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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亡人归来



当夜,一行人起程,第三日,船安全穿过沧澜江,上岸时,桃花门已有人前来接应。

麻利地解决了接应者,乔装一番,分批前往大燕南岭的独孤镇。

莲绛掀开车帘子,走出来,刚好迎上身穿白衣、站在落日余晖下的十五——这是三日来,两个人第一次见面。

绛红色的衣衫宛如红色曼陀罗,肆意张扬,一头黑发散落在肩头,更衬得一张脸精致如玉,眉眼处淡漠一瞥,却是风华绝代。

十五怔怔地看着莲绛,虽贴了一张人皮,掩住了原本的瞳色,却挡不住那份艳绝姿容。

妖精生下来的,果然也是妖孽!

一下车,就对上了十五惊艳的目光,莲绛厌恶地剜了她一眼。

“风大人可真是绝色,让人垂涎欲滴。”十五笑嘻嘻地盯着莲绛。

莲绛冷哼一声,走到十五身前,“没见过男人?”

“嘻嘻……”十五笑道,“男人见多了,但是这么漂亮的美人可没有见过。”

莲绛也不气,眼眸妩媚地一眯,“别这么痴迷地看着我,我对荡妇不感兴趣!”

十五垂眸。看样子这人琢磨了三天如何和她斗了。

见十五不说话,莲绛得意地错身而过,却听十五幽幽道:“桃花门的女子,可都是睡遍天下男人的奇女子。”

莲绛浑身一个冷战,转头愤怒地盯着十五,面容又红又白。

那弱水,可不正是桃花门的天杀!

“风大人,我们是要前往大燕南岭的独孤镇。那独孤镇主可是出了名的好色之人,男女通吃,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说完,十五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冷走到莲绛身后,硬着头皮询问:“大人?”

“跟上,不要让这女人跑了。”

他虽然和她三日没见面,然而,踏上大燕国土那一瞬间,他分明看到这个女人紧握着拳头,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那双黑瞳透出可怕的怨毒。

这个在蛊毒发作时,硬是咬牙不哼一声、连死都不怕的女人,这个在棺材中关了八年都要爬出来复仇的女人,怎么会甘愿轻而易举地受他月重宫控制?

更何况,目前为止,她依旧是一个谜!

明月当空,独孤镇上所有建筑均为三层一楼,且沿着护城河排开,绵延的红色灯笼将整个镇照得灯火通明,河水映着霓虹,泛起点点波光。

无人知道,已有三十名杀手潜入了独孤镇,埋伏在了独孤镇主家里,而目标是在此做客的薛尚书。

有着惊人床上功夫的花夫人顺利地进入薛尚书的房间,流水暂时候在楼台,警惕地观察着繁华的街道上来往的人群。

而这一刻,她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穿着青色衣服、面容有些呆滞的少年的身上。注意到那个少年,不是因为对方的面容和穿着,而是因为他手里拿着一束野蔷薇。

蔷薇盛开似血,流水心中一跳,警惕地握紧手里的匕首,却见那少年突然顿步,微笑地看着身后不远处。

顺着少年目光看去,看到那一身绛红时,流水的眼底掠过一丝惊艳。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女,肆意而张扬,几乎让人挪不开眼睛。

那少女抱着手臂走到少年身前,脸上露出一丝冷笑,少年却是憨憨地将那束蔷薇递了过去。原是一对情侣!

“啊……奴家、奴家想要……”

院子里传来了花夫人的娇喘,流水霍然惊醒,纵身跃入薛尚书的房间。见花夫人仅着一件薄纱,坐在薛尚书腰间,一边发出妖媚的吟哦,一边把手中热蜡滴在男子的胸膛上。

传言薛尚书不好女色,可终究还是逃不过花夫人的媚术。

“男人,终究逃不过一个色字。”

看着床上神色痴迷的男人,流水抬手,示意下手。

花夫人得令,趴在男子耳边妖媚地问:“大人,名册在哪里?”

“名册”两字让男人清醒了一瞬,可随即又堕入欲望之海。

“在……隔壁书柜暗格。”

流水转身出了房间,却突然听到薛尚书痛苦地惨叫一声,“走!”

走?

流水持剑挑开隔壁窗户,却见一中年男子抱着个七八岁的男孩,从隔壁房间里跑了出去。

不容迟疑,流水奔向书桌,推开暗格,果然看见一个黑色的盒子。打开一看,果然是薛尚书的笔迹,再匆匆扫过里面的人名,她心中断定这便是秋夜一澈需要的名册!

“撤!”

薛尚书死前那声惨叫惊动了护卫,流水将盒子藏在怀中,赶紧掠上楼顶,飞速逃离。

而潜伏的杀手,则伏击那些护卫,替她清理后路。

可是,每跑一步,流水心中就多一分不安,脑子里全是那个小男孩的身影。

碧萝这次下达的任务是:拿到名册,直接送到秋夜一澈手中,可见这个名册的重要性。

但是这么重要的名册,藏在了隔壁暗格里,那个中年人听到薛尚书的警告,却没有带走名册,而是带着那个孩子逃跑?

“走?”

流水停下脚步,不停地重复薛尚书死前说的最后一个字,当下召唤来信鸽,向防风发出急报:八岁男童!

信鸽刚飞出,身后一道阴风袭来,流水一回头,一支毒镖迎面飞来。

房顶上,站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流水脱口惊呼:“唐三娘?”

长生楼不可能逃过桃花门的眼线,潜入大燕啊。

“啊呀,”唐三娘拍了拍手,“十五说得没错,那李蛮子死前果真把我们的信息都传回了桃花门。”

流水皱眉头。唐三娘敢如此站在身前,看样子,桃花门潜伏的杀手出事了。

不容多想,流水转身就跑,可却突然发现,房顶的路全被长生楼封了,心中一急,干脆跃入繁华的街道,挤入拥挤的人群。

河水泛起圈圈涟漪,欲跳入河中的流水却闻到了水里的血腥味。

“糟了,潜在水中的桃花门人同样遇到了袭击。”

退路全被封了,流水被逼得冲上拱桥。上桥的一瞬,她又看到了那个身着青衣的少年。

少年手中捧着一束血红的蔷薇,立于人群中,静静地看着她。

四目相对,那少年双瞳漆黑如墨,宛如深沉的夜。

那一瞬,流水脑中一片空白。

“姑娘,你东西掉了。”

清澈的声音传来,流水浑身一个激灵,见少年弯腰拾起一个黑色盒子递了过来。

“啊……谢谢。”流水颤抖地接过,飞快揣入怀中,继续狂奔。

天空划过一道星火。在林子里遇到前来接应之人,流水才敢停下来。

来接应她的是明一,秋夜一澈最贴身得力的护卫。

“流水请随我来,王正在侯爷府等候。”

“王来了?”流水大惊,没想到王竟然亲自来了南岭。

手下意识地摸向放在胸口的盒子,流水这才发现自己竟出了一身冷汗。

那少年……似乎有哪里不对,可她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南岭,侯府。

这是一座很老的府邸。八年前,此宅的主人被秋夜一澈赐死,此后再无人居住。

秋夜一澈穿着银色华服站在桌前,凝目看着地图。

护卫进来跪地禀报,“王,桃花门有人求见。”

“桃花门是碧萝所管。”秋夜一澈的声音透着一丝冷意。

“但……他说,他是南疆桃花门人唯一幸存者。”

“什么?”秋夜一澈惊愕抬头。他记得已让碧萝将潜伏在南疆的桃花门人全都撤回大燕。

一个面色发青的男子紧握着拳头,颤抖地跪伏在地,他双瞳扩散,似有些神志不清。

“怎么回事?”

“我们撤离南疆时,遇到了伏击。有人……”男子声音一颤,“让我给王带回一样东西和一句话,说……兴许能让卑职死个痛快,或者活下去。”

秋夜一澈眼眸一眯,冷声问:“什么东西?”

男子展开手心,那是一朵红色的野蔷薇!

秋夜一澈脸色瞬间惨白,捏着男子的脖子,指节没有一丝血色,冷厉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谁给你的?她还说什么了?说什么了?”

“呃……”男子脸色发紫,瞥见秋夜一澈眼底的疯狂,“他说:毁灭,才刚刚开始。”

“毁灭?”秋夜一澈一愣,茫然片刻后,忽又急切地问:“她长什么样子?”

“是、是一个少年。”男子吐出最后一个字,像被掐断脖子的人偶,瘫倒在地。

“少年?”秋夜一澈丢开男子,拾起那株野蔷薇,扶着桌面才站稳。

“王,流水回来了。”

明一带着流水走到门口,看到地上那具尸体,两人皆是一怔,流水更是惊骇地瞪大了眼睛。这死去的男子,不正是带领南疆桃花门人撤离的领头人吗?他的尸体怎么会在这里?

上次头发被秋夜一澈削掉,险些死在他手里,流水对他充满了害怕。

她垂首跪在地上,竭力用平静的声音道:“流水叩见睿亲王。”

半晌,秋夜一澈的声音才传来,“东西拿到了?”

“拿到了。”流水从怀里拿出黑色的盒子,高举过头顶。

一旁的明一上前,取过,恭敬地递到秋夜一澈身前。

啪。流水埋着头,听到盒子打开的声音,身体一抖。抬头却见秋夜一澈踉跄着后退一步。

长剑穿过流水的胸膛,殷红的血沿着雪白的剑身滴落。流水吸了一口冷气,迎上秋夜一澈阴森的双瞳。那原本俊美无双的脸,此时惨白得吓人,五官也莫名地扭曲着。

他拿着盒子的手,陡然一松,那盒子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一束娇艳的蔷薇花滚了出来,刺痛了流水的双眼。

“啊……这是……”她忘记胸口的长剑,惊呼出声。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心底有一种不安,因为那个少年,那个青衣少年。是啊,她转身离开时,少年手中的蔷薇不见了!

“流水,怎么回事?名册呢?”明一第一个反应过来,着急地问。

流水正欲开口,秋夜一澈手中长剑一用力,“说,蔷薇花哪里来的?”

“唔!”流水眼中含泪,“一个青衣少年。”

“呵呵呵……”秋夜一澈蹲下身子,森然一笑,目光如剑地盯着流水。

流水这才发现,秋夜一澈手里,竟然还握着一株蔷薇花。

“属下拿着盒子出来,却遇到了长生楼的伏击,埋伏在独孤镇的其余三十人,无一生还,我被逼跃到桥上,遇到一个手捧蔷薇的青衣少年……”剑一寸寸穿透心脏,流水咬牙继续道,“少年说我掉了东西,将盒子还给属下……然后……”

“你确定那是一个少年?”秋夜一澈一字一顿地问。

又是少年,怎么会是少年!

流水吓得浑身直抖,目光触及自己绯红的鲜血,眼睛一亮,“还有一个女子,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女子。”

“红色衣服?什么模样?”秋夜一澈持剑的手猛地一沉,那剑又深入一寸,流水几乎要疼得昏过去了。

“她很美……很美。”流水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脑子里却记得那人风华绝代的容貌,“美得很肆意,张扬得像……燃烧的火,像……”看着地上那束花,想及那人一身绯红从人群走来,她确认道,“像蔷薇!”

剑霍然被抽离身体,秋夜一澈化成一道光影,提剑从房中掠出,犹如惊鸿般消失在夜空中。

“扶流水下去。”明一看了一眼地上的蔷薇,赶紧追上秋夜一澈。

“十五,冷发出了集合信号!”唐三娘走到十五身前,惊讶地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不由得惊问:“十五,你怎么拿到的?”

刚才她紧跟在流水后面,只看到流水经过十五身前,步履顿了几步,根本没看见十五如何出手,就将名册拿到手了。

“嗯,你们速去。”十五收起名册,跃上了房顶。

头顶月光如银,唐三娘望去,已不见十五身影。

“好快!”唐三娘眯眼,“八年前老娘也混迹大燕和大泱,怎么没有听说过这等厉害的人物!”

