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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物起兴天下事

病中的纳兰,并未闲适下来。

从打开书页的第一天起,他已经离不开伤春悲秋的笔,逃不脱多愁善感的命。

虽然是朱邸红楼中的贵族公子,有着家国天下的抱负,却更向往高人名士风雅自在的潇洒。单调拘束、劳顿奔波的生活,并非纳兰公子所愿。

在等待父亲安排和身体痊愈的日子里,纳兰尽情感受春花秋月的美妙,写下咏怀古今、清风明月的佳作,开创了风物起兴的描写手法,为后人所称颂。

或许,忧伤也是一种天赋?纳兰常有一种莫名的哀伤,这难以名状、仅仅因哀伤而哀伤的感受令他备受煎熬,却又乐在其中,吟成那“纯任性灵,纤尘不染”(晚清·况周颐《蕙风词话》)的佳作。写情则真挚浓烈,绘景则逼真传神,不加粉饰,白描而已,却天生丽质,字字句句无不鲜明真切,平淡却动人心脾。

纳兰从未被定格在某一种风格内。他喜欢李煜的“不堪回首月明中”,却未曾沾染俗情的冶艳;他有金戈铁马、荒城废墟的感慨,却在辛弃疾“醉里挑灯看剑”的豪迈中平添了柔美的感悟。他像个孩子一样,肯听取前辈的教导,也主动寻求新奇的探索之路,总是能够在同样的风景里找出别样的情愫。他自由地表达真实情感,描绘出的意与境浑然天成,没有如今文化中因袭模拟、堆垛典故的弊病。

他的好友,也是清初词家的陈维崧、朱彝尊等,虽为大家,却难以摆脱旧习的羁绊,即便赏玩眼前诸景,也多化用前人名句,时不时套用名家词句来修饰,终不能超越古人。

也许是读书角度和领悟力不同,纳兰凭借着敏锐的观察、独特的视角和高度的语言表现能力,表现出非凡的文学造诣。

看似不经意地随意涂抹,却在直率中凸显出平实的美感。原本个人的哀怨瞬间成为天地同悲的愁绪,使他的词作具有了独特的美学个性。

眼儿媚·咏红姑娘

骚屑西风弄晚寒,

翠袖倚阑干。

霞绡裹处,樱唇微绽,

靺鞨红殷。

故宫事往凭谁问,

无恙是朱颜。

玉墀争采,玉钗争插,

至正年间。

纳兰出身贵族之家,年轻却又能够参透“兴亡之感”,带着一种轻灵的沧桑慨叹,为后人所称道。那少年正是雄姿英发、意气豪迈之时,却隐隐已有垂暮之悟,真正智慧通透,却也令人扼腕叹息。

对于“红姑娘”,纳兰在他的《饮水词·丛录》中曾云:“按红姑娘一名洛神珠,一名灯笼草,即酸浆草也。元棕搁殿前有草名红姑娘。”

纳兰在宫中无意中见到盈盈如珠的红姑娘,不禁好奇地问同行之人:“那是何物,生得这样娇俏?”

“你说的是红姑娘?也叫洛神珠。听说是元朝的时候栽种的。”

“元朝?那岂不是几百年了?”

“是啊!元朝早就不在了,只有这些草还活着。”

纳兰不禁暗想:“真是物是人非啊!”却不敢妄议兴亡,这实在是容易惹来祸端的。

洛神珠,多么美好的名字!如珠如玉,剔透玲珑。元代王朝早已沦为历史的陈迹,殿前的红姑娘也成为王朝更迭的见证者。王朝兴盛之时,红姑娘娇俏夺目,锦上添花一般绚烂,不知道被多少纤纤玉手摘下把玩,成了怎样高高在上的赏赐;王朝消亡之后,凝血一般的红姑娘却变成了凄惨的启示,沦为荒草间自生自灭的野株。

作为皇亲国戚,时常有机会行走于宫廷中,纳兰在角落见到的这般“朱颜佳人”,不由得想起史书上描述的“至正年间”,在元末惠宗顺帝时,政治腐败,民不聊生,各地义军蜂起,最后元朝灭亡,政权终为朱元璋所夺,而后明朝竟又如此这般重复着往事。不谙世事的红姑娘,毫不知情,懵懂天真地在风中摇曳。而这娇艳的一粒一粒,已不再是当年那一颗一颗。

是了,故宫事往凭谁问?兴亡这种事,谁又能说得清呢?

