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郊：春风得意马蹄疾

——苦熬考场终得意的考生

时代 ：中唐

落榜 ：2次

职业 ：县尉、试协律郎

成就 ：“诗囚”、苦吟派代表

唐朝有两位“痴人”并肩齐名，一位叫孟郊，一位叫贾岛。说他们是痴人，是因为这两位难兄难弟，不管是做什么事，往往太过于痴迷，近乎疯魔。

尤其是写诗作文。他们最擅长的就是苦吟，甚至下笔一个字，得费半天工夫。因而，他们两个人后来被冠上“苦吟派”的头衔。

当然，这份“痴”不仅仅是在作诗上，还表现在追求人生理想上。

孟郊，这个名字在文学史上，似乎是以一个大孝子的形象立足于世的，这是缘于他的那首大名鼎鼎的《游子吟》：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这首诗将一位母亲送别临行出门的游子时的情景和心理，声情并茂地刻画了出来，由此也表现了一位孝子的拳拳之心，从而得以千古流传。

孟郊出生时，老爹孟庭玢是县尉（官位在县令或县长之下，主管治安，相当于现在的公安局局长），这是个苦差，薪水太低；而且更要命的是，孟郊刚会记事时，就没了老爹。从此，孤儿寡母相依为命，因此孟郊的整个少年阶段不得不在贫苦中度过。

正是由于这种家境，寡居的母亲必然对儿子产生了很高的期许：希望儿子能一举高中，金榜题名，光耀门楣，并能改善家庭经济状况，毕竟苦日子谁都难熬下去。

再加上孟郊是个大孝子，他也想早日摆脱贫困的生活，好让母亲颐养天年，那么，考取进士，走上仕途，就成了孟郊的心愿，也成了他最大的人生目标。凭借着一股狠钻的劲儿，孟郊朝着成功的方向挺进。

由于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少年的孟郊养成了孤僻的性格，虽然不太合群，但幸好他脑子不笨，乡试与会试都顺利通过了，从秀才成了举人，从举人成了贡士。

于是，他要从贡士向进士攀登。

所谓儿行千里母担忧，孟郊要去京城赶考，家中那位慈祥的母亲担心了，怕儿子在外面受冻挨饿，于是临行前，给儿子连夜赶制了几件厚实的新衣，并且不断地一缝再缝，针脚比谁家的衣服都密，并且对这位孝顺的儿子一再叮嘱：儿啊，考完试要尽快回家，不要让为娘的牵肠挂肚。

母亲无微不至的关怀，深深地触动了孟郊那颗孝子的心弦，带着母亲的殷殷期盼和光耀门楣的夙愿，他收拾行李前往长安。

不过，唐朝的进士科不像宋朝那样泛滥，宋朝每年动不动录取上百名，甚至上千名，而唐朝每年仅仅录取几十人。这样的极低的录取率，自然导致一个结果，就是大量的考生注定落榜，而其中自然也包括一批真正的有才之士。

所以，能在唐朝科举中一举高中，不仅需要过硬的实力，很多时候还需要逆天的运气。

第一次在长安参加科考，孟郊的运气并没有那么好。尽管他踌躇满志，但面对榜上无名的结果，他也只能无奈地苦笑。

对于任何人，人生中的第一次受挫都是格外刻骨铭心的。而心灵上的创伤必然会引起一种黯然低落的情绪，这种情绪如果发生在恋爱中，就叫失恋；如果发生在学业和事业中，就叫失意。

落榜的孟郊在无比失意中，写下了一首《落第》：

晓月难为光，愁人难为肠。

谁言春物荣，独见叶上霜。

雕鹗失势病，鹪鹩假翼翔。

弃置复弃置，情如刀剑伤。

的确，孟郊的心灵就像被刀剑割伤了一般，他陷入了悲愁与忧伤中，即使在春天万物欣欣向荣的时候，他却在盛开的花朵上看到寒霜。在诗中，这位失意的落榜生毫不隐讳地坦言自己就像失势的雄鹰，被抛弃在荒野中，他的内心是冰冷的寒冬。

