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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这个小区离法医门诊很近,很快我们便赶到了现场。

面前是熟悉的场景:楼房的单元门道口有一道蓝白相间的警戒带,旁边还有两名派出所民警把守。如果不是住在这个单元的居民,是不允许进入的。从单元门口上楼到五楼,楼梯左侧的大门上也挂着一条警戒带,我知道这就是中心现场了。

“好久没出现场,都生疏了吧?”圣兵哥的随堂测验说来就来,“进入现场第一步是干什么?”

“戴‘四套’呗。”我一边说着,一边打开勘查箱,拿出了装有“四套”的小包装。

“两年没碰过新鲜尸体,现在还受得住吗?”圣兵哥一边穿戴着勘查装备,一边笑嘻嘻地对我说。

我看了看周围几个派出所民警想笑不敢笑的表情,心中的胜负欲瞬间燃起:“有什么受不了的?我‘秦大胆儿’可不是浪得虚名,这次,我先来!”

说完,我便雄赳赳、气昂昂地率先走进了现场。

现场是一套两居室,住着一家三口。家里的摆设很简单,也很破旧,看起来,这是一个条件并不是很好的家庭。

要偷要抢,也不会选这样的穷困家庭啊。我这样想着。

客厅中央摆着一张破旧的布艺沙发,对面有一台老式的彩电。这就是整个客厅的全部摆设了。沙发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一个七岁左右的小男孩。一名派出所民警正蹲在两人的对面,趴在茶几上,在调查笔录上写着什么。

“喏,这是前期的调查情况。”派出所所长递给圣兵哥一个小本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很多内容。

我知道,这是因为死者的丈夫和儿子都还在现场,所以并不方便当着他们的面来议论他们的家庭情况。

圣兵哥瞄了笔记本一眼,就直接把本子递给了我,还小声在我的耳朵边说:“我们需要在检验前大致了解调查情况,但是你要记住,无论是现场勘查还是尸体检验,都是需要独立完成的。因为我们的工作是客观的、科学的,我们只尊重我们发现的真相。”

笔记本上的字写得歪歪扭扭,不过大概还能看得懂。大致的意思是说,死者的丈夫叫储亮,也就是眼前这个坐在客厅、哭哭啼啼的男人。今年37岁,是个下岗工人,下岗的原因是他一直体弱多病,是医院的常客。为了谋生,储亮会在身体状况还不错的时候,去附近的一个小作坊里打工,不过也是隔三岔五就因病请假。

他的妻子,也就是死者,叫作李顺侠,35岁,长得五大三粗,身体强壮。李顺侠也没有固定工作,只能靠捡些废品赚些外快。可见,两个人的收入都少得可怜,只够勉强维持生计。这个家里还有个7岁的小男孩,储贝,长得十分可爱,而且在学校里品学兼优。

“就算有人要进来偷抢,怕也是无功而返吧?”痕检员老郭正在检查门锁,他用刷子在门框上刷来刷去,又拿放大镜左看右看,嘴里也不闲着,说道。

“不会的,没人进来,我们俩昨晚都在家。”储亮听见了门口老郭的话,转头过来说道。

“你别管他们现场勘查得怎么样,你先和我说一下经过。对了,小陈啊,你带孩子到房间去,问一下经过。”派出所民警重新吸引回储亮的注意力,并且喊来了一个站在大门口的女警。

储亮唯唯诺诺地转过头来,神情憔悴还顶着乌青色的黑眼圈,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念叨着:“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走了,我们怎么办?”

储贝则站在一旁,脸色煞白,更多的是惊恐,而不是悲伤。他太小,大概还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伤痛吧。女警走了过来,温和地和储贝说了两句话,然后拉着储贝的小手,走到了另一个房间里,反手关上了门。

“说一下你发现的情况。”民警见已经隔离开了储亮和储贝,便递给储亮一张纸巾,问道。

“是这样的,平时我老婆睡觉打呼噜,而我身体不好,最怕睡眠不好。”储亮吸了吸鼻子,说,“所以,正常情况下,我都是和儿子在小房间睡觉,而我老婆一个人睡大房间。今天早上,我按照平常那样,洗漱完毕就准备送孩子去上学,出门之前,喊我老婆起床。每天都是这个点儿去喊她起床的,因为她要去垃圾站收废品,去晚了就来不及。可是我左喊右喊,发现她完全没有反应,走近一看,她没气儿了。哎呀妈呀,这个家没了我老婆该怎么办啊?我这不争气的身子骨啊!孩子怎么办啊!”

