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绣锦扶着郑老太太的胳膊,脸却转向叶舟,神情忧虑,“我是见过你爸爸的,他年轻时候的模样我虽然记不清,但这几年眼看岳白长大,五官即使没长开,却也让我越来越觉得熟悉,直到去年冬至,小林那孩子提起要回来给叶大哥扫墓,我才醒悟,岳白这孩子,可不就是像叶大哥吗?”
叶舟心中五味杂陈,父亲叶济申在她7岁时便因咒术反噬离世,她对其长相的记忆仅仅停留在几张老照片上,唯独那份沉甸甸的愧疚之情,这些年随着女儿陈霁的成长,不减反增。
陈霁对外公的印象更是淡薄,除却长辈的口头介绍,基本等于无,青狐更甚,对叶济申其人,大概除了“陈霁外公”外,再无任何想法。
在场诸人中,对林岳白长相反应最为强烈的,莫过于郑老太太,她捏着林岳白的手腕,止不住地一阵抖,眼神片刻不敢稍离那男孩,耳后的头发在灯光的映衬下,恍惚又白上些许,“……比我刚见到他那会儿还要小一些……怎么能这么像……我……”
“妈妈!”叶舟急得脸色有些白,“您别激动,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先坐下,绣锦阿姨也在,您别吓着孩子们!”
郑老太太这几年的身体大不如前,孙绣锦不敢疏忽,一边劝一边给孙子使眼色,想让他帮忙劝劝老太太,可林岳白的眼神四处转了一圈,只回到青狐脸上,不论抓着他手的郑老太太多么激动,给他打眼色的奶奶多么无奈,他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漠与疏离,“我的饭呢?”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孙绣锦尴尬一笑,额角抽搐地问:“岳白,肚子饿了吗?”
林岳白坦率地点点头。
场面莫名尴尬起来。
“咳!”青狐站出来,他的一只手仍背在身后,面露微笑,“我去做些吃的,姨姥姥,您和岳白有什么忌口的吗?”
孙绣锦慌忙摇头,“能吃就行。”
“那姨姥姥等会儿可别嫌我的手艺粗陋。”青狐笑着转进厨房。
孙绣锦感慨道:“青狐这孩子这些年越发成熟稳重了。”
陈霁的眼越过众人,飘向厨房。
叶舟看得通透,轻笑道:“青青,你去给他打下手。”
陈霁乖顺地点头,还没走进厨房,就听见哗哗的水声,她踮起脚尖拐过墙角,从墙边探出脑袋,看见青狐一个人站在水槽前,正低头冲洗着什么,她悄无声息地靠近,在他背后迅速抓住他的肩膀。
青狐被吓了一跳,正在冲洗的伤手来不及收回,只见湿漉漉的虎口上一片夺目的嫣红。
陈霁蹙眉,伸手去握他的手,将那只手重新凑到水龙头底下,默默地冲水。
“青青……水冷,你会冻着的。”青狐往外缩手。
“别惹我生气。”陈霁低低警告了一句。
青狐的性子也是极奇怪的,对着外人的态度全看心情,对待自家人也是一人一个样,多少年从未变化过,就像此刻,不管陈霁是真生气还是假生气,他对她,从来没有拒绝与反抗。
他任由她抓着自己的手一同接受冷水的冲刷,初春刚至,天阴冷得厉害,青狐本来就感冒,被冷水冲了好一会儿,鼻涕不知不觉便淌下鼻孔,他低头去抹,忽然瞥见陈霁蝴蝶一样的眼睫毛,他鬼使神差地俯下脑袋,朝那只蝴蝶轻轻吹了吹。
陈霁差点跳起来,她甩着湿淋淋的两只手,窘迫地瞪着青狐。
青狐用手背擦去清涕,鼻音浓厚地笑,“你流鼻涕了。”
陈霁摸摸鼻子,触手湿得厉害,也不知是水还是鼻涕。
青狐哈哈大笑,陈霁转身就要走,片刻后又满面懊恼地转回来,“做饭!”
“诶诶!做饭!”青狐扶着厨台站着,边笑边问,“今天想吃什么?”
他这话问得再是寻常不过,叶家的几口人里,叶舟打从姑娘起便不擅厨艺,做的东西能饱肚不能回味,郑老太太前些年便退居二线,最小的女娃陈霁与她父亲一样,都是君子远庖厨的典型,只剩下个青狐,因为陈霁小时候挑食,恨不得琢磨透世间所有美味,一样样诱着她吃,久而久之,竟锻炼出一手绝佳厨艺,旁人等闲享受不得。
“冰糖肘子。”陈霁站回他身边,看他眉飞色舞的一张脸,脑海里忽然回想起两个人缩在毯子里时,映在墙壁上的那只小狗。
“……青青,咱们没有肘子。”青狐扭头僵着脸笑。
陈霁点点头,“那就雪豆蹄花汤吧。”
青狐上下打量了眼陈霁的胸口,摸着下巴笑,“想要丰胸的话,我推荐精油按摩。”
他摸下巴的手正是烫伤了的那只,过了这么久,虎口还是通红一片,陈霁盯着那处伤口直皱眉,“怎么还没好?”