“八年前,叱咤风云的人物应属桃花门第一神杀——沐色,还有就是……”一边的胖子摸了摸下巴,念叨,“胭脂浓,胭脂王妃。”

正在这时,头顶寒风掠过,一人如翩鸿飞来。

唐三娘等人凝目细看,看到一张完美无瑕的俊美脸庞,如缎长发束于脑后,眼神漠视前方,冷厉如刀锋。

不过一瞬,唐三娘面色苍白,半晌才道:“睿亲王——秋夜一澈。”

一旁的胖子大惊失色,“他怎么来了?赶紧撤离。”

传闻,秋夜一澈有一把沥血剑,闻血鸣叫,吃血才收剑!

十五将名册放在怀中,目光凝视前方,脚下生风,越来越快。

“呵呵……”可在瞬间,一抹绛红如幻影挡在了身前。月色下,莲绛长发飞舞,面容如画,一双含笑水瞳带着撩人心魄的妩媚。

莲绛优雅地靠在雕花窗栏上,莹白手指捻着一株野蔷薇,红唇勾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十五,你跑得这么快,是想去哪里?”

十五后退一步,黑眸阴森地盯着莲绛。

“呵呵,”见十五不答,莲绛将蔷薇放到唇边,轻轻一嗅,然后抬起一双漂亮眼瞳凄然地看着十五,“难道十五想一个人私逃不成?”

十五沉着脸,负在身后的手渐渐合拢。她的确是要逃!在踏上大燕的那一刻,她就计划着如何脱离月重宫的控制。可没想到,莲绛早有所察觉,竟然在此候着她。

“啊呀,还说我是负心汉呢。”莲绛叹气,伸手将那朵蔷薇別在耳后,“我们同床共枕、同场共战,没想到,你竟然私逃,还不带上我。你才真真是……负心人哪!”

他们此时所站的地方,正是独孤镇主家的房顶。此人富甲一方,养有一批铁骑和护卫,哪怕是皇族,在此地都要礼让独孤镇主三分。

刚才薛尚书的死早就惊动了护卫,若莲绛这般闹下去,两人的行踪很容易被发现。

十五面色阴冷,仍然不语,黑瞳幽深无情,手心寒气凝聚,浑身有一股凌厉可怕的杀气。

莲绛一怔。这才是真正的十五吧,冷漠、无情、杀戮。

风尽说过:“十五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不会笑,不说话,甚至可以三天三夜坐在房顶上,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可是,他看到的十五却是:会对他笑,会调戏他,甚至会和他斗嘴相讥。

“呵呵。”盯着十五冰冷且亘古无波的黑瞳,莲绛恍然大悟:这女子过去在笑的时候,双眼都是没有一丝温度的。她所谓的笑、所谓的调戏、所谓的斗嘴,就是为了让他降低警惕,然后逃跑!好一个虚情假意,且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下作女子!

一时间,一抹说不清的失落和悲凉涌上心头。

十五心中沉思,若再不逃,恐怕难有机会了!

她正欲出手,却听莲绛一声娇呼,颤抖着纤指指着十五,眼中泛着泪花,“你、你难道想要杀我?你……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你竟然……这么狠心。”

十五的手一抖,这妖孽比自己还能演戏!

就在这时,十五感觉到身后不远处有一阵风。那风带着浓烈的血腥,带着一股熟悉的、她曾经迷恋过的龙涎香,带着一个深埋在内心八年却挥不去醒不来的噩梦。

身体在变冷,寒气沿着指尖蔓延至心口,像一把刀一样刮着心脏。然后又从心口处,将自己残忍地撕扯成两半。

十五痛苦地后退一步,却不敢往身后看。她怕自己控制不住,此时就杀了秋夜一澈,那么复仇计划就前功尽弃了!

“呵呵呵……秋夜一澈,我怎么能让你们这么轻而易举地痛快死掉!”

十五垂着眸,仇恨像毒液一样在身体里肆意奔涌,痛得她五脏俱焚,却又在时刻提醒她保持清醒。

身前的莲绛突然上前,狠狠地扣住十五的命脉。

“唔!”十五疼得浑身一颤,整张脸由白转青,跪在莲绛身前。

莲绛伏在她耳边道:“你知道吗?连鬼都逃不出月重宫!”

冷汗沿着暴起的青筋滚落,她感觉到那人就站在不远的地方,一双如鹰的眸子正在四处巡查。而房顶下,已有侍卫朝这边靠近。

“风大人,此处危险!”十五咬牙开口。

“明白就好。”莲绛放开十五,双瞳却猛地看向远处。

高楼上,月光下,站着一个手持血红长剑、一身银白华服的高贵男子。那男子长发如缎,衣衫银白如光,周身气势凛冽,犹如九五之尊,睥睨冷酷的眉色搅动着苍穹,让人一见难忘。

莲绛挑起细致的眉,勾唇一笑,“沥血剑?传言是吃血才收的宝剑。难道说,这人就是秋夜一澈?”

这大燕最负盛名的王爷,如今的睿亲王,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摄政王。

十五跪在地上,没有答话,亦没有起身往后看,只是垂眸,苍白的脸没有一丝表情。然而,右手房顶的木雕,却被她生生抠出一个洞。

秋夜一澈手持长剑高高立于楼台上,双眼巡视四周,内心澎湃如潮,最后望向苍穹大吼一声:“胭脂浓!”这三个字,带着一股宣泄和道不尽的狂热,如利剑生生斩断这个深沉的夜!

八年了,他终于喊出了这个名字。

“胭脂浓,是不是你?”声音在苍穹中回荡,穿过层层叠叠的建筑。秋夜一澈用力握紧手里的剑,俊美的脸上泛起阴狠的笑,“毁灭,刚刚开始?是人是鬼,你都给孤出来!”

一口猩热涌上喉咙,血丝沿着十五嘴角溢出。体内抑制八年的仇恨,被狠狠地搅动着,好似一双手,捏着她心揉碎。

莲绛坐在栏杆上,好奇地盯着远处的男子,不由得冷笑一声,“这真是秋夜一澈?可是……”

“给孤出来!”苍劲的声音响彻云霄,带着一丝疯狂。

莲绛叹口气,“明明是一个疯子!”

“楼上有刺客。”巡逻到此处的侍卫终究发现了屋檐上的莲绛,大声喝道。

“快跑!”担心被秋夜一澈发现,十五突然站起来,抓着莲绛夺路狂奔。

而院中侍卫架起弓箭,如密雨袭来。

“啊呀……我的裙摆,挂住了!”

十五抓住莲绛的裙子用力一撕,抓着他继续往前跑。

莲绛倒是一脸自在,眯着眼睛打量前方的十五,“哟,刚刚你私奔都没有这么紧张哪?”

惨白的脸上,布满他不曾见过的惊慌。

莲绛回头看向秋夜一澈的方向,顿时醒悟:桃花门所属秋夜一澈。难道,十五还怕秋夜一澈?

“哟,十五也有惊慌的时候呀?”

十五这才发现,莲绛故意放慢了脚步,再看远处,秋夜一澈似乎正朝这边赶来。

“这里可是独孤府。”十五回头看着莲绛,警告道,“那独孤镇主男女通吃,风大人长这般漂亮,信不信我把你推下去,送给那色魔?”

莲绛勾唇妩媚一笑,却是不以为然。

十五阴森森地盯着莲绛,然后朝着独孤府大喊:“独孤镇主,我这里有美人儿一个,前来奉上!”

果然,府邸一阵轰动,一个身形挺拔、三十余岁的英俊男子奔出屋,一见房顶的莲绛,一双眼里闪过惊艳,急切地吩咐:“围住,围住,不要放走!”

莲绛一见那人虽长得人模人样,还算得上英俊二字,可一双盯着自己的眼睛,却如见到美食般贪婪露骨,当下恶心得皱起眉头。

十五冷森森一笑,又大喊:“我将美人儿送给独孤镇主,还请独孤镇主网开一面,放了小人一马!”说罢,作势要将莲绛推下去。

那独孤镇主一听,忙吩咐手下,“收起弓箭,都给老子把弓箭收起来。”又张开手臂对十五道:“你轻点推,别伤了美人儿。”

“看到了吧?”十五低声道,“只要把你丢下去,我就可以保住一命。”

莲绛瞪着美瞳,一把抱住十五的腰,大声哭道:“相公,我怀了你的孩子!”

十五的脸一抽,气血堵在喉咙翻滚,险些吐了出来。

独孤镇主的脸色顿时变得紫黑,一把抢过侍卫手中的弓箭,瞄准十五,怒斥道:“看你清俊模样,却是个贪生怕死的负心汉!我独孤一生最讨厌负心之人。都给我注意,杀了负心汉,救下美人儿!”说罢,又看着莲绛,温柔笑道:“美人儿,不怕,你的孩子我来养。”

“跑啊!”独孤镇主的箭术可是闻名天下的。

箭矢铺天盖地朝十五飞来,十五的脸都变绿了。

莲绛扯着十五衣衫又大喊:“相公,我跑不动,要伤了胎气!”

十五恨不得抽莲绛一巴掌,但是一想到后果,只得心一狠,背起莲绛开始狂奔。

莲绛也毫不客气地趴在十五背上,一手玩着发间的蔷薇,一手吆喝指点——

“哎哟,左边有人。”

“哎哟,前面有人,掉头。”

“快跑啊,护卫都上房顶了。”

“啊……相公你跑得真慢啊!”

“哎哟,快快……要被追上了……你倒是快跑啊!”

“你来跑试试?!”十五一开口,气息紊乱,强压在喉头的鲜血喷了出来。

“啊……你跑得吐血了?哈哈哈……”莲绛在十五背上笑得花枝乱颤。

就在这时,一道杀气从背后流星追月般袭来,十五背脊一颤,心道:不好,是秋夜一澈的剑气!十五浑身冰凉,知道秋夜一澈此剑招名为“七追命”,七道剑气追月而来,嗜命为止!

一剑七道剑气,至今世上无人能避,而她气息紊乱且背着莲绛,脚下又有追兵,还有独孤镇主的弓箭追踪——难道,今日要死于此地?

秋夜一澈远远望见一个青衣少年背着红衣女子狂奔,那一道红,如夏日午后盛开的蔷薇,明媚肆意。而那青衣少年——秋夜一澈想起弱水姐妹,眼底泛起一丝冷意,挺剑欲杀少年。

七道杀气直追十五而来。

“呵呵,秋夜一澈想要杀你?”莲绛俯在十五耳边笑问。

十五心中掠过一丝悲凉,叹道:“我若死,还请大人自逃!”

“嘻嘻,我怎么能让你死在别人手里!”莲绛低声一笑,美眸冷冷回视追来的秋夜一澈,一挥袖,如水波层层,替十五挡住秋夜一澈的致命一剑。

那一瞬,远处的秋夜一澈浑身一震,根本没有想到有人一招截住他的剑。

而那人,青丝凌乱飞舞遮住容颜,除一双冷冽的眸子,只看得清那发间上的一朵蔷薇。

可背着他的十五却不知为何,步履一个踉跄,两个人险些滚落下去。莲绛一把抓住十五的手,阻止她从三楼的楼顶跌下。

另一道剑气破空袭来,这一次,目标又是十五!

“放手,你先走!”十五瞪着头顶的莲绛。

“啰唆!”莲绛不耐烦地道了声,将十五拽上房顶,两人滚在一起,莲绛被狠狠地压在下面。此时,剑气正好擦过两人。

十五只觉得面上一阵冰凉,一道血痕从自己脸上溢出,血珠滴落在莲绛唇边,竟点出一丝妩媚,犹如那晚寒池中他的妩媚样子。

十五愣愣地看着身下的莲绛,莲绛亦是一怔,两人在箭雨中,竟都呆看着对方,片刻失神。

头顶幽深的黑眸,香软的女性身子,交叉相握的手指……那一瞬,莲绛觉得有层层涟漪从心头荡漾开来,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摸向十五耳边垂下的青丝。

“胭脂……是不是你?”一道声音穿过层层厮杀,破云而来。

莲绛如梦初醒,涨红着脸气恼地瞪了一眼十五,用力将她推开。

“滚开!”

