,可见这个名册的重要性。

但是这么重要的名册,藏在了隔壁暗格里,那个中年人听到薛尚书的警告,却没有带走名册,而是带着那个孩子逃跑?

“走?”

流水停下脚步,不停地重复薛尚书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当下召唤来信鸽,向防风发出急报:八岁男童!

信鸽刚飞出,身后一道阴风袭来,流水一回头,一支毒镖迎面飞来。

房顶上,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流水脱口惊呼:“唐三娘?”

长生楼不可能逃过桃花门的眼线,潜入大燕啊。

“啊呀,”唐三娘拍了拍手,“十五说得没错,那李蛮子死前果真把我们的信息都传回了桃花门。”

流水皱眉头。唐三娘敢如此站在身前,看样子,桃花门潜伏的杀手出事了。

不容多想,流水转身就跑,可却突然发现,房顶的路全被长生楼封了,心中一急,干脆跃入繁华的街道,挤入拥挤的人群。

河水泛起圈圈涟漪,欲跳入河中的流水却闻到了水里的血腥味。

“糟了,潜在水中的桃花门人同样遇到了袭击。”

退路全被封了,流水被逼得冲上拱桥。上桥的一瞬,她又看到了那个身着青衣的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束血红的蔷薇,立于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那少年双瞳漆黑如墨,宛如深沉的夜。

那一瞬,流水脑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东西掉了。”

清澈的声音传来,流水浑身一个激灵,见少年弯腰拾起一个黑色盒子递了过来。

“啊……谢谢。”流水颤抖地接过,飞快揣入怀中,继续狂奔。

天空划过一道星火。在林子里遇到前来接应之人,流水才敢停下来。

来接应她的是明一,秋夜一澈最贴身得力的护卫。

“流水请随我来,王正在侯爷府等候。”

“王来了?”流水大惊,没想到王竟然亲自来了南岭。

手下意识地摸向放在胸口的盒子,流水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那少年……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南岭,侯府。

这是一座很老的府邸。八年前,此宅的主人被秋夜一澈赐死,此后再无人居住。

秋夜一澈穿着银色华服站在桌前,凝目看着地图。

护卫进来跪地禀报,“王,桃花门有人求见。”

“桃花门是碧萝所管。”秋夜一澈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但……他说,他是南疆桃花门人唯一幸存者。”

“什么?”秋夜一澈惊愕抬头。他记得已让碧萝将潜伏在南疆的桃花门人全都撤回大燕。

一个面色发青的男子紧握着拳头,颤抖地跪伏在地,他双瞳扩散,似有些神志不清。

“怎么回事?”

“我们撤离南疆时,遇到了伏击。有人……”男子声音一颤,“让我给王带回一样东西和一句话,说……兴许能让卑职死个痛快,或者活下去。”

秋夜一澈眼眸一眯,冷声问:“什么东西?”

男子展开手心,那是一朵红色的野蔷薇!

秋夜一澈脸色瞬间惨白,捏着男子的脖子,指节没有一丝血色,冷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谁给你的?她还说什么了?说什么了?”

“呃……”男子脸色发紫,瞥见秋夜一澈眼底的疯狂,“他说:毁灭,才刚刚开始。”

“毁灭?”秋夜一澈一愣,茫然片刻后,忽又急切地问:“她长什么样子?”

“是、是一个少年。”男子吐出最后一个字,像被掐断脖子的人偶,瘫倒在地。

“少年?”秋夜一澈丢开男子,拾起那株野蔷薇,扶着桌面才站稳。

“王,流水回来了。”

明一带着流水走到门口,看到地上那具尸体,两人皆是一怔,流水更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死去的男子,不正是带领南疆桃花门人撤离的领头人吗?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头发被秋夜一澈削掉,险些死在他手里,流水对他充满了害怕。

她垂首跪在地上,竭力用平静的声音道:“流水叩见睿亲王。”

半晌,秋夜一澈的声音才传来,“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流水从怀里拿出黑色的盒子,高举过头顶。

一旁的明一上前,取过,恭敬地递到秋夜一澈身前。

啪。流水埋着头,听到盒子打开的声音,身体一抖。抬头却见秋夜一澈踉跄着后退一步。

长剑穿过流水的胸膛,殷红的血沿着雪白的剑身滴落。流水吸了一口冷气,迎上秋夜一澈阴森的双瞳。那原本俊美无双的脸,此时惨白得吓人,五官也莫名地扭曲着。

他拿着盒子的手,陡然一松,那盒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一束娇艳的蔷薇花滚了出来,刺痛了流水的双眼。

“啊……这是……”她忘记胸口的长剑,惊呼出声。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心底有一种不安,因为那个少年,那个青衣少年。是啊,她转身离开时,少年手中的蔷薇不见了!

“流水,怎么回事?名册呢?”明一第一个反应过来,着急地问。

流水正欲开口,秋夜一澈手中长剑一用力,“说,蔷薇花哪里来的?”

