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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的咚咚声,仿佛瞬间将我带回那个满脸好奇与渴望的小男孩身上。

小时候等着我爸出门,是我一天当中最期盼的时刻。看着他佩好锃亮的手枪,扣好警服上的每一颗扣子,空气里顿时充满了令人兴奋的味道。我爸“吧嗒”一口亲在我脸颊上,摸了摸我的脑瓜,然后威风凛凛地去上班了。

这样的画面,经常会在我的梦中出现。爷爷是军人,爸爸是警察,看来我这辈子应该是和制服大盖帽结缘了。作为新中国第一代正儿八经的专业刑事技术人员、痕迹检验的专家,我爸当然希望他的儿子子承父业,接过他手中的枪。

可我妈偏偏不这么想。

“别看你爸那神气样儿,吃的苦可多着呢!”

当了一辈子警察的家眷,我妈才不舍得让她唯一的孩子也去卖命。我爸天天加班加点、出生入死的,工资还不如她一个护士拿得多。在她看来,安安稳稳地当个医生就是最好的出路,她在医院里当护士长,大小事儿还能有个照应。再说了,当医生,有一门手艺,既能帮助亲戚,还受人尊敬。更重要的是,救死扶伤无比崇高啊,有什么比不上警察的啊!

我妈说得也没错。我爸总是好几天不着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结果没聊两句,就在客厅的沙发上直接睡着了。看着我爸总是一副疲惫不堪的模样,我的“制服梦”也开始动摇了。

警察真的那么累吗?我能干得了吗?

当警察还是医生?

在我还小的时候,我爸和我妈就一直争执不休,他们的意见从来就没有统一过。谁也不想得罪的我,总是在他们的争执中,不停地左右摇摆:一阵子立志要当警察,一阵子又觉得当医生也不错。

就这么“警察、医生、警察、医生……”地左右摇摆着,我很快读完了高中,来到了1998年。

高考结束后,我很头疼。作为化学课代表,我居然把最擅长的化学考砸了。平时能把高考模拟卷做到140分以上,我对完高考卷答案,居然只估出了90分。那个时候填报志愿的流程和现在不一样,在真实成绩和分数线未下来前,我们就要根据估分的情况来填报志愿。志愿表格分为几档:提前录取院校、重点本科院校、普通本科院校、大专、中专。而我的估分成绩,约莫着够不上重点本科院校的分数线。

去什么学校呢?公安大学还是医科大学?

直到志愿表必须要提交的前一夜,我还在犹豫着,爸妈也还在争执着。

“这样吧,我退一步。”我爸说,“报医学院,但为了两全其美,选法医学专业。”

我激动得想直接举双手赞成。哈,居然还有两全其美的选择!只是,我对这个新名词充满了疑惑。

“法医?是干什么的?”我和我妈同时问道。

“就是又可以当警察,又可以当医生的专业。”我爸耍了个滑头。但事实证明,他也没有完全说错。

“这么多就业选择,那是不是报的人很多啊?我的分够不够?”我有些担心。

“放心,你的分儿,报了肯定能上。”我爸说道。

“那行,就报这个,你们俩就不用吵了。”我果断地在第一志愿栏里,填报了皖南医学院的法医学系。

我估的分很准,录取通知书也很快就下来了,我期待的大学生活,终于就要开始了。

没能去上公安大学或刑警学院,我爸还是有一些失落的。

“咱们得把话说在前头,干这个专业,得胆儿大。”我爸说。

“你都说了多少遍了?”我爸在我填报志愿后就一直唠叨,我不耐烦地回应道,“你不知道,从小到大,同学们都喊我‘秦大胆儿’吗?”

小学的时候,我家住在一楼,我的房间直接对着马路。有一天晚上,我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房间的窗帘后面,居然伸出一只手。换别的小孩都得吓哭吧?我倒是不怕,直接拿台灯把那手给打回去了。后来才知道,我砸的那人正是个小偷。

“也是,上医学院挺好的。”我爸不知道是在安慰我,还是在安慰自己,“医学院女生多,好找个儿媳妇儿回来。”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为什么对我的分数那么有信心。因为在1998年,法医学这个专业完全是冷门儿中的冷门儿。用我们系主任的话说,那时候,全国只有九所院校培养法医学专业学生,而每所院校每年都招不到40人。全国一年的法医学毕业生,也只有300名左右。

入学后,我问了一圈,原来班里40个同学中,只有我一人以第一志愿填报法医学,其他同学都是被调剂过来的。于是,好奇也好,懊恼也罢,我们这40个法医新生,就这样开始了完全陌生的新生活。

还记得高中的班主任为了缓解我们的压力,说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等熬过了高考就好了,美好又轻松的大学生活等着我们”。结果等我看到课表就傻眼了,各种医学基础课程安排得满满当当的。