首都的物价死贵，落榜的孟郊不得不打道回乡。回乡的唯一目的，只能是复读，继续备考。

面对家中寒苦的生活和母亲殷切的期待，孟郊知道自己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很快，三年一度的科举又临近了。孟郊从家乡再次风尘仆仆地赶往京城。但命运没有厚待他，也似乎是在考验他，这次考试，孟郊不幸再度落榜。这一夜，旅馆中的他失眠了。他的内心有困惑，也又不甘，翻涌的思绪令他辗转反侧，一个晚上竟然九次起身，长吁短叹，感叹自己命薄如纸，想到伤心处，不禁黯然泪下。

常言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作为硬汉子的孟郊竟在深夜里偷偷哭泣，很明显，第二次落榜带给他的心灵创伤远比第一次还要深。

示意的孟郊提笔写下一首落榜之作——《再落第》：

一夕九起嗟，梦短不到家。

两度长安陌，空将泪见花。

孟郊平生喜欢写古诗，很少写绝句，这也许是他唯一的一首绝句。情到深处，心到痛处，语言都是苍白的。不过，孟郊简短的文字，却直白地表现了自己两次落榜后的悲伤心情。

只能说，此刻，这是一个陷入困境的考生，一个悲伤的男人。

当然，孟郊的两次落第还有一个因素——孟郊是一个耿介直率的人，从不肯对人低三下四，这就使他不愿俯首折腰去拜谒那些高官显贵，不肯拉关系，很少寻求贵人推荐提携。于是，他人生的低谷，竟延续了长达十一年之久。

孟郊还有许多落第之后告别朋友、游走四方的诗，更多表现了一种穷愁失意、低人一等的嗟叹，这从他一系列失意的落第诗完全可以推断，暂且摘录如下：

下第东归留别长安知己

共照日月影，独为愁思人。

岂知鶗鴂鸣，瑶草不得春。

一片两片云，千里万里身。

云归嵩之阳，身寄江之滨。

弃置复何道，楚情吟白蘋。

失意归吴因寄东台刘复侍御

自念西上身，忽随东归风。

长安日下影，又落江湖中。

离娄岂不明，子野岂不聪。

至宝非眼别，至音非耳通。

因缄俗外词，仰寄高天鸿。

下第东南行

越风东南清，楚日潇湘明。

试逐伯鸾去，还作灵均行。

江蓠伴我泣，海月投人惊。

失意容貌改，畏途性命轻。

时闻丧侣猿，一叫千愁并。

叹命

三十年来命，唯藏一卦中。

题诗还问易，问易蒙复蒙。

本望文字达，今因文字穷。

影孤别离月，衣破道路风。

归去不自息，耕耘成楚农。

接连不断写落榜诗，这说明孟郊太在乎自己的落榜了，感觉太丢人了。徘徊在不幸的命运中，孟郊从年少贫困，再到中年失意，各种不顺遂也使得孟郊的诗总是透着一股寒苦的气息。不过，受苦的人没有悲观的权利，悲伤的孟郊其实并没有悲观。想到家中受苦的老母，想到自己的抱负，他更加坚定了心中那份执念，无论如何，他要坚持到终点。

的确，孟郊这样煎熬了下去。

孟郊绝对是一个科考“钉子户”，他是那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因此，尽管他是一个屡次失败的落榜生，但是他不在乎，摔倒了，再爬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孟郊的优点，就是具有这股子死磕的劲儿，或者说得好听点，叫执着。

在艺术追求中，孟郊可谓是苦心孤诣；在追求人生目标上，孟郊则是发扬不到黄河心不死的精神。尽管他的客观条件很差：贫困至极，家徒四壁；身体孱弱，经常患病。

就这样，在贫病交加中，孟郊在科举路上艰难前行。

不过，坚持到终点就是胜利，悲苦的孟郊终将遇到充满狂喜和幸福的一天。

公元797年，孟郊终于金榜题名，这年他四十六岁，已经两鬓添霜。尽管这场荣耀来得很晚，但迟到的荣耀更为难得，孟郊得知中第的消息后，欣喜若狂，激动万分，简直是控制不住内心那份狂喜之情。

一个人得意到了极点，就会忘形；忘形之下，就会情不自禁地手舞足蹈，尤其是孟郊骑着高头大马在长安街上巡游时，那个得意劲儿自是非同寻常。

原来朝廷有个规定，考中的新科进士们，称为“同榜”，在规定那天，大家集体要佩戴红花，骑着高头大马，在长安大街上巡游一番，无非是进行高调炫耀，同时也是对后辈考生们的一种激励。

