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掉半打啤酒之后,邱白露突然冒出一句话,“我明天就回去了。”
赵清持的惊讶只维持了两秒,“邱衡的补习班结束了?”
“不是,她会留在这里直到整个暑假结束,”邱白露笑了笑,“下一次来这里,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赵清持点点头,心里忽然多了丝怅惘,她撬开一瓶啤酒,直接递给邱白露,又为自己撬了一瓶,瓶颈碰着瓶颈,她笑地真心,“邱先生,这两天和你在一起,我很开心。”
“看出来了,”邱白露笑,“你的话多了很多。”
赵清持低低笑了一声。
邱白露犹豫了一下,正要开口说什么,后头一桌小情侣忽然吵了起来。
男的骂女的,“你他妈以为你是谁啊?你真以为你是我老婆啊!”
女的词穷,哭喊着只会骂两个字,“混蛋!你这个混蛋!臭混蛋!”
男的又骂:“老子他妈都没管老子这么多事!你唧唧歪歪烦不烦?老子就爱出去玩怎么了?怎么了?”
女的气急,站起身推了那男的一下。
男的明显喝多了,被当众推搡了一下,酒兴上来,也站起身去推了那女的一把,女孩身后地上搁着好几个啤酒瓶,她一踩滑,整个人砰地一下坐倒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赵清持就要站起身,他们隔壁一桌大学生模样的热血小青年已经拍桌而起,五个大男生哗啦冲向那男朋友,一人一句气势汹汹地开始骂他。
那男的死撑着脸面,破口大骂,“老子打我女人,关你们什么事?”
一言不合,六个小伙子揍在一起。
老板娘心急火燎地在一旁劝,“哎呀别打啦!打坏我的桌子椅子啦!哎呀要出人命啦!”
老奶奶拉着小孙女和其他客人躲在一旁,谁也不敢靠近。
赵清持站起身。
邱白露拉住她的手腕,笑道:“你的旗袍太短了。”
赵清持低头一看,笑了,“我又不动手,我去扶那女的。”
邱白露松了手,和她一起去扶那坐在地上嗷嗷直哭的女孩。
赵清持劝她,“别哭了,为了这种人,不值得。”
女孩脸上的泪流得汹涌,脸色苍白,又哭又嚎的嘴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赵清持想要拉她起来,却发现她的身子很沉,她低头往女孩腿下看,吓了一跳,“邱白露!”
“怎么了?”邱白露惊道。
赵清持拉高女孩的裙子,几乎失声,“……血……”
邱白露大惊,趴在女孩冰凉苍白的脸旁大声问:“几个月了?”
女孩已经失了血色的唇颤抖着说不出话,她伸出一只手,无力地比出一个三,手势一打完,她便无力地垂下手,绝望地闭上了眼。
赵清持怒不可遏,她猛地站起身,一手一个拽开那些大学生,揪住那男友的衣领,对着他错愕的脸就是连续几个耳刮子。
男人被打懵了,半晌之后才怒火冲天地骂:“你又是哪根葱?”
赵清持压住男人脖子,将他半拖到女孩面前,指着女孩腿下的血让他看。
全场哗然。
邱白露将女孩打横抱起,“赵小姐。”
赵清持会意,转身去拿桌子上的车钥匙,谁知就在这节骨眼,那男人推开众人冲出人群,跑了,赵清持不敢耽误,跑在前头去开车,让邱白露抱着女孩坐在后排。
车子一路闯了两个红灯开到医院,赵清持跑去挂急诊,值班的居然还是上次替她缝针的小医生。
小医生一看邱白露怀里几乎快没气了的女孩,赶紧推了病床出来,直接送手术室去。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邱白露一身是血的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赵清持给他倒了杯水,两个人并肩坐在一起,沉默片刻后,同时哈哈大笑。
赵清持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肆地大笑过了,她握着医院的一次性纸杯,笑得抖出了杯里的热水,身边的邱白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仰靠在椅子上,笑得几乎直不起腰。
走廊上的其他家属看怪物般地瞪着他们俩,直到有小护士受了惊动,小跑着过来警告他们医院里不能大声喧哗,邱白露和赵清持才渐渐止住了笑。
邱白露暗暗地笑,“你是煞星吗?遇到你总没好事。”
赵清持轻轻捶了邱白露肩膀一拳,笑道:“你才是煞星,我一遇到你才没好事。”
邱白露忽然转头盯着赵清持,微笑,“以后就全是好事了。”
