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才想起,原来自己很难体会到在家里生活的那种压抑和痛苦,那种压抑和痛苦缠绕着你,不管你在哪里,都难以躲得开。
我们家已经支离破碎很多年,以后也还会是这个样子,直到我们都离开这个世界。我不清楚人们心里到底怎么想,也想弄明白很多人在做出那些看起来荒唐的事情时,是怎么思考,怎么去想的,他们的行为是仅仅受制于心理及文化等诸多因素,还是受限于人性中不变的成分——人总是一味地嘲笑别人,然后等着别人嘲笑自己,就这样互相嘲笑,谁家出了丑事,便引起大家的争相谈论。各自带着悲伤上演着一出出世俗的人生戏,观众含着笑意和满足,你方唱罢我登场,轮流上演着悲剧。人们从来没有学会人性中的同情心,不会去安慰别人,也自然不相信任何人会怀着好意,总认为别人都是恶的,心里总是希望自己出丑的。想象着生活在这种心理状态下的人们,心里会多么压抑。
我这一生,自己是寻得了自由,一个人在外面,多年都可以不顾家里的闲言闲语,自然感受不到那种压抑。可是父母替我们承担了所有的责任和束缚,我们不用担心自己被别人说三道四,因为我们常年在外,和家里周围的人不产生任何联系,可是父母还生活在那个世界里,承受着来自他们背后的人身攻击、猜忌和看不起。
我们大都活在别人的眼中,只是程度不同而已。所做的关乎自己一生的选择也都不免要考虑周围人的看法与观念,内心游移不定,不知道自己在做的选择是对的还是错的,或者是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我们选择与一个人共度一生,注定了要三思而后行,有太多要考虑的东西,不是轻易能做出选择的,对她来说,仍旧如此。有时候我也感到困惑,找一个陌生人,和她生活一辈子,看起来是多么草率而荒唐的事情,我只知道要找一个人,可是到底找什么样的才算是最好的选择,这个问题永远没有答案,你确定自己所遇到的那个人就是最好的选择,这句话没有几个人会这么确定地说。所以有时候我也把事情看开一些,能遇到一个心地善良、彼此相互尊重和敬爱的人就好,至于外貌漂亮与否,没有多大必要,人的样子会一直变化,而内心的一些东西则保持恒久,这才是我最在乎的。
最近一段时间,我经常会在四五点多的时候醒来,然后再也睡不着了,整个夜里似乎做了好久的梦,等到醒来以后,我就在努力地回想着到底做了什么样的梦。我知道,在自己的梦境里,即使有很多恐惧、悲伤、怨愤,而更多的还是关于故乡和童年里的那些人,许多始终挥之不去的影子,过了这么多年依旧还在。而明明知道这些年里,眼见着他们都已经长大、结婚,可在梦里还是儿时的样儿。
我想起小时候许多日子里,当我还未完全醒来的时候,大约四五点钟的样子,便听见爸爸妈妈说话的声音,他们会聊很多事情,都是一些家庭琐事。那时候的谈话往往气氛很温馨,心平气和地,不像平时那样吵来吵去的样子,我后来想,挺难得会有这样在一起沟通的时刻。
忽而想起,更小的时候——大约刚刚记事不久的年纪,在外婆家的日子里,我都是睡在外婆的脚旁,而外公则睡在对面的床上,也是快要天亮的时候,隐约听见他们在聊天。那时候他们的耳朵都很好,所以声音尽可能小一些,怕吵醒熟睡中的我,实际上我睡觉时很容易被外界的声音吵醒,于是我便也醒着,因为被子很厚的缘故,他们看不见我是否睡着。我听着他们聊很多事情,就像后来听见父母聊天时的情形一样。
过去了那么多年,外公和外婆也已先后离世,那房子依旧孤单地立在那里,还有低矮的厨房,小时候经常跑进去看着外婆做饭,外公在一旁烧火。我长大以后去总要低着头才能进去,而我记性不好,每次都要被撞到头以后才明白,原来我已经长高了,而房子还是这样,有时候觉得是不是房子会变老,会变矮,所以我进去是要碰到头的。现在那里的一切,都孤孤单单地立在萧瑟的寒风中,再也没有人去光顾,屋子里还有外公外婆在世的时候留下的许多东西,他们走的时候烧掉了很多。那散落一地的,有外公的二胡,还有那早已裂开的笛子,还有太多东西,都是我童年时光里无比美好的回忆,而今都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