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曰:“性是心之体,天是性之原,尽心即是尽性。‘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存心’者,心有未尽也。‘知天’如知州、知县之‘知’,是自己分上事,己与天为一;‘事天’如子之事父、臣之事君,须是恭敬奉承,然后能无失,尚与天为二,此便是圣贤之别;至于‘夭寿不二’其心,乃是教学者一心为善,不可以穷通夭寿之故,便把为善的心变动了,只去修身以俟命。见得穷通寿夭有个命在,我亦不必以此动心。‘事天’虽与天为二,已自见得个天在面前;‘俟命’便是未曾见面,在此等候相似,此便是初学立心之始,有个困勉的意在。今却倒做了,所以使学者无下手处。”
王阳明说:“性是心的本体,天是性的本原,尽心就是尽性。”对这句话的理解,又要结合《中庸》开篇的这句“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尽心尽性,就是《中庸》说的“率性”。生知安行者,能率性而为,合乎天理人心;而学知利行者,就要去“修”,去“教”。率性而为,不是任性而为。率性,可以理解为充分地发挥出自己的“性能”。
“惟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知天地之化育。”这句话又是《中庸》里的,意思是,只有至诚之人,才能尽其性,才能通晓天地造化繁育万物之道。因为天地本身,就是至诚无息的。而至诚的人,他只有一片至诚,不患得患失,不投人所好,他就能充分地发挥自己,能率性,能尽性。
接下来王阳明又说,“知天”的“知”不是简单的“知道”,而是和“知县”“知州”的“知”一个意思。所谓知县,就是整个县的事都是他的职责;所谓知州,就是整个州的事都是他的职责。同样,一个“知天”的人,就是要以天下为己任,与天合二为一。所以“知天”就是“天人合一”。而“事天”呢?就像儿子侍奉父亲,大臣侍奉君王,必须恭敬奉承,才能没有过失。然而,这终究是和天分离为二的。“知天”与“事天”,就是圣人与贤者的区别。
这里,王阳明先是引用了《中庸》里的话,而后面“天人合一”的说法又别有发明。我们有必要学习一下《中庸》原文:
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以与天地三矣!
这段话的意思是,只有至诚之人,才能自己尽心尽性,率性而为,然后也能让别人、让万事万物都发挥出来。尽己之性,尽人之性,首先是充分发挥出自己,然后是让别人能得到充分发挥。总经理的职责就是让全公司每个人都得到充分发挥,国家领导人的职责是让全国人民都得到充分发挥。尽物之性,对于一个车床的操作工人而言,就是要维护好机器,让机器的性能得到充分发挥。对于一个国家领导人而言,就是要让山川河流、一草一木、泥土空气,都处在最好的状态,得到最好的发挥,都尽性,这样他就是参与赞助天地的工作了。天地的工作他都能做,那他就与天地并列为“三”了。这里的“三”,指的是“天、地、人”。天人合一,也可以说是天人并列,也可以说是“天地人”三合一。
王阳明接着说:“夭寿不二,就是叫人一心一意,不要因为处境的顺逆,寿命的长短,就改变自己的志向、心意、计划和功课,而要时刻修养自身,以待天命。只要理解了处境顺逆、寿命长短都是命中注定,我也就能不为此动心了。”
很多人不能理解“修身俟命”,总想要改变命运。实际上,“改变命运”是个伪命题。因为命运是最终的结果,如果改变了,就不是命运了。就像“算命”也是个伪命题,算命算到灾,千方百计想办法避开,能避开那还叫命吗?就算你要改变命运,也得先理解“接受命运,才能改变命运”这个道理,接受就能不动心,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不改变自己的志向,不改变自己向善的心,然后去接受命运给我安排的下一站,就算下一站是死亡,我也接受,这就是“夭寿不二”。
“夭寿不二,修身以俟”是教我们分别用因果观和命运观来看问题。我们用因果观来要求自己的行为,修身,是一个过程;但是,我们没有“结果导向”的观念,结果是命运,命运来之,我则安之,来什么我都接着。
王阳明接着说:“‘事天’者,虽然和天分离为二,但是,他已经看见天道在前面,他去侍奉他。‘俟命’呢,等待命运安排,还没有看见天道,好像在等待自己与天道相见——这便是初学者立心的开始,有困知勉行,勉励自己去做的意思。如果要把生知安行,学知利行,困知勉行的次序倒过来,要初学者就去生知安行,他做不来。”
就像读者读到上面这两段,如果理解了,去做了,就是学知利行;如果不理解,但是不因为自己的不理解而怀疑,而尽力照老师说的去做,就是困知勉行。从困知勉行,走向学知利行,最后走向生知安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