赵清持一愣,笑了,“借您吉言。”
手术做了三个半小时,等妇产科医生摘了口罩走出来,时间已经接近凌晨两点了。
赵清持拉拉已经睡着的邱白露,两个人一同站起来。
医生是个四十多岁的严厉女人,她走过来,上下扫了眼他们二人,直接转头瞪向邱白露,“你这个丈夫是怎么当的?宫外孕本来就很危险!居然还意外流产!如果晚来一点,她的命就保不住了!还有啊!要是不想要孩子就应该避孕!她做了多少次人工流产你知道吗?人工流产做多了会导致宫外孕还会导致不孕不育!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不懂得珍惜?好端端一个人被弄成现在这样!我这外人看得都不忍心!你怎么搞的!你……”
赵清持斜睨了眼邱白露,眼含笑意,等看他表情看够了,这才摆摆手,笑道:“医生,您误会了,他不是她男朋友,我们只是和她在一个地方吃夜宵,看她出事了就把她送过来。”
医生瞪大眼。
邱白露指指赵清持,又指指自己,微笑不语。
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蓦然红了脸,道歉道:“哎呀对不起对不起!我还以为……哎呀!你们俩夫妻可真是好人呐!这年头,果然还是好人多呐!哎!我一看你丈夫就知道他这人靠谱!你福气不小啊!”后面这半句话是对着赵清持说的。
邱白露扬扬眉毛,笑看赵清持红脸。
托赵清持的福,女孩手术后被直接送进了医院特设的单人病房,赵清持和邱白露并肩坐在病房的长条沙发凳上,大眼瞪小眼。
邱白露问:“你打算怎么做?”
赵清持看了眼床上的女孩,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留下来陪她,等她醒了联系到家人再走。”
邱白露笑,“你其实是不敢回家面对你爷爷吧?”
赵清持指了指邱白露西装外套上的血迹,笑道:“你看,真相总是血淋淋的,你又何必点破呢?”
邱白露深明大义地点头,“我留下来陪你。”
赵清持没有拒绝,他们两人坐在深夜的病房里,守着同一个陌生人,彼此感到安心和自然。
良久之后,赵清持忽然开口,“幸好你要走了。”
邱白露笑,“这话太伤人心了。”
赵清持低低地笑,“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别人都把你叫做鳄鱼了。”
“哦?”邱白露笑问:“为什么?”
赵清持笑道:“鳄鱼总是藏在平静的河流底下,碧水清波,缓缓而来,迅速出击,大部分的猎物可能直到自己被拖下凶残的水底成了鳄鱼的食物,才会醒悟过来,原来岸边曾经挂着‘河底有鳄,凶险勿入’的牌子。”
邱白露笑问:“你和我在一起,感觉到危险吗?”
“没有。”赵清持笑,“恰恰相反,我感觉太轻松了,轻松得都不像我自己了。”
邱白露忍俊不禁,“放心吧,我不会吃了你。”
赵清持也笑,眼里带着点狡黠,“我不担心,我这个猎物,你吞不下。”
邱白露不置可否,“怎么说?”
赵清持伸出手,与邱白露的手十指交握,她说:“你感受到了吗?”
邱白露握紧她的手,没有回答。
赵清持抽出自己的手,又将掌心翻开给他看,“脱去赵家的光环,我这个人就像我手上的每一寸皮肤,又老又硬,难啃难吃,即使吃了我,你恐怕也要损失一口好牙。”
邱白露被她严肃认真的表情逗笑了,“那又如何?”
赵清持只当他是大家族的傲气上来了,也不理他,只是低头摩挲着自己长满老茧的手心,沉思。
隔了会儿,邱白露问她,“困吗?”
赵清持默默点了下脑袋。
邱白露脱掉外套,将干净的肩膀送过去,“借你靠。”
赵清持头也没抬,“我没那么娇弱,我不是女孩子。”
邱白露温柔地笑,“可是你今天穿着裙子。”
赵清持看着自己光裸的两条长腿,自嘲地笑笑。
邱白露把外套盖在赵清持的腿上,拍拍自己的肩。
赵清持没再拒绝,将脑袋枕了过去,闭上眼。
第二天清晨,赵清持是被门外的脚步声惊醒的,她诧异地从长沙发上坐起身,四目环顾却看不到邱白露的人,只剩下那件带血的外套依然盖在自己身上,她一站起身,早上巡房的医生恰巧推门而进。
赵清持推开成群的医生往外跑。
狭长的走廊上除了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家属和病人外,哪里看得到邱白露?
赵清持下意识去摸邱白露的外套,外套口袋里果然留着一张字条。
“赵小姐,我回x市了,下次再见。邱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