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绣锦做事风格也是雷厉风行,林岳白这天晚上答应留在叶家,她第二天早上便把小孙子的生活用品全送了过来,甚至连转学手续都着人办了起来,青狐对此目瞪口呆,直叹孙姥姥办事效率太高。
到了下午,等到孙绣锦离开,林岳白便算正式入住叶家了。
叶家的房子是四室一厅一厨的普通套房,两间主卧分别是郑老太太和陈曜嶙夫妻的房间,陈霁睡在自己的闺房,剩下一间小卧室,过去是叶家的杂货间,等青狐在邻里间化出人形正式出现后,这一间便收拾出来成了他的卧室,如今林岳白来了,青狐未等叶舟发话,已经自发抱着被子往陈霁屋里蹿了。
“回去回去!”叶舟拎着拖鞋一路追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成何体统?”
“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当年不也是这样和猫先生厮混过来的吗?三令五申都拆不开,还好意思说两个小的。”郑老太太在客厅里好整以暇地看戏,眼珠子转到卧室门口悄然而立的林岳白,神色顷刻间暗淡了,“岳白,你喜欢奶奶家吗?”
林岳白点点头,提着自己的行李箱默不作声地进了青狐卧室。
郑老太太站在沙发前,欲言又止地看那孩子的背影,眉眼间浸满哀痛。
青狐最终被叶舟从陈霁卧室里赶了出来,他抱着自己的被褥毯子,愁眉苦脸地往陈曜嶙身边靠,拖长调子喊道:“主人……”
陈曜嶙放下手中的报纸,笑道:“青狐,站在男人的立场上,我理解并支持你,但是作为一个父亲,我对你的无耻行径感到极端愤怒。”
失道寡助的青狐放弃了挣扎,垂头丧气地往自己卧室挪动,叶舟在他身后嬉笑着安慰,“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青狐拖拖拉拉回了屋,林岳白已经将自己的衣物挂进衣柜了,见到青狐,他头也不回地问:“霁姐没有上大学?”
“她初中毕业后就没有再上学了。”青狐气呼呼地躺到床上,缠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
林岳白罕见地表现出好奇心,追问道:“为什么?”
青狐从乱糟糟的被子里探出脑袋,“她学不好数学,中考数学和理化统共只考了30分,叶舟便把她留在家里,由她去做她喜欢的事。”提起旧事,青狐的心情大为好转,他盘腿坐在床上,抱着枕头给林岳白讲陈霁小时候的事,“青青虽然理科学不好,文科却特别好,她13岁的时候就把她妈妈的藏书全看光了,先前还匿名给人当枪手写文章,拿了全国大奖呢!后来有杂志社找上青青,说要签她当明星作者,都被她拒绝了。中考后其实有重点高中要特招青青,可青青不愿去,我们就让她留在家里了。”
青狐就像一个讲述孩子成长史的母亲,絮絮叨叨,眉开眼笑间,全是对孩子的期许与宠爱,有些时候,他会故意让自己遗忘掉陈霁这看似自由的人生背后,那个被寿命限制住的最大的不自由。
林岳白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我也不想上学。”
青狐掀开被子,诧异地看着他,“那怎么行?你才14岁。”
“我不是读书的料,继续读下去也只是浪费时间。”林岳白倔强地看着青狐,“霁姐不也没念高中吗?”
“你和青青不一样!”青狐隐隐有些生气,“我们有责任让所有适龄儿童接受义务教育!”
“你倒是先天下之忧而忧,”陈霁不知何时站在了房门口,她的背微微倚在门框上,两条又细又长的腿轻松闲适地交叠着,她的视线转向衣柜边的男孩,淡淡地笑,“岳白,你的人生有足够长的时间去吸纳消化这些经历,如果平白放弃了,不可惜吗?”
林岳白摇头,“我明明只是一杯白开水,却不断有人按着自己的意愿添加调味料,与其最终不伦不类,我宁愿一开始就被倒掉。”
陈霁深深看他一眼,叹气道:“这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白开水不懂压缩饼干的痛。”
“啊?”林岳白抬起脸,不解地看着陈霁。
陈霁笑道:“净隐带了一箱宝贝过来,正嚷着要见你呢。”
青狐嚎啕一声,在床上鲤鱼打挺,一跃而起,“这刚来了只野狼崽子,那头憨牛犊子也来凑热闹!不行!我一想到他就鼻子疼!”
他的话音刚落,卧室外头已经响起牛犊子吭哧吭哧的喘气声,陈净隐一头扎进房门,高高壮壮的身体堵在房门口,愕然阻了三分之二光线,“林叔叔家的鬼见愁呢?诶?你不是还比我大两岁吗?怎么这么小?看上去像个小姑娘!”