莲绛站起身来,手摸向自己的耳侧,一缕发丝垂落——秋夜一澈的剑气切断了他一缕发丝。黑色眼瞳泛起一丝阴森的妖异碧色,那张精美的脸,冷得如冰雕,而殷红的唇,亦勾起一丝诡异的冷笑。

十五爬起来,见莲绛这个神情,当下惊得一个哆嗦,却又不敢回头,只是想拽着莲绛走。莲绛一把将她推开,“别碰我!”这莲绛像是被人碰了逆鳞,完全是一副要吃人的状态。

他——这是要和秋夜一澈开打。

“别,沥血剑见血才收。”

十丈外,那一抹红色缓缓站起来,纤细的手指撩起一缕断发,夜风拂过,那红色的衣服宛如当年盛开的蔷薇。

“胭脂,是你吗?”秋夜一澈的声音显得有些空洞,盯着前方绛红色的影子,手中的沥血剑闻到血腥味,发出一声声剑鸣。

“胭脂,胭脂你个头!”莲绛一挽袖子,拉开了阵势,“上来!”莲绛暴怒,凌厉地挥出一掌,击向秋夜一澈。

秋夜一澈大惊,提气掠开十丈,才得以躲开。掌风所过之处,出现一道鸿沟,烟尘四起。片刻,烟尘外那个身影,仅仅可见姣好的轮廓和那朵娇艳的蔷薇。

“胭脂!”秋夜一澈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大漠,同样的烟尘,不同的是,那个少女笑得明媚。而眼前这个人,隔着烟尘,却是挽袖怒骂自己。

“还胭脂!你是耳朵聋了,还是眼睛瞎了,还是脑袋进水了?”莲绛见秋夜一澈避开自己的掌风,又见秋夜一澈神情恍惚地盯着自己,嘴里还神经质地念叨着,又运起一道掌风,直接劈了过去。

“见着红的是胭脂,看到紫的是不是茄子?”莲绛已成狂暴状态。

秋夜一澈却只是怔怔地看着莲绛。

十五一愣,难道秋夜一澈将莲绛当成了自己?

烟尘翻滚,那莲绛又欲出掌,十五大吼一声:“娘子!别动了胎气!”然后一把抱住莲绛腰肢,再一用力,干脆将他扛在肩头跳下了房顶。

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那一声“娘子”,是向秋夜一澈坐实了莲绛女子身份。

烟尘散去,那两人早就不知去向,秋夜一澈站在房顶上,手中沥血剑嗡鸣刺耳,似在提醒他:这不是在做梦。

而那个青衣少年一声“娘子……”却又让他觉得,这是梦,这一定是梦。胭脂浓,怎么可能是别人的娘子!

娘子……别动了胎气?

手中的沥血剑突然沉重,秋夜一澈愣在那里,不知道是忘记了追他们,还是不敢追他们。

“死女人,丑八怪,放我下来,我要去把他碎尸万段!”

林子里,冷看到莲绛衣衫凌乱、青丝翻飞,双手被发带牢牢绑住,整个人像一只红虾被十五扛在肩上。

而十五的衣服也很凌乱,惨白的嘴角还有一丝血痕,脚下生风,像是见鬼一样,跑得他们根本追不上。

最后确定无人跟上,十五才将莲绛丢在地上,哪知,莲绛像炸毛的野兽龇牙咧嘴就要扑上来。

“我看你才像疯子!”

“那个乌龟王八蛋,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削我头发,我要去将他大卸八块,祖坟都给他刨出来!”

十五震惊地站在那里,看着坐在地上像泼妇一样破口大骂的莲绛,终究忍不住提醒,“好歹……你也算一个贵公子……”

他身份岂止是贵公子,那尊贵的血统,简直当得起万人膜拜。可是……谁知道,这么清贵的人竟能骂出这些不能登大雅之堂的话来。

“怎么了?”莲绛反语相讥,“贵公子就不能骂人了?贵公子就不是人了?我就骂他了,脑袋被驴踢了的王八羔子,敢削我头发!真想一口水喷死他!”

“水?”十五拉开了一些距离,看着莲绛。

“切,你们常人的脑子,迂腐的脑袋,当然没有听过这么新意的词!”莲绛喘了一口气,突然想起什么,美眸狠狠地盯着十五,冷森森地问:“你刚刚怎么突然喊我娘子?”

十五自然不会让莲绛知道自己要“栽赃嫁祸”,遂皮笑肉不笑地答道:“你喊我相公,我当然喊你娘子!”

“是吗?刚刚你好像很怕秋夜一澈?”

十五抬手擦去嘴边的血迹,冷声道:“我是怕他手里的沥血剑!”

她不是怕,她是不想见!终有一天,当毁灭她亲手给予他的一切时,她会见到他。

秋夜一澈,才刚开始呢,就沉不住气了?害怕了?

“呵呵呵……”

身前的女子,突然发出一串阴森怨毒的冷笑。莲绛哼了一声,“又一个疯子。”

多少年后,他才清楚,那晚的他们,命运开始交织,再没有一个人能摆脱一个“疯”字!

莲绛闭上眼睛,突然想起逃跑时,十五压在他身上时的香软和那清澈明亮的双瞳,竟很像新月之日的那个女人……

浑身一哆嗦,他睁开眼睛,盯着十五,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晚,才不是这个丑八怪!

冷带着唐三娘等人找到莲绛和十五时,惊讶地发现两个人衣衫凌乱地隔着几丈相对而坐。十五在闭眼调息,脸上是惯有的冷漠木讷;莲绛则是瞪着一双美瞳,似恨不得将面前的十五烧出几个窟窿来。

“十五,我们刚刚看到秋夜一澈了。”唐三娘激动地凑上前,将手放在心口,望着天际赞叹道,“像天神一样高贵,俊美无双,果然是大洲第一男子。”

“天有骄子,生于大燕。”说的便是秋夜一澈。关于对他的赞美,从他出生之日便萦绕不绝,成年后更因为俊美而成为大洲所有少女的理想夫婿。

“是脑袋被驴踢了的第一男子吧。”莲绛冷不丁地补了一句。

十五的嘴角和眼皮跳动了一下。

“唉,可惜当年他娶了一个荡妇。”说完,唐三娘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赶紧咬了咬舌头,偷偷看向十五。

却听莲绛冷笑道:“放心,此荡妇非彼荡妇,此荡妇刚刚看着那秋夜一澈,转身就跑,可没敢扑上去。”

唐三娘的脸都绿了,心想:风尽,你能不能留点口德?

她还真怕激怒了十五,最后落得像妙水那样死不瞑目。

哪知十五抬起黑眸,看向莲绛,开口道:“娘子,为了你,我从良了!”

“八婆!”莲绛瞪着十五,怒斥。

“泼妇!”十五闭上眼睛,缓缓接口。

“你们两个?”唐三娘悄悄地退到一边,生怕被波及而伤及无辜

冷吸了一口气,道:“目前大燕兵力聚集在这一带,这里恐怕是不能待了。就在今晚,流水执行任务时,放走了一只鸽子,我们去追时,遇到了桃花门接应之人,因此没有拦下。”

“鸽子?”十五睁开眼睛,黑瞳中掠过一丝锐利,“冷大人负责守在独孤府邸,可有什么发现?”

“有一辆马车从后面疾驰离开,车上是一个中年男子带着大约八岁的男童,据胖子说,薛尚书死前,大喊了一声‘走’!”

“中年男子?”十五从怀中掏出名册,沉声道,“盯着桃花门,见机行事。”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冷厉和霸气。

冷静静地看着十五,竟然有一种错觉:她天生就有一种让人臣服的领导能力。

转眸看向莲绛,他垂眸,似默然允许。

天空出现一丝白雾,深秋的清晨寒气森森。秋夜一澈提着不断嗡鸣作响的沥血剑,寻遍了整个独孤镇,也没有看到那个梦魇般的红色身影!

他展开左手,那朵蔷薇已被碾了一层白霜。

明一走到秋夜一澈身前,躬身跪下。

“她回来了。”秋夜一澈的声音在晨风中,有些缥缈,“她真的……没死。”

整个晚上,明一都跟在秋夜一澈身后,所以他看到了一切。

“王,王妃死了。”

话音一落,沥血剑直指明一喉头。

“八年前,卑职亲眼看到王妃的遗体入棺。”明一深吸一口气,声音字字清晰,“月重宫潜入大燕,两次三番伏击桃花门,又放出关于王妃的谣言,不过是想乱了王的心志!现下正是王最紧要的关头,可千万莫要中了南疆蛮子的计谋啊!”

下个月,秋夜一澈同碧萝大婚,然后皇帝病逝,年轻皇帝没有子嗣,秋夜一澈将顺利登基。

“唔!”一丝鲜血从明一脖子上溢出,沥血剑吃血,颜色更深。

“凭她,能乱了孤的心志?”一个区区的胭脂浓,凭什么能乱他秋夜一澈的心志?那种人尽可夫的女子!

秋夜一澈突然仰头哈哈大笑,凤目幽深,如凝冰寒潭,抽手将沥血剑丢于明一怀中,“七日之内,用这把剑斩下长生楼人的狗头,通通挂于沧澜江岸。”他声音一顿,眼底泛起杀意,“孤,让他们活着来,死也回不去!”

明一抱着沥血剑,跪在地上。秋夜一澈离开的地方,落下一株几近凋零的蔷薇,可却掩不住它昔日芳华。

那一刻,明一突然想起八年前的长安——奢侈的睿王府一片绯红嫣然,整个王府仿佛沉浸在一片炙热的火焰中,成片盛开的蔷薇,肆意张扬,明艳惑人。

一个女子,红衣长发醉卧在蔷薇花间,一张脸如冰雪雕刻,美而不妖,艳而不俗,端的是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当初,她手中长剑直抵秋夜一澈心脏,声音冰冷,“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做不到,就不要来招惹我!”

而今的王府,甚至长安,都再也看不到一朵蔷薇。

明一朝着那朵蔷薇叩头一拜,叹息道:“王妃。”

大燕南岭,暗人府邸。

碧萝身着华贵秋装,雪白的肌肤露在外面,丰盈可见,只是这妙曼的身体和此时她扭曲恐怖的脸,完全不相符。

她的身前,同不久以前一样,放着尸体。不同的是,上一次只有一个人头,而这一次,有三十一具尸体,其中一具,还是从南疆回来的领头人。

“这是怎么回事?”碧萝来回走动,最后一脚踹在一具尸体上,尖叫,“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一夜之间,桃花门损失了三十个杀手!上次,神杀的三位杀手,直接损失两位。这一次,去南疆潜伏之人,无一生还,最骇人的是,领头人的尸体还是从秋夜一澈那儿带回来的。

“王、王……”碧萝垂下头,声音颤抖,“王恐怕也知道了。”

她生性高傲,掌控桃花门八年,从未失手一次,然而,刚上任门主,一次比一次惨烈的打击接踵而来。

“流水?流水呢?”她霍然抬起充血的杏眼。

暗处的防风走出来,禀报,“流水还在昏迷。”

“什么?那名册呢?名册在哪里?”

防风垂眸,低声道:“名册被人调换了!”

啪!一个耳光狠厉地抽在防风脸上,顿时,白皙的脸上五条血痕清晰可见,嘴角挂着点点血腥。

“当初怎么说的?你说流水可以胜任。”

防风依然垂着头,轻声道:“是我不好。”

啪!又是一个耳光抽在防风另一侧脸上,这一掌力道十足,竟让碧萝踉跄了一下,防风赶紧上前将她扶住,小声道:“别伤了手!”

