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被父亲亲自领回家数日没有露面的陈净隐回来了,恰好这一天清晨青狐例行上山打猎,郑老太太和老姐妹去庙里上香,林岳白还没有放学,陈曜嶙也是一大早便出门偌大的家里只剩下叶舟与陈霁两母女,还有那个被囚禁在房间里的叶三十五。
楼下的铁门打开后,陈净隐避嫌一般站得远远的,死活不肯踏进一步,来开门的陈霁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你?不进来吗?”
“姑姑……”陈净隐的声音里带着委屈的哭腔,“我昨天被罚跪祖坟了。”
“……你们班主任又跟你爸爸告状了吗?”陈霁好笑地看着门外高大的少年,“你青春荷尔蒙又萌动了吗?这回是掀哪个姑娘的裙底了?班花?段花?”
“……是校花……”陈净隐眼珠子不自在地上翻,努力回避陈霁的目光。
陈霁愣住。
陈净隐学校的校花是老县长的宝贝孙女,这事但凡本县城的百姓便无人不晓。
“你爸应该凿开一口祖坟,把你丢进去埋了算了。”陈霁翻白眼,“县城两大公害都出自我家,这到底是光耀门楣还是家门不幸?”
陈净隐神秘兮兮地往楼道里看,“家里都有谁?”
“没什么人,”陈霁答道:“爸爸和外婆都出门了,青狐上山了。”
叶舟从四楼阳台探出脑袋,喊道:“怎么还不进来?”
陈霁让开身,对满脸郁色的少年说道:“就算要避难,也得进来不是?”
谁知陈净隐不进反退,欲哭无泪地看着陈霁,“姑姑,你看看我身上……”
“不就是几只小山精吗?你怕什么?”陈霁走到少年身边,伸出两只手指,在他肩膀上一捏,一只小猴崽似的小妖怪叽里咕噜显出身形,“在祖坟跪了半天,带回几只山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是他们压得我好疼,”陈净隐背过身,膝盖弯曲,乖巧地俯下身让陈霁替他清理背上的山精,“我昨晚头疼了一个晚上。”
“这么几只没长开的幼崽能把你压得多疼?”陈霁接过陈净隐带来的袋子,将小山精全扔进袋里,袋口一扎,说道:“山精不能留在城市里,你给带回山上吧。”
陈净隐身上的重负被解除后,整个人都轻松不少,他挺直背脊做了几个伸展运动,哈哈笑道:“我还急着回去上课呢!这几只小妖就麻烦姑姑帮我处理啦!谢谢姑姑!姑姑最好了!”
话刚说完,少年已经迈着长腿跑远了。
陈霁拎着袋小山精站在巷子口,在早晨的阳光下远远看见少年背后拉长的影子,她揉揉眼,再看看头顶上的太阳,以为自己眼花。
否则,她怎么会觉得那影子是活的呢?
陈霁上楼和叶舟说了陈净隐的事,叶舟气得大骂,“掀小女生的裙子!他怎么不去拽高中男生的裤子!没脸的东西!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他!”
袋子里的小山精叽叽呱呱吵得人头疼,陈霁看时间还早,索性亲自上一趟山,把小山精放生,算一下时间,回来也差不多可以吃午饭了。
上山的路走了这些年已经分外熟悉,陈霁记得在她很小的时候,青狐开始带着她漫山遍野地跑,在她还不会走路的时候他会抱着她,等到她能跑能跳了,他就变成狐狸驮着她再大一些的时候,她不愿意骑在他身上了,他就陪她用两条腿慢慢走。
山上大大小小的妖怪她都认了一遍,寻常的小妖一闻到她身上青狐的气息就会躲得远远,更不要说来欺负她。
原本以她的命格,最容易招惹这些异物缠身,如今想想,青狐从一开始,似乎就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
走到半山腰的时候,山路边的草丛蹿出一只成年山精,冲着陈霁狰狞咆哮。
“看来是找到妈妈了,”陈霁弯腰解开袋子口,小山精们在袋子里缩成一个个小球,纷纷滚落出来,“下次不要再随便缠在别人身上了,担心被带到回不了家的地方。”
小山精们晕头转向滚了一圈,步履不稳地舒展开身体,瞧见自己的母亲,你追我赶地跳了过去。
成年山精在每一只小山精身上嗅了一遍,愤怒地嘶吼出声。
正要下山的陈霁不解地回头,“怎么了?”
那只成年山精不停地拍打小山精们的毛发,似乎那上面正裹着什么恼人的东西。陈霁走近一看,一根不长不短的卷曲黑发从小山精身上掉落,她正要俯身去捡,那只成年山精突然猛力拍开她的手,下一秒,那根黑发随风飘到空中,转瞬不见。
“那是什么?”陈霁诧异问道。
“魅。”成年山精还在拍小山精们的毛发,用力之大,让被打的小山精咕咕直叫疼,“如果被缠上了,想要解开就麻烦了,所以现在就要弄掉……真是的,到底是在哪里招惹上这么麻烦的东西?”
