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岁读纳兰,是惊才绝艳;二十几岁读纳兰,是捧心忍痛;三十几岁再读纳兰,似乎能懂得他为何怅惘。是面对生命中那些不可逆转的让人遗憾的无可奈何吧!对生命而言,对时间而言,对“情”而言。“如斯者、古今能几?”
夸赞纳兰性德的词句,世人说得太多。众人将他神化,把他的词当作旖旎的情话,为他匹配了一个又一个求而不得的爱情故事。然而纳兰或许并非因为受了伤才写下了那些惊才绝艳的文字,他或许只是因为读了书中的伤情故事而伤情。恰如你我于昏黄的夜灯下,打开这本书,伸出手抚摸纳兰的一字一句,只觉曲调哀婉,指尖冰冷。
时人都爱他“人生若只如初见”“当时只道是寻常”的叹惋,少有人看到他“后身缘、恐结他生里”的预见,“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的怅惘,“天上人间一样愁”的无奈,“眼前冷暖,多少人难语”的哽咽……不敢说借此书全面展示一个纳兰公子,只希望能让所有倾慕纳兰的人从另一种角度来了解纳兰。
人们经常幻想有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在混沌的没落王朝诞生,犹如一颗闪耀的明星,吸引凡夫俗子渴慕的眼光,指引着追随者在零落成泥的悲惨境遇中,坚守香芬如故。众望所归,纳兰在康乾盛世开幕之前降临人间,从那污秽的朱门迈出莲花脚步,在情谊淡薄的尘世绽放出一朵璀璨的烟花,却又因太过诚挚,不容于世,耀眼之后便草草湮没在苍穹之中。
古往今来,深情者有之,厚义者有之,孝悌者有之,忠君者有之,爱民者有之,殊才者有之……如纳兰性德这般,人世仅三十载却兼而有之的人,又有几个?后世有崇其才者,有感其义者,有念其情者……但纳兰始终只是一个有着血肉之躯、抵不过风寒天霜的凡人,纵然我们赋予他神一样的品性,也不得不接受轮回带给他的劫掠。
纳兰的一生,给了自己太多折磨,为他人创造了太多荣耀。生,他迎着华夏大地少有的江山一统、百废俱兴;死,他带走了人间最后的真,带走了世上罕有的诚。凭借他的存在,亲戚、皇权、友人、文化……都得到了当下利好,而他,易伤不仅因多情,更是由于过早地耗尽心血,离散了鸳鸯。
人们总是喜欢从动人的爱情悲剧里,寻找梦想中的永恒。多少痴男怨女,因此恨着纳兰,怨着纳兰,又不得不爱着纳兰。对纳兰来说,他从不缺少仰慕者。知音难求,或许他要的是一个同路人而已,能够携手并肩,在苍凉的汉时关山,咏叹秦时明月;舍弃了良驹骏马,轻盈着竹杖芒鞋;赏花燕子矶头,途经乌衣巷口;纵然花间泥犁,胜过岁岁琼筵……
本书部分引用资料援引前人考据成果,如《纳兰性德行年录》(赵秀亭、冯统一)、《饮水词笺校》(冯统一、赵秀亭)、《纳兰丛话》(赵秀亭)、《纳兰词笺注》(张草纫)等,在此再三感谢前辈文人呕心付出。
再版之前,斟酌再三。调整行文顺序之外,在文字的处理上也做了一些修订。另外,随着对纳兰和《红楼梦》的研究进一步加深,在考据结论方面也做了细微的改动。但作者才疏学浅,所知微薄,因而难免疏漏,祈得同好指正!
纳兰性德(1655年1月19日—1685年7月1日),字容若,叶赫那拉氏,号楞伽山人,满洲正黄旗。在他短暂的三十年生命中,留下了太多精彩,也留下了太多遗憾。无奈得狠了,他也会发出“天为谁春”的质问;伤感得多了,也会慨叹“明年依旧绿,知否系斑骓”。对于作品中的内涵,其实纳兰比后人看得通透,他说“歌与哭、任猜何意”。
纳兰已去,“人间何处问多情”?
——戊戌年乙卯月修订
申圣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