“唔!”流水眼中含泪,“一个青衣少年。”

“呵呵呵……”秋夜一澈蹲下身子,森然一笑,目光如剑地盯着流水。

流水这才发现,秋夜一澈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株蔷薇花。

“属下拿着盒子出来,却遇到了长生楼的伏击,埋伏在独孤镇的其余三十人,无一生还,我被逼跃到桥上,遇到一个手捧蔷薇的青衣少年……”剑一寸寸穿透心脏,流水咬牙继续道,“少年说我掉了东西,将盒子还给属下……然后……”

“你确定那是一个少年?”秋夜一澈一字一顿地问。

又是少年,怎么会是少年!

流水吓得浑身直抖,目光触及自己绯红的鲜血,眼睛一亮,“还有一个女子,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

“红色衣服?什么模样?”秋夜一澈持剑的手猛地一沉,那剑又深入一寸,流水几乎要疼得昏过去了。

“她很美……很美。”流水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脑子里却记得那人风华绝代的容貌,“美得很肆意,张扬得像……燃烧的火,像……”看着地上那束花,想及那人一身绯红从人群走来,她确认道,“像蔷薇!”

剑霍然被抽离身体,秋夜一澈化成一道光影,提剑从房中掠出,犹如惊鸿般消失在夜空中。

“扶流水下去。”明一看了一眼地上的蔷薇,赶紧追上秋夜一澈。

“十五,冷发出了集合信号!”唐三娘走到十五身前,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不由得惊问:“十五,你怎么拿到的?”

刚才她紧跟在流水后面,只看到流水经过十五身前,步履顿了几步,根本没看见十五如何出手,就将名册拿到手了。

“嗯,你们速去。”十五收起名册,跃上了房顶。

头顶月光如银,唐三娘望去,已不见十五身影。

“好快!”唐三娘眯眼,“八年前老娘也混迹大燕和大泱,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等厉害的人物!”

“八年前,叱咤风云的人物应属桃花门第一神杀——沐色,还有就是……”一边的胖子摸了摸下巴,念叨,“胭脂浓,胭脂王妃。”

正在这时,头顶寒风掠过,一人如翩鸿飞来。

唐三娘等人凝目细看,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俊美脸庞,如缎长发束于脑后,眼神漠视前方,冷厉如刀锋。

不过一瞬,唐三娘面色苍白,半晌才道:“睿亲王——秋夜一澈。”

一旁的胖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来了?赶紧撤离。”

传闻,秋夜一澈有一把沥血剑,闻血鸣叫,吃血才收剑!

十五将名册放在怀中,目光凝视前方,脚下生风,越来越快。

“呵呵……”可在瞬间,一抹绛红如幻影挡在了身前。月色下,莲绛长发飞舞,面容如画,一双含笑水瞳带着撩人心魄的妩媚。

莲绛优雅地靠在雕花窗栏上,莹白手指捻着一株野蔷薇,红唇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十五,你跑得这么快,是想去哪里?”

十五后退一步,黑眸阴森地盯着莲绛。

“呵呵,”见十五不答,莲绛将蔷薇放到唇边,轻轻一嗅,然后抬起一双漂亮眼瞳凄然地看着十五,“难道十五想一个人私逃不成?”

十五沉着脸,负在身后的手渐渐合拢。她的确是要逃!在踏上大燕的那一刻,她就计划着如何脱离月重宫的控制。可没想到,莲绛早有所察觉,竟然在此候着她。

“啊呀,还说我是负心汉呢。”莲绛叹气,伸手将那朵蔷薇別在耳后,“我们同床共枕、同场共战,没想到,你竟然私逃,还不带上我。你才真真是……负心人哪!”

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正是独孤镇主家的房顶。此人富甲一方,养有一批铁骑和护卫,哪怕是皇族,在此地都要礼让独孤镇主三分。

刚才薛尚书的死早就惊动了护卫,若莲绛这般闹下去,两人的行踪很容易被发现。

十五面色阴冷,仍然不语,黑瞳幽深无情,手心寒气凝聚,浑身有一股凌厉可怕的杀气。

莲绛一怔。这才是真正的十五吧,冷漠、无情、杀戮。

风尽说过:“十五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不会笑,不说话,甚至可以三天三夜坐在房顶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他看到的十五却是:会对他笑,会调戏他,甚至会和他斗嘴相讥。

“呵呵。”盯着十五冰冷且亘古无波的黑瞳,莲绛恍然大悟:这女子过去在笑的时候,双眼都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她所谓的笑、所谓的调戏、所谓的斗嘴,就是为了让他降低警惕,然后逃跑!好一个虚情假意,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下作女子!

一时间,一抹说不清的失落和悲凉涌上心头。

十五心中沉思,若再不逃,恐怕难有机会了!

她正欲出手,却听莲绛一声娇呼,颤抖着纤指指着十五,眼中泛着泪花,“你、你难道想要杀我?你……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竟然……这么狠心。”

十五的手一抖,这妖孽比自己还能演戏!

就在这时,十五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阵风。那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带着一股熟悉的、她曾经迷恋过的龙涎香,带着一个深埋在内心八年却挥不去醒不来的噩梦。

身体在变冷,寒气沿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像一把刀一样刮着心脏。然后又从心口处,将自己残忍地撕扯成两半。

十五痛苦地后退一步,却不敢往身后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此时就杀了秋夜一澈,那么复仇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呵呵呵……秋夜一澈,我怎么能让你们这么轻而易举地痛快死掉!”