第一天的巡游之后，朝廷已经在长安的春游胜地曲江设了盛宴，款待这一年及第的进士。第二天，这些新科进士春风满面地一同赴宴后，接着去附近的杏园观赏游玩，俗称“探花”。

这还没完，到了第三天要举行一场隆重的集体“签名仪式”。这可是个无比荣耀的活动，因而进士们都兴致勃勃地来到慈恩寺大雁塔下。大家聚集在这里，纷纷将自己的大名题写在雁塔的墙壁上。如果日后其中有谁当上总理的话，到时还会将他的姓名用朱笔重新题写一遍，更为荣耀。

这一切，都是朝廷在鼓励和吸引更多的学子参加科举考试。就凭及第后这些庆祝仪式，也足以光宗耀祖。

就在这三天的长安巡游赏花的进士队伍中，孟郊估计是最为得意忘形的一个。困顿了半生的他，一朝中第，自然格外开心。在得意忘形之中，这位才子也不忘口占一首得意至极的绝句来，题目就叫《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

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

一日看尽长安花。

在如今的得意面前，曾经的痛苦似乎已经不值一提了。诗人仿佛从无边苦海中一下子被超度出来，登上了光辉灿烂的欢乐顶峰。从中也能看出，孟郊是个真性情的人，失意时抒发伤心之情，得意时则表现自己的兴奋之情，毫不遮掩。

大悲之后，才会有大喜之日。这就是孟才子大半生的坎坷经历。

不过，考中进士的他暂时没有上班任职，而是高高兴兴地衣锦还乡，他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带给自己的老母亲。于是，他向东返回，途中一路尽兴游玩，将河南、浙江等地的美景饱览一番。

然而，春风得意之后仍是没能改变命运。因为按科举规矩，考进士由礼部主试，中榜后并不授官，只是有做官的资格，还须参加吏部主试的博学宏辞科或书判拔萃科考试，录取后才能授予官职。

就这样，又经过了四年的奔波苦熬，孟郊才终于走马上任，被分配到江苏一带，但是职位很低，居然就是当年自己老爹的那个卑微的职位：溧阳（在今江苏省）县尉。

说起县尉一职，在唐代也是国家公务员，属基层文官，是吃皇粮的。不过，唐朝的文士们却对这个职务十分不“感冒”。

前文曾经提过，杜甫奔波多年，几经周折，好不容易得到河西尉一职的任命，却坚辞不做，宁愿担任左卫率府管理兵械仓库的胄曹参军。

原因何在？

原来，县尉这个基层职位不但要侍奉县令等各级上司，还得直接向黎民百姓催征钱粮，抽抓壮丁。因此，在那些胸怀济世大志、富有才情的文士们眼里，县尉一职不仅地位卑贱而且低俗。

此时，努力了大半生，最后被授予县尉一职的孟郊，内心同样充满辛酸和屈辱。而且，这个职务对于一心喜欢写作的诗人而言，太不合口味了，也太无聊了。

不能施展自己的抱负，于是，孟郊每天上班就是混日子，把心思全放在了作诗上，甚至哪天写不出诗，他就执拗地宅在家里，不出门。

这么不敬业的公务员，上司自然很不满，最初还能体谅一下，但日子一长，孟郊越来越过分，上司终于忍不住大发雷霆，把他“请”到办公室，狠批一顿，后来还派了个人“帮助”他工作，但是要分他一半工资。

本来工资就低，这下经济上更是捉襟见肘，孟郊郁闷了。无奈之下，没多久他就辞职不干了。

孟郊一生中，政治追求的失落和物质生活的困乏，使他对现实中阴暗的、具有否定意义的现象很敏感。他的诗歌对后世影响很大，并被后世称为“苦吟派”大师。

最后，结论有两点：一是坚持，跟命运死磕，最终胜利往往就在自己脚下；二是执着和痴迷，所谓“书痴者文必工，艺痴者技必良”，没有痴迷的劲儿，浅尝辄止，要想有耀眼的成就，恐怕只能是天方夜谭、痴人说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