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清持在三楼的小书房里找到了正在埋头写东西的大嫂木苒,“大嫂。”
木苒抬起头,看见门边的赵清持,神情稍缓,笑道:“怎么了?”
赵清持揪了揪自己的短发,有些不好意思,“我想和你借条裙子。”
木苒摘下只在工作时才戴着的眼镜,笑问道:“你大哥又和你说了什么?”
赵清持摇摇头,不打算出卖兄长。
木苒从椅子上站起身,伸了个腰,又转了转僵硬的脖子,这才走到书房正中央的一小块空地上,前腿迈进,后退微沉,气息调匀,冲赵清持伸出一掌,笑道:“好久没练了。”
赵清持后退一步,“嫂子,我怕大哥。”
木苒淡淡说道:“没事,我不怕他。”
赵清持忍俊不禁。
只在刹那,木苒的掌已经旋着厉风击向赵清持的面门,赵清持侧头闪过,身下双手迅速回应,片刻间已经和木苒近身往返了数招。
木苒学的是她们老家的传袭武艺,一招一式迅捷凌厉,幅度大,杀伤力也大,最趁手的武器是刀枪棍棒,赵清持不同,她从小博采众家,既有军队里的务实狠绝,也有武术世家的灵秀多变,别说木苒跛了脚,即使她年轻力壮毫发无损也未必打得赢赵家清持。
这一次交手依然在赵清持的放水和木苒的点到即止中收了尾,木苒气息微乱,站在原地微笑着看向毫无疲态的赵清持,“六六,这才是你。”
赵清持略略为难,“保持自我势必伤害到爷爷。”
木苒也明白,随即点头道:“你和我来。”
她们二人穿过门外走廊,走下楼梯,进到木苒房内,木苒打开衣帽间房门,为赵清持挑了两条简约淡雅的素色长裙,转身吩咐道:“换下试试。”
赵清持依言钻进衣帽间换装,木苒的个子并没有赵清持高,所谓长裙穿到赵清持身上,既不像典雅的长裙又不像活泼的短裙,半长不短地盖在膝盖下,尴尬扭捏地就像此刻的赵清持。
赵清持看着镜子里不伦不类的自己,眉眼微沉。
“好了吗?”木苒推开衣帽间房门,走进来看到赵清持的模样,微微蹙眉,“我看得都难受。”
赵清持索性当着木苒的面脱下长裙,光滑笔直的两条长腿上只穿了条黑色的内0 0裤,再往上是她自己原先那件灰色t恤。
木苒上下扫了眼赵清持,忽地笑了,“这样倒更像女人了。”
赵清持坐在衣帽间的柜子上,赤着的脚趾无聊地上下勾搭,明亮的一双眼看着木苒上上下下寻找衣服。
木苒的头发很长,总是柔柔荡荡地披在身后,在她俯身的时候,总会有那么多的黑发顺着她弯曲的身体线条垂落在身前。
没来由的,赵清持想到了另外一个女人。
她的二嫂,那个好似永远似水柔情的女人。
“六六,”木苒转过身,放弃地说道:“这里你能穿的衣服只有你大哥的。”
赵清持一怔,随手抓过衣架上的一套灰色西装,利落套上身。
衣服尺寸虽不十分合适,但镜子里的人已经恢复了全然自如。
木苒看着她,叹气,“做自己不好吗?六六?”
赵清持苦笑,“可是我更希望爷爷开心。”
晚上的酒会在豪言酒店的江滨会所举行,酒店的豪华游轮布置一新,觥筹交错间,全市的青年才俊尽收眼底。
赵老太爷站在游轮二楼往下望,无奈夜里能见度差距离又远,他老人家眯了半天眼也没看清几个才俊的脸。
赵钰执了杯香槟站在一旁充当狗头军师,“爷爷,有看中的吗?”
赵老太爷着急地直摇头,“要不等会儿我下去看?”
赵钰笑道:“爷爷您亲自出马,不怕折煞了这群小的?”
“哼!”赵老太爷趾高气扬,“为了六六,我的老脸也可以不要了。”
说话间,登船口那边又有侍者引着客人来了,远远便能听见谈笑声,赵老太爷伸长脖子瞥了一眼,竟是十多个人簇拥着一高大男人而来,他惊道:“这是谁?排场比你还大。”
赵钰略微一瞧,乐了,“能不大排场吗?百年老店来了。”
赵老太爷护短得紧,吭哧冷笑,“邱家的人走哪都是这掉价的排场,丢人现眼。”
底下被前后拥着的客人似是远远便看到了二楼的赵钰,摇摇地举起了手中的香槟。
赵钰点头致意,喝下手中的美酒。
赵老太爷退休多年,不愿意掺合进这些应酬,一见那人望过来便自觉闪避,他心里只挂记着赵清持,忙问道:“六六呢?怎么还没有出来?不会跑了吧?”
