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那只黑猫相当高冷,时雨帮它包扎了伤口,又买了最好最新鲜的鱼。它吃完抹抹嘴,都懒得说一声“谢谢”,反正天下的猫脾气都一样差,时雨早就习惯了当受气包。不过这只猫确实与众不同,比如说吧,它的背上绑着一只小花布包,鼓鼓囊囊的,散发着药味,应该是它在山中采的药草。它非常宝贝药草,即使睡觉时也不把布包解下来。这只猫始终没告诉时雨它叫什么名字,第三天早晨,它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霜叶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看这只猫百般不舒服,但时雨接下来的表现,让她更是浑身不自在。因为与黑猫交流的缘故,更多的猫知道时雨懂得它们的心声,一路上便有了许多小跟班,时雨时不时和它们谈天说笑,引得路人侧目。霜叶明白,大家准是把与猫说话的时雨当成了疯子,老实说,霜叶不太想和这样的时雨走在一起。聂千行倒是觉得无所谓,还经常让时雨帮忙翻译猫的语言,逼迫着一些可怜可爱的猫,用至少十个形容词夸奖他的外貌或性格。
通过与猫的交谈,时雨渐渐明白了一件事情:像她在梦幻大陆上遇到的第一只猫所说的那样,很久很久以前,这儿也有一个能听懂猫说话的人,但那个人早就音信全无了。不知为什么,时雨想见见自己的这个同类,总觉得见到那个人,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又过了两天,霜叶总算是没办法忍耐一群猫的跟随,来到一家饭店里,郑重其事地向时雨提出,希望她让猫们都离开。时雨有些为难,说道:“一般没人能够理解它们,它们想和我交流也很正常,就像十几年没见过别人的人一样渴望表达。对不起,霜叶,我从来都不会赶走任何找我聊天或倾诉烦恼的猫。”
“你喜欢猫太过头了。”聂千行咬着筷子说道。时雨点头表示同意,又说:“所以上天才让我能够听懂猫的语言啊。”
霜叶只得无奈地叹口气,三人离开饭店,走在小镇的街道上。今天恰逢集市,街上来来往往都是人,迎面便有一位佝偻着身子的白胡子老爷爷,畏畏缩缩地走过来,低声对三人说道:“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妻子生病了得看大夫,但我身上没带那么多钱,可不可以请你们支援我一些钱呢?”
霜叶的第一反应是,这老人是个骗子,这片土地上长年活跃着各种各样行骗的人。聂千行高深莫测地一笑,心想:小样儿,我可是专业的,早就看穿你了。只有时雨傻乎乎地掏出自己的钱袋,把一路上卖野果和药草换来的钱,一股脑儿全都交给了老爷爷,还甜甜地说:“希望她早日康复。”老人千恩万谢后就离开了,霜叶便一副大姐姐的表情教育起时雨来,希望她提高警惕,不要被陌生人的外表所骗。
“我明白你们的意思,我妈妈也教过我很多这方面的知识,在我们那儿,也有许多这样的骗子,不过老爷爷不是。他不过是想和自己的夫人,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吃一顿丰盛的午餐,可他身上的钱不够,他不想告诉自己的妻子,怕她觉得丢脸。他只想自己一个人丢脸,所以才会想到这个办法。”
“故事编得还挺感人嘛。”聂千行说。
时雨摇摇头,笑道:“不是故事,刚刚我们吃饭时,有一只猫告诉我了,那应该是老爷爷带来的猫。”
霜叶和聂千行都半信半疑,时雨便带着他们俩,跟在老人身后,来到了镇上最好的酒楼里。果然老爷爷用骗来的钱结了账,与他的妻子笑着离开。一切如时雨所说,霜叶和聂千行这才心服口服,霜叶甚至破天荒地说:“能听懂猫说话还不错嘛。”时雨足足高兴了一个下午,也决定让猫儿们都收敛一下,让霜叶也高兴一点儿。不过到了晚上,落脚在山脚小城的客栈里,还是有猫接连出现在窗户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时雨聊天,等它们都离开之后,时雨总算可以睡觉了,蓦然发现床头射来的目光。时雨吓了一跳,点燃油灯,发现那是几天前她救过的黑猫,不过背上的花布包不见了。
“你说你是传信人?”黑猫说。
“没错。”
黑猫甩了甩尾巴,又舔了舔胡子,犹豫了半天,终于又说道:“说起来很丢脸,但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这只猫总算肯袒露自己的心声了,时雨一下子清醒了,从床上坐起来,问道:“告诉我要怎么做,对了,对了,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波子。”黑猫介绍了自己,然后,它想让时雨帮忙做的事情,也就自然而然讲了出来,还讲到了其他时雨不知道的事情。时雨不听则已,一听,惊讶得半晌也说不出话来。第二天早晨,她还没缓过神来,吃早饭时也心不在焉。聂千行关切地问她怎么了,时雨愣了愣,问霜叶道:“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达观风城呢?我想回家了。”
“很快,不要着急。”霜叶说,“难道你和我们一起出行不快乐吗?”