十五垂着眸,仇恨像毒液一样在身体里肆意奔涌,痛得她五脏俱焚,却又在时刻提醒她保持清醒。

身前的莲绛突然上前,狠狠地扣住十五的命脉。

“唔!”十五疼得浑身一颤,整张脸由白转青,跪在莲绛身前。

莲绛伏在她耳边道:“你知道吗?连鬼都逃不出月重宫!”

冷汗沿着暴起的青筋滚落,她感觉到那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双如鹰的眸子正在四处巡查。而房顶下,已有侍卫朝这边靠近。

“风大人,此处危险!”十五咬牙开口。

“明白就好。”莲绛放开十五,双瞳却猛地看向远处。

高楼上,月光下,站着一个手持血红长剑、一身银白华服的高贵男子。那男子长发如缎,衣衫银白如光,周身气势凛冽,犹如九五之尊,睥睨冷酷的眉色搅动着苍穹,让人一见难忘。

莲绛挑起细致的眉,勾唇一笑,“沥血剑?传言是吃血才收的宝剑。难道说,这人就是秋夜一澈?”

这大燕最负盛名的王爷,如今的睿亲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摄政王。

十五跪在地上,没有答话,亦没有起身往后看,只是垂眸,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然而,右手房顶的木雕,却被她生生抠出一个洞。

秋夜一澈手持长剑高高立于楼台上,双眼巡视四周,内心澎湃如潮,最后望向苍穹大吼一声:“胭脂浓!”这三个字,带着一股宣泄和道不尽的狂热,如利剑生生斩断这个深沉的夜!

八年了,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胭脂浓,是不是你?”声音在苍穹中回荡,穿过层层叠叠的建筑。秋夜一澈用力握紧手里的剑,俊美的脸上泛起阴狠的笑,“毁灭,刚刚开始?是人是鬼,你都给孤出来!”

一口猩热涌上喉咙,血丝沿着十五嘴角溢出。体内抑制八年的仇恨,被狠狠地搅动着,好似一双手,捏着她心揉碎。

莲绛坐在栏杆上,好奇地盯着远处的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真是秋夜一澈?可是……”

“给孤出来!”苍劲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一丝疯狂。

莲绛叹口气,“明明是一个疯子!”

“楼上有刺客。”巡逻到此处的侍卫终究发现了屋檐上的莲绛,大声喝道。

“快跑!”担心被秋夜一澈发现,十五突然站起来,抓着莲绛夺路狂奔。

而院中侍卫架起弓箭,如密雨袭来。

“啊呀……我的裙摆,挂住了!”

十五抓住莲绛的裙子用力一撕,抓着他继续往前跑。

莲绛倒是一脸自在,眯着眼睛打量前方的十五,“哟,刚刚你私奔都没有这么紧张哪?”

惨白的脸上,布满他不曾见过的惊慌。

莲绛回头看向秋夜一澈的方向,顿时醒悟:桃花门所属秋夜一澈。难道,十五还怕秋夜一澈?

“哟,十五也有惊慌的时候呀?”

十五这才发现,莲绛故意放慢了脚步,再看远处,秋夜一澈似乎正朝这边赶来。

“这里可是独孤府。”十五回头看着莲绛,警告道,“那独孤镇主男女通吃,风大人长这般漂亮,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送给那色魔?”

莲绛勾唇妩媚一笑,却是不以为然。

十五阴森森地盯着莲绛,然后朝着独孤府大喊:“独孤镇主,我这里有美人儿一个,前来奉上!”

果然,府邸一阵轰动,一个身形挺拔、三十余岁的英俊男子奔出屋,一见房顶的莲绛,一双眼里闪过惊艳,急切地吩咐:“围住,围住,不要放走!”

莲绛一见那人虽长得人模人样,还算得上英俊二字,可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却如见到美食般贪婪露骨,当下恶心得皱起眉头。

十五冷森森一笑,又大喊:“我将美人儿送给独孤镇主,还请独孤镇主网开一面,放了小人一马!”说罢,作势要将莲绛推下去。

那独孤镇主一听,忙吩咐手下,“收起弓箭,都给老子把弓箭收起来。”又张开手臂对十五道:“你轻点推,别伤了美人儿。”

“看到了吧?”十五低声道,“只要把你丢下去,我就可以保住一命。”

莲绛瞪着美瞳,一把抱住十五的腰,大声哭道:“相公,我怀了你的孩子!”

十五的脸一抽,气血堵在喉咙翻滚,险些吐了出来。

独孤镇主的脸色顿时变得紫黑,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弓箭,瞄准十五,怒斥道:“看你清俊模样,却是个贪生怕死的负心汉!我独孤一生最讨厌负心之人。都给我注意,杀了负心汉,救下美人儿!”说罢,又看着莲绛,温柔笑道:“美人儿,不怕,你的孩子我来养。”

“跑啊!”独孤镇主的箭术可是闻名天下的。

箭矢铺天盖地朝十五飞来,十五的脸都变绿了。

莲绛扯着十五衣衫又大喊:“相公,我跑不动,要伤了胎气!”