锦瑟期·烛花影里见

凤凰台上忆吹箫·守岁

锦瑟何年,香屏此夕,

东风吹送相思。

记巡檐笑罢,共捻梅枝。

还向烛花影里,

催教看、燕蜡鸡丝。

如今但、一编消夜,

冷暖谁知。

当时。欢娱见惯,

道岁岁琼筵,玉漏如斯。

怅难寻旧约,枉费新词。

次第朱旛剪彩,

冠儿侧、斗转蛾儿。

重验取,卢郎青鬓,

未觉春迟。

时间不觉来到岁末,往年守岁时欢娱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当时年纪尚小,未及感悟何谓韶华匆匆,如今玩伴皆已长大,青梅远赴他乡,这一次守岁恁地无聊,玩耍腻了梅花,品尝够了佳肴,看尽王侯将相的真实面孔,再无新奇之感。

欢宴琼浆又怎样?不过是一时满足,这一夜风光之后,冷暖谁知?如今尚且青春、尚且年少,而心境却已经老了。难道真要一夜白头不成?匆匆取了镜子验看,还好,容颜依旧,韶华未改。却不知,那镜中人,是否还是镜外人?

眼儿媚·咏梅

莫把琼花比淡妆,

谁似白霓裳。

别样清幽,自然标格,

莫近东墙。

冰肌玉骨天分付,

兼付与凄凉。

可怜遥夜,冷烟和月,

疏影横窗。

“公子,公子!”大清早,侍婢兴奋地叫着跑过来,一边递上衣物,一边说着,“公子,园子里梅花开了!公子定要去作诗的吧?”

“是吗?倒是好事,那就闲来咏梅花吧!”纳兰盼望了很久梅开,在娇嫩的初绽花瓣下,想写首词,却总觉还少了点什么,忽然记起那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宋·林逋《山园小梅》),忍不住慨叹古人才智,不着“梅”字,却尽显风骨。

梅花凌霜傲雪的高洁品质,令纳兰敬佩不已。想这单薄的几片花瓣硬是生出了冰肌玉骨,清幽雅致,不与凡花为伍,千古以来受到多少文人墨客的追捧。纳兰眼中的梅花,别有芬芳徒自赏,想自己也是这般,写得好与坏有何用?没有个知音唱和。

“公子写了什么?”侍婢凑上去,想看看纳兰笔下的梅花,却因为不识字,只得巴巴地看着自家少爷。

“写了些游戏之作。你瞧……”

“公子,”侍婢无奈地低头,“奴婢不识字……”

“你且瞧这字,每一行到了这里,是不是又写回来了?”纳兰指指点点,侍婢瞧了半天,问道:“公子是不是没有字可以用了?”

纳兰笑答:“这是回文,就是一句词这样说完,倒过来读又是一番意境。”言罢徐徐念来,只听得侍婢连连点头,不住称赞——

菩萨蛮·回文

雾窗寒对遥天暮,

暮天遥对寒窗雾。

花落正啼鸦,鸦啼正落花。

袖罗垂影瘦,瘦影垂罗袖。

风剪一丝红,红丝一剪风。

看着侍婢如此敬赞自己的文采,纳兰却苦涩地笑了。

唉,谁解才子寂寞呢?

寒漏浅·月华今夜满

齐天乐·上元

阑珊火树鱼龙舞,

望中宝钗楼远。

靺鞨馀红,琉璃剩碧,

待属花归缓缓。

寒轻漏浅。

正乍敛烟霏,陨星如箭。

旧事惊心,

一双莲影藕丝断。

莫恨流年似水,

恨消残蝶粉,韶光忒贱。

细语吹香,暗尘笼鬓,

都逐晓风零乱。

阑干敲遍。

问帘低纤纤,甚时重见?

不解相思,月华今夜满。

陌上花开,谁嘱你缓缓归来?

上元灯会,熙熙攘攘,热闹非常。纳兰随家人出游,一身绮罗,满眼光华,心中却是滋味百般,灯火愈耀眼愈是愁绪难遣。

旧事惊心。见到并蒂莲花的灯影,便勾起追思。这旧事,零落杳杳他乡,只觉得辜负匆匆岁月。

愁坐一隅,不觉灯事已近尾声,人群渐渐散去,闹市中的歌楼酒肆也逐渐偃旗息鼓。时间过得太快,本以为年节之时,还能在这人潮汹涌的地方见到你,不敢说重圆旧梦,也可以聊慰相思。