时雨摇摇头,低头吃自己的早餐,感觉到波子的目光,从客栈窗户上投过来。过了一会儿,她又问道:“霜叶姐姐,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一定要送我去观风城呢?其实我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吧?”
“哪有,你很有趣,我很喜欢你!”霜叶笑眯眯地回答,“况且,我也有事情必须去观风城啊,西舍女王作为了不得的风之女巫,也是我崇拜的前辈,我早就想去拜访她了。所以啊,我去观风城主要是为了我自己,顺便捎上你。”
时雨没再说什么,之后三个人继续赶路,快到中午时,来到一个岔路口。但时雨并没有跟着霜叶和聂千行继续走,而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霜叶转头看着她,时雨道:“其实我现在选择的这条路,才是通往观光城的路吧?一直以来我都太相信你了,霜叶姐姐,其实你根本不打算带我去观风城,一路上我们都在朝着远离观风城的方向前进,跟着你走下去,走到我老死,我也没办法到达目的地。其实你准备带我去其他地方吧,有人要你带我去那儿。想抓我的人是谁?那个人要抓我,还是说,也把我误认成十八面了?”
霜叶瞬间变了脸色,同时也非常吃惊,问道:“你怎么知道?”但马上她又明白了,“是那些猫,对吧?全世界的猫都是你的眼线,它们听到了我说什么,对不对?”
时雨点了点头,转身要离开,在霜叶的示意下,聂千行追过来。时雨扭头就跑,拼命地跑,感觉眼眶涩得发痛。昨天夜里,当波子把这件事情告诉时雨时,她根本不愿意相信,她说出这些话来,本来希望霜叶会否认。她为什么不这样做呢?这些天来,时雨一直真心把霜叶当成朋友,但霜叶不过是在欺骗她。一想到这儿,时雨又伤心又生气,这些都化成了动力,就连聂千行轻易也追不上她。但聂千行毕竟是男人,又年长几岁,时雨根本逃不掉。好在这时波子从草丛里跳出来,扑到聂千行脸上,刷刷刷几下,抓破了聂千行的脸,聂千行好不容易才甩掉波子,时雨也跑远了,跳上了一辆拉着货物的马车,前往观风城。
观风城人口密集,贸易繁荣,商人与货品来来往往,夜里依然歌舞升平,娱乐消遣活动层出不穷,在这儿总不会感到无聊。不过,繁华里最容易隐藏污秽甚至是罪恶,这个城市里,小偷、强盗、走私者比比皆是,欺凌现象也见怪不怪。每天,有多少人大赚一笔,就有多少人倾家荡产。破产者要么远走他乡,筹划着有朝一日重新再来;要么只能沦落街头,靠乞讨凄凉为生。走在观风城干净宽敞的街道上,只要有心,便能发现潜藏着的罪恶或痛苦之地。生意兴隆的大酒楼旁边,可能是贫民的棚屋;棚屋后面,说不定隐藏着强盗据点。
时雨完全被眼前的繁华吸引了目光,早把霜叶和伤心往事抛在脑后,抱着波子在大街上游逛,最后来到了一座气派的宫殿前。这儿,就是西舍女王居住的地方,也是波子曾经的家。时雨告诉守卫,她想面见西舍女王,谈谈关于波子的事情。守卫显然认识波子,稍稍诧异了一下,还是同意替她通报,但他也告诉时雨,西舍女王一般都不见客人。没想到的是,时雨并没有等待多久,便有侍从请时雨进殿。波子突然跳出时雨的怀抱,钻进一旁的草丛里,时雨只好一个人跟随侍从前往大殿。
这里的回廊曲曲折折,一道道屏风遮断了视线,让这本来结构复杂的建筑物,更是变得像迷宫一样。也不知穿行了多久,时雨被带进一座华丽的殿堂中。地板上是她模糊的影子,四周密密地挂着绛色的帘子,风从帘子那边吹来,带来青草、鲜花的香气。时雨回过神来,才发现带路的侍从不见了踪影。无奈,她只得缓缓挪动着步子,打量着帘子,突然听得左前方的重重帘幕之后,传来一个女人冰冷而威仪的声音:“波子在哪儿?”时雨便把波子跑掉的事情讲了出来,她隐约看到一个女子正襟危坐的剪影,却看不清她的面容。
“我从来没见过你,你怎么知道波子的事?你想和我谈什么?”女人又说,时雨感觉到她那像审犯人一样的目光透过帘子投向自己,不由得有几分胆怯。
“波子对我说——”
“等等,你是小女巫吗?”