说完,储亮又开始呼天抢地了。

“咱们还不去看尸体吗?”我被储亮吵得脑瓜子疼,于是问圣兵哥。

圣兵哥微微摇了摇头,并没有动。

不一会儿,女警拉着储贝从房间走了出来。

“怎么样?”圣兵哥凑过去问道。

“说是昨晚他爸带他睡觉的,早上起来,一起发现他妈没气儿了。”女警对圣兵哥耳语道。

“就是嘛,估计是猝死。”我小声嘀咕了一句。

圣兵哥看了我一眼,我想起两年前在出勘非正常死亡事件的时候,圣兵哥曾经提醒过我,无论心中有什么想法,都不要在现场——尤其是不要当着侦查员和死者家属的面说出来。因为法医不检验完尸体,下的结论一定是不牢靠的。

我知道圣兵哥这是在照章办事,但是这么明显的案子,他是不是有些过度谨慎了?唉,他的这个慢性子啊,我实在是受不了。要是我,说不定早就干完活儿收工了。

可是圣兵哥并不急于勘查现场,他等派出所民警询问完储亮之后,把民警拉到门外,开始询问前期的调查情况。

“前期调查很正常。上午接到报案说女的死了,我们就立马赶来了。把男的和小孩分开问的。男的说是昨晚他在小房间带小孩睡的觉,”民警擦了擦汗,接着说,“刚才你也听到了,小孩也证实是他爸爸带他睡的觉。”

“屋里正常吗?肯定没有人进来过?”圣兵哥又转头问还在检查门锁的老郭。

痕检员老郭直起身子,说:“肯定没有。门是从里面锁住的,没有撬门和技术开锁的痕迹。窗子我也看了,都是关着的,完好无损。可以确定是个封闭现场。”

“所以肯定不是命案了。”我说,“没有外人能进来。”

“封闭现场,说明如果是命案,那就只有可能是房子里的人作的案,”圣兵哥说,“而不是说明这不是命案。”

“可是,可是。”我被圣兵哥纠正了,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从逻辑上看,圣兵哥是对的。但是,总不能因为我们好久没有遇见命案,就把什么案子都往案件上靠吧?

“这夫妻俩,平时感情怎么样?”圣兵哥接着问。

“哟,那他俩可是我辖区里的模范夫妻,感情好得没话说。”派出所民警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这男的身体不好,前不久住在工人医院,治疗了几周,经济上支撑不住,就主动要求出院。因为医院离家有六七公里,他们又不舍得花钱打车,是妻子一路背着丈夫走回来的。这个过程啊,好多人都看到了。真是赞不绝口,多贤惠的女人啊!刚才我们把他们家的邻居都问了一遍,都称赞他们的感情好。”

“我说吧。”我嘀咕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可以排除储亮杀妻的可能?”圣兵哥问道。

“是的,我觉得不可能是命案。刚才我们把在家的邻居都问了一遍,邻居们都说,从来没听他们拌过嘴,那杀妻就更不可能了。哦对了,外围调查也有结果,我们也没有发现他们双方谁有婚外恋的迹象,又不可能是情杀。更何况,你看看这男人的身板儿,再看看那女人的身板儿,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派出所民警对自己的判断信心满满。

“那就好。”

圣兵哥的表情轻松了许多,他整理好手套,径直走进中心现场——大卧室。

现场的窗帘自然地合拢着,房间采光也不好,光线暗淡,只能通过模糊的轮廓来判断房间里家具的摆设。

圣兵哥打开了房间的灯,可是房间还是有些昏暗,他只能从勘查箱里拿出一个警用强光手电来照亮。

家具虽然破旧,但是很整洁,物品摆放都井井有条,看来死者生前是个很爱干净的人。现场没有任何翻动的痕迹,显得很平静。房间的中央摆放着一张大床,床上的草席很整齐,尸体仰面躺在草席上,盖着一条毛巾毯,表情很安详。

我迫不及待地去掀起毛巾毯的一角,将尸体从上而下地扫视了一遍,说:“没伤,颈部也没伤。”

“别急,勘查现场要有顺序。”圣兵哥说,“由四周到中心、由静态到动态的顺序是不能变的,就像是画画一样,你要明白你的作品什么东西在最上层,什么东西在最下层。一乱了顺序,勘查就会出现问题。”

影响不大吧。我心里想着,圣兵哥不仅教条,还真是磨叽。

圣兵哥听不到我的腹诽,他绕过了大床,走到了窗户的旁边,轻轻地掀起窗帘,看了看窗户,又用手推拉了一下窗户。

“窗户我检查过了,都是关死了的,从里面扣上的。”老郭从外面拿着一个足迹灯走进了卧室,见圣兵哥正在推拉窗户,于是说道。

“大热天的,关窗户睡觉不嫌热吗?”我嘟哝了一句。

圣兵哥回头看看我,又看了看房间四周的墙壁。墙上并没有挂着空调。那时候的空调还是挺稀罕的,价格不菲,这样条件的家庭肯定买不起。

圣兵哥笑了笑,对我说:“很好!我们就是要带着问题去看现场、做尸检。作为一名法医,你要随时‘怀疑’,‘怀疑’就是我们的法宝。”

可是这么明显的事件,都要去怀疑,那我们的工作效率就下降了啊。我心里依然吐槽着。

看了一圈现场,并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圣兵哥于是走到了尸体的旁边,把尸体身上的毛巾毯拿开,开始进行初步的尸表检验工作。