只是春宵太短,苦楚愈浓,她仍旧在远方,他又空等了一个节日。

纳兰不时回头望一眼明月,圆满得要溢出夜空,也好似饱满的一滴泪。

劣东风·飞去一枝颤

多情是你,薄情也是你;有情是你,无情也是你。来去无踪,带着春信,也带走深情。裹挟着轻寒的东风,如今已憔悴,桃花离了枝头,画梁淡了双燕。吟一首“去年今日此门中”(唐·崔护《题都城南庄》),孤独的身影伴着一片残红斜阳。

东风第一枝·桃花

薄劣东风,凄其夜雨,

晓来依旧庭院。

多情前度崔郎,

应叹去年人面。

湘帘乍卷,

早迷了、画梁栖燕。

最娇人、清晓莺啼,

飞去一枝犹颤。

背山郭、黄昏开遍。

想孤影、夕阳一片。

是谁移向亭皋,

伴取晕眉青眼。

五更风雨,

算减却、春光一线。

傍荔墙、牵惹游丝,

昨夜绛楼难辨。

唐朝诗人崔护清明郊游,路过村居乞水。农家少女持水而至,含情倚桃伫立。寥寥数语,两厢情起。次年此时再访,虽门庭如故,却人去室空。崔护于是题诗云:“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琼窗时听语莺娇,柳丝牵恨一条条。”(五代前蜀·李珣《望远行》)物是人非,人非物是。纳兰禁不住再次慨叹,尽管这样的叹息已经太多次。

燕栖画梁,莺啼清晓,桃之夭夭,夕阳里灼灼鲜艳,透出春光一线。

春天来了!纳兰公子,赏花之外,你又在做些什么?每日习武学文,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是个文武全才了吧!

落春堤·东风眠新燕

生查子

鞭影落春堤,绿锦障泥卷。

脉脉逗菱丝,嫩水吴姬眼。

啮膝带香归,谁整樱桃宴。

蜡泪恼东风,旧垒眠新燕。

正是春光大好,纳兰向恩师徐乾学告了假,约上好友踏青。信马由缰,春堤上处处都是春泥掺着落花。纳兰挥动马鞭,颇有些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意味,才开朗的心情,却在回府后刹那烟消。

因为中了举人,被赏赐樱桃宴(科举时代庆贺新进士及第的宴席,不仅因为此时樱桃才成熟,殊为难得,还因为进士只是学位,并非官职,所以大多数人希望借此攀附权贵)。历来的新进士尤重樱桃宴,但是这样虚与委蛇的场合令纳兰觉得乏味,一则纳兰本性不喜这应酬之事,二来他隐约觉得会在宴席间看到伤心之事。或许真的有一位佳人,纳兰思而不得,佳人却琵琶别抱、负却锦书吧!

因为,那梁上的旧巢依然,来宿巢的却是一双新燕啊!

“诸位!”皇帝派来的赐宴官举杯起身,“今乃盛世盛宴,各位均为当世才子,请为此宴祝词!”

不过是皇帝与臣子间“献时新”的“游戏”,才子们为应酬做了些诗词歌赋,觥筹交错间,很多才子便已经拟好诗文,满脸谦卑却眼露得意之色地互相吹捧。

纳兰望向他们许久,终于在压抑的情绪中挣脱出来,提笔成词,情真意切,意有所指,倒不知那赏词人是否明了?

临江仙·谢饷樱桃

绿叶成阴春尽也,

守宫偏护星星。

留将颜色慰多情,

分明千点泪,贮作玉壶冰。

独卧文园方病渴,

强拈红豆酬卿。

感卿珍重报流莺,

惜花须自爱,休只为花疼。

作为八旗子弟中的佼佼者,纳兰从小也是见过康熙皇帝的,对于侍奉皇帝,对于报答君恩,纳兰与这些虚伪矫情的“才子”不同,他知道,不在其位的时候,回报皇恩最重要的便是修心自爱,珍重自己才是珍重这份恩典。

春日已去,绿叶虽尽职尽责守护住日渐成熟的果实,只怕果实成熟之后,绿叶便再也遮不住离别的命运,只有那昔日里缤纷的色彩残存着相聚的画面,在往后的日子里独守回忆兀自怅惘。这樱桃颗颗玲珑娇艳,却好像并非时下的新鲜果子,是一片冰心在玉壶的心照不宣,是千点相思泪凝结而成的红豆之心。

缠绵病榻皆因伤情失意,得此樱桃相赠,心有所感道声感激,若流莺有意,当传递心意,劝君亦珍重自己,花可怜爱当自爱,莫要空为花落悲秋心。

若是这篇文章传到康熙案头,少年皇帝又会作何感想呢?