时雨摇头否认,帘子后面的女人,也就是西舍女王又问:“那你怎么知道波子说了什么?”
“我能听懂所有猫的心声。”
这次西舍没再说什么,于是时雨又接着说:“您是女巫吧?我听霜叶说起过,女巫选择动物作为自己的宠物,签订生死契约后,就能听懂动物的语言,了解它们的心思,所以我猜,波子是您的宠物,对吗?它告诉我,以前您能懂它的心思,可现在不明白了,所以它想让我告诉您,就算您让它离开,它也不会轻易就走掉,就算你们已经没有关系,它也会一直默默支持着您。还有,波子会继续寻找珍贵的药草帮助您,大概就是这样。”
“就是这样?”西舍女王的声音变得尖利,帘子后面射来的目光似乎也更凛冽了。时雨不由得郁闷,自己到底是哪句话得罪了这位高高在上的女王。这时,西舍女王突然放声大笑起来,帘子也似乎害怕了,晃动得更加厉害,只听她幽幽说道:“那只猫说得好听,什么忠诚于我,还不是把我的事情随处乱说,它肯定就在这附近吧。听着,波子,我很讨厌你,已经厌倦你了,既然解除了契约,就最好滚得远远的,一只猫谈什么支持和陪伴,笑话!”
时雨为波子难过并抱不平,便说道:“您说得不对,猫也有它们的感情,它们的感情才不是笑话!”这也是时雨会充当传信人的原因。
西舍女王没有再说话,只是很快,就有一群侍卫从帘子后面走出来,将时雨团团包围,他们都是凶神恶煞的样子。时雨警觉地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不好意思,我讨厌知道我秘密的人。”西舍女王淡淡说道,“所以,我得让这些人变成不存在。”
秘密是什么?时雨叫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是吗?一个随时能听懂猫的心声的人,知道的东西太多太多了吧。”西舍女王冷哼一声,“将她关到地牢里。”
侍卫们拥上来,粗鲁地抓住了时雨,她个子小、力气弱,挣扎反抗了几下只是徒劳,眼看着就要被侍卫们带走。这时黑猫波子突然从一面帘子后面跃出来,抓挠着几个侍卫的脸,不过三五下,便被其中一人一把抓住,扔在地上。波子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跃起来,冲着那个侍卫龇牙咧嘴,最后目光转向西舍女王藏身的帘子。而西舍女王似乎也感觉到了它的目光,说道:“臭猫,之前我说得非常清楚了吧,念在你帮我多年的分儿上,这次我就不追究你的责任了,快快从我眼前消失。但这女孩,既然她知道关于我的事,她就不能活在这个世界上!”
侍卫们拉着时雨朝殿外走,虽然时雨再三强调自己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但西舍女王不予理睬,波子倒一路不停道歉。快走出殿堂时,一阵大风吹来,忽然掀起西舍女王面前的帘子,时雨瞥见了一张白皙的、戴面纱的脸。那双眼睛美则美矣,但疲劳至极,时雨觉得西舍女王可能病了。生病的人都会变得敏感,很容易被外人激怒,但这也不能为她随便就想杀掉时雨当借口啊。
时雨被扔进黑乎乎的潮湿地牢里,没有窗户,空气不流通。她憋得慌,心里毛毛的,但还是强迫自己思考,到底是哪儿得罪了西舍女王,不然死得不明不白。波子对她所说的那些话,句句浮现在她的脑子里。波子是一只老猫了,像多多梅一样,它只是单纯地希望,能够陪在主人身边到死,但西舍女王听不懂它的心声了,所以它很着急,遇到了时雨,希望她能够帮忙传达。无论是人还是猫,对某人好时,都不想悄无声息,都希望对方能够明白,这也是传信人存在的意义。
等等,问题会不会出在西舍女王没办法听懂猫的心思上呢?女巫不是都能和自己的宠物交流吗?时雨突然感觉到,自己说不定真的窥见了西舍女王的大秘密——她是有名的风之女巫,然而现在她没办法读懂宠物的心思,她还算是女巫吗?