尸表检验的程序是从上到下、从外到内。圣兵哥从勘查箱里拿出了两把止血钳,开始仔细地检验。

在尸体检验的时候,止血钳并不是用来止血的,而是法医的“手”,它可以帮助法医更轻松地翻开死者的眼睑、口唇。在解剖的时候,法医可以用它来夹住被切开的软组织,更方便动刀,也能防止误伤自己。

“死者眼睑内有明显的出血点,口唇青紫,指甲青紫。从尸表情况来看,她的窒息征象明显。”圣兵哥一边说,我一边奋笔疾书。

“窒息?”站在一旁的民警很惊讶,神情一下子紧张起来。就连我也停下了记录,抬起头看着圣兵哥。

“不要紧张,很多疾病导致猝死的尸体也可以看到窒息征象,因为如果是疾病导致呼吸、循环功能的衰竭,死亡也通常是因为缺氧窒息。”圣兵哥依旧是那一副处变不惊的姿态,“不要紧,只要可以排除外力导致的窒息,就没事。”

圣兵哥说的这些,其实我心里也有数,因为在此之前,我已经看过好几个猝死的非正常死亡现场,所以虽然还没有进行专业课的学习,但也基本掌握了猝死的一般征象。只不过,眼前李顺侠的尸体,似乎比我见过的甚至想象过的猝死尸体窒息征象还要明显。

“口腔黏膜内未见损伤,鼻腔外耳道也都是通畅的。嗯,颈部皮肤未见损伤、瘀血。”圣兵哥继续检查尸体,双手的止血钳碰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音。

“看到了吧,口鼻和颈部都没损伤,为什么会窒息?说明这种窒息征象确实来自疾病。看来你们前期的调查没有错,的确是猝死。”我得意地对民警说道。

圣兵哥朝我摆摆手,意思让我多记少说,我不好意思地闭上了嘴。

圣兵哥继续进行尸表检验,他掀起了死者的衣服,看了看尸体,说:“胸腹腔未见致命性损伤……”说到一半,他突然怔住,盯着死者许久,又用手指按压了几下死者的胸骨,用手电筒直射尸体的双乳之间,然后陷入了沉思。

“咋说了一半就不说了?”正在记录的我觉得奇怪,抬起头,看了看圣兵哥。此时,我看出了他面部表情的反常,于是赶紧探头去看尸体上被手电筒照亮的那一大块。

在强光的照射下,我似乎发现死者的胸骨部位有一大块明显的苍白区,比周围的皮肤颜色要白了很多。虽然看到了这一块不太正常的皮肤颜色,但我搜刮了脑海中能想到的各种可能性,还是想不明白这能说明什么。于是,我转头茫然地看着圣兵哥。

没想到,圣兵哥似乎不再追究这处异常,而是开始收拾他的检验器械。

我长舒一口气,暗想:就是嘛,这能说明什么,不过就是一块不正常的皮肤颜色罢了,又不能说明这是损伤。人死了,估计有很多这样的改变,我们不能少见多怪啊。

还有,系主任在上法医学概论时说过,我们要学会抓大放小。尸体征象都是因人而异的,不尽相同,所以法医不能因为一些小的问题影响整体的判断,这是法医工作的原则。这个案子的“大”就是指死者颈部和口鼻腔都没有损伤,基本可以排除机械性窒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猝死。

想到这里,我为自己的推断感到十分自豪。

不过,我转念又想,不对啊,圣兵哥在所有非正常死亡事件现场,都会对尸体进行全面的尸表检验,可是现在,尸体的背部、阴部和四肢都还没有检验,就这样草草结束了?难道圣兵哥是意识到为了这个普通的猝死案件浪费了太长时间,所以也开始“抓大放小”了?本来嘛,这就是个简单的工作,如今已经做得够复杂了。

想到这里,我开始把记录本放回勘查箱里,并准备摘了身上的“四套”。

另一头的圣兵哥此时已经收拾好器械,脱了手套,拎着法医勘查箱走到客厅。痕检员老郭和派出所民警此时的表情也放轻松了,大家都准备收工了。在客厅坐着的储亮听见我们的脚步声,抬起红肿的眼睛看了我们一眼,紧接着又低下头继续哭泣。

“哟,你们结束了?那我去喊殡仪馆的同志来拉人。他们来了一会儿了,在下面等着。”派出所所长说道。

“好的。”圣兵哥回应道。

“死亡证明可以开了吧。”派出所所长站起身来,准备下楼,顺道说,“家里人急着办丧事。”

所有的非正常死亡事件,或者是卫生部门无法确定是否为正常死亡的事件,都需要公安机关开具死亡证明,殡仪馆才允许尸体被火化。这也是保护每一个公民生命权利的一项保障性制度。

圣兵哥盯着死者的丈夫,冷冷地说了一句:“开不了。因为尸体需要拉去殡仪馆,我们要进一步解剖检验。” axYB9v9NwMDRJFk5T/mKm79uHziew9CX95QHhXToi7WUkF1x0o1USUqpDLkhe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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