十五恨不得抽莲绛一巴掌,但是一想到后果,只得心一狠,背起莲绛开始狂奔。

莲绛也毫不客气地趴在十五背上,一手玩着发间的蔷薇,一手吆喝指点——

“哎哟,左边有人。”

“哎哟,前面有人,掉头。”

“快跑啊,护卫都上房顶了。”

“啊……相公你跑得真慢啊!”

“哎哟,快快……要被追上了……你倒是快跑啊!”

“你来跑试试?!”十五一开口,气息紊乱,强压在喉头的鲜血喷了出来。

“啊……你跑得吐血了?哈哈哈……”莲绛在十五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就在这时,一道杀气从背后流星追月般袭来,十五背脊一颤,心道:不好,是秋夜一澈的剑气!十五浑身冰凉,知道秋夜一澈此剑招名为“七追命”,七道剑气追月而来,嗜命为止!

一剑七道剑气,至今世上无人能避,而她气息紊乱且背着莲绛,脚下又有追兵,还有独孤镇主的弓箭追踪——难道,今日要死于此地?

秋夜一澈远远望见一个青衣少年背着红衣女子狂奔,那一道红,如夏日午后盛开的蔷薇,明媚肆意。而那青衣少年——秋夜一澈想起弱水姐妹,眼底泛起一丝冷意,挺剑欲杀少年。

七道杀气直追十五而来。

“呵呵,秋夜一澈想要杀你?”莲绛俯在十五耳边笑问。

十五心中掠过一丝悲凉,叹道:“我若死,还请大人自逃!”

“嘻嘻,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莲绛低声一笑,美眸冷冷回视追来的秋夜一澈,一挥袖,如水波层层,替十五挡住秋夜一澈的致命一剑。

那一瞬,远处的秋夜一澈浑身一震,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一招截住他的剑。

而那人,青丝凌乱飞舞遮住容颜,除一双冷冽的眸子,只看得清那发间上的一朵蔷薇。

可背着他的十五却不知为何,步履一个踉跄,两个人险些滚落下去。莲绛一把抓住十五的手,阻止她从三楼的楼顶跌下。

另一道剑气破空袭来,这一次,目标又是十五!

“放手,你先走!”十五瞪着头顶的莲绛。

“罗唆!”莲绛不耐烦地道了声,将十五拽上房顶,两人滚在一起,莲绛被狠狠地压在下面。此时,剑气正好擦过两人。

十五只觉得面上一阵冰凉,一道血痕从自己脸上溢出,血珠滴落在莲绛唇边,竟点出一丝妩媚,犹如那晚寒池中他的妩媚样子。

十五愣愣地看着身下的莲绛,莲绛亦是一怔,两人在箭雨中,竟都呆看着对方,片刻失神。

头顶幽深的黑眸,香软的女性身子,交叉相握的手指……那一瞬,莲绛觉得有层层涟漪从心头荡漾开来,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摸向十五耳边垂下的青丝。

“胭脂……是不是你?”一道声音穿过层层厮杀,破云而来。

莲绛如梦初醒,涨红着脸气恼地瞪了一眼十五,用力将她推开。

“滚开!”

莲绛站起身来,手摸向自己的耳侧,一缕发丝垂落——秋夜一澈的剑气切断了他一缕发丝。黑色眼瞳泛起一丝阴森的妖异碧色,那张精美的脸,冷得如冰雕,而殷红的唇,亦勾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十五爬起来,见莲绛这个神情,当下惊得一个哆嗦,却又不敢回头,只是想拽着莲绛走。莲绛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这莲绛像是被人碰了逆鳞,完全是一副要吃人的状态。

他——这是要和秋夜一澈开打。

“别,沥血剑见血才收。”

十丈外,那一抹红色缓缓站起来,纤细的手指撩起一缕断发,夜风拂过,那红色的衣服宛如当年盛开的蔷薇。

“胭脂,是你吗?”秋夜一澈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盯着前方绛红色的影子,手中的沥血剑闻到血腥味,发出一声声剑鸣。

“胭脂,胭脂你个头!”莲绛一挽袖子,拉开了阵势,“上来!”莲绛暴怒,凌厉地挥出一掌,击向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大惊,提气掠开十丈,才得以躲开。掌风所过之处,出现一道鸿沟,烟尘四起。片刻,烟尘外那个身影,仅仅可见姣好的轮廓和那朵娇艳的蔷薇。

“胭脂!”秋夜一澈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大漠,同样的烟尘,不同的是,那个少女笑得明媚。而眼前这个人,隔着烟尘,却是挽袖怒骂自己。

“还胭脂!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进水了?”莲绛见秋夜一澈避开自己的掌风,又见秋夜一澈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又运起一道掌风,直接劈了过去。

“见着红的是胭脂,看到紫的是不是茄子?”莲绛已成狂暴状态。

秋夜一澈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莲绛。

十五一愣,难道秋夜一澈将莲绛当成了自己?