陈霁心里一颤,她想起陈净隐。
成年山精又拍出几根黑卷发后,这才松了口气,它用凸出的两只大眼看向陈霁,说道“你救了我的孩子,我知道你的规矩,我会把报酬转交给青狐。”
陈霁立即问道:“你知道青狐在哪吗?”
“青狐这几天都会去禁地,”成年山精说道:“那是只有他才敢去的地方。”
妖怪们口中的禁地其实就是万妖冢的真正入口,那个地方,青狐从来没有带陈霁去过。
“如果你看到青狐,麻烦转告他,让他马上回家。”陈霁心里萦绕着不安,陈净隐离去时的背影让她惊慌,她必须立刻下山找到那个孩子。
回到家中,已经是中午十二点了,陈净隐和林岳白果然已经放学,两个孩子都坐在餐桌边,正等着叶舟盛饭。
坐在陈净隐旁边的还有一个陈霁没见过的陌生女孩,陈霁狐疑地看过去。
陈净隐笑嘻嘻介绍道:“这是我同学,校花,王宇燕。”
“王语嫣?”陈霁拉开椅子,在林岳白身边的空位坐下,“果然是校花的名字。”
陈净隐嘻嘻笑道:“是宇燕,不是那个王语嫣啦。”
叶舟端了汤上来,招呼道:“今天家里没什么人,吃得简陋了点,净隐你也真是的!要让同学来也不早说!我就多做点菜了,喏,青青,其他事情都不要管,先吃饭。”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叶舟的手指在陈霁的手背上轻轻敲了敲,陈霁抬头去看,发现母亲的表情与往常无异。
陈霁心领神会,埋头吃饭。
林岳白在学校比陈净隐高一年级,也听说了昨天闹得轰轰烈烈的掀裙子丑闻,这会儿亲眼看到事件里的男女主角坐在一起吃饭,满脑子里只盘旋着荒唐二字。
叶舟坐到主位,笑问道:“青狐呢?怎么还没回来?”
陈霁一直在暗中观察那女孩,青狐的名字刚出现,那女孩的肩膀便不自觉绷紧了。
林岳白应道:“早上我去上学的时候他已经进山了,他最近上山上得比以前更勤了。”
“不管他吧,”叶舟替那女孩夹了一块肉,笑得温柔,“别怕生,多吃点。”
陈净隐猛地吞了几口饭,又咕噜灌下几口汤,忽然搁下碗筷,大声说道:“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咽下去了再说话!脏死了!”叶舟气得抽了几张面纸塞他脸上。
陈净隐囫囵抹了嘴,把纸巾一丢,继续豪情万丈地宣布,“我要和王宇燕结婚!”
“噗!”林岳白直接将嘴里的汤喷了出去。
“咳!咳咳!”陈霁被米粒呛得面红耳赤。
叶舟放下碗筷,正色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十二岁的陈净隐拉起同样十二岁的王宇燕的手,眼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他坚定道:“我知道!我要和她结婚!”
林岳白捂着纸巾和陈霁嘀嘀咕咕,“他是不是疯了?”
陈霁紧紧盯着那个女孩,“可能是真疯了。”
叶舟也盯着那女孩看,看了一会儿,她转头对林岳白说道:“去打个电话给你姑丈,让他马上回家,然后你去后山找青狐,让他回家。”
“不许去!”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话的女孩忽然站起身,半个身体探过餐桌,死死拉住林岳白的衣袖,“不许去找他!”
“这位姑娘,如果你只是单纯的路过这儿,来我家做个客吃顿饭,那么我一定会尽我地主之仪好好招待你,”叶舟依然坐在位子上没有动,“但是如果你是对我家的孩子有任何企图,那么不好意思,我不欢迎你。”
“你懂什么?”女孩嘶声叫嚷道:“你以为我会对你们这些肉体凡胎感兴趣吗?在我眼里,你们不过只是渣滓,过一百年,连灰都不会留下的人类,我为什么会在意你们?”
“既然你对他不屑一顾,那么麻烦把那孩子还给我们。”叶舟冷冷说道。
“哼!反正他也没有利用价值了。”女孩话音刚落,一直傻站在她身旁的陈净隐像泄了气的气球,立即萎顿倒地。
“净隐!”叶舟和陈霁同时急唤。
林岳白绕过桌子,急忙将陈净隐拉起来,“还有气。”
陈霁松了口气,她看向那女孩,问道:“你就是魅吧?”
女孩点点头,看向陈霁的眼里跳跃着愤怒的火焰。
陈霁忽然笑了,“你是故意挑着青狐上山,我爸爸不在,家里没什么人的时候过来的吗?”
女孩点头。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陈霁淡淡地笑,“我大概能猜出你是来做什么的了。”
“没错!”女孩娇美青春的脸忽然变得青黑狰狞,“我是来要你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