奇怪,不知为什么,就算被威胁杀死,时雨好像也没特别害怕,总感觉眼前的一切缺少真实感,像一场游戏,或者说一场梦。她闭上眼睛,深呼吸,让自己平静,思考从自己的房间里跌入这个世界后所经历的一切,会不会真的是梦境呢?这个梦要何时才能醒来,要她死了之后吗?
“就算是在梦里,我也不想被杀死!”时雨自言自语道,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的黑暗,又叹了一口气,明白自己根本没办法反抗。突然,她又感觉有些奇怪,不对,她身上似乎少了什么东西,焦头烂额思考了半天,时雨总算明白,她的面具不见了。什么时候开始忽视了面具一事呢?它是掉在了西舍女王的寝殿,还是早已被霜叶拿走了?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如果霜叶想让她乖乖就范,确实会把能给时雨力量的面具拿走,再随便使个咒法,或给她吃一些魔药,就让她把面具忘掉了。霜叶和西舍女王,想到这两个人,时雨觉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为敌,心里不由得伤感起来。
在黑暗中,也不知等待了多久,脚步声靠近,牢门打开,两个狱卒粗鲁地抓起她,将她半拖半拉带到门外,摔在地上。在黑暗里待久了,眼前虽然是昏暗的油灯的光芒,时雨也觉得刺眼,便半眯着眼睛,注意到眼前有一个高高瘦瘦、穿着黑色靴子的刀疤脸男人。他用玩味的目光打量着时雨,绿宝石般的眼珠子里透露出的寒意,就和时雨小时候想象中的人贩子一个样。
“晚上好,小姑娘。我叫文商,是来送你上路的。”他突然笑起来,伸出舌头舔舔嘴唇。“不要担心,很快就会结束。不过,会有一点点痛哦。”
死亡吗?恐惧蔓延到全身,似乎已经感觉不到心的跳动。她的声音也不由得变得微弱,语气里带着哀求,说道:“求求您,帮我向西舍女王求求情。我只是单纯地想帮那只猫,我什么也不知道,我不想死!”
“真可怜。”文商伸手摸了摸时雨的头发,这个时候时雨偏偏想到,她好像很久没洗头、没用护发素了,头发应该干枯得像稻草,现在死了实在不体面。
“所以不要想,只需要敞开怀抱拥抱死亡就行了。”文商拿出匕首抵着时雨的下巴。时雨瞪大了眼睛,想象到了接下来那血淋淋的一幕。
“不过,小姑娘,你的运气不错。今天是十五,月圆之夜,你出门就能看到月亮,观风城的月光比别处更加皎洁哟,你会喜欢的。不喜欢十五月亮的人,是世上最大的罪犯。十五的夜晚只适合欣赏美景,小酌清谈,唱歌跳舞,不适合杀人,我从不会在这天弄脏自己的手。”看到时雨惊讶的目光,文商满意地点点头,“没错,十五的话,我会大赦天下哟。我会放了你,若你想活命,就赶紧离开这儿,懂吧?哦,离开时,不要忘了赏月,这可能是你人生中,见到的最后一道美景。”
匕首移开,切断了时雨身上的绳子。
“不过啊,你也不要高兴得太早。因为从明早开始,我会再次追捕你。而且,因为今天的仁慈,明天我会非常高兴结束你的小命。最好藏得好一点儿,这样才有趣。”
文商起身,一屁股坐在布满灰尘的椅子上,匕首早已收起来,他擦拭起一只口琴,不再看时雨。时雨的双腿有些麻木,看着那道离自己不远的大门,心里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离开。
“反正我的命此刻也在这个变态手中,试试也没什么损失。”
时雨还是打开门,又回头看了看文商,他依然没有抬头。时雨走出大门,轻轻地但又迅速地将门合上,这时心才怦怦跳了起来,是感觉到自己又活过来了吗?