朝中措

蜀弦秦柱不关情,

尽日掩云屏。

已惜轻翎退粉,

更嫌弱絮为萍。

东风多事,馀寒吹散,

烘暖微酲。

看尽一帘红雨,

为谁亲系花铃。

为谁?

纳兰愁思不减,坐卧不宁,痴痴地在园子里徘徊,想抓住什么,又抓不住什么。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唐·李商隐《锦瑟》),“云母屏风烛影深,长河渐落晓星沉”(唐·李商隐《嫦娥》)。再美妙的音乐也激不起欢愉之情,只好掩上云母屏风独自幽伤……

春光虽好,暖了肩上落花,却催碎心肠,作别柳絮。恨东风!恨春心虚弱!恨自己这愁锁!恨不得!

这一地落花,你自轻自贱,菲薄了自己,可知我呵护你、珍惜你、看重你,倒徒惹我伤心。放眼望去,东风纵可令花开,谁人可系护花铃?

纳兰啊纳兰,那位佳人终究是负了你吗?你让她知晓何为相思,却不知那人相思给谁!

黄花九·夕阳长堤柳

卜算子·午日

村静午鸡啼,绿暗新阴覆。

一展轻帘出画墙,

道是端阳酒。

早晚夕阳蝉,又噪长堤柳。

青鬓长青自古谁,

弹指黄花九。

上午习武、下午读书的生活仍然持续着。端午来临,纳兰一家效仿汉人习俗,来到京郊踏青。放眼望去,炊烟袅袅,鸡鸣清晨。层层新草逐旧花,露水沾湿鬓发。农舍竹帘内淡淡醇香,这便是雄黄酒的味道吗?

夕阳下蝉鸣声声,却因为是北方的暮春时节,早夏光阴,听来没有那么聒噪。这一天转眼过去了,光阴如逝水,谁能青春常驻?如今是五月初五,弹指间却又要重阳。

“何必如此悲伤?须知要勤加修习,终成国之栋梁。”老师徐乾学这样告诉他。

这样的道理,纳兰怎么不知道呢?他早就看透这良辰美景背后的凄楚孤单,老师,你可知若无知己,光阴纵长何益?若有知己,哪个又能许诺长久?

纳兰病了。原本定然金榜题名的才子,奈何造化弄人,让人每每想起,都不禁叹息。天意如此,人何以堪?

为此,纳兰曾写下一首七律:

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

晓榻茶烟揽鬓丝,

万春园里误春期。

谁知江上题名日,

虚拟兰成射策时。

紫陌无游非隔面,

玉阶有梦镇愁眉。

漳滨强对新红杏,

一夜东风感旧知。

既有对同梯才子能够金榜题名的高兴与祝福,也有对自己错失殿试机会的惋惜。病情稍有起色,他便在老师徐乾学的精心指导下,准备着再一次的殿试。

浣溪沙

谁道飘零不可怜,

旧游时节好花天。

断肠人去自今年。

一片晕红疑着雨,

晚风吹掠鬓云偏。

倩魂销尽夕阳前。

天气稍稍好些,公子便想出门走走。天气料峭,母亲怕他寒疾复发,极力劝阻。纳兰以散心为由,到底还是出了府。

“重来门巷,尽日飞红雨。”(清·龚鼎孳《蓦山溪》)

纳兰策马西郊,受邀在冯氏园中观赏海棠,瞧这景致,不觉想起龚鼎孳的这句词来。不管是质朴还是娇艳,花儿的凋零怎不令人顿生怜爱?春雨丝丝缕缕,嫩柳摇曳在轻轻暮霭中。当年同游此地,正是春花竞放,当时夕阳落照,直教人梦断魂销,可惜断肠人,此去经年,良辰好景奈何天,赏心乐事更与何人说?

纳兰散心散了个感时伤怀,回到府中,便被明珠叫去前厅。

“成德,你的老师,怕是不能再教授你了。”明珠低声说道,“国子监那边,出事了。”

“啊?”纳兰震惊得呼出声来,急忙追问,“国子监怎么了?徐老师怎么了?”

