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曜嶙一回头,一位身着赤艳红装,眼绑明黄缎带的美丽女子款款站在他身后,她气息全无,一头长发被晚风吹动,轻盈地飘荡起一个涟漪。
陈曜嶙轻抚胸口,温和笑道:“月黑风高的,姑娘别吓坏对面楼的孩子。”
刺蘼微微俯身,语调温婉,“是我失礼了。”
青狐不屑一顾地瘪嘴,“那个老娘跑去哪了?”
刺蘼一个手刀劈过,气势凌厉且不失准头,直劈得青狐仓皇逃窜。
陈曜嶙将拳头抵在唇下,“嗯哼”了一声,刺蘼立即转过脸,笑意吟吟地看着他,“你就是叶济申的女婿吧?”
陈曜嶙点点头,“正是。”
刺蘼笑得更温柔了,“果然一表人才。”
青狐摸着后脖子揶揄道:“你不是瞎子吗?”
刺蘼扭头恼怒地龇牙。
“说正事,”陈曜嶙抖抖手,将最后一件衣服晾到衣杆上,拎着衣盆往顶楼纳凉的茶桌坐去,“我岳父当年出了什么事吗?”
刺蘼坐到他身边的椅子上,“他身上最大的事就是他一直在逃亡,至于为什么逃,我却不知情。”
青狐坐到陈曜嶙对面,年轻的身体懒懒地缩进椅子里,眼下的黑影在灯光的折射下愈发显眼,“这个我当初也问过她,她确实不知道。”
陈曜嶙沉吟片刻后,问道:“岳父当年流浪至此的事我也略有耳闻,他来自哪里,为什么身边只有一个妹妹,其他的亲人在哪里?这些你都不清楚吗?”
“这些你怎么不去问郑唯心?”刺蘼的语气酸溜溜像浸了醋的青梅,“她才是你的岳母大人。”
青狐“哈”地冷笑一声,“既然如此,那些年你为什么还跟着他?你不知道叶济申的原配夫人是我们家老太太吗?”
刺蘼被说中心事,恼怒地骂道:“是我先认识他的!”
陈曜嶙随即问道:“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我遇到他们的时候,他们俩兄妹已经在流浪了,我还记得那一天是雨天,他们俩在桥洞里躲雨,叶济申抱着他妹妹哄她睡觉,可叶济言一直哭闹肚子饿,他们俩都那么瘦,瘦到我以为风再大点,就能把他们的脖子吹断,”这些事在刺蘼心中清晰犹如昨日,只稍一回忆,所有的画面便像潮水般奔涌而出,“我站在叶济申面前,他头也不抬,对我说了一句话。”
青狐问道:“他说什么?”
刺蘼淡淡地笑,“他说:‘不要吃我妹妹,她还小。’”
青狐点头,“舍己为人,果然是外公。”
刺蘼又笑,“紧接着他又说:‘也不要吃我,我太老。’”
青狐偷笑,“这才是叶舟的爸爸嘛。”
陈曜嶙斜靠进椅子,两手交握着放在相叠的膝头,“后来呢?”
“后来我就跟着他们俩过上亡命天涯的日子了。”刺蘼皱眉,“我一直觉得奇怪的是,叶济申的那些敌人在追逐他的过程里,一直都很小心翼翼,他们很害怕叶济申受伤,更不要提取他性命,也因此我们很多次才能化险为夷。”
陈曜嶙皱眉,“追他却又不敢伤害他,看来他们是为了某种目的要把岳父完好无损地带回去。”
青狐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外公是逃婚?”
刺蘼举着涂抹鲜红蔻丹的手指,作势要戳青狐的眼睛。
陈曜嶙又问:“你见过那些人吗?”
刺蘼立即转头,狰狞的脸色转瞬变得温柔大方,“当然见过啊。”
“这些人有什么特点?”陈曜嶙问道:“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吗?”
刺蘼歪着头想了想,“他们都是寻常人的模样,要说最大的不同,大概就是他们都是咒术师。”
“什么?”青狐站起身,差点掀掉面前的矮桌,“你怎么不早说?”
刺蘼不满地看向他,“你又没问。”
“你!”青狐气得直跳脚,“这么重要的线索你怎么不早说?”
刺蘼不以为然地扭过脸,“这怎么会是重要的线索?叶济申是咒术师,追他的人也是咒术师,这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吗?自相残杀不是人类一直以来就擅长的事吗?”
“喂,不许讽刺人类!”青狐瞥一眼现场唯一的人类,护短心切。
“呃……”陈曜嶙颇为尴尬地笑,“作为猫科动物,我也有过非人的经历。”
青狐跳过话题,低声问刺蘼道:“同为咒术师,那些人为什么要追外公?还有,这些咒术师也姓叶吗?”