陈霁一把拎住陈净隐的后衣领,把他往屋外一扔,冲已经黑了脸的林岳白说道:“这孩子小时候喝了劣质奶粉,脑子没发育好,你别介意。”
陈净隐从屋外爬回来,满面哀戚地问到:“姑姑,我听说他爸爸和我爸爸是好兄弟,我们俩难道不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兄弟义气吗?”
面对这个耿直的小少年,陈霁实在不忍心告诉他世上还有一句俗语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林岳白自小随他父母定居在省城,陈净隐则和家人生活在邻市,两家长辈虽是两肋插刀的好友,但下一代却因为地理隔阂而长年未见,更别提有什么感情基础,尤其又遇上林岳白这种性子的,饶是陈净隐这热乎乎的大脸蛋,也未必捂得热他的冷屁股。
青狐适时跳出来,“诶,陈黑子,你带的宝贝呢?在哪?”
“哦!在外面!”陈净隐立即忘了林岳白的冷漠,自顾自拉着陈霁往外走,“姑姑,你快来看,我找到一个很像你妈妈的人!”
“像叶舟?”青狐一愣,立即想起造成叶家灾难的罪魁祸首——已逝的叶舟姑姑,他穿过堵在门边的陈家姑侄,率先跑回客厅,“在哪?”
客厅里,原先坐着的郑老太太和叶舟不见了踪影,就连陈曜嶙都不知去向,青狐的视线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徘徊,最终定格在跟出来的陈霁脸上,“人呢?”
“叔公开车送她们去家具城挑新床。”陈净隐不知何时蹲到一个大纸箱边,边拆塑胶袋边说:“这几天雨水潮湿,我在家里整理爷爷的遗物,找到几本姑姑之前想要的绝版书,还发现一些有趣的东西,你们等等,我找给你们。”
林岳白被他们的动静吸引,也静静站在卧室门边,一动不动地看过来。
陈净隐拆了半天箱子,好不容易拉开一道口子,纸箱封口处忽然冒出一阵青烟,呛得他屁股落地,坐在地上直咳嗽,“咳!咳咳!什么东西?”
“这烟是怎么回事?”青狐跳过来拽开陈净隐,烟雾以他们无法想象的速度迅速蔓延到整个客厅,雾气缭绕,肉眼已看不清一臂之外的景象,青狐紧张地大喊:“青青,你在哪?”
“在你背后。”陈霁的声音乍响,吓得青狐急扭身,嘴里立时发出一声哀鸣,“呜!”
陈霁扶住他的手,问道:“怎么了?”
青狐痛苦地捂着腰,“腰闪了……”
地上的陈净隐摇头晃脑,嘿嘿笑道:“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陈霁严肃教育他道:“错了,应该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神龟虽寿,犹有尽时。”
“啊呸!”青狐怒吼道:“小狼崽子呢?你们把他丢了!”
陈霁与陈净隐面面相觑。
混乱之中,谁也没想到那个倚在卧室门边的冷面少年。
烟雾越来越浓,整个客厅像被沉进一块铅色的海绵,厚重地叫人几乎要忘记呼吸。
“黑子,你把青青带出去!”青狐一脚踹开陈净隐,下一秒,他已化回狐形,四脚着地,风一般冲向未知的迷雾。
陈净隐在地上滚了一圈,滚到陈霁脚边,“姑姑,敌人都打进家门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陈霁蹲下身,不失时机地戳戳牛犊子结实的小臂,莞尔一笑,“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净隐……”
“呃……姑姑,我觉得还是按照青狐吩咐的去做比较好,我带你离开这个迷阵吧。”陈净隐一本正经地看着陈霁。
陈霁不说话,只是笑。
陈净隐无奈地站起身,边挠头边嘀咕,“他让我带你离开,你偏要去找他,你们是患难见真情,我却是两头不讨好,好吧好吧,我就是少爷的身子指南针的命啊……”
陈霁站在他身边,摸摸少年短刺的脑袋,笑得如沐春风,“好孩子,在我百年之后,定送你一件传家镇宅之宝。”
“呸,传家宝不就是青狐吗?你把他送给我,这是存心折我的寿!再说了……”陈净隐唠叨地就像一个小老太婆,“只要有青狐在一天,我就坚信姑姑你不会死。”
在咫尺不见五指的雾气里,陈霁静静地凝视陈净隐坚定异常的脸,后者在雾海里捞起陈霁的手,语调高扬,英气勃发,“向着青狐的方向!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