“跑不了,”赵钰笑道:“有翠翠那丫头在,一只蚂蚁也逃不出她的手掌心。”
赵清持面无表情地站在全身镜前,一动不动。
翠翠是个十几岁的活泼姑娘,这会儿瞪圆了双眼盯着镜子里的赵清持猛看,眼带忧色,“虽然大少爷让我看着小姐,但是如果你不想出去的话,翠翠是站在小姐这边的!”
赵清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眨眨眼,忽然问道:“翠翠,我美吗?”
翠翠吓得差点从休息椅上滚下来,她手忙脚乱地扶正被自己绊倒的一张高脚凳,声音里透着股哭腔,“小姐!老爷究竟对你做了多么惨无人道的事?你看你都把自己逼出神经病了……”
“翠翠,我这一出去,可能就是……”赵清持深吸一口气,终究没往下说,她最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长假发,嘴角牵起端庄贤淑的笑,视死如归般走出化妆间。
“你好。”赵清持向自己遇到的第一个男人打招呼。
那男人在全是男人的酒会上乍然见到一枝独秀的赵清持,甚是受宠若惊,“你好!”
“你吃了吗?”赵清持又问。
男人在如此高端洋气的酒会上听到堪比中国式过马路的乡土问话,心里惊了一惊,面上还是故作淡定地答道:“嗯,吃了。”
赵清持点点头,从这男人身前飘过,又落到了另一个男人面前,“你好。”
“你好!”那男人对翩然而至的赵清持倍感惊奇。
“你吃了吗?”赵清持继续寒暄。
那男人也与先前的男人一样反应,“呃,吃了……”
赵清持又消失了。
如此往复,整个甲板上的男客们都知道全场唯一的这位女性只会说两句话。
“你好。”
“你吃了吗?”
堪比执行程序,准确、精炼和快速。
二楼的赵老太爷气得掀桌,“她以前主持公司的时候不是特别能言善辩号称全省交际新冠王吗?”
赵钰自豪地笑,“您记错了,那是我年轻时候的外号。”
赵老太爷气得白胡子乱飞,“胡闹!”
“如果您让她以赵氏总经理的身份出席今晚的酒会,她会给您一个最完美的商场精英形象,可是您今晚明明是让她以赵清持的身份出现,而且还是个女版赵清持……”赵钰说到这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您不知道六六的情商一直都是负数吗哈哈哈哈!”
被誉为体能天才情商蠢材的赵清持秉持着礼节向全场的单身男嘉宾们问候过晚饭后便退到了角落里,任凭男人们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盯着她看也坚决不做任何回应。
有不畏惧冷场的男人勇敢地走向她,故作开朗地笑,“除了晚饭吃过没,赵小姐你还有什么想向我了解的吗?”
赵清持瞥了那男人一眼,木然问道:“你午饭吃了吗?”
“……呃……”男人杵在原地片刻后,哑口无言却又不愿知难而退。
赵清持叹一口气,转身从桌子上取过一盘甜点,“吃吧。”
男人接过那盘甜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最后终于沮丧退出。
不远处又有男人蠢蠢欲动,赵清持摸摸瘪瘪的肚子,刚想退回自己的羊圈,一盘装满食物的精致餐盘已经递到了她面前,随盘附赠的,还有一张赵清持不算陌生的脸。
“吃吧,我觉得你应该肚子饿了。”邱白露站在赵清持身侧,笑得云淡风轻,又暗藏汹涌。
赵清持一见到邱白露,第一个想起的便是他那个拐跑了隔壁三哥的弟弟邱谷雨,第二个想起的就是他那个扬言非自己不嫁的女儿邱衡,不可避免的,赵清持开始觉得头疼。
邱白露丝毫没有自知之明,只知道笑笑笑。
赵清持也确实是肚子饿了,更何况有邱白露这尊大神在,前头那些魑魅魍魉不敢贸然冲撞,也算给了赵清持一点空间,她便接过他的餐盘慢悠悠吃起东西来。
邱白露微笑问道:“你从总经理的位置上退下来了?”
赵清持咬着一块法式松露蛋糕,软绵绵的口感,最适合沉默以对。
邱白露继续笑道:“在整个f市也只有你们赵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海选招亲了。”
赵清持又去咬一块刚烤好的马德莲,依然沉默是金。
邱白露失笑,“我对你们的商业机密没有任何兴趣,未来十年内我也不想挖你们的墙角,你不用防我。”
赵清持得了这句话,终于愿意看向邱白露,开口却是一针见血完全不留情面,“你是离过婚的,我爷爷不会要你的,你走吧。”
邱白露瞬间呆滞。
X市百年邱家长子,虽然带着一个正直青春叛逆期的女儿,但依然数年名列在全国黄金单身汉榜单前十名的邱大公子生平第一次遭到如此唾弃。
他觉得,这真是个挺大的打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