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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检查完饶博的腹部,我还以为解剖工作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没想到圣兵哥并没有结束的意思,他的解剖动作反而缓慢了下来,显得更加小心翼翼。

他用手术刀沿着肋软骨和肋骨的交界处切开,每一刀都直接切断了一根肋骨。

“手术刀这么锋利?”我有些讶异。

“不是手术刀锋利。”圣兵哥说,“我切开的位置,都是肋软骨,而不是肋骨。如果是肋骨,手术刀是没那么容易切断的。死者年纪轻,肋软骨骨化程度弱,所以很容易就切开了。”听到这竟然是因为“年纪轻”,我不由得揪心了一下。

接着,圣兵哥用止血钳夹起被切开的肋软骨的一角,向上提,连带着提起了胸骨。但胸骨的背面有软组织把它和胸膜紧紧地连在一起,所以提起的空间很小。圣兵哥歪着头,把手术刀伸到提起的空间内,沿着胸骨的背侧一刀刀地分离软组织,我知道他这是要把死者的胸骨取下来。

那种刺耳的组织分离的“唰唰”声,在幽静的走廊上回荡。

饶博的胸腔被打开的时候,我实在受不了了,只好离开手术台,远远站着。只听圣兵哥说:“真是不巧,只有1刀进了胸腔,刺破了主动脉弓。剩下两刀都顶住了肋骨,没进胸腔。这孩子真是运气不好,刀歪一点儿,顶多是个血气胸。”我回头去看,发现饶博焦黑的肺脏已经被拿出了体外,我顿时又涌上一股想呕吐的冲动。

“圣兵哥,他,是不是烟瘾大,所以……”

“你说肺背侧的黑色吗?呵呵,不是,这是尸斑。人死后,血液由于重力往下沉积,然后从已经松弛的血管壁上渗出来,沉积在软组织里,所以感觉比上面的组织黑一些。”

“那确定死因了吗?”我向前挪了几步,观察了一下现实中的尸斑的模样,然后小心翼翼地问。

“是的,他中了7刀,但是只有1刀致命,就是胸口这一刀,”圣兵哥边说边掀起死者左侧的胸大肌,指了指皮肤上的创口,“你看,用探针可以把创道复原出来。就是这一刀刺破了主动脉,导致了大失血死亡。”

说完,他又蹲到勘查箱边,从里面拿出来一个汤勺。请原谅我用“汤勺”这个词,但是确实就和火锅店的汤勺一模一样。圣兵哥用汤勺一勺一勺地把胸腔的血液舀出来装在一个杯壁有刻度的器皿里。

“胸腔积血1500毫升。”圣兵哥说,“加上流出体外、遗留在衣物和现场的血液,足以致死了。再加上尸斑浅淡等失血的尸体现象,所以死因很明确,是锐器刺破主动脉,导致急性大失血死亡。”

“所以,证据明确了?”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血,有些紧张,说,“解剖结束了?”

“没有,哪儿那么容易结束?头颅还没有打开呢。”圣兵哥拿出一根半圆形的缝针和一条长长的黑色缝线,说,“等我们缝合完尸体的胸腹部,就要开颅。”

“开颅?”我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各种可怕的画面,说,“这案子,和脑袋有什么关系啊?”

“一样的道理,为了证据的唯一性和排他性,这是程序性要求。”圣兵哥说,“只要解剖,就要三腔全部打开。三腔就是颅腔、胸腔、腹盆腔。”

缝好了胸腹腔,圣兵哥开始用手术刀刮尸体的头发。随着大团乌黑的头发脱落,饶博那铁青色的头皮逐渐暴露了出来。刮完头发后,圣兵哥从尸体左耳后,绕过头顶,到右耳后,一刀切开了头皮。他这一下,令人猝不及防,看着乌黑色的血液从刀口中流了出来,我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过,更令人窒息的操作还在后头。划开头皮后,圣兵哥用力向前向后掰开头皮,撕裂了头皮和颅骨之间的那层像是蜘蛛网一样的东西,暴露出了颅骨。翻到前面的头皮把饶博整个脸都盖住了,我以前只听说过“前胸贴后背”,第一次看到“头皮贴脸蛋”的场景,又是奇怪又是恐怖。

紧接着,圣兵哥再次打开勘查箱,从里面拿出了一个不锈钢制的、弯把的小钢锯。这种小钢锯大概长30cm,单手就可以操作,和木工用的手锯区别不大。泽胜哥很配合地用手固定住尸体的头部,圣兵哥就在暴露出来的颅骨上,开始来回拉锯了。

随着手锯和颅骨的反复摩擦,骨屑纷飞,尸体的颅骨上开始出现一条深深的裂痕。骨屑的味道,即便戴着口罩也无法完全遮挡,让人毛骨悚然,我至今依然最怕闻到。

“咔啪”一声,颅骨被彻底锯开了。圣兵哥随即剪开了顶部的硬脑膜,白色的、有着沟回的大脑出现在眼前。

其实我在学校的解剖课上就看过“大体老师”的脑组织,但那也是被福尔马林固定过的、呈暗黄色的东西。可眼前这个脑组织,红花花的,上面还有蛛丝般分布的血管,着实让我狠狠地恶心了一把,再瞥了一眼那把血淋淋的汤勺……从此以后,我吃火锅就再也没有点过猪脑花。