烟尘翻滚,那莲绛又欲出掌,十五大吼一声:“娘子!别动了胎气!”然后一把抱住莲绛腰肢,再一用力,干脆将他扛在肩头跳下了房顶。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那一声“娘子”,是向秋夜一澈坐实了莲绛女子身份。

烟尘散去,那两人早就不知去向,秋夜一澈站在房顶上,手中沥血剑嗡鸣刺耳,似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

而那个青衣少年一声“娘子……”却又让他觉得,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胭脂浓,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娘子!

娘子……别动了胎气?

手中的沥血剑突然沉重,秋夜一澈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忘记了追他们,还是不敢追他们。

“死女人,丑八怪,放我下来,我要去把他碎尸万段!”

林子里,冷看到莲绛衣衫凌乱、青丝翻飞,双手被发带牢牢绑住,整个人像一只红虾被十五扛在肩上。

而十五的衣服也很凌乱,惨白的嘴角还有一丝血痕,脚下生风,像是见鬼一样,跑得他们根本追不上。

最后确定无人跟上,十五才将莲绛丢在地上,哪知,莲绛像炸毛的野兽龇牙咧嘴就要扑上来。

“我看你才像疯子!”

“那个乌龟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削我头发,我要去将他大卸八块,祖坟都给他刨出来!”

十五震惊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地上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的莲绛,终究忍不住提醒,“好歹……你也算一个贵公子……”

他身份岂止是贵公子,那尊贵的血统,简直当得起万人膜拜。可是……谁知道,这么清贵的人竟能骂出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话来。

“怎么了?”莲绛反语相讥,“贵公子就不能骂人了?贵公子就不是人了?我就骂他了,脑袋被驴踢了的王八羔子,敢削我头发!真想一口水喷死他!”

“水?”十五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莲绛。

“切,你们常人的脑子,迂腐的脑袋,当然没有听过这么新意的词!”莲绛喘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美眸狠狠地盯着十五,冷森森地问:“你刚刚怎么突然喊我娘子?”

十五自然不会让莲绛知道自己要“栽赃嫁祸”,遂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你喊我相公,我当然喊你娘子!”

“是吗?刚刚你好像很怕秋夜一澈?”

十五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冷声道:“我是怕他手里的沥血剑!”

她不是怕,她是不想见!终有一天,当毁灭她亲手给予他的一切时,她会见到他。

秋夜一澈,才刚开始呢,就沉不住气了?害怕了?

“呵呵呵……”

身前的女子,突然发出一串阴森怨毒的冷笑。莲绛哼了一声,“又一个疯子。”

多少年后,他才清楚,那晚的他们,命运开始交织,再没有一个人能摆脱一个“疯”字!

莲绛闭上眼睛,突然想起逃跑时,十五压在他身上时的香软和那清澈明亮的双瞳,竟很像新月之日的那个女人……

浑身一哆嗦,他睁开眼睛,盯着十五,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晚,才不是这个丑八怪!

冷带着唐三娘等人找到莲绛和十五时,惊讶地发现两个人衣衫凌乱地隔着几丈相对而坐。十五在闭眼调息,脸上是惯有的冷漠木讷;莲绛则是瞪着一双美瞳,似恨不得将面前的十五烧出几个窟窿来。

“十五,我们刚刚看到秋夜一澈了。”唐三娘激动地凑上前,将手放在心口,望着天际赞叹道,“像天神一样高贵,俊美无双,果然是大洲第一男子。”

“天有骄子,生于大燕。”说的便是秋夜一澈。关于对他的赞美,从他出生之日便萦绕不绝,成年后更因为俊美而成为大洲所有少女的理想夫婿。

“是脑袋被驴踢了的第一男子吧。”莲绛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十五的嘴角和眼皮跳动了一下。

“唉,可惜当年他娶了一个荡妇。”说完,唐三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咬了咬舌头,偷偷看向十五。

却听莲绛冷笑道:“放心,此荡妇非彼荡妇,此荡妇刚刚看着那秋夜一澈,转身就跑,可没敢扑上去。”

唐三娘的脸都绿了,心想:风尽,你能不能留点口德?

她还真怕激怒了十五,最后落得像妙水那样死不瞑目。

哪知十五抬起黑眸,看向莲绛,开口道:“娘子,为了你,我从良了!”

“八婆!”莲绛瞪着十五,怒斥。

“泼妇!”十五闭上眼睛,缓缓接口。

“你们两个?”唐三娘悄悄地退到一边,生怕被波及而伤及无辜。

冷吸了一口气,道:“目前大燕兵力聚集在这一带,这里恐怕是不能待了。就在今晚,流水执行任务时,放走了一只鸽子,我们去追时,遇到了桃花门接应之人,因此没有拦下。”

“鸽子?”十五睁开眼睛,黑瞳中掠过一丝锐利,“冷大人负责守在独孤府邸,可有什么发现?”

“有一辆马车从后面疾驰离开,车上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大约八岁的男童,据胖子说,薛尚书死前,大喊了一声‘走’!”

“中年男子?”十五从怀中掏出名册,沉声道,“盯着桃花门,见机行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和霸气。

冷静静地看着十五,竟然有一种错觉:她天生就有一种让人臣服的领导能力。

转眸看向莲绛,他垂眸,似默然允许。

天空出现一丝白雾,深秋的清晨寒气森森。秋夜一澈提着不断嗡鸣作响的沥血剑,寻遍了整个独孤镇,也没有看到那个梦魇般的红色身影!