听直系的师兄师姐说,前4年的时间,法医学的课程和临床医学的课程是一样的,到了大四的时候,还要进行数百课时的法医学专业课程 。学医的同学们都知道,医学生的课程,打大一开始就不轻松。系统解剖学、组织胚胎学、病理学等这些涵盖无数个专有名词的痛苦课程不说,单是那令人头疼的高等数学,就能让人吐血。我虽然是个理科生,但是也害怕数学啊。

看看隔壁学校,大一整个学期就跟玩儿似的。可是我们,一到期中或者期末考试,那真的是集体通宵达旦来背诵那些晦涩难懂的名词,整栋宿舍楼在深夜传来各种喃喃自语,恍惚间我差点儿以为梦回高考前夕。我一度非常后悔报了医学院。

那时候,系主任经常来给我们讲课,希望激发起我们对专业的热爱和激情。只是系主任没有在公安机关待过,他讲的大多都是就业前景的概述,诸如法医学的就业前景是全院最好的,我们这个专业是最吃香、最抢手之类的话语。不过,多亏了系主任不厌其烦地介绍法医学专业的就业方向,我大概了解了公安法医的工作内容,比如出勘现场啊、解剖尸体啊、破案分析啊之类的。

听起来,果真比当医生要刺激多了。

大一的学习很快就过去了,等到期末各科综合成绩出来的时候,大家一片哭爹喊娘,尤其是系统解剖学,这门噩梦般的课程,挂科率简直惨不忍睹。好在我大一所有的课程,都顺利通过了。据说,在医学院里5年不挂科的人,一定是学霸。我倒不敢说自己是学霸,只暗暗期望自己的“考试运”能够一直延续下去。

暑假不需要复习补考,我显得有些寂寞。有一天,我爸回到家里,对我说:“暑假两个月,你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看电视吧?”

“我也可以玩会儿电脑。”我嬉皮笑脸地说。

那时候的电脑还是个稀罕玩意儿,但是所谓的玩电脑不过是玩一些简单的单机游戏。因为互联网还没有在我们这种小城市里普及开来。

“别整天想着玩儿,爸和你说件正经事儿。你有没有兴趣,先去接触一下你学的专业?”我爸试探着问道。

“啥意思?”

“就是,每天去公安局上上班,跟着我们局里的法医跑跑现场?”我爸问。

我当时的脑海里,立即出现了各种刑侦探案剧的刺激场面。我立即从床上跳了起来,说:“愿意啊!愿意!”

“那行,我今天就去申请。”我爸说,“明天一早,你和我一起去上班,我送你去汀棠市法医门诊报到。”

一想到电视剧里的刺激场面就要成真,我兴奋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第一次巴不得太阳从凌晨三四点就赶紧升起来。

可是没有想到,真实的法医工作和我想象中的大相径庭。

我作为“实习法医”并没有去市公安局报到,而是去了位于汀棠市公安医院的“法医门诊”。我当时心里直打鼓:我不会以后都是像医生一样天天坐在这里工作吧?为什么和老师们说的天天跑现场、破命案的感觉差距这么大?

走进了“法医门诊”,才发现这个地方和隔壁的医院门诊不太一样。不是一人一诊室,没有检查设备,工作人员也不穿白大褂。门诊里的工作人员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在纸上写着什么,工作环境看起来就像普通的政府办公室。不同的是,办公桌的旁边放着一张医院的检查床,检查床上方的墙壁上还悬挂着一张视力表,仅此而已。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都在忙着写鉴定书。那个时候还没有电子信息化办公,大多数人还不会使用电脑(我当时也不太会用windows 95系统),所以得先手写鉴定书,再交给专门的打印人员转成电子版。

这就是法医工作?天天写写画画的?我的心里更不踏实了!

我去报到,第一个认识的人是圣兵哥。

圣兵哥姓刘,比我大10岁,是汀棠市公安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的副所长,法医部门的负责人。所以无论是法医门诊的工作人员还是医院的医生护士们,都会亲切地喊他“刘所长”。他个子不高,瘦弱得很,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无论见到同事还是来做鉴定的群众,都是一脸笑眯眯的样子。亲切随和、与人为善,和我脑海中冷酷的法医形象不太一样。

就这样,圣兵哥顺理成章地成了我的启蒙老师,即便后来他不再从事法医这一行了,我也一直对他崇拜有加。

“圣兵哥,我们法医就在这里工作啊?”我还没坐到我的临时办公桌前,就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是啊。”圣兵哥的回答让我一下跌入了冰窖。

“哦,当然,也会在殡仪馆工作。”圣兵哥又补充了一句。

他看见我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笑着又说:“哪有你这样的?在这里工作,总比在殡仪馆工作强吧?”

