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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光渐渐走远，对过去的人与事也变得陌生，这种情形看起来自然而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因而，当外婆去世四五年以后，如今的我也只是在偶然的梦境中，在一个人难以安睡的夜里，心底悲伤的时候，以及与母亲说起时或清明时节之时，才能想起她。
我常常在想，如今的我们在尘世间已经足够忙碌，哪里还能够将早已消失在过去的人置于我们的生活中，以某种形式存在。我们身体不断地忙碌着，连精神也遭遇很多，在平淡琐碎的日子里显得筋疲力尽，力不从心。当与我们之间有着千连万缕关系的那些人离开了，我们陷入悲痛中是自然之事，而不久之后，便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继续之前忙碌有序的生活。大都是这样，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积极向前的生活态度总为我们所认可，谁会希望我们从此沉浸在失去的悲伤中走不出来呢？没有理由，甚至离开我们的那个人如果还活着，也必定希望我们把这次离去当作一段漫长生命旅途中的插曲，慢慢淡忘，并继续往前走。
仔细想来，仍旧是如此，不管多么悲伤的事情，总只是一段过程，我们找不到驻足不前的理由。前面的日子里，幸福的时光还在等着我们，即使还会有许多痛苦的事情。当我们大了，便能明白，终究人是要离去的，只是或早或晚的事情。每一个爱着的人都会离开，即使有太多的不情愿也无可奈何。
经历过许多事情以后，回想起这些，原来幸福同悲伤都是许多个或长或短的片断，本质上相似，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两者虽然都是一种感觉与情绪的描述，却终究无法相互替代，喜悦或悲伤之间，没有太多的关联。
我知道，这个世界里有很多遗憾是无法用回忆或是幸福的故事填平的，经历的痛苦也无法被经历过的幸福替代。生活或是整个人生的悲苦喜乐并不能像一道数学题一样，正负的数字在一起能消解彼此，如果幸福的时光比那些难过遗憾的日子多一些，我们便会感觉到快乐，不是的。我至今仍旧没有这样的感觉。即使经历了那么多愉悦的时光，终究没能抹去悲伤留下的痕迹。
记得外婆曾经对我说过，她希望能活到我结婚的那一天，或实在不济，也要看到有一天我带着我的女朋友来看她。而我那时候刚上大学，忙着学业，并没有太多兴趣与女生交往，加之看多了校园里男女朋友之间黏在一起没有太多自由的缘故，因而我与姑娘接触不多，最后也就不了了之，没能实现。
当然，这些年我一直都还记得这个愿望，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念想也是同已经离开的外婆之间为数不多能产生某种联系的因素了，或者说，是一种无法弥补的遗憾。时间与我们的生活之间总是一种对应的关系，什么时候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大都事先安排好了，我们无法将其提前，也不能调后。现在看起来这样的在另一个人身上存有的愿望其实无法顺利实现的，如果是自己，大可以努力去实现，而对方则有着太多因素，不可强求。而我还想起那时候，想过有一天带着那个喜欢的姑娘去看外婆，因为我已经见过她的大部分亲戚，包括她的奶奶和外婆。现在想起来这样的想法的确天真而单纯，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而不是男女朋友，即使关系很是亲密，似亲人。
我在想，如果外婆还在，看到现在的我也不免会失望，她无法明白的事情在于，这些年我一个人活得足够幸福和充实，在某种程度上，这样的生活已然接近完整。我曾对一个朋友表达过类似的感受：说心里话，我对爱情已经没有那么期待，我不是不能对一个姑娘动心，相反，我仍旧对旅途中遇见的陌生姑娘动过心，在村里的小路上，西湖边，一辆公交车或火车中相对而坐的那个姑娘，我只是知道萍水相逢之事最好能放得开，这应是生命中随机的偶然，别无他意。
我在自己的世界中已经足够充实和满足，而不是像周围的人们常说的那样，只有两个人的世界，只有一个家庭才算是完整。我不去过多辩驳，事情仍旧会依照着常理发生，不久以后的年纪，我也会和一个姑娘结婚，过着另一种与此前不同的却也能同样获得幸福的生活，即使我知道，这需要一些时间去适应。所以，如果她还健在，我仍旧会感到为难，面对爱着的人对我的期许和我自己内心的真实之间，不知做何选择。我一直以来总不自觉地倾向于所有的事情应当自然而然地到来，而不是刻意去安排，而现实是，生活常常不尽如人意，我终究没有自然地遇见过一个姑娘，而是接踵而来的通过介绍认识的姑娘，虽然也有过心动的时候，可大多时候感觉很不自然，像是正在发生的事情不受自己左右，显得茫然无措。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实在不值得一个姑娘喜欢上，我太过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很少与别人主动沟通。可能我也有一些可取的地方，因而到了最后，终究也还是一个幸运的男孩子，能得到命运的眷顾，遇见安静温柔的姑娘。
常常令我疑惑的是，那些生命走完而离开的人们是否还与这个喧闹而忙碌的世界有着某种形式的连接，抑或对于这个尘世的人而言再无任何可能的意义。日子久了，缺少特定的因由，可能也就没有几个人还会去想着他们，时光流逝着，人们忙着成长、工作，以及追求遇见的爱情，处理后来的家庭琐事，为生活而来回奔忙不停，活着要去思考和要做的还很多，哪还有闲余的时间去想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呢。
余下的日子里，我所能回忆起关于外婆的情景越来越少，似乎关于她的印记也渐渐从我的世界里走远，再也望不见。偶然间想起她的时候，往往是过往那些幸福的片断，也或许还留有一丝遗憾，毕竟在一个人的生命中，走过去的始终无法挽回，而往后的日子里经历再多的幸福也不能替代和消解这样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