他展开左手,那朵蔷薇已被碾了一层白霜。

明一走到秋夜一澈身前,躬身跪下。

“她回来了。”秋夜一澈的声音在晨风中,有些缥缈,“她真的……没死。”

整个晚上,明一都跟在秋夜一澈身后,所以他看到了一切。

“王,王妃死了。”

话音一落,沥血剑直指明一喉头。

“八年前,卑职亲眼看到王妃的遗体入棺。”明一深吸一口气,声音字字清晰,“月重宫潜入大燕,两次三番伏击桃花门,又放出关于王妃的谣言,不过是想乱了王的心志!现下正是王最紧要的关头,可千万莫要中了南疆蛮子的计谋啊!”

下个月,秋夜一澈同碧萝大婚,然后皇帝病逝,年轻皇帝没有子嗣,秋夜一澈将顺利登基。

“唔!”一丝鲜血从明一脖子上溢出,沥血剑吃血,颜色更深。

“凭她,能乱了孤的心志?”一个区区的胭脂浓,凭什么能乱他秋夜一澈的心志?那种人尽可夫的女子!

秋夜一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凤目幽深,如凝冰寒潭,抽手将沥血剑丢于明一怀中,“七日之内,用这把剑斩下长生楼人的狗头,通通挂于沧澜江岸。”他声音一顿,眼底泛起杀意,“孤,让他们活着来,死也回不去!”

明一抱着沥血剑,跪在地上。秋夜一澈离开的地方,落下一株几近凋零的蔷薇,可却掩不住它昔日芳华。

那一刻,明一突然想起八年前的长安——奢侈的睿王府一片绯红嫣然,整个王府仿佛沉浸在一片炙热的火焰中,成片盛开的蔷薇,肆意张扬,明艳惑人。

一个女子,红衣长发醉卧在蔷薇花间,一张脸如冰雪雕刻,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端的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当初,她手中长剑直抵秋夜一澈心脏,声音冰冷,“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不到,就不要来招惹我!”

而今的王府,甚至长安,都再也看不到一朵蔷薇。

明一朝着那朵蔷薇叩头一拜,叹息道:“王妃。”

大燕南岭,暗人府邸。

碧萝身着华贵秋装,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丰盈可见,只是这妙曼的身体和此时她扭曲恐怖的脸,完全不相符。

她的身前,同不久以前一样,放着尸体。不同的是,上一次只有一个人头,而这一次,有三十一具尸体,其中一具,还是从南疆回来的领头人。

“这是怎么回事?”碧萝来回走动,最后一脚踹在一具尸体上,尖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桃花门损失了三十个杀手!上次,神杀的三位杀手,直接损失两位。这一次,去南疆潜伏之人,无一生还,最骇人的是,领头人的尸体还是从秋夜一澈那儿带回来的。

“王、王……”碧萝垂下头,声音颤抖,“王恐怕也知道了。”

她生性高傲,掌控桃花门八年,从未失手一次,然而,刚上任门主,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打击接踵而来。

“流水?流水呢?”她霍然抬起充血的杏眼。

暗处的防风走出来,禀报,“流水还在昏迷。”

“什么?那名册呢?名册在哪里?”

防风垂眸,低声道:“名册被人调换了!”

啪!一个耳光狠厉地抽在防风脸上,顿时,白皙的脸上五条血痕清晰可见,嘴角挂着点点血腥。

“当初怎么说的?你说流水可以胜任。”

防风依然垂着头,轻声道:“是我不好。”

啪!又是一个耳光抽在防风另一侧脸上,这一掌力道十足,竟让碧萝踉跄了一下,防风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小声道:“别伤了手!”

碧萝喘了一口气,盯着院中的尸体,已然说不出话来。她难以想象,秋夜一澈知道了,会是怎样大发雷霆。而且,全军覆没,还是在大燕国土上,传出去,整个桃花门颜面何在?

“名册不拿回来,通通都得死!”碧萝声音颤抖。

防风取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道:“流水出事前,有飞鸽传书回来。”说着,取出一张字条,上书:八岁男童。

“八岁男童?”碧萝后退一步,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原本扭曲的脸一片惨白,似不相信地抬眼看向防风。

“没死?”

“恐怕是。”防风冷静道,“流水说这名册就在男童房间,然而,他们逃得匆忙,没有带走名册,却是拼命护住男童。而且薛尚书……中了花夫人的媚术,却说了一个‘走’字。”

碧萝呼吸沉重,十指猛地收紧。

那一瞬,她想起长安大雪中,胭脂浓浑身是血地跪在雪地里,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露出的手臂上,有一枚红色胎记。

“孽种!”

手指张开,那字条变成纸屑,散在空中,“胭脂浓都死了,那孽种怎么能活着?”说完,涂着血红丹蔻手指放在胸口,杏眼阴毒地看着防风,“你去!我要那孽种的心来做药引!”