圣兵哥说的是这个理,但我总觉得坐办公室不是一名法医该有的样子。

“走吧,我正好要去殡仪馆为一个案子的尸体办理移交手续。”圣兵哥拿起一个黑色的挎包,夹在腋下,说,“正好,带你去参观一下。”

“你参观完,就知道还是这里好喽。”正在奋笔疾书的另一名法医泽胜哥笑着说道。

警用吉普车穿过了市区,来到了郊区,接着穿过了一个写有“陵园”二字的牌坊大门,最后在一大片的绿色塑料穹顶下面停稳了。绿色的塑料穹顶是汀棠市殡仪馆主告别厅后面的一条走道,连接着告别厅、尸体存放室和火化间。

圣兵哥带着我跳下车,穿过走道,打开了尸体存放室的大门。

尸体存放室是所有殡仪馆都必须有的地方,里面一般都有一个巨大的不锈钢冰柜,冰柜由数十个长方形的冷冻舱组成。冰柜的表面,则是一个个排列整齐的正方形舱门。舱门上有一个机械把手,把手的旁边都贴着标签。标签上填写着一个个名字、年龄、地址等信息,像是在告诉人们,舱里的尸体,不久前也是活生生的人。

尸体存放室的隔壁就是火化间了。火化间里有三台自动化火化炉,每当一具尸体被装进纸质的棺材,塞进炉子里,几十分钟后就会变成一缕青烟。每年不知道有多少具尸体,在告别厅经历完遗体告别仪式后,就被人推着经过绿色穹顶下的过道,告别人世间的繁华,然后灰飞烟灭。

“我们工作的地方在解剖室。”圣兵哥找到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交接文件只用了两分钟的时间。完事儿后,他说:“你可以先去熟悉一下。”

“咱们汀棠,还有解剖室呢?”我问道。直到此刻,我还没搞清楚为什么要参观这里,为什么要熟悉这里。

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自己的老家汀棠市是个经济不够发达的地方,基础建设也一般。可是没想到,居然还有“解剖室”这么高大上的地方。

虽说我们的医学院也有解剖室,但是和一般的实验室没有区别。实验室没有解剖台,尸体只能放在移动运尸床上。我们就身穿白大褂,站在实验室中间解剖尸体标本。因为没有什么防护,一堂解剖实验课下来,我的白大褂上沾了好多福尔马林,甚至还有标本的脂肪组织,我每次回去都得用手搓洗好久。

对于公安机关的解剖室,我还是挺好奇的。

“喏,就在过道尽头,我带你去看看。”圣兵哥说,“等你放寒假的时候,要是有解剖,就在那里进行。”

“什么叫寒假的时候要是有解剖才在那里进行?”我听得莫名其妙,问道,“那假如明天就有解剖呢?”

“解剖的案例没有那么多。”圣兵哥说,“只有命案或者家属有异议的非正常死亡才会解剖。现在这么热的天,在解剖室里解剖有点儿受罪。”

这就更把我说迷糊了。天越热,越是要往阴凉的地方钻啊,没有空调,总有电风扇吧?为什么在解剖室里解剖,反而会是受罪呢?

我一肚子疑惑,跟着圣兵哥,向过道尽头走去,想去看看解剖室是什么样子。

结果,我大失所望。

所谓的解剖室,原来就是一间砖砌的小房子,看起来起码有30年的历史了。小房子的窗户还是老式的木窗,窗框上的部分油漆都脱落了,还有两块玻璃是碎裂的。

我走到窗外,探头从外面向里面看,刚刚挨近窗户,就闻到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呛得我咳嗽了几声。

“里面洒了消毒水,就不让你进去看了。”圣兵哥笑着说道。

这间所谓的“解剖室”,估计占地面积最大也就20平方米。屋中央用砖头砌成一张解剖台。解剖台上面贴着瓷砖,以便清洗。地上还有一些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的桶桶罐罐。此外,这个房间就没有其他东西了。

解剖室那扇破碎的窗户上方有个排气扇,此时没有通电。扇叶被风吹着,慢慢地转动。

“这就算条件不错的了。至少冬天,在房子里解剖不用忍受寒风,但到了夏天,尸体容易腐败,腐败气体没法散发,解剖室就成了毒气房。所以,咱们解剖室的使用频率啊,是有季节差异的。”圣兵哥说,“不过这也不错了,像咱们下属的县级公安机关,连个解剖室都没有,法医只能露天解剖。”

“可这里也啥都没有啊……”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

“不然呢,还能有什么?”圣兵哥哈哈一笑。

“至少得装个空调吧?”我皱起了眉头。

圣兵哥似乎严肃了起来,带着一些担忧的表情说道:“法医,是要吃苦的。” WtRwezKpvEeos6Dx4yjK0xaxasaVuqx+mA7gJRRG4JvNNbgWzRBLYcAlpUIJgsH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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