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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庐不过普通人家大小，其中却别有天地。嬴成与程景分别坐于一方黄梨木矮桌旁，手边另有一方小桌放着一盏红泥小火炉。橘黄色的淡淡火舌轻舔茶壶壶底，煮出一抹淡淡清香在草庐中萦绕不去。
老门房坐于小火炉旁，一手煮茶功夫令人赏心悦目。童贯站在嬴成身后一言不发。
座下无人开口，屋中一片寂静。
良久之后，嬴成突然扭头对身后的童贯说道，
“去，把马车中的棋盘拿来，我要与程先生手谈一局。”
“喏。”
童贯拱手出门，片刻之后便端着一块棋盘两方棋盒回到屋中。嬴成与程景在此期间依旧没有交谈，二人你看我我看你，仿佛通过眼神交流就能达成共识一样。
到底是宫中太监，童贯手脚极为麻利，转眼间便将棋盘棋子布置得妥妥当当。
“殿下。”
略微示意之后，他便再次回到了嬴成身后。
“在下棋艺不精，先生让让我？”
嬴成抬头微微一笑，故作无赖地向程景请求道。他今日是想请程景退隐去书院教书，自然要一开始就给程景传递一个讯息。
场中没有尊卑上下。
程景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也不再刻意装出诚惶诚恐的模样，手拈长须轻轻一笑，
“请。”
啪。
嬴成闻言毫不客气，起手就落子于天元位置。
“殿下这是一记无理手啊……”
程景惊咦一声，随后若有所思地跟了一枚白子，同样是毫无道理可言的无理手。
二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谓的下棋不过是手段，用来打破之前的尴尬沉默而已。程景在一开始就察觉到嬴成并没有下棋心思，干脆也乱下一通，反正等嬴成开口的时候也就没了下棋的必要。
果然，嬴成再落下一子之后便笑呵呵开口道，
“先生年近六十了吧？”
“唔，差不多。”
程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笑容玩味。
“儒家经典有言，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先生如今可曾有如此逍遥快意之心境？”
嬴成不以为意，继续开口试探程景的底线。当今世道对贱民求学还是有些抵触，认为学问只能在贵族之间不断传承，因此他想来想去还是找到了程景的门上。
此时唯有儒家大儒，才有教化万民之心。
程景闻言会心一笑，也不忙着回答嬴成的问题，反而从老门房接过两杯清茶，并将其中茶水较满的一杯放到了嬴成手边。
“殿下先用茶？”
这是一个小测试，旨在试试嬴成心性如何。
所幸嬴成两世为人，开窍之后心思远胜常人，几乎在程景刚缩手的时候就反应了过来，
“物满则溢，先生话里有话，可是在教我不可自满？”
说到这里，他突然看着程景那意味深至极长的眼神微微一愣，随后恍然大悟，
“是了。我之前得了父皇相助，如今若是再出手将先生从朝堂上挖走，不说朝堂衮衮诸公怎么想，儒家定然会因此对我生出不满。如此看来的话确实是我贪心了。”
他先是提议收拢孤儿，有幸得大秦天子赐地赐钱。若是此时再出手将程景带走，朝堂中人说不定会以为他现在就想参与夺嫡。而朝堂中也有不少大佬是其他皇子的亲眷，到时候一旦和顶梁柱被拆的儒家联手搞他，说不得就是一个寸步难行的局面。
他之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
“孺子可教。”
程景满意地点了点头，由衷赞叹嬴成地早慧，
“我位置太高，干系甚重，虽说入你书院之后能为你带来一些便利，但随之而来的隐患却会更大。不过既然你在门口给足了我面子，那我也不能让你败兴而归。”
嬴成闻言精神一振，一把拂乱棋盘追问道，
“先生有何教我？”
程景看着被拂乱的棋盘，哭笑不得地指了指嬴成，头一次感觉这小子真是吃不得亏。不过他也是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了，最喜欢的还是这种不做作的子侄做派。
心情一好，这位儒家顶梁柱就大方了很多，
“我求学三十载，走遍洛阳上下，所交之人遍布百家。其中不少人在落魄时得我相助，结下了一份不算太轻的香火情。你若是不介意这些人至今没有什么成就，我倒是能为你写几封信将他们哄到手。”
嬴成拍桌大笑，冲程景一挑大拇指追问道，
“学问如何？”
程景回了他一个大拇指，掷地有声地说道，
“上佳！”
“那我要了！”
“要几个？”
“多多益善！”
噗……
一听这话，程景直接把刚入口的茶水喷了出来。幸好他年轻时学过几年强身健体的武术，此时硬是凭借着尚佳的反应力扭过了头，将一口茶水全喷在了老门房脸上。
“老爷……”
老门房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失态了失态了……”
程景尴尬一笑，连忙对老门房拱了拱手。在安抚下眼神越发幽怨的老门房之后，他又无可奈何地看了笑嘻嘻的嬴成一眼，
“刚学的物满则溢喂狗了？”
嬴成嘿嘿一笑，伸出右手在身前狠狠一拍，随后又抬手指了指眉头微皱的程景，
“我坐地起价，你落地还钱，大家各凭本事嘛！”
童贯在他背后嘿嘿一笑。
“好小子，有先皇风范！”
“怎么说？”
“不要脸！”
话音刚落，嬴成与程景二人突然相视大笑。
笑够之后，二人真的像民间商贾一样头抵着头，为一个先生名额争得面红耳赤。童贯和老门房笑呵呵地站在二人身后，头一次觉得二人应该可以做一对忘年交。
这一争，便从清晨争到了中午。
最后，程景硬着头皮给嬴成写了六封介绍信，各有门派。
儒家程矩。
兵家陈雄。
墨家嬴墨。
法家法言。
杂家邢曲。
以及纵横家李秋。
这六人俱是胸怀大才，却郁郁不得势之人。嬴成相信他只要一递上程景的介绍信，再配上一点程门立雪时展现出来的诚心诚意，这六个人必定是他的囊中之物。
大势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