防风俯身,又将外套拾起披在碧萝身上,安慰道:“我一定将那孩子的心带回来,你整晚都没有睡,去休息一下。

“门主,明一求见。”

门口传来一声通报,碧萝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恐慌和不安。

明一是秋夜一澈身边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护卫,自小就跟在秋夜一澈身边,为人低调,从不离秋夜身边。

晨光里,明一缓缓而来,而他身上正背着秋夜一澈最心爱的剑——沥血剑。

“明一……你……王怎么了?”

明一笔直地站在碧萝身前,神色不卑不亢,甚至没有向碧萝行礼。

碧萝看在眼底,却没有什么表示。

同样是门主,同样会是王妃,甚至她将母仪天下,这个小小的护卫却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王受了风寒。”明一眼睛扫过地上的三十一具尸体,“如果门主得空,还请前往侯府照顾一下王爷。”

黄沙漫漫天际处,一匹白马飞掠而来,上面坐着一个红衣长发的少女,她发间别着一朵红色的蔷薇,美得夺目张扬。

黄沙飞舞,她挑眉,笑得明艳,“我叫,胭脂——浓!”

蔷薇满园,她挑眉,笑得冰冷,“碰我?你不配!”

万人长安,她挑眉,笑得阴毒,“秋夜一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碧萝赶到侯府时,大夫说,王刚服了药,已经睡下。

床上深睡中的男子,长发如缎,俊美无瑕的脸流淌着惑人的光彩,让她忍不住伏在床边,凝眉望去。碧萝手指贪恋地落在他滚烫的唇上,却看到秋夜一澈似陷入梦魇地皱了一下眉头。

“秋夜……”碧萝试探地唤了一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八年前,只有一个女人唤过,那种亲昵像心头刺让碧萝难以忍受。

“秋夜,是我……”她轻声细语。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啊!”毫无防备的刺痛从身上传来,秋夜一澈滚烫的身体如燃烧的炭,双目充血地盯着碧萝,“孤为什么不能碰你?你是孤的王妃!”

碧萝喘不过气来,却竭力地扭动身躯配合身上的男子,声音娇喘,“秋夜……轻点……”

床榻摇晃,碧萝闭上眼睛,香汗涔涔,仿佛进入云端。秋夜一澈身体一僵,手指突然掐住碧萝的脖子,厉声道:“胭脂浓,孤不准你死!”

碧萝顿时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而秋夜一澈浑身滚烫地昏了过去。

冰凉的液体从碧萝眼眶滑落,她浑身战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八年前,因得到大泱七皇子舒池暗中相助,秋夜一澈进一步稳固了兵权,掌控整个大燕。随后,舒池离开大燕,秋夜一澈将胭脂浓作为“礼物”送给他。半年后,胭脂浓死讯传来时,秋夜一澈在王府疯狂长笑,随即一把火烧了院中成片种植的蔷薇。一年后,七皇子舒池欲篡位,求助于秋夜一澈,可秋夜一澈临时倒戈,生生逼得舒池自尽于城楼!舒池死后,秋夜一澈亲自带人去搜寻其王府,几乎是掘地三尺。那时,她以为,秋夜一澈在寻南宫世家遗失的宝剑——月光。

夜色寒冷,碧萝赤裸着下床,走到屋檐下,抱着手臂,看着头顶月光,恨声道:“你都死了,怎么还能阴魂不散!”

大燕沉浸在肃杀的气氛里,平日爱开玩笑的胖子此时也闭上了嘴,冷得到的消息是:大量杀手朝此地涌来,目标待定。

十五坐在地上闭目调息,藏在她耳朵后面的小青突然蹿出来。十五睁开眼,对上一张妖娆张扬的容颜。

莲绛笑嘻嘻地蹲在她身前,没等十五反应过来,一条冰凉的丝线扣在她左手上。

“无极丝?”

莲绛阴恻恻地一笑,“传说这无极丝乃玄铁打造,这世间除非是秋夜一澈的沥血剑和八年前消失的月光,否则,天下冰刃皆不能将其斩断。”

无极丝的另一头,系在了莲绛的右手上。这条丝线可以拉长几十丈,收缩自如。

“娘子这是为何?”

“哎呀。”莲绛打了一个慵懒的呵欠,睫毛轻颤,“我是怕相公跑了,要知道,我肚子里还有你孩子呢。”

小青瞧着系在两人之间的无极丝,非常不满地瞪着圆溜溜的红眼珠,然后试图用牙齿咬断。

“死蚯蚓,滚开!”莲绛伸出莹白纤指,指着小青。

小青一愣,朝莲绛露出獠牙和芯子。

“没见过这么丑的蚯蚓!”莲绛翻白眼讽刺。

那小青卖力地甩动尾巴,然后委屈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十五。

“它是一条蛇!”十五开口解释。

“蛇?有蛇比蚯蚓还小,比蚯蚓还丑,比蚯蚓还愚蠢吗?想咬断无极丝?你脑袋被门夹了吧?哦,蚯蚓好像没有脑袋,不好意思。”

那小青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吐出芯子,作势攻击莲绛。

莲绛诡异一笑,竟从身后抓出一条白色大蟒,对着小青说:“来,死蚯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蛇!”