碧萝喘了一口气,盯着院中的尸体,已然说不出话来。她难以想象,秋夜一澈知道了,会是怎样大发雷霆。而且,全军覆没,还是在大燕国土上,传出去,整个桃花门颜面何在?

“名册不拿回来,通通都得死!”碧萝声音颤抖。

防风取下一件外套,披在她身上,道:“流水出事前,有飞鸽传书回来。”说着,取出一张字条,上书:八岁男童。

“八岁男童?”碧萝后退一步,身上的外套掉在地上,原本扭曲的脸一片惨白,似不相信地抬眼看向防风。

“没死?”

“恐怕是。”防风冷静道,“流水说这名册就在男童房间,然而,他们逃得匆忙,没有带走名册,却是拼命护住男童。而且薛尚书……中了花夫人的媚术,却说了一个‘走’字。”

碧萝呼吸沉重,十指猛地收紧。

那一瞬,她想起长安大雪中,胭脂浓浑身是血地跪在雪地里,手里抱着一个刚出生的婴儿,那婴儿露出的手臂上,有一枚红色胎记。

“孽种!”

手指张开,那字条变成纸屑,散在空中,“胭脂浓都死了,那孽种怎么能活着?”说完,涂着血红丹蔻手指放在胸口,杏眼阴毒地看着防风,“你去!我要那孽种的心来做药引!”

防风俯身,又将外套拾起披在碧萝身上,安慰道:“我一定将那孩子的心带回来,你整晚都没有睡,去休息一下。

“门主,明一求见。”

门口传来一声通报,碧萝的笑容顿时凝在脸上,眼底掠过一丝恐慌和不安。

明一是秋夜一澈身边最信任也是最得力的护卫,自小就跟在秋夜一澈身边,为人低调,从不离秋夜身边。

晨光里,明一缓缓而来,而他身上正背着秋夜一澈最心爱的剑——沥血剑。

“明一……你……王怎么了?”

明一笔直地站在碧萝身前,神色不卑不亢,甚至没有向碧萝行礼。

碧萝看在眼底,却没有什么表示。

同样是门主,同样会是王妃,甚至她将母仪天下,这个小小的护卫却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王受了风寒。”明一眼睛扫过地上的三十一具尸体,“如果门主得空,还请前往侯府照顾一下王爷。”

黄沙漫漫天际处,一匹白马飞掠而来,上面坐着一个红衣长发的少女,她发间别着一朵红色的蔷薇,美得夺目张扬。

黄沙飞舞,她挑眉,笑得明艳,“我叫,胭脂——浓!”

蔷薇满园,她挑眉,笑得冰冷,“碰我?你不配!”

万人长安,她挑眉,笑得阴毒,“秋夜一澈,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碧萝赶到侯府时,大夫说,王刚服了药,已经睡下。

床上深睡中的男子,长发如缎,俊美无瑕的脸流淌着惑人的光彩,让她忍不住伏在床边,凝眉望去。碧萝手指贪恋地落在他滚烫的唇上,却看到秋夜一澈似陷入梦魇地皱了一下眉头。

“秋夜……”碧萝试探地唤了一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在八年前,只有一个女人唤过,那种亲昵像心头刺让碧萝难以忍受。

“秋夜,是我……”她轻声细语。

床上的人,突然睁开眼将她一把拽入怀中。

“啊!”毫无防备的刺痛从身上传来,秋夜一澈滚烫的身体如燃烧的炭,双目充血地盯着碧萝,“孤为什么不能碰你?你是孤的王妃!”

碧萝喘不过气来,却竭力地扭动身躯配合身上的男子,声音娇喘,“秋夜……轻点……”

床榻摇晃,碧萝闭上眼睛,香汗涔涔,仿佛进入云端。秋夜一澈身体一僵,手指突然掐住碧萝的脖子,厉声道:“胭脂浓,孤不准你死!”

碧萝顿时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冰水,而秋夜一澈浑身滚烫地昏了过去。

冰凉的液体从碧萝眼眶滑落,她浑身战栗,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

八年前,因得到大泱七皇子舒池暗中相助,秋夜一澈进一步稳固了兵权,掌控整个大燕。随后,舒池离开大燕,秋夜一澈将胭脂浓作为“礼物”送给他。半年后,胭脂浓死讯传来时,秋夜一澈在王府疯狂长笑,随即一把火烧了院中成片种植的蔷薇。一年后,七皇子舒池欲篡位,求助于秋夜一澈,可秋夜一澈临时倒戈,生生逼得舒池自尽于城楼!舒池死后,秋夜一澈亲自带人去搜寻其王府,几乎是掘地三尺。那时,她以为,秋夜一澈在寻南宫世家遗失的宝剑——月光。

夜色寒冷,碧萝赤裸着下床,走到屋檐下,抱着手臂,看着头顶月光,恨声道:“你都死了,怎么还能阴魂不散!”

大燕沉浸在肃杀的气氛里,平日爱开玩笑的胖子此时也闭上了嘴,冷得到的消息是:大量杀手朝此地涌来,目标待定。

十五坐在地上闭目调息,藏在她耳朵后面的小青突然蹿出来。十五睁开眼,对上一张妖娆张扬的容颜。

莲绛笑嘻嘻地蹲在她身前,没等十五反应过来,一条冰凉的丝线扣在她左手上。

“无极丝?”

莲绛阴恻恻地一笑,“传说这无极丝乃玄铁打造,这世间除非是秋夜一澈的沥血剑和八年前消失的月光,否则,天下冰刃皆不能将其斩断。”

无极丝的另一头,系在了莲绛的右手上。这条丝线可以拉长几十丈,收缩自如。

“娘子这是为何?”

“哎呀。”莲绛打了一个慵懒的呵欠,睫毛轻颤,“我是怕相公跑了,要知道,我肚子里还有你孩子呢。”

小青瞧着系在两人之间的无极丝,非常不满地瞪着圆溜溜的红眼珠,然后试图用牙齿咬断。

“死蚯蚓,滚开!”莲绛伸出莹白纤指,指着小青。

小青一愣,朝莲绛露出獠牙和芯子。

“没见过这么丑的蚯蚓!”莲绛翻白眼讽刺。

那小青卖力地甩动尾巴,然后委屈地看向沉默不语的十五。

“它是一条蛇!”十五开口解释。

“蛇?有蛇比蚯蚓还小,比蚯蚓还丑,比蚯蚓还愚蠢吗?想咬断无极丝?你脑袋被门夹了吧?哦,蚯蚓好像没有脑袋,不好意思。”

那小青似受到了巨大的侮辱,吐出芯子,作势攻击莲绛。

莲绛诡异一笑,竟从身后抓出一条白色大蟒,对着小青说:“来,死蚯蚓,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才是蛇!”

小青身子一歪,瞬间昏了过去。

“哈哈哈……”莲绛拍着肚子大笑。

十五只得将小青捡起来,放在袖子里。

十五黑着脸,她突然觉得:这个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地穿着女人衣服招摇过市、可以坐在地上破口大骂别人祖宗十八代而不重复一个字、无聊到可以把一条小蛇欺负到昏过去的人,真的是……西岐少族长,南疆祭司,甚至有着大燕皇室血统的贵公子吗?他简直就是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物种和怪胎!

林中寒风乍起,卷起层层干枯的叶子,莲绛将白蟒抱在怀里,缓缓起身,绝美的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神采。

十五亦起身,黑瞳看着前方,道:“来了!”

冷和唐三娘等人皆是一惊,茫然地看了莲绛和十五片刻,隐身藏于暗处。

大约一炷香后,一辆马车飞快地朝这边赶来,卷起的风中,带着浓浓血腥,赶车之人已全身是伤。

空气中传来一阵幽香,随即,片片桃花在林中如飞雪飘落,妖异而美丽。

马发出惊恐的嘶叫,竟然停了下来。车夫见漫天桃花,拔出匕首狠狠地插在马臀上,马再度惨叫,却怎么也不肯前进了。

“大人,”车夫和几个护卫提着剑掀开帘子,“您带着公子先逃!”

帘子掀开,一个中年男子抱着一个男童跳了下来。

那个男童大约八岁,肤若白雪,眸若星灿,红唇如凝,精美如瓷器。

“好漂亮的娃娃。”躲在暗处的唐三娘不由得惊叹。

十五却盯着马车后面,声音异常冰冷,“唐三娘,你和胖子跟着他们。”

冷奇怪地看着十五,发现十五亘古无波的黑瞳掠过一丝冷光——杀气!那杀气中,又带着怨毒,像是从修罗地府里出来的那样。

是了,上一次见十五这个眼神,是她从坟墓里爬出的那天。

“啊!”

车夫和三个护卫同时发出一声惨叫,四人被匕首钉在了树干上,几片沾血的桃花从他们脖子上飞过,割破动脉,血溅当场。

长生楼的人,除了莲绛和十五,都震惊得后退几步——好恐怖的杀人方法,几十丈之外,仅用一片桃花瓣取人性命。

而林中翻飞的桃花中,站着一个背对着长生楼的灰衣男子,男子的修长手指上,还夹着几片桃花。

“何苦再逃呢?唉……”男子的声音极其温柔,可听在耳中,却觉得阴寒刺骨。

“我们要撤吗?”唐三娘手心出汗,心里已经知道,今晚真正遇到了强敌。他们藏在暗处,无人知晓,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旁竟传来一丝冷笑,那笑声极低,低得像从地狱传来。

唐三娘回头,那笑声竟是十五发出的。

只见她双眼阴毒,薄唇含笑,竟慢慢地地走了过去,停在一具尸体前,弯腰拾起一把剑。

“天……十五……她……”胖子大惊。冷亦抽了一口气,唐三娘更是瞪大了眼睛。

“十五,竟真的用兵器了?!”

莲绛曾说过:“十五是用剑的!”但是,几个月来,他们从未见十五用过剑。

“十五真的用剑了。”胖子声音颤抖。冷点点头,众人狂热地紧紧盯着十五。

若非强敌,十五怎会出手?!

“相公,你可要小心了。”莲绛靠在树干上,笑嘻嘻地看着十五,暗自将无极丝拉长。

护卫看见从暗处走出的少年,皆是一愣,却见他黑瞳阴森地盯着灰衣男子,似漫不经心地道:“防风!”

这下,林子里的所有人都吓得面色惨白。

桃花门的防风,乃门主碧萝影卫!碧萝在,防风在。

“完了、完了……”胖子忙道,“快去拉十五回来,她是去找死啊。她打不过防风的!”

可同样,所有人都注意到防风浑身一颤,然后面如死灰地转过脸来,双眼带着一丝惊慌地看着那青衣少年。

“你……”

彼时青衣少年肃然而立,在流转着杀气的山林里,拥有着独一无二的凌厉气场,虽然是一张陌生的面孔。可是,那语气却带着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孤傲。

十五阴恻恻一笑,“怎么?规矩都忘记了?”

见门主,跪!

“你……”防风膝盖一疼,险些跪在地上,手中桃花同时飞向十五,“装神弄鬼!”

唐三娘不忍地扭开头。

十五立于原处,剑气森森,冷然一划,剑如流光划过,璀璨之间,不见其形,只看见漫天飞舞迷乱视觉的枯枝残叶。

风停,青衣少年静静地站在原地,手中长剑平行于胸腔,那雪白剑身上,静静地伏着一排红色花瓣,不多不少,刚好十三片。

“功夫稍有进步,能用十三片花瓣了。”十五的语气,依旧漫不经心,却带着一丝冷嘲。

“十五是……”胖子等人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冷点点头,道:“举世仅有的用剑高手!”

唐三娘回头一看,不由得拍手,“十五,漂亮!”

看着十三片飞出去的桃花瓣,原封不动地落在少年长剑上,防风大脑一片空白。

而那少年,眼眸诡异一眯,嘴边掠过一丝可怕的冷笑,随即长剑一抖,凌厉的风声如刀切割而来。

“啊……”十三个隐在暗处的桃花门人,应声而倒。

每一片桃花都是故意从防风脖子边划过,却又故意没有杀他,只留下十三道浅浅的血痕!