“一言难尽啊!”明珠慨叹:“文章千古事,此后你需谨慎诗文,莫要连累了那拉氏。”

纳兰懵懂地点点头,心中却在惦念着恩师。

天涯暮·叠起伤无数

雨中花·送徐艺初归昆山

天外孤帆云外树,

看又是春随人去。

水驿灯昏,关城月落,

不算凄凉处。

计程应惜天涯暮,

打叠起伤心无数。

中坐波涛,眼前冷暖,

多少人难语。

党阀自古有之,作为巩固统治阶级地位的手段,也是上位者争夺权势、引导舆论的策略,更显示着皇位上坐着的那位心里的不安,清朝也未能免俗。纳兰听了父亲的话,虽然心中极是惦念,也不敢贸然前往探问,甚至与在国子监交往比较密切的徐乾学之子徐艺初也几乎断了往来。

康熙九年(1670年)进士的徐乾学是后来朋党之争中的知名人物,他是江南昆山(今属江苏)人,“昆山三徐”之一,顾炎武的外甥。这次的遭遇,是因为作为考官的徐乾学和纳兰的另一位座师蔡启僔遗漏副榜汉军卷未取,被给事中杨雍建弹劾,康熙下令二人官降一级调用。

调用事件后,蔡先生回归故里浙江德清县,徐乾学则回了老家江苏昆山。纳兰对此事深表同情,题名所赠虽为艺初,但可见出借题发挥之意,既有对座师的同情和安慰,也流露出对统治制度的不平和牢骚。

眼前冷暖,身后事,多少人难以言尽?

摸鱼儿·送别德清蔡夫子

问人生、头白京国,

算来何事消得。

不如罨画清溪上,

蓑笠扁舟一只。

人不识,

且笑煮、鲈鱼趁着莼丝碧。

无端酸鼻,向岐路消魂,

征轮驿骑,断雁西风急。

英雄辈,事业东西南北。

临风因甚成泣。

酬知有愿频挥手,

零雨凄其此日。

休太息,

须信道、诸公衮衮皆虚掷。

年来踪迹。有多少雄心,

几番恶梦,泪点霜华织。

这首词便是作给同样被贬的座师蔡先生的。

德清蔡先生即蔡启僔,康熙九年的状元。纳兰参加康熙十年(1671年)顺天乡试,当时蔡启僔是主考官之一。

纳兰要参加的才子选拔,要先进行乡试,通过才能参加会试,其后才能参加殿试。殿试由皇帝亲自主持,一甲三名赐进士及第,二甲赐进士出身,三甲赐同进士出身。纳兰参加乡试顺利通过,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举人头衔。第二年又顺利地通过了礼部主持的会试,成为贡士。此时的纳兰,正在家复习,准备参加殿试。

从父亲口中得知座师蔡德清先生此番被迫回归故里,虽事出有因,但并非毫无转圜余地,不得不降职调任,纳兰心内愤懑不已。可是作为弟子,除了填词以示同情和宽慰之外,却也无可奈何。

人生在世,算来何事值得在京城里空耗,以至于熬白了头?耗尽心力不得善终,倒不如归隐江湖,知足自乐。何况先生家乡风景如画,自然能够慰藉心怀。

此番事出突然,固然令人悲痛,在这临分别的时刻,又偏是西风紧,北雁南飞的冷清时候。望恩师珍重再三,且把身外浮名俱抛洒,“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唐·高适《别董大》)

为送别恩师,纳兰在散花楼设宴。纳兰内心是无奈的,也是茫然的,不知道此番饯别后,他日可否再见,再见之时是否一如今日?

秋风凄切,真个冷清天气!告别两位座师,纳兰也即将踏上充满迷雾的仕途,一时惜别之情、忐忑之感并现。设想两位恩师在旅途上的景况,或许也有三两点雨、七八个星。虚拟幻想之景,更突显了眷恋之情和伤离之意。

纳兰是知情重义的人,这一番离别,让他着实慨叹政治的无情、聚散离别的无常。

而纳兰眼中,壮烈的秋天总要好过哀婉的春天的,这或许是一种自我折磨的心态:春天吹开百花,才有百花零落;秋天零落百花,却有考验的意味。

这个时节,该走的都走了,不该走的也没有留下。纳兰一个人留在这个偌大的北京城,继续苦读,继续习武,心里念的,是昔年的师友,也有曾经的伊人。而当你只剩下怀念的时候,就说明你已经看透了生涯,已经不再将希望当作护身符,再无所谓理想抱负。

纳兰此时只有十九岁,这样青春的年华,可知何谓真正的愁滋味?却在高墙内、宦门里、宫墙外,一步三吟着秋心两半月。 MpQOvxn8Rdd3pJ+5XU/dfCzZ4ksiwBw2uykGnWPFSwjIq//Q+/xFbHlnn/hYO9A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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