青狐甩甩手,漫不经心地笑,“又不疼,懒得恢复而已。”
陈霁还想说些什么,厨房门口走进叶舟,“诶!多弄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青狐抽出菜刀,摁着一节胡萝卜快速切丝,“主人要养活你,真不容易。”
“话可不能这么说!”叶舟从柜子里翻出一包饼干,咔嚓咬了两口,这才凑过脑袋,压低声问:“那孩子什么来历?怎么能长成我爸爸的模样?瞧把老太太给哭的……”
青狐手下刀速不减,“小林的双胞胎当年不还是你等在产室外第一个见到的吗?是不是正常孩子你比我清楚。”
“我瞧着不像有问题。”叶舟搂过青狐的脖子,鬼鬼祟祟地说:“唯一的可能性就是”
青狐朝客厅方向瞥一眼,沉吟道:“莫非是外公和姨姥姥有奸情,林岳白那孩子隔代遗传……”
“外婆!”陈霁忽然扯着嗓子叫唤了一声。
“不好!”叶舟急忙推开青狐,抱着脑袋要往外跑,“这孩子要叛变!”
青狐举着菜刀,冲陈霁嘿嘿笑,“末将生是主公的人,死是主公的鬼。”
就要逃跑的叶舟突然想起一事,又折了回来,“我记起来了,很多年前,我和小林曾经相约结为姻亲……青青,身高不是问题,年龄也不是问题,你看岳白那孩子怎么样?”
“什么?”青狐立时亮起刀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我今日就叫他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真是臭嘴!”叶舟气得直笑,“快放下凶器!”
“拿来。”陈霁朝青狐伸出手。
青狐委屈至极地将刀柄递给陈霁。
叶舟喜得直夸,“还是青青乖巧。”
陈霁点点头,握着刀径直往客厅走,“青狐老眼昏花,准心不对,还是我去比较保险。”
“诶!”叶舟乐极生悲地抱住女儿的腰,哀凄道:“我错了!我错了!现在是自由恋爱时代,不管是耽美百合人兽穿越,只要不出人命,爸爸妈妈都随你!”
青狐站在一旁桀桀怪笑。
叶舟突然扭头问他,“你真瞧不出什么不对?”
青狐点头,“我瞧不出。”
叶舟神色一松,“看来这一切纯属巧合。”
陈霁忽然叹了口气,“妈妈,您越来越糊涂了。”
叶舟不解。
陈霁低头,手里的菜刀反射出慑人的寒光,“连青狐都瞧不出的问题,才是最大的问题啊。”
青狐的脸色立即端正严肃起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叶舟,你看看能不能把这孩子留在我们身边照看着,将来有个万一,也好过什么准备都没有。”
叶舟为难地皱眉,“我不太擅长拐卖孩子的勾当……还得看他奶奶和爸爸的意思…”
“他们不会不同意的,”突兀的冷声在厨房门口低声响起,林岳白抱着双臂站在墙边,脸上的表情深沉晦暗,叫人琢磨不透,“我愿意留在这里。”
陈霁问道:“为什么?”
叶舟低下脑袋,青狐瞥她一眼,便知她懂得隐情,立即暗中踩她一脚。
林岳白那张传说中与叶济申极为相似的脸在厨房的明灯下暗淡了,“我回家也只是给他们添麻烦。”
陈霁诧异地看向母亲叶舟,后者苦着张脸,无奈解释道:“呃……岳白上面还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们俩……呃……不太合得来……哎其实这一切都是你爸爸妈妈的错!岳白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既然你愿意留下来,那就把这当成自己的家,吃好睡好玩好!呐,这位是青狐哥哥,看着聪明机灵,其实是个榆木脑袋!这位是青青姐姐,也就是你的未婚……啊呀!”
叶舟话未说完,青狐已经双手抽出刀架上的另两把尖刀,刀锋在灯光的照耀下,炫出诡异肃杀的寒光,他紧盯着林岳白,一反先前的殷勤客气,敌意满满。
林岳白的视线在他们三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默默转身。
叶舟摁下青狐的胳膊,笑道:“吓着孩子了。”
青狐怒吼:“丈母娘都管别人喊女婿了!我还理那什么尊老爱幼!”
已经离开的林岳白忽然探出脑袋,沉沉说道:“我这张脸的秘密,我会跟你们一起找出来的。”
陈霁拈起两片饼干,丢进嘴里,谁也不看,咔嚓咔嚓嚼得脆响。
叶舟在青狐的威胁下,伸手冲林岳白比划了个“ok”的手势,笑道:“从今往后,我们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