“嘻嘻……死才是解脱!”所以,她怎么可能轻而易举地让防风就这么死了,至少也要让他承受沐色死前那五倍以上的痛苦。

少年如修罗般笑了起来,眉色间溢出一丝色彩,妖媚而阴毒,冷厉和孤傲,那样的熟悉——胭脂浓门主。

寒气从心底聚集,蔓延向四肢百骸,防风讷讷开口,“门……”

不,不该的!

“不,你早死了!”防风闭上眼睛,然后猛地睁大双瞳,怒吼一声,眼底却带着似从噩梦中惊醒的惧怕。

“是啊……我早死了!”十五黑瞳盯着防风,笑道,“只有鬼,才会阴魂不散!让你们白不能安、夜不能眠哪。”

防风捂住胸口倒退几步。

“防风,不要中了他们的蛊术!”

头顶一个声音传来,随即,一道剑气劈向十五,十五头也不回地举剑挡去。

啪!手里的剑应声而断,十五目光一沉,如流星般掠开。

月色下,明一手里的沥血剑发出阵阵嗡鸣。

“防风,你先去完成任务。”

明一挡在防风身前,他刚刚赶来,就看到防风惶恐得几乎站不稳,而这个青衣少年笑容阴森诡异。

看样子,防风也中了蛊术——南疆阴毒的把戏!

防风盯着十五快速后退几步,飞身离开,而十五欲追,那明一剑花一转,拦住了十五。

“让开!”十五侧身,瞟了一眼暗处的莲绛,却不愿和明一动手。

“我奉命来取长生楼众人人头!”明一手里剑一挥,刺向十五。

“这下怕是不妙!”冷叹了一口气,“沥血剑,削铁如泥,刚刚不过一道剑气就斩断十五手里的剑。十五功夫哪怕再高,在沥血剑面前,也到底血肉之身……除非……有那柄遗失的‘月光’,月光乃玄铁所造,可在八年前就消失了。”

唐三娘十分着急,干脆加入战局帮助十五。哪知,她一动,睿亲王的铁卫军赶来,林中一片混战厮杀。

暗处的莲绛突见十五回头看他一眼,闪身而出。

“死女人!”莲绛不得已加入战局,贴着十五,狠狠道,“你想让沥血剑斩断无极丝,然后趁乱逃跑!”

这个女人,每时每刻都在想着逃跑!她明明可以杀了防风,却故意等着场面混乱。

明一看见突然出来的莲绛一身红衣,面容风华绝代,先是一愣,随即眼底闪过一丝愤怒,“卑鄙妖女,竟然冒充王妃乱我王心志!”

难怪王昨夜会发狂,会受风寒,这长生楼竟然用这等手段。

沥血剑斩向两人,那无极丝应声而断,十五趁机飞向空中,跃上了参天大树。

莲绛紧跟上去,抓住十五的领口,“你要逃出一步,我就催动你体内的蛊毒。”

十五低头看着莲绛,冷冷一笑,“你觉得这天下,什么能困住我?!凭你月重宫一只蛊毒?!”

她将手放在莲绛的胸口,轻声道:“保重!”然后用力一推。

胸前的手……突然像一把说不清的刀,无声地插进了心口。

莲绛张开双臂,红衣翻飞,徐徐下坠,双眸却紧紧盯着上方将他推下来的女子。

那晚,在独孤府邸,她说:信不信我推你下去?可是,她却背着他一路奔逃。

而现在,三十丈的高空。“她终究还是将我推下来了。”

这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冷漠无情、满嘴谎言的女人,到底在乎什么?到底有什么能困住她?

“风尽!”

“大人!”

唐三娘和冷一抬头,发现莲绛竟然被十五从高空推了下来,而他……竟然张着双臂,没有任何反抗,任由下坠。

“南疆妖女!”明一大喝一声,跃上高空,手中沥血剑刺向莲绛心脏。

十五正欲走人,却听到呼声,一低头,看到莲绛正看着自己。

他青丝飞舞,翻飞的裙摆如盛开的红莲,一双眼眸蕴着一层氤氲,如碧波轻烟,透着一丝茫然,而那带着一丝苦笑的唇,又写着一抹惆怅。

他就那样下坠,眼睛直直地看着自己,似要看透她的内心,看穿她的灵魂。

“疯子!”

“十五,小心沥血剑!”冷焦急地大喊,明一那剑恐怕要穿过两人心脏了。

十五一手抱着莲绛,一手摸向腰间,指尖用力一弹,一匹寒气森然的软剑从腰间跃出。剑身白若月光,荡着一层清辉,如持剑之人带着月出天山的清冷和孤寂。

砰!两剑相交,发出一声脆响,火光四溅,而十五抱着莲绛凌空一翻,轻巧落地,而明一却撞在树上勉强站稳。他手中的沥血剑,竟多出一个口子。

“你有病吗?”十五瞪着莲绛,狠狠骂道。

“好像是病了呀。”病得有些恍惚。

莲绛妩媚地笑了笑,拉住十五的衣服,“我以为,相公真不要和我孩子了!”

“莲绛!”十五压低声音,厉声警告。

莲绛眼眸一闪,惊愕地看着十五,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原来你早知道我身份!既然知道,那你还敢这样对本宫!”这女人,太可恶了!

两人只顾低声对骂,却不知道此时林子里已是死一样的寂静,原本混战的一群人都纷纷瞪大了眼睛,没有从刚才十五惊天动地的一剑里反应过来。

林中桃花飞舞,青衣少年一手持寒光转如秋水的森然软剑,一手抱着红衣美人儿,面色阴寒,两人从高空坠下,却都安然无恙。

明一吃力地站起来,看着十五手中的剑,惊问:“你手中,可是玄铁打造的月光?”

可是,月光剑柄刻着一朵莲花,而剑身上亦刻着五朵梅花。传言,这是二十多年前,剑圣白衣为心中所敬爱女子舞剑一曲,临别时,剑上并列一排花瓣,为纪念女子傲骨,他又在剑上刻了五朵梅花。

但十五手中的剑,没有任何纹路,和普通剑无异。

他这一问,冷与唐三娘众人险些咬掉舌头。

十五垂眸不语。

秋夜一澈四处寻找八年前消失的月光,可谁知道,有人将月光融化成手脚链锁在她尸体上,同她一起被封入棺中八年!

“相公,你为了我,终于肯拔出你腰间这把剑了。”莲绛眼眸一弯,笑得明媚动人。

他早就知道,这女人腰间有一把剑。可是,她却从来不肯拔出此剑。

“我败了。”明一收起沥血剑,对铁卫军道,“回!”

见明一离开,十五指尖一弹剑尖,那剑如光一般钻入腰间,自己则纵身奔向另外一处。

“你去哪儿?”

十五回头,冷睨着莲绛,“放手!”

“哼!”莲绛扭头,“看在你第一次拔剑为了我的分上,才不和你计较……”话没说完,十五已如风掠来。

“糟了,防风!”

刺鼻的血腥蔓延而来,地上到处是尸体的残骸混合着那些翻飞的桃花,犹如一个刚经过屠杀的修罗场。

中年人带着的十个护卫全都躺在地上,而十五等人赶过去时,中年男子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却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抱着防风的腿。

而中年人的身边,那个如瓷器般漂亮的男童闭着眼睛躺在地上,他的胸口,已被人剥开,鲜血像红绸一样在孩子身下铺开。

“求求你、求求你……还给我。”中年男子仰起头,看着防风。

防风手里拿着一个鲜血淋漓还在跳动的心脏,冷眼看着地上的中年人,“他是孽种,自然要死!”

“求您!”

“呵呵……”防风看着小小的心脏,“还给你,他也活不了了。”

“防风!”一道冷厉的声音破空而来。

防风一回头,一片桃花带着冷厉杀气袭来,穿过他的肩胛骨,根本不给他任何躲避的机会。

“唔!”看着月色中如鬼魅出现的青衣少年,防风整张脸惨白,顾不得伤口,抓起旁边的剑凶残地斩断中年人的手臂,掉头就逃。

十五追随而去,却听到唐三娘大喊:“天哪,他们挖了孩子的心!”

十五目光快速地扫过地上的尸体,再看向那浑身是血的男童,顿时一惊:今晚桃花门的目的就是男童的心脏?

“好可怜的孩子啊。”唐三娘跪在地上,将孩子抱起来,孩子的手臂滑落在地上,露出雪白的手腕和那一枚红色的胎记。

“孩子的身体还是热的……”唐三娘话还未说完,忽见一道青影奔来,随即自己被大力推开,而怀中的孩子已被夺走。

随即,林子里爆发一声凄厉的尖叫。那声尖叫,是十五发出的。

她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孩子,全身都在发抖,整个人像是中了邪。

“不……”她面容扭曲,眼底悲恸翻卷,一边捧着孩子的脸打量,一边盯着孩子手腕上的胎记,“阿鱼……不是你、不是你……”她双唇抖得厉害,突然想起什么,摸向孩子脖子,从衣领处取出一块双鱼雕花玉佩。

“啊!”十五抱着孩子跌跪在中年男子身边,“告诉我,他……他是谁?”

中年男子在十五耳边说了几个字,然后闭上眼睛。十五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那声音像被人割破喉咙,粗嘎怪异。

“十五在哭。”唐三娘从地上爬起来,难过地看着十五。

莲绛站在远处看着十五,那女子脸上满是未曾有过的痛苦和绝望,整个人都濒临崩溃。

三娘说得没错,这个冷漠的、能在棺材里熬八年的坚强女人,却在此时哭了。

可是,她没有眼泪,好像过去很多年,泪水就干涸了,因此,她的眼眶中,溢出两道血水。

这个能在棺材中待了八年、能忍受蛊毒噬心之痛楚、能一招割下妙水的人头、能震惊长生楼、能一剑拦下防风绝杀的女子,却在此时,跪在地上满脸悲怆绝望地大哭。

她总共尖叫了两声,随即的哭,好像声音被扼制在喉咙,隐约能听到嘶哑的声音。

莲绛这才想起:她从棺材爬出来时,曾经被人毒哑过。

而这些日子,她说话,用的全是假声——她的嗓子并没有痊愈。

“难道是她的孩子?”

三娘捂住嘴,不忍见十五这么难过。而那漂亮男孩儿,紧闭着双眼,胸膛被人生生挖了一个洞,手段残忍得令人发指,更显得孩子的可怜。

众人静静地站在远处,无人敢上前,都默默地看着十五跪在地上大哭。

只有一个人悄然离去,谁都没有察觉……

防风一路狂奔,肩头铜钱大小的洞,正汩汩冒出鲜血,他却不敢停下来止血。他怕一停下来,那个鬼一样的少年就会出现。

一阵冷风卷来,天空顿时一暗,防风下意识停了下来,望向天空,发现刚才不过是云遮住了月光而已。

“呼……”他舒了一口气,感觉身后无人追来,收回目光再看向前方,却吓得他倒退了几步。

深秋红梅盛开,月光下的梅林树枝上,坐着一个漂亮的红衫女子,长发如水倾泻,肤若凝雪,一双碧眸如含烟湖水,整个人灵动而妩媚,宛如一个梅妖。

她慵懒地坐在梅枝上,纤白手指把玩着一朵红色的花朵。防风仔细看去,脸色顿变——那是一朵蔷薇。

“你是谁?”防风看着如鬼魅出现的美丽女子。

“你有资格知道吗?”女子把玩着蔷薇,语气慵懒而冷傲。

“我与姑娘无冤无仇,姑娘何故拦我去路?”

女子这才抬眸看着防风,问道:“那如果你和我相公有仇,算不算是和我有仇呢?”

“你相公?”防风眼底闪过一丝狠厉,手指捏着一枚桃花,“不知,我与贵夫君有何仇?”