虽然颅内是正常的,但是圣兵哥还是把大脑取了下来,对正面、反面都进行了拍照,甚至还检查了颅底,这才把大脑和颅盖骨还原,然后缝合了头皮。

刚刚做完这一切,圣兵哥终于示意我们准备收工,我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却看到侦查员小李一路小跑了过来。

“怎么样,审讯有进展吗?”圣兵哥很关心审讯的情况。

“别提了。”小李擦擦汗,“三个人持刀,都固定了证据。但是三个人的刀的样子基本上差不多,他们三个都不承认捅了胸部,都说是捅了肚子。”

现在的地痞流氓也都知道捅肚子比捅胸口捅死人的概率低多了。

“那不是扯淡吗?胸口三刀怎么解释?”圣兵哥皱皱眉头,指了指尸体的胸部创口,说。

小李摊了下手,表示无助。

“刀带来了吗?”圣兵哥盯着尸体上的伤口,一会儿,突然眼睛一亮,“知道哪把刀是谁拿的吧?”

“没问题,证据都固定了。”小李说,“三个人被抓获的时候,这三把刀是从他们身上直接搜出来的。过程都有录像,这个他们赖不掉。”

“你是想通过刀来找人?”我似乎意识到什么,但是想想总觉得哪里想不通,“刀几乎一模一样,那捅出来的创口,也就一模一样,怎么辨别哪一处的致命伤是由哪一把刀形成的?”

圣兵哥没回答我,他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放大镜,沿着致命伤的皮肤创口边缘,仔细地看了一遍,又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其他的伤口。

看完了创口,圣兵哥的嘴角洋溢出一丝微笑,挨个儿拿起分别装着三把刀的三个透明物证袋,同样也是用放大镜仔细看了看刀刃。他像是胸有成竹般,指着其中一把红色刀柄的匕首说:“致命伤,就是这把刀捅的。”

我顿时觉得很神奇:“为什么?这也能分辨出来?别是瞎猜的吧?”

“秦大胆儿,有这样和带教老师说话的吗?”圣兵哥扑哧一声,说,“证据无儿戏!你仔细看看尸体上的7处刀伤,看上去形态基本一致,粗略分析是由一种凶器形成。但是,再仔细看一看创壁,致命伤的这处创口,创壁有一处皮瓣,看出来了吗?”

“皮瓣?”我听着这个名词很陌生,于是好奇地凑近去看致命伤的创口。果然,在创口的边缘,有一个小小的游离状的凸起,就像是冬天的时候指甲边翘起的倒刺。而其他的创口,创缘都非常整齐,看不到类似这样的“皮瓣”。

“为什么其他创口没有皮瓣,就这一处有皮瓣呢?你想象一下,刀插入人体,就形成了创口,创口里面是一个狭长的通道,我们叫创道。创道的内侧面,就叫创壁。一般刀面都是平滑的,创壁上不会留下皮瓣。但这里出现了皮瓣,那就说明,刀刃上很可能存在一些凸起,导致创口和创壁被划出了皮瓣。比如说,这把刀卷刃了。”圣兵哥说。

“噢!对啊!”大家恍然大悟,争相去看那三把刀。果不其然,那把红色刀柄的匕首是卷刃的。

“如果刀的材料不是很好,刺进肋骨后再拔刀,很容易形成卷刃。死者的致命伤就是从肋骨间隙进入胸腔、刺破主动脉的。在这个过程中,如果刀刃发生扭转,就有可能因为肋骨的作用变成卷刃。当然,也有可能在刺入胸腔之前,这就是把卷刃刀了。总之,可以肯定,致命伤就是这把刀形成的。”

我的心情很复杂。圣兵哥的一系列推断,确实是我之前没有想到的。

“有您这分析推断,我们就放心啦。”小李说,“那就麻烦你们固定好证据,这小子肯定还会一味抵赖,有了证据就由不得他了。到时候移交到检察院,他们肯定也是要证据的。”

“我会写在鉴定书里,放心吧。”圣兵哥说。

小李高兴极了,一蹦一跳地走了。

我愣在一旁,还在回想刚刚的创口分析。圣兵哥看了看我,说:“怎么样,刚才不是说这种已经明确了犯罪嫌疑人的案件,法医工作、尸检工作就不重要了吗?”

我回过神来,对圣兵哥肃然起敬:“真是没有想到,原来铁板钉钉的案件,也会出现问题,这些问题还是需要我们来解决。之前我真是小看法医学了。”

泽胜哥也在一边说道:“是啊,这样一推断,就明确了多名参与斗殴的行为人中导致死者死亡的直接关系人,这可是案件定罪量刑的关键证据,尸体是不会说假话的。”

回去的路上,虽然还没有从同学被杀的悲伤中走出来,但是哀痛之余,我又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觉。这是我第一次亲眼见证了法医学的关键作用,法医不仅仅是为侦查提供线索、为审判提供证据那么简单,如果不是今天的解剖分析,我们就找不到真正该为死者负责的凶手,而另两个犯罪嫌疑人也许会因此蒙冤……

对我来说,那是非同寻常的一天。

虽然无法改变饶博已经死亡的事实,但是法医替他诉说了死亡的真相。我暗暗下定决心,我也要成为一名像圣兵哥那样细致入微的好法医。 fIaqPK/oV4SgjWcYy4u3mSYplG7SFVtYuiA00O365m2VszmUFXC4e6dOxffGzN6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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