门外月光清冷,万籁俱寂,四下并没有可疑的人影。她深吸一口气,尽量以从容的步子穿过庭院。只有路灯还醒着,自己能去哪儿呢?城门已闭,只得找个地方躲到早晨,再想办法混出城。由于担心巡夜士兵发现自己,时雨穿梭在一条条偏僻的小巷子中。脚凉凉的,原来此刻她只穿着袜子,真是狼狈。
不知何时开始,时雨感觉身后有人,好几次回过头,都不见半个影子。她加快脚步,身后的步子也快了,慢慢地,能听到呼吸声。双脚冷得麻木,她强迫自己跑起来,身后的人也跟着跑。当她拐进一条昏暗的巷子里时,那人赶上她,从身后捂住她的嘴巴。时雨拼命挣扎,那人伸出另一只胳膊钳制住她的身体。
“安静,我没有恶意。”
说话的是个女人,并不是那个文商。时雨松了一口气,停止挣扎。
“一个叫霜叶的丫头告诉了我关于你的事情。”
才离虎口又入狼窝吗?时雨拼命挣扎起来,低声说:“我才不要见霜叶,她是个坏蛋!”但身后的女人把她抓得很紧,她还要反抗时,那个女人突然在她耳畔低声说:“那我就把你扔下,等到明天早晨文商来杀你,怎么样?你觉得你能够逃得过那个男人吗?”
时雨垂下手,没再说话,也不反抗,任由女人带着她离开。实际上,因为刚刚死里逃生,她确实已经浑身无力了。女人也感觉到时雨的疲惫,柔声说:“没事,可以尽量放轻松,你已经安全啦。”
路上,女人告诉时雨,她叫霍东来,是观风城里的治安官。霍东来看起来大概四十出头,她有一张不怎么好看的脸,厚厚的嘴唇,眉毛稀疏,但一双眼睛却闪耀着平和而坚毅的光彩,令人心生依赖。较之寻常的女子,霍东来的身形要高大强壮很多,眼下,她搀扶着时雨,也不介意时雨把全部的重量压在自己的身上。
两个人回到霍东来家中,霜叶正在屋子里等候。时雨脸色苍白,似乎很疲惫,胳膊上有些淤青,但看到她完好无损,霜叶也松了一口气。时雨白了霜叶一眼,没好气地说道:“现在好了,我还是被你抓住了,但我还是会想办法逃跑的!”
“如果我是你,就会把自己的计划藏在心里,慢慢实施。”
“我当然会慢慢实施,还要告诉你,让你也过得不好!”
霍东来忍不住“扑哧”笑了起来,给时雨倒了一杯热茶,对霜叶说:“这小丫头还真会钻牛角尖,真是孩子气,但让人讨厌不起来呀。”
“没错。”霜叶也笑了,但不知想到什么,她眼神一黯,然后垂下头。
时雨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霍东来迅速给她煮了一碗面条,时雨毫不客气地大块朵颐起来。霜叶问:“西舍女王把你打入地牢,那里守卫森严,据说还有她最信赖的手下文商把守,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时雨故意装作没听见,扭头对霍东来说:“您做的面条太好吃了!”
霍东来笑笑,替她向霜叶回答道:“救她的是月圆之夜。文商虽然是个职业杀手,却有着月圆之夜不杀人的奇怪规矩,时雨撞上他,也算是幸运。”
夜晚在沉闷中过去,其间时雨想了十八种从霜叶手中逃跑的方法,又全部否决了,只留下两个黑眼圈。第二天早晨,经过精心伪装的时雨,和霜叶一起出城。观风城确实繁荣,街上人来人往,店铺鳞次栉比。房屋墙体都是白色,每家每户门口都有奇怪的装饰物,像抽象画,虽然不明白那代表什么,却吸引了时雨的注意。想来,若不是帮波子的忙,她不会被西舍女王盯上,眼下就能不必乔装打扮,优哉游哉地逛街。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要想安全地生存下去,比登天还难,时雨不由得感到惆怅。
城门就在眼前了,霍东来突然拉着霜叶和时雨,匆匆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巷子里,气氛变得紧张起来。三个人如临大敌,不断加快脚步,却还是被在巷子中等待多时的人堵住。
眼前这个斜倚在墙上、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她们的男人,正是昨晚的杀手文商。他朝时雨咧嘴一笑,说道:“我说过让你好好藏着,真没趣。”十五的夜里不杀人,只为了十六的白天更有趣。就像猫捉老鼠,会把老鼠放走,然后再次把它抓起来。这不过是一场游戏。
时雨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赶紧挨近霍东来,才觉得安心一点儿。霜叶则在掌心里酝酿着火焰,这小小的动作也被文商察觉,他道:“女巫小姐,我们是不是见过呢?您是不是两年前,就该成为我的刀下鬼了呢?您躲得真够久,不过没关系,我会很高兴给您一个迟来的死亡。”