“这我不知道。”女子诡异一笑,卷长睫毛缀着月光,十分好看,“不过,我知道,你让我相公不开心了。”

“呵呵……那又如何?”

“当然是抓你回去,把你玩得让我相公开心咯。”女子笑嘻嘻地答道,对着脚下道:“小白、小青,你们说是不是?”她脚下竟然蹲着一条巨大的白蟒,白蟒身上还盘着一条吐着芯子的小青蛇。

防风怒喝一声,那女子突然抬起双眼,碧色的双瞳泛着妖异的绿光,阴森恐怖。那一瞬,防风只觉得身体像被千万根无形的线缠住身体,同时,无数只毒蝎啃噬,疼痛僵硬难忍,最后倒在地上,不得动弹分毫。

女子跃下树枝,轻盈地走了过来,手里多出一根麻绳,穿过防风肩头的血洞,然后玩兴大发地打了一个结。麻绳粗糙,穿过伤口如钝刀磨骨,防风疼得几乎要昏过去。

女子满意地拍了拍手,对着那条白蟒说:“小白开工,蚯蚓探路!”

白蟒身上的小青蛇咚的一声栽倒在地。

十五跪在地上,血红的双眼茫然地看着远方,呆滞的脸上全是血痕,没有一丝生气,犹如怀中的孩子一样冰冷僵硬,已然死去。

“小嘛小二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

寂静林中,一个清脆愉悦的歌声朗朗传来,冷和唐三娘面面相觑。

夜色下,一道绯红的身影缓缓走来,月光将他的身形拉得很长。他姿态优雅,长发随风飘逸,周身镀着银白色的月光,美得宛如精灵,就这样惊艳地破云踏月而来。

“只怕那先生骂我懒呀,没有学问哪,无颜见爹娘,浪里格朗里格朗……”

他手里捧着一束鲜红的蔷薇,嘴里哼着愉悦的歌声,步履轻快。在他身后,一条巨大白蟒竟然随着那曲调摇摆着身体,白蟒的头上还盘着一条同样扭腰甩头的小青蛇。更让人咂舌的是,白蟒尾巴勾着一条绳子,绳尾则拖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绳索穿过那人的肩胛骨,因为被拖行了几里路,一层皮几乎都被蹭掉,鲜血淋淋,早看不清是什么模样了。

莲绛走到十五身前,蹲下身子,因为走的是夜路,他长发和睫毛上挂着一层夜露,有一种迷离之美,可他双眸静静地凝望着十五,带着一丝坚定。

而十五,却如雕塑一样,神色呆滞、双眼茫然地看着他。

他一手托起十五的脸,一手替十五擦去脸上的血色泪痕,温柔道:“礼物给你带来了,你怎么开心就怎么玩!”

一旁的冷走了过来,递上一把匕首。莲绛接过匕首,放在十五手心里。

“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去玩吧……”

十五血色的眼里,闪过一丝光,随即痛苦地闭上眼。那一瞬,她僵直的身体里,血液里的毒混着蚀骨的仇恨,如奔马在咆哮,似随时都要啃噬她的心志,让她崩溃成魔。

这时,一双手突然握住她的手,春风奥鹏的气息输入她体内,竟慢慢抚平了她狂乱的心绪。她双眼再睁开时,已恢复平静,那种冷静和肃杀,犹如一个历经修罗场的魔鬼,无所畏惧!

她起身,踱到那绳拴之人面前。那人浑身是血,长发披散,唯有一双眼睛惶恐地看着她。

十五蹲下身子,匕首拨开防风脸上的长发,森然一笑。这笑带着一丝邪气,防风当即咬舌想自尽。

“没我的允许,你敢死?”匕首被插进防风的嘴里,鲜血涌出,瞬间断了他自尽的想法,十五随手取了块石头,替代那匕首塞入他的嘴里。

匕首沿着他的嘴一路划过,走过肩上的伤口,最后停在心脏处。

噗!匕首插入心口一寸,十五稳稳地握着匕首,神色安静,慢慢地在防风胸膛上划开一个心脏形的伤口。

“挖心的过程是这样吧?”十五发出一声低笑,随即刀尖轻轻一挑,掀开了那层皮。

一个完整的心脏在防风胸腔里跳跃,在这个连风都没有的林子里,那声音如此清晰、慌乱,似在诉说某种难以逃离的恐惧。

刀刃抵着心,“唔——”防风惨叫一声,恨不得一死了之。

“我想将你的心挖出来,还给小鱼儿!”十五声音一顿,语气无比厌恶,“可是,你的心这么肮脏,连狗都嫌弃,小鱼儿怎么会要!”

刀刃寸寸游走,令人痛不欲生,防风现在一心求死。

十五突然收起匕首,在防风耳边笑道:“嘻嘻,防风啊,我怎么会让你死?我会让你活着,让你的耳朵听到碧萝的惨叫,让你的眼睛看到她被挫骨扬灰,让你的心去感受她的痛!我要留着你的舌头,让你日夜痛苦悲鸣!”

防风悲凉地看着头顶女子,最后绝望地闭上眼睛。这一刻,他终于相信了,八年前那个死去的女人回来了!

她曾说:“除非让我死得彻底,否则,你们都得下地狱!”

“你、碧萝、舒池、秋夜一澈,都会尝到——生不如死。”十五站起来,将匕首丢在一边,睨着地上的防风,“听说秋夜一澈要和碧萝大婚了,我将你送回去,就当他们的结婚贺礼吧。”

“相公不送贺词吗?”莲绛探头过来,眨着眼睛问道。

“你想送他们什么贺词?”

“嗯……”纤白手指缠着一缕发丝,莲绛笑得妖冶,然后指着防风,“不如把他包装成一个礼盒,然后写上:贱人配狗,天长地久!”

众人皆惊。唐三娘扑哧笑了出来,冷惊得不敢吭声,十五只觉喉咙处涌上一口鲜血,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贵公子啊,西岐少主啊,南疆祭司啊,大燕皇室啊,在这句“贱人配狗”面前,全都成了渣渣。没有他说不出来的话,只有他想不到的词。

而莲绛,还偏偏笑得那么纯良无辜。

十五看着莲绛,应了声,“好!”

她回头看向地上的男孩儿的尸体,重新跪在地上,然后将孩子抱入怀中,“阿鱼……我终究没有保护好你。”

她低头,轻吻孩子漂亮的眉眼。这孩子和出生时一样长得十分漂亮,继承了家族最好的基因和纯正血统。

看着孩子被挖掉的胸腔,十五目光一沉,抱着阿鱼的尸体,走到莲绛身边,咚的一声跪下。

在场所有人一愣,却都心照不宣地退下,林子里,除了他们两人,只剩下遍地的尸体。

莲绛负手而立,抿唇看着跪在地上的十五。

“请,祭司大人救这孩子!”

“他死了!”

“十五听闻南疆有一种蛊毒之术,能让刚死之人起死回生。”南疆秘传有一种阴毒的魂术,据说能让人起死回生。为了阿鱼,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哪怕这个机会是要赌上自己的性命。

“众人皆知南疆蛊毒阴邪,这起死回生之术更是逆天之道,你可知道,这代价是什么?”莲绛低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怒意,那目光更似利刃割着十五,“用你之命,换他余生!而且,你死后,灵魂生生世世都会受到诅咒,背负血仇,永生得不到解脱!你有生之日,得不到所爱,得不到所求!这样的怨毒诅咒,你也要接受?”

得不到所爱,得不到所求?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爱可以得、还有什么所求?她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过是因为一腔血仇。

十五沉默了片刻,“十五人鬼不是,早不在乎什么诅咒。我愿用自己十年寿命,换他生十年!”

“呵呵呵……”莲绛布满寒霜的脸上露出一丝讥笑,“我还以为你有多么大仁大义,也才舍得自己十年的性命而已,本宫还真是高估你了。”

十五浑身一颤,低头看着孩子。她恨不得给他一百年,可是,她没有更多的十年了!

莲绛的声音冷厉中带着一丝无情,“而且,本宫凭什么帮你这个随时都想逃跑的女人?”

“十五,此生甘愿伺候大人,做牛做马!”

“呵呵呵……”莲绛仰头大笑,最后,双瞳死死盯着十五,“此生?你已减去十年寿命,你觉得你还能活多久?亏本买卖,本宫从来不做!除非,赌上你的三生三世!”

十五抬头看着莲绛的碧色妖瞳,咬破手指,鲜血滴在双鱼玉佩上,“明月为鉴,滴血为誓,十五三生三世定将生死相随,为奴为婢,不离不弃!”

“好!”莲绛接过那沾血的玉,手指一拂,血融入玉中,透着一抹妖异,“记住你的誓言!”

夜空中的明月,无端端多出一缕血红,像一双魔鬼的眼睛,见证着林中的这个誓言。

“又快到新月之日了。”胖子坐在房顶上,托着腮说,“冷说那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让我们明天带着‘贺礼’先去长安。”

“十五怎么样?”唐三娘叹了一口气,“胖子,其实我觉得,十五不是传言中的那种女子。她说因为和沐色私奔才被桃花门追杀,可是……你发现没有,防风很怕她!防风那种只效忠碧萝的人,怎么会怕……十五?或许,她根本不是十五!”

“那她是谁?”

“这个……我也不知道。”唐三娘突然拍了一下手掌,“桃花门门主曾经悬空了八年呢!那八年前,谁是门主?”

“你想说是十五?可是,当年那位门主很神秘,无人知其身份啊。”

“对啊,难道十五的身份不神秘?”

“桃花门主,会生孩子?”胖子皱了皱眉头,“而且,据说桃花门人,个个长得十分漂亮,那碧萝可是人人皆知的国色天香。若十五真是门主,那她该长得……”

在走廊上听到对话的人,倒是难得赞同地哼了一声,“那个八婆这么丑,怎么可能入得了桃花门。”说完,推开房门,刚好看到十五侧躺在床上,而她怀里,那个八岁的男孩儿仍闭着眼睛。

“真是丑八怪的儿子?”莲绛悄然走进房,伏在床边看着小男孩儿——密长卷翘的睫毛,小巧的鼻翼,软软的脸蛋儿,漂亮又精致,像个瓷器娃娃。再看旁边那张脸,平淡的眉眼,毫无血色的唇和苍白的脸,怎么看怎么丑!

“清秀两个字都是抬举你了。”莲绛语气里透着抗议,“完全就不一样嘛!这么丑的女人,怎么可能生下这么漂亮的男孩儿?”当然,这男孩儿比起他小时候,可差远了。

这么说着,他的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十五苍白的脸上,脑子里浮过那日她哭的情景……原来这个冷漠、坚强的女人,也有脆弱地哭的时候啊。

看着她白皙的脖颈、突出的锁骨,他惊讶地发现,这个女人原来这么瘦弱。

棺中八年?

一丝茫然闪过莲绛碧色的眼眸,他悄然伸出手,放在十五的脸上,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女人,在棺中是如何度过八年的!

一双黑溜溜的眼瞳愣愣地看着莲绛。莲绛一惊,忙收回手,这才发现,十五怀中男孩儿不知何时醒过来了,正睁大眼睛盯着自己。

“看什么看?没见过美人儿?”

那小家伙眨了眨眼睛,看了莲绛半晌,突然爬起来,一把搂住莲绛脖子,喊道:“娘……娘!”

“娘?”莲绛大惊,一把推开男童,大喊,“谁是你娘啊!别乱认!”

小家伙眼眶一红,嘟着嘴看着莲绛。

十五醒时,就看到莲绛叉腰站在床边,正和男孩儿大眼瞪小眼!

“阿鱼?”十五惊喜地抱过男孩儿。

男孩转头看着十五,大喜道:“你是爹爹吗?爹爹!”