“姓不姓叶我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他们一定都是一伙的。”刺蘼的口气有些不耐,“至于为什么追着叶济申不放,我不是说过了吗?我也不清楚啊。”
继续追问了几个问题后,刺蘼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气得青狐直骂她当年是色令智昏,连真相都没搞清楚就跟着男人瞎跑。
陈曜嶙眼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便起身说道:“那行吧,今晚就先这样,我也该下去了。”
正忙着厮打青狐的刺蘼挥挥手,“慢走不送!”
“这是我们家!”青狐龇牙咧嘴地骂,“主人您先下去吧!等我把她赶出咱们家马上就下去!”
已经走到楼道口的陈曜嶙盯着青狐半晌,忽然问道:“青狐,你最近是不是没休息好?”
“诶?”青狐摇头,“没有啊。”
“那好吧。”陈曜嶙微微笑,“过河拆桥这件事,一定要低调。”
刺蘼气得直嚷:“真没看出来你是这种人!”
陈曜嶙低低笑着,扬长而去。
宽阔的顶楼上只剩下青狐和刺蘼两个人,确切来说,是只剩下他们这两只化为人形的妖怪。
“不打了!”刺蘼不顾形象地瘫倒在椅子上。
青狐坐在她身边,嘿嘿地笑。
头顶上的白炽灯发出亮白的光,两只飞蛾扎进光圈,用身子在灯管上扑撞出轻微的声响。
“把手伸出来。”刺蘼忽然说道。
“干什么?”青狐边问边把手伸出去。
刺蘼握住青狐的手,搭出两根手指,竟沉默地把起脉来。
青狐安静地看着她,先前和陈曜嶙在一起时的孩子气逐渐收敛起来。
等了一会儿,刺蘼终于放开他的手,她的眼被明黄缎带绑着,叫人看不清神色,唯有那双艳丽的唇,抿得死紧。
青狐缩回手,漫不经心道:“别是把出了喜脉,吓得不敢说话了吧?”
“我倒希望是喜脉,现如今,普通的狐狸精都找不着几只,更何况是青丘的九尾妖狐。”刺蘼冷冷地笑,“你若生下一只小狐狸,最好交给我来抚养。”
青狐也笑,“夺人子嗣,没有这样的道理。”
“哼,”刺蘼冷哼,“一个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的父亲,有什么资格来照顾孩子?”
青狐平静地抚平袖子,“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刺蘼甩袖起身,背对着青狐径直往楼下走去。
“等等!”青狐急呼,“不要告诉别人!”
刺蘼的身形一顿,忽然转身,噔噔几步走到青狐面前,“啪”的一巴掌甩上他的脸。
青狐被打得歪过脸,却沉默无言。
刺蘼被他的态度激怒,跺脚骂道:“你身为妖怪的自尊心哪去了?你爷爷或者你爷爷的爷爷当年就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看看你自己!人不人妖不妖!你知不知道那些小猫小狗是怎么说你的?拖着这副要死不活的身体,你图个什么?”
青狐摸着自己渐渐浮现出五指印的脸,忽然笑了,“我图的什么,你是过来人,最清楚不过,不是吗?”
刺蘼一愣,眉毛越拧越紧。
青狐失笑,张嘴又要说话,谁知刺蘼反手又是一巴掌,将青狐的另一边脸重新打歪,那力道,重的就像一块砖头拍过来,连脑浆都要原地震荡上三圈。
青狐惊愕地瞪着她,“干嘛又打我?”
刺蘼甩甩手,殷红的唇轻轻一抿,阴晴不定地笑了,“刚才那巴掌打的是你,现在这巴掌打的是我自己。”
青狐瞪大眼,无辜道:“你打的都是我!”
“哦?是吗?这也没有办法嘛。”刺蘼指向自己的眼,轻松地笑,“我是瞎子嘛。”
青狐摸着两边火辣辣的脸,哭笑不得,索性越过刺蘼自己往楼下走。
对待不讲理的女人,打不过,起码躲得过。
“等等!”这回换做刺蘼叫住青狐。
青狐小心地护住两边脸,谨慎回头,“干什么?”
刺蘼撇嘴,笑道:“看在你替我挨了一巴掌的份上,我决定,接下来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会帮着你。”
“是吗?”青狐淡然地笑,“你若能帮我护着青青,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忙了。”
话刚出口,他忽然愣住了。
刺蘼奇怪地看着他僵硬的身体,“怎么了?”
“呵……没什么,”青狐仰头看向天边的明星,两侧脸颊的红高高肿起,显得忧伤而滑稽,“我只是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个男人跟我说过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