小青身子一歪,瞬间昏了过去。

“哈哈哈……”莲绛拍着肚子大笑。

十五只得将小青捡起来,放在袖子里。

十五黑着脸,她突然觉得:这个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穿着女人衣服招摇过市、可以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别人祖宗十八代而不重复一个字、无聊到可以把一条小蛇欺负到昏过去的人,真的是……西岐少族长,南疆祭司,甚至有着大燕皇室血统的贵公子吗?他简直就是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物种和怪胎!

林中寒风乍起,卷起层层干枯的叶子,莲绛将白蟒抱在怀里,缓缓起身,绝美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神采。

十五亦起身,黑瞳看着前方,道:“来了!”

冷和唐三娘等人皆是一惊,茫然地看了莲绛和十五片刻,隐身藏于暗处。

大约一炷香后,一辆马车飞快地朝这边赶来,卷起的风中,带着浓浓血腥,赶车之人已全身是伤。

空气中传来一阵幽香,随即,片片桃花在林中如飞雪飘落,妖异而美丽。

马发出惊恐的嘶叫,竟然停了下来。车夫见漫天桃花,拔出匕首狠狠地插在马臀上,马再度惨叫,却怎么也不肯前进了。

“大人,”车夫和几个护卫提着剑掀开帘子,“您带着公子先逃!”

帘子掀开,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男童跳了下来。

那个男童大约八岁,肤若白雪,眸若星灿,红唇如凝,精美如瓷器。

“好漂亮的娃娃。”躲在暗处的唐三娘不由得惊叹。

十五却盯着马车后面,声音异常冰冷,“唐三娘,你和胖子跟着他们。”

冷奇怪地看着十五,发现十五亘古无波的黑瞳掠过一丝冷光——杀气!那杀气中,又带着怨毒,像是从修罗地府里出来的那样。

是了,上一次见十五这个眼神,是她从坟墓里爬出的那天。

“啊!”

车夫和三个护卫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四人被匕首钉在了树干上,几片沾血的桃花从他们脖子上飞过,割破动脉,血溅当场。

长生楼的人,除了莲绛和十五,都震惊得后退几步——好恐怖的杀人方法,几十丈之外,仅用一片桃花瓣取人性命。

而林中翻飞的桃花中,站着一个背对着长生楼的灰衣男子,男子的修长手指上,还夹着几片桃花。

“何苦再逃呢?唉……”男子的声音极其温柔,可听在耳中,却觉得阴寒刺骨。

“我们要撤吗?”唐三娘手心出汗,心里已经知道,今晚真正遇到了强敌。他们藏在暗处,无人知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竟传来一丝冷笑,那笑声极低,低得像从地狱传来。

唐三娘回头,那笑声竟是十五发出的。

只见她双眼阴毒,薄唇含笑,竟慢慢地地走了过去,停在一具尸体前,弯腰拾起一把剑。

“天……十五……她……”胖子大惊。冷亦抽了一口气,唐三娘更是瞪大了眼睛。

“十五,竟真的用兵器了?!”

莲绛曾说过:“十五是用剑的!”但是,几个月来,他们从未见十五用过剑。

“十五真的用剑了。”胖子声音颤抖。冷点点头,众人狂热地紧紧盯着十五。

若非强敌,十五怎会出手?!

“相公,你可要小心了。”莲绛靠在树干上,笑嘻嘻地看着十五,暗自将无极丝拉长。

护卫看见从暗处走出的少年,皆是一愣,却见他黑瞳阴森地盯着灰衣男子,似漫不经心地道:“防风!”

这下,林子里的所有人都吓得面色惨白。

桃花门的防风,乃门主碧萝影卫!碧萝在,防风在。

“完了、完了……”胖子忙道,“快去拉十五回来,她是去找死啊。她打不过防风的!”

可同样,所有人都注意到防风浑身一颤,然后面如死灰地转过脸来,双眼带着一丝惊慌地看着那青衣少年。

“你……”

彼时青衣少年肃然而立,在流转着杀气的山林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凌厉气场,虽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可是,那语气却带着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孤傲。

十五阴恻恻一笑,“怎么?规矩都忘记了?”

见门主,跪!

“你……”防风膝盖一疼,险些跪在地上,手中桃花同时飞向十五,“装神弄鬼!”

唐三娘不忍地扭开头。

十五立于原处,剑气森森,冷然一划,剑如流光划过,璀璨之间,不见其形,只看见漫天飞舞迷乱视觉的枯枝残叶。

风停,青衣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长剑平行于胸腔,那雪白剑身上,静静地伏着一排红色花瓣,不多不少,刚好十三片。

“功夫稍有进步,能用十三片花瓣了。”十五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冷嘲。

“十五是……”胖子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冷点点头,道:“举世仅有的用剑高手!”

唐三娘回头一看,不由得拍手,“十五,漂亮!”

看着十三片飞出去的桃花瓣,原封不动地落在少年长剑上,防风大脑一片空白。

而那少年,眼眸诡异一眯,嘴边掠过一丝可怕的冷笑,随即长剑一抖,凌厉的风声如刀切割而来。

“啊……”十三个隐在暗处的桃花门人,应声而倒。 4csvdR2gdTAm2m4QazkmwKAQzf73kbN1lv/SX8KpUXxt8szf/O5ueWTKA1/jaOV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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