“这……”十五茫然地看着莲绛。

莲绛满脸幸灾乐祸,“脑子坏了呗!我只是让他活,可没说要保证质量!”说完,转身就走。

哪知那个男孩儿突然跳下来,抓住莲绛的袖子,慌张地问:“娘,你要去哪里啊?”

“别乱喊!我才不是你娘!”

“娘这么好看,怎么会不是娘呢?”

“这也叫好看?”莲绛得意地笑了笑,“我可比现在好看。”

“娘有多好看?”小家伙甜甜一笑,似乎十分喜欢他。

“嘻嘻,好看到天诛地灭,人神共愤。”莲绛说着,臭美地摸了摸小家伙的头,赞叹道:“你比其他人都有眼光,不枉本宫救你一场。”

“阿鱼……”

十五唤道,却被莲绛不耐烦地打断,“什么阿鱼,没脑子的人取的名字也这么难听。以后,你就叫小鱼儿。”

十五黑着脸,“小的叫十五,名字是大人取的!”

莲绛美眸一瞪,愤怒地盯着十五苍白的脸。半晌,却挑眉温婉一笑,“本宫觉得,十五倒是很好听。”

十五一怔,突然想起那晚莲绛替她将防风抓回来的情景,一时不知怎么回嘴。

唐三娘等人已经先行离开三日,莲绛等人才出发离开南岭,准备今晚通过最后一个小镇,然后走上通往长安的官道。

小镇的繁华不亚于独孤镇,奈何城中不得使用代步工具,十五等只得等出了城,再雇马车。

小鱼儿走在莲绛身侧,小手拽着他衣袖,大眼好奇地盯着繁华的街道。这一大一小,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十五则默默地护在一边,凝神看着四周。

河水泛起波纹,涟漪渐渐扩散,自东而西一路滚动街道霓虹映出的光。

“有埋伏!”水中的人,似在等待莲绛和小鱼儿到了前方最热闹的地方。

十五在莲绛身边说了一声,整个人幻化成风,跃上了房顶,手中月光凌厉如霜,随着十五的奔走,在水面上划过秋水似的光芒!

“娘,爹爹呢?”小鱼儿突见十五不在身边了,着急地问。

“你爹爹牵马去了。”莲绛抬眸看着隐于霓虹中的十五,轻声道。

“大人,事情恐怕不妙。”冷上前一步,声音中有一丝不安。因为在十五去解决水下埋伏的时候,又有几处伏击暗中涌来。他们似乎是故意等着十五离开。

“马惊了!”

人群中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几匹黑色的骏马正拖着一辆马车朝小鱼儿疾驰而来,众人吓得四散奔逃。几乎瞬间,冷就被人群冲散,莲绛拽着小鱼儿,目光冷厉地看着冲来的马车。

与此同时,几道细小的风从不同方向飞来,在散开的烟花中,泛出蓝光。

莲绛欲抱起小鱼儿,却发现内力不济,抬头看着天空,一丝不可见的月牙隐入云端——快出新月了!

马车冲过来的一瞬,莲绛推开小鱼儿,自己却一个踉跄,往后趔趄了几步。

刹那间,一道青影闪过,及时赶回来的十五一手抱住阿鱼,另一只手刚拽住莲绛袖子,几道银针带着蓝色光芒直射而来。

哗啦!

“十五……”莲绛的声音轻轻传来,似有一丝担忧。

银针将莲绛的长袖割成两截,十五踉跄着后掠几步,几支银色的箭落在她脚下,挡住了她——有人故意要将她和莲绛分开!

与此同时,一匹红色骏马突然停在莲绛身边,周围人们四散逃开,十五紧紧抱着小鱼儿,几次想冲向莲绛都被奔逃的人群和来路不明的箭矢挡了去路。再看房顶,上百名弓箭手隐在上方,将他们森严包围,几乎毫无退路。

十五淡淡地扫了一眼马上之人,看向莲绛,发现对方正扶着护栏,双瞳静静地看着自己。

或许是因为混乱,抑或是因为那头顶炸开的绚丽烟火,那一瞬,莲绛看着自己的眼底,似乎有一丝期待。

他临河而立,长发随风散开,身后的雕栏和波光闪动的河水形成了这幅仕女图的背景,美人淡然地伫立,如临画中,似在静候良人前来。

“十五。”

人群惊叫混乱,又将十五挤得更远。人潮中,莲绛动了动唇,像在喊她名字。

一支箭呼啸着向怀中的小鱼儿飞来,十五看了眼离莲绛不远的冷护卫,握着莲绛半截衣袖的手用力握紧,抱着小鱼儿转身挤入人群。

“十五!”在十五转身离开的瞬间,莲绛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一丝冷厉。

十五却咬牙快步奔走,不敢有丝毫停留——来人目标只是莲绛,而她再也不能让小鱼儿置身于任何危险中。

“爹爹!”怀中的小鱼儿突然尖叫,“娘还在那里啊……爹爹!”

十五不语,那小鱼儿却大声哭叫起来,“爹爹,娘被人带走了,有人抓走了娘啊,爹爹!”小鱼儿用力捶打着十五的肩膀,哭闹得更厉害。

独孤府。

砰、砰!一屋子的名贵青花瓷,就这样被摔在地上,一地残渣里,还有许多破碎了的玉器,个个价值不菲。而始作俑者则是那红木桌子上,坐姿相当不雅,还跷着二郎腿的大美人。

“都给我滚!”青丝凌乱地披在肩头,他抓起一只玉壶,砰地扔向从门口进来的人身上。

“哎哟……美人,只要你开心,随便砸。来人,再送些青花瓷来。”年轻的独孤镇主站在门口,俊美的脸上堆着讨好的笑,“但是,美人,你看,你袖子都破了,我让人给你送套新衣服来。”

莲绛低头看着破碎的衣袖,想起十五原本抓着他,却不得已地离开,当即唰的一声站起来,指着独孤镇主鼻子大骂:“你给我滚开!变态年年有,今年特别多,有多远就跟老子滚多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乌龟苍蝇蚂蚱都比你好看,老子要是你长这丑不啦叽的样子,早就上吊自杀去了。你这样活着有什么意义,难道就是来恶心人、破坏好心情的?滚,别脏了我的眼睛!”

趁着独孤镇主被骂得反应不过来,莲绛抓起一个东西又砸向他的脸,“还不滚,是不是要找人教你怎么滚出去啊!再不滚,老子一把火烧掉你独孤府!”说完,一挥袖子,那门被大力合上,莲绛却神情疲惫地立在原处。

“大人,十五他们已经出城了。”暗处的冷悄然现身。

“什么?”莲绛浑身散发着凛冽寒气,目光阴森地盯着前方,冷声道:“如果她敢往前十里,本宫只要她的人头!”

“大……”冷惊讶地抬头看他。

“调动西岐影子,跟着她,毒发之日,本宫要看见她的人头!”那女人身手了得,可是毒发之时,也不过是个废物!

莲绛从腰间取出那枚吃了血的玉佩,纤长手指猛地握紧——这女人,竟然带着小鱼儿弃他于不顾,任由他被独孤带走!

“呵呵呵……”莲绛垂眸低笑,密长的睫毛在他白皙的脸上投下两道诡异的阴影,“我竟然相信了这个女人!”

他竟然相信那个女人的誓言,相信她会效忠于他,相信她所谓的“三生三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哼……不离不弃!这种女人,怎懂得不离不弃!”

莲绛诡异的笑声,让暗处的冷抬起头来。他看着莲绛孤高的背影,突然觉得莲绛有丝疯狂。

“大人,我们现在离开吗?”

虽然独孤镇主伤不了也拦不住莲绛,但这里终究是个是非之地,整座府邸又加强了守卫,不亚于皇宫。

“不!”莲绛一口拒绝。

冷茫然不解,却听到莲绛冷声道:“下去,本宫困了。”

冷躬身告退,内心却不明白,大人既然讨厌这里,为何又不离开这里呢?

哎,自从十五出现后,大人的心思越发难以捉摸了,翻脸比十五出剑还快!

小鱼儿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十五低着头,默默地往火堆里添着柴火。风乍起,带着沁入心底的寒冷,她才知道,入冬竟然这么久了。

“爹爹……”小鱼儿拉住十五的袖子,撇着嘴,“我们去找娘好吗?坏蛋把娘抓走了。”

“他没事的,会保护好自己。”那家伙,恐怕世上没人能制得住他吧。

“有事!”小鱼儿眼泪汪汪地看着十五,“娘看着爹爹走了的时候,好伤心。

“坏蛋把娘带上马车,娘掀开帘子一直望着我们……那样子,好可怜、好伤心啊。爹爹,为什么我们不去救娘?”小东西越哭越悲戚。

十五突然觉得胸腔有点闷,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爹爹!”小家伙黑溜溜的双眸盯着十五,用严肃而悲伤的口气,“你是不是不要娘了?”

“没……”十五一怔,然后将头扭向一边。林子深处,薄雾朦胧,似乎看到那晚,他唱着歌、捧着蔷薇朝她走来,然后轻声说:“礼物给你带来了。”

“没有。”半晌,她讷讷吐出两个字。

她没有不要他,只是,他自己能出来啊。

“那我们去找娘吧!”小家伙站起来就要走。

“阿鱼。”十五喊住他,“你真这么喜欢娘……算了,他和冷叔叔在一起,我们在这里等他们吧。”

十五抱着小鱼儿,靠在树干上,看着眼前星火,那跳跃的火苗燃烧得宛如他张扬的衣衫。十五赶紧移开眼睛,却是怎么也无法入睡。

第三日清晨,十五带着小鱼儿坐在城外的茶店里。按照她的推算,这个时候,莲绛应该出来了吧。

“驾!”几辆豪华的马车驶了过去,那小二往门口一站,用羡慕的口气说:“果然是独孤镇主办喜事,来的可都是达官贵人,光那马车轮子,就该我吃一辈子咯。”

“刚刚还有大泱贵族来了呢,有一辆马车像是逍遥王的。”旁人接口,也满是羡慕的语气。

十五隐觉不安,便上前询问:“小哥,那独孤镇主是办什么喜事?”

那小二笑道:“这独孤镇主娶媳妇这样的事情,你竟然不知,一看就是外地的。嘻,你可不知道,据说独孤镇主娶的那媳妇儿,可是大美人哪……”

十五一听,抱起小鱼儿转身出店。

“喂……你的茶钱,还没有给呢。”那小二忙去拦她,谁知,十五抢了一旁的马,抱着小鱼儿翻身而上。

“你……我们的马!”一旁的茶客连忙去追,却只见一路烟尘,“看着一副清秀纯良模样,竟然……是个强盗!”

“爹爹怎么了?我们不是要等娘吗?”小鱼儿一抬头,只见十五紧锁眉头。

“我们去找他。”

十五狠狠地挥动马鞭,等赶到独孤府时,已近午时。府外一片喧腾,而全府上下张灯结彩,气派又喜庆。

正厅门口,独孤镇主一身红装,英俊的脸上写着喜庆和期待,他旁边站着一位同样红装的新娘,虽不见容貌,但凭那身姿就足以说明是一大美人儿。

各贵宾就座,有人大喊:“时辰到,一拜天地!”

“有刺客!”

一声尖叫传来,众人皆是一愣,又听一群人大喊:“有刺客!”

同时,一声巨响,府门内的八面雕花玲珑屏风跟着镶金大门一起轰然倒塌,几个铁甲侍卫仰面摔倒在地,都疼得爬不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清瘦的青衣少年,双瞳漆黑如墨,面容看起来清秀单纯,可他右手却持着一把寒气森然的长剑,左手还牵着一个面容精致漂亮的娃娃。

那娃娃眼珠儿往四处一瞧,然后扯着嗓子大喊:“娘,你在哪里?我和爹爹来救你了!”