两年前的那个夜晚、一直带着笑的可怕男人……霜叶脑海中的脸庞与面前的人重合在一起,唯一的区别就是面前的男人脸上多了一条刀疤。那次若不是霍东来搭救,自己确实已经死了。
“快跑。”霍东来说。
时雨和霜叶转身就跑,霍东来则拔剑对付眼前的文商。文商摇头叹息道:“霍大人,您不应该随意插手这种小事,女王大人会不高兴的。”霍东来也不回答他。
巷子另一头也蹿出两个男人来,都是些笨蛋。霜叶将手中的火焰吹向另外两个男人,那两个人本能地闪开躲避。霜叶趁机放出暗器,二人应声倒在地上,但还没等她松一口气,又有两个人冲了出来,文商还真是兴师动众。
观风城有西舍女王亲自坐镇,在这儿闹起来没好处,得速战速决!霜叶紧张得额头渗出细汗来,这时头顶传来小乖那熟悉的声音,接着更加熟悉的聂千行跳出来。霜叶精神一振,两个人默契配合,又是暗器又是虚张声势的火焰,好容易将眼前的人唬住。找准时机,霜叶拉着时雨和聂千行,以最快的速度逃离了巷子。
三人尽量不动声色地出了城门,这才松了一口气。昨天,霜叶一个人悄悄进了观风城,还联系上了霍东来,帮忙营救时雨。而聂千行则留在城外等待,还好,他担心事情有变,跑进城里找霜叶,要不然真不知会不会再次落入文商的手里。
时雨这才知道,原来,霜叶似乎曾经也得罪过西舍女王,并且遭到文商的追杀。
眼下,三个人一路狂奔,翻过山见不到观风城了,才敢停下来,大口大口地喘气。
现在应该安全了,时雨则盘算起她的第十九种逃跑计划来。趁霜叶和聂千行在前面嘀嘀咕咕说着什么的时候,她顾不得满身的疲惫,转过身撒腿就跑。眼疾手快的聂千行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说道:“从我聂大侠手里逃跑一次,不可能还有第二次机会,时雨,你就死心吧。”
时雨郁闷得直想跺脚,她愤愤地看向聂千行,忽然一愣。
聂千行的脸上带着温和无害的笑意,就像邻居大哥哥一样。好奇怪!霜叶从他身后走过来,微微含笑,从怀里掏出猫脸面具,递给时雨,说道:“我并不想抓你,时雨,但我不能违抗那个人的命令,老实说,我很害怕她。不过,我会给你一次逃跑的机会,带着面具,离得远远的,希望我们再也不要相见了。”
时雨半信半疑地接过了面具,试探着转身走了几步,霜叶和聂千行并没有追过来,她转头说:“我走了。”
“保重。”霜叶说。
时雨又走了两步,两个人还是没追过来。她犹豫了一下,又转头说:“那我真的走了。”霜叶朝她挥了挥手。时雨说了声“谢谢”,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道:“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个女巫如果不能和她的宠物交流,是不是意味着她不再是女巫了?”
霜叶点点头,说道:“差不多可以得出这个结论,让女巫能够与动物订立契约、心灵沟通的是力量。”
也就是说,西舍女王没了力量,却又千方百计想要掩盖这一点?她还真是会自欺欺人啊。时雨加快了脚步,走了很远很远,转头时,已经看不见霜叶和聂千行,这下总算是安全了。不过等等,接下来该去哪儿呢?西舍女王是不会帮她的忙了,要怎么回家呢?
想到这个问题,时雨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她漫无目的地走了一段路,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啾啾的鸟鸣声,一只嫩黄色的漂亮小鸟停在了她的手臂上,她认得这是霜叶的信使小乖。她取下小乖爪子上缠着的一封绢信并展开,只见信上写着:
若要回家,去露生城找沼泽女巫。
时雨记得,沼泽女巫是梦幻大陆上与西舍女王齐名的了不起的女巫,既然霜叶这么说,想来沼泽女巫必然有能力帮助她回家。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沼泽女巫要经营马戏团呢?
想到沼泽女巫,时雨突然想到因她而失去双目的司徒诚。司徒诚临别时曾经提到,沼泽女巫和她的马戏团最近在北边巡回演出。看来,他们现在就在霜叶所说的露生城。
不知司徒诚现在怎样了?
她的脑海里闪过司徒诚的面庞,还有霜叶、聂千行、龙女洛离的面庞……她想得出神,没注意到脚底传来“咔”的一声脆响。一低头,才发现自己踩在一团冰上,但现在正是夏天,气候炎热,林子里不应该有冰块。
此时,时雨并没注意到,身边不远处的草丛里,还有一团团移动着的小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