少年森然的目光扫过四周,众人心中顿时一凉,莫名惧怕,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去阻拦。

一名侍卫手持长枪冲上去,少年剑花一晃,那侍卫跪倒在地,剑已抵住他脖子。

“新娘在哪儿?!”冰冷的声音,带着一股凛然霸气。

十五目光落在前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那一身红衣、亭亭而立的新娘。她一脚踹开侍卫,牵着小鱼儿,就往前冲。

试图拦住十五的众人只觉得少年身形轻盈如鸿雁,几个起落,就从他们身边掠过,而剑过之处,虽未伤人,却都带着凌厉剑气,逼得众人自觉地给他让出一条路。

正厅内在座的皆是当今名门贵族,见冲破层层阻拦瞬间出现的清秀少年,无不震惊——整个独孤府竟无人将此少年拦住。

那独孤镇主更是睁大了眼睛,似乎没有料到十五会突然出现。

“走!”十五看都没有看他一眼,拽着新娘就往外冲。

这下,独孤府里的人才恍然大悟:这少年不是来找人的,是来抢新娘的。

“抢新娘了啊!”那喜婆吓得连连尖叫。

她这一吼,整个府邸像炸开了的锅,特别是那些贵妇女眷纷纷吓得花容失色,四处乱窜。

“给我拦住!”独孤大怒。

小鱼儿一听,回头对他做了一个鬼脸,“坏蛋,别人的娘子你都抢,羞羞!”

在座之人大惊失色。这小孩子简直胡说八道,他们才是抢别人的娘子啊!

哪知,刚跑了一步,那新娘咚的一声摔在地上,十五将其扶起来,警告道:“起来!”

“太猖狂了!”大厅的人愤怒地拿起武器攻向十五。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胆大到独孤府抢新娘。

“杀!”周围杀声四起,将十五团团围住。

十五不得已,索性将新娘背在身上,左手牵着小鱼儿,右手剑舞,如光似电般阻挡气势凶猛的攻击。

独孤镇主手里拿着银弓,几次瞄准十五。然而,她虽背着个人、还牵着个娃,可身形如乱花穿树,只见其影,不见其身,而她手里那把看似简单的剑,却锋利无比,所过之处,众人的武器皆如泥巴一样被削成几截。

不少人见十五并没有杀人之心,干脆收起武器站在旁边,用狂热和欣赏的眼神,盯着几乎快突出重围的少年。这少年身形快如鬼魅,简直匪夷所思。他所过之处,剑气如漫天落下的飞霜,毫无破绽,尽管带着两个累赘,身形依然飘然灵动。

“这天下,何时出了这么一个高手?”独孤眯眼细想,记起来,这个少年是唯一一个从秋夜一澈剑下逃脱的人。

“你们可曾听说过,几个月前,桃花门妙水姐妹,被一个青衣少年所杀?”

“难道是这个少年?”

“啊,据说他一招就割下了妙水头颅!”

这下,不仅独孤大惊,众人皆是惊诧不已。

厅内,一个身穿宝蓝色衣服的清俊男子紧紧盯着十五,随即懒懒开口,“总觉得,哪里见过他。”

“哦,十二王爷认识?”独孤好奇地问道。

原来这清俊男子正是秋夜一澈的弟弟,有“逍遥王”之称的十二王爷。

“独孤镇主,你的夫人要被抢走了。”十二王爷忽然一笑。

独孤一回头,发现十五背着新娘,凭借着手中那把月光剑,带着那可恶的小男孩儿已然跃上了墙。

眼看着十五带着新娘即将成功逃跑,一个泼辣的声音划空而来。

“十五,你这个蠢货!”

背着新娘正欲跳墙离开的十五,眼皮突地一跳,循着声音看去。

只见院中长廊的尽头,一个红衣美人挽袖叉腰站在那儿。

他身前红梅花开,映着灿烂阳光,一时间也分不清是那花开得太艳,还是那人长得太美,总之,明媚动人!

只是,他左手叉腰,右手拿着一个金制痰盂,而脚下正踩着几个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奴仆——俨然一副泼妇打架,胜利归来的仗势!

那人白皙的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满脸怒气地盯着十五,可那漂亮眼眸下,却闪过一丝无人发现的笑意。是呀,我等的那个人,披荆斩棘,为我而来!

“啊,爹爹,你抢错老婆了。”小鱼儿抢先反应了过来,忙拉了拉十五的手,可十五还愣在那儿。

“怎么?你傻了?还是瞎了、哑了?蠢货!”瞧着十五一副狼狈又呆愣的样子,莲绛拿着痰盂,指着十五一通怒骂。

全府上下,一时间都被这个美人霸气的骂街气场给镇住了!

“还愣着?你背着个人不累吗?”

“哦!”十五终于反应过来,忙放下新娘,然后一掀盖头,整张脸都白了!

娇滴滴的新娘颔首站在十五身边,见十五要离开,忙拉住她的袖子,轻声道:“公子,您带我走吧。”这公子的身手太好了,虽然面容谈不上英俊,却是清秀,带着一份儒雅。

小鱼儿忙拽开新娘的手,然后指着远处的莲绛,“我爹爹有老婆,那个就是我娘,她可比你美多了。”

“小鱼儿,乖!”莲绛下巴一抬,冲小鱼儿眨了眨眼睛。

那新娘一看莲绛,震惊得白了脸,当下自卑得眼眶都红了。

“小鱼儿别动,谁碰你,就让小青咬谁!”十五将小青递给小鱼儿,自己纵身跳下。

那独孤镇主冷声喝道:“拦住他!”这回,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焦急。

护卫一听命令,只得涌了上去,形成潮水,要将十五拦住!

十五手中长剑一斩,划过一道道白光,那箭在空中断成两截,步子毫不停滞地朝莲绛冲过去。

房顶上,弓箭如雨落下,密密麻麻,让人无处遁形。

院中,梅树摇曳,片片梅花迎风而落,却又被十五的剑气带上天空,一时间,落红满天,宛若飞霜。

整个独孤府,似下了一场红色的初雪,而雪中少年,一身青衣,眉目清冷,双眸凝视前方,清澈眼瞳里映着一个静立的红色身影。

莲绛看着挥剑而来的十五,眼底漾开绚烂明媚的笑意。

许多年后,他守在忘川河边,只是等待这个为他拔剑、为他披荆斩棘,踏雪而来的女子。

三生三世,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手中月光弹开最后一个护卫,十五气喘吁吁地站在莲绛身边,苍白的脸上已被梅枝划了几道血痕,几缕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垂在耳边,衣服也到处是口子,看起来十分狼狈。

可她看着他的神色,又那么的笃定,眉色中,溢出独一无二的英气和亮丽色彩。

“走!”她伸出汗涔涔的手。

莲绛冷睨了一眼她的手心,十五自觉地往身上擦了擦,然后拉住他的手,软下声音求道:“别闹了!”那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几分乞求。

“公子贵姓?”终究是拦不住这个疯狂的少年,独孤镇主只得疑惑地问道。

十五拉住莲绛,回头看向独孤,声音平静,“十五。”

独孤愣了片刻,看着两人拽在一起的手,道:“十五未经我允许,擅闯独孤府,又这么抢走新人,不太合适吧!”说罢,手一挥,上百名弓箭手同时搭箭,院中气氛肃杀。

“独孤镇主抢我的人,可经过我允许了?”十五冷睨着独孤,语气孤傲霸气。

独孤一噎,竟答不出话来。

那逍遥王眉色一动,只觉得这冷傲之气,似曾见过,然而却又想不起来。

莲绛看着十五,她眉目清淡,语气却和眼神那般,有着一股不可抗逆的坚定。

地上有小厮悄然爬了起来,伸手要拽莲绛,十五正欲出手,莲绛却先行一步,抄起手里的痰盂朝那人的头上砸了过去。院子里一声闷响,那小厮两眼一翻,又昏了过去。

众人觉得额头突突直跳,隐隐作痛。这女子美是美,却怎么又泼又狠。

“砸得好!”十五赞道。

墙上的小鱼儿高兴地拍手,得意地对新娘说:“你看我娘,多厉害!”

那新娘吓得直哆嗦。

十五拉住莲绛刚走一步,头顶一片咔嚓声,百人弓箭齐齐瞄准,似随时要将两人射成蜂窝。

一丝杀气掠过十五眼眸,她静然而立,手中月光冷冷一划,带起森然寒气,“独孤镇主是要为难十五?”她持剑闯进来,却处处手下留情,虽有人受伤,却无人流血。

这一点,独孤镇主亦是看在了眼里,“天下豪杰在此,你将我的新娘掳于墙上,我这脸面也无处可挂。可是,十五身手了得,独孤着实佩服。你若能避开我手中三箭,那我就恭送两位离开。”

院中之人微微变色。众人皆知孤独家箭不虚发,独孤镇主更是自创了三尾箭,据说三箭齐发,金箭先飞,银光随后,如流星追月,无人能避!

十五放开莲绛,走向院中,淡然道;“请!”

独孤长身而立,拉开手中弓箭,屏息片刻,手指一松,三支箭呼啸而去,快得不见其影。

院中青衣少年并未移步,手中长剑一扫,带起缕缕寒光,如漫天泻下的星河。

两支箭落在少年身侧,随后,又是一阵闷响,第三支箭竟穿过十五的肩头,飞出后,稳稳地钉在了墙上,雪白的墙上留下一点刺目殷红。

“你……”众人倒抽一口凉气,那独孤镇主亦惊讶地看着十五,没想到十五会故意受了第三箭。

鲜血从少年肩头涌出,很快染红了青色衣衫,少年却神色淡然,“这一箭,算是十五今日唐突的歉意。”她的确是抢错新娘了,而且天下豪杰在此,独孤府百年声誉,她亦需给对方一个台阶。说完,她走过去伸手拉住莲绛。

那莲绛却双眸阴森,瞳里泛着丝丝碧色,突然冲到了独孤镇主身前。

那独孤镇主惨叫一声倒在地上,莲绛狠命踩住他的肩头,手里的痰盂像一阵雨似的砸下去,嘴里还怒骂道:“老娘不发威,你当我们全家是病猫。香蕉你个巴子的……小鱼儿,给我下来一起揍!”

小鱼儿一听,果然从墙上跳了下来,一溜烟儿蹿了过去,小拳头毫不客气地砸下去。

“坏蛋!打坏蛋!”那独孤镇主挣扎要爬起来,哪知红衣女子力气大得惊人,而且手里痰盂只往脸上砸,一旁还跑出一条小蛇直接咬在他脚踝处。刺骨的痛感钻入身体,让他根本就动不得。

“你们两个!”十五煞白了脸,赶紧上去拉莲绛。旁人终于反应过来,看着莲绛那个阵势,却无人敢上前阻拦,生怕被他手中的痰盂伤到!

而这时,莲绛突然倒在地上,捂住肚子大声吆喝起来,“这大燕真是无法无天了啊,光天化日之下,欺负我们一家弱小,抢我入府,逼我做小妾,伤我夫君,如今……连我肚子里的孩子都不放过!”莲绛梨花带雨,哭喊中带着啜泣,“天下豪杰在此,你们可要给我们母子主持公道啊……相公,我肚子好疼啊……肚子孩子若是没了,我怎么对得起死去的公公婆婆啊……”

小鱼儿一见莲绛那副样子,也坐在旁边哇哇大哭起来,好不伤心。一时间,大的喊,小的哭,配合得简直天衣无缝。

十五要给独孤镇主台阶,他偏偏要拆台,还要让独孤镇主臭名远扬!

一大一小都在哭泣,唯一没有哭的人,也满身是血,这一家人看起来委实可怜,众人纷纷怒视地上的独孤镇主,刚才那些被吓得乱跑的女眷悄然落泪,暗地里指责独孤人面兽心,竟然强抢良家妇女。

十五尴尬地站在旁边,不知所措。最后,一家人被恭恭敬敬地送上了马车,附带地,还得了一大堆“赔罪礼”! wyXts8pgkIRy6M/uEWuVfnskBHDrKsRz2sRu4B/l48Nnrn5TRSjs6Q8MCsIFT9V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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