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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着委屈和疑惑,我进入了大二。大二的医学基础课程让我知道,大一那些课程顶多算“热身”的难度,大二学习的难度直接“升维”了,尤其是生物化学,各种嘌呤、嘧啶什么的,背起来简直生不如死。

好在大学生活还是丰富多彩的,一直喜欢足球的我,终于在大二组织起了法医学系的足球队,还取得过不错的比赛成绩。

高强度的学业和丰富的业余生活,让我渐渐地淡忘暑假中所经历的种种委屈和沮丧。

在考生物化学之前的备考阶段,我端着一盆衣服去水房洗。洗着洗着,身边来了个人。这人是比我高两届的师兄,姓闫,因为同样喜爱运动,所以和我志趣相投,关系不错。

闫师兄整天挺着肚子走路,不紧不慢的,说话也是这样,活像个老教授(后来他真成了学校的法医学教授)。他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老气横秋地说:“师弟啊,明天考什么啊?”

“生化。”

“哟,这门课不好考啊,我当年就没过。”

“是啊,背得我头晕。”我一边说着,一边心想:你这不是给我泄气吗?

闫师兄的一番话,让我从考试前就开始有种不祥的预感。果不其然,期末我的生物化学就挂科了。

暑假回到家里,父亲又张罗着让我去公安局实习,可是这次我拒绝了。我要在家里复习生物化学,以应付下学期开学时的补考。毕竟,在毕业前但凡有任何一门课程没通过,我将面临拿不到学位证书的尴尬。

但只有自己知道,这些都是表面的理由。

那次婚宴给我带来的伤害是无形的,这种感受就像扎在心底的一根刺,怎么都挥之不去,如影随形了我一年。学业的事情,再难也只是脑力的疲劳,而偏见却让我心灰意冷。我对法医这个职业都产生了怀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圣兵哥。

父亲看出了我的心思,但他也没有点破。

整个暑假,我常常会在家里发呆,一边复习备考,一边试图捋清楚自己对法医职业的感受——我究竟是更在意找出真相的那种成就感,还是更在意被人歧视的那种落寞感呢?毕竟还不到20岁的年纪,我捋来捋去也没有捋明白,甚至看到法医学的课本就很烦躁,也无法专心地投入复习。

在大三上学期的生物化学补考中,我再次以59.5分的成绩,没能通过。那段时间我感到十分失魂落魄,生化老师居然这么不通人情,0.5分都要如此计较。

好在,在我人生如此低谷的时候,我遇见了铃铛。

人家说“防火防盗防师兄”,这个是有道理的。

铃铛比我小两届,也是学法医的,算是我的小师妹。

我和她相遇,是在学校举办的“同一首歌”大型合唱比赛中。我们都在法医系的合唱团里,她一头乌黑的秀发,很快就吸引了我的视线。

当时我对她的印象就是,鼻梁高高的,人很漂亮。虽然她的话不多,看起来有点儿憨憨的,但她人缘很好,男生们都喜欢捉弄她,因为她在他们班里年纪最大,还被称为大姐大。

都说女孩比男孩心智成熟得早,铃铛虽然是我的师妹,在她面前,我却是那个更幼稚的人。无论遇见什么事情,她都比较理智,除非——除非是我故意吓唬她。

我当时很好奇,铃铛为什么会想学法医。

铃铛告诉我,她的偶像是聂宝言。

那是1999年,香港电视剧《鉴证实录》在内地播放,剧中的女法医聂宝言英姿飒爽。在此之前,即便影视剧中有法医的戏份,法医也不过就是个递尸检报告的路人甲。但从聂宝言开始,法医进入了更多人的视野。受她的影响,很多女生在高考结束后,都选择了法医学专业,希望自己也能成为那样帅气的女法医。

铃铛说了这个理由后,我才发现:前几届的法医班,班里30个人,女生就只有三四个;我们这一届,班里40个人,女生6个;到了铃铛这一届,班里50个人,女生12个。我不由得感叹,一部电视剧居然有这么大的影响!

在那个时候,我就在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或许有一天,我也能影响别人对法医的看法。

我忘不掉同学父亲那种嫌弃的眼神,如果有一天,当我们说到自己是法医,这种嫌弃的眼神变成了崇敬的眼神,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那个时代没有手机,年轻人之间互相留的都是呼机号码。

虽然宿舍也安装了电话,但电话费是一分钟4毛钱,呼机则是一条1毛钱。打电话实在有些奢侈,用呼机还能省一些生活费。

现在的孩子们可能都没听说过“呼机”这个古老的名词了。用呼机交流,不像现在用微信那么方便,什么文字、语音、表情包都可以随便发。当时大部分呼机,只能显示来电号码和数字信息,一般都是有什么急事,打呼机给传呼台,传呼台再把信息发到对方的呼机上。这样如果有急事,对方就能找个有座机的地方,再回电话了。

听起来是不是特别麻烦?

但恋爱让人头脑发热,我没事就给铃铛打呼机。为了在朴素的数字信息中表达出我的意思,我用尽了当时能想到的各种数字谐音。什么“520(我爱你)”啊,“530(我想你)”啊,“02825(你爱不爱我)”啊,“045692(你是我的最爱)”啊,怎么肉麻怎么来,反正外人看上去也就是一串数字。说句题外话,现在网络上还在使用的很多数字谐音,其实就是在呼机时代传下来的。

尴尬的是,我发了两个月的数字“暗号”,才发现铃铛的呼机居然是摩托罗拉大汉显,那家伙,价格是普通呼机的好几倍,而且重要的是,它是能够显示汉字的……我这费心费力地“编码”,都白费力气了。

当然,这种小小的尴尬,在我和铃铛的大学时代比比皆是。

年轻的男孩女孩谈恋爱,男孩总会想各种办法表现自己,我也不例外。只是在和铃铛的交往过程中,我越想要表现自己,事情的发展也就越容易以尴尬而告终。

比如在圣诞节的时候,我买好了花和礼物,准备冒充圣诞老人把礼物扔去铃铛的阳台。结果因为数学不好,数错了阳台,扔去了别人的寝室,还砸碎了别人的玻璃。

又如因为铃铛喜欢听歌,所以我硬着头皮去参加了校园歌手大奖赛,结果唱到一半,麦克风坏了,一个歌手比赛硬是被我演成了哑剧。

最后实在没办法,只有拿出我的“撒手锏”——我唯一的文体特长——足球了。从小学开始一路踢到大学,虽然没经过什么正规训练,但我在同龄人中也算是佼佼者。于是我利用学生会副主席的职务之便,组织了第一届“法医系vs麻醉系足球比赛”,要求法医系所有女生都到现场加油助威。

比赛是如火如荼地举行了,看台上全都是来加油助威的同学。作为影子前锋,我本来想斩获全场第一粒进球,结果在开场没多久争抢头球的时候,和对方的后卫撞在了一起。我的头顶被撞得裂开了一道口子,血染球衣,对方后卫也没好到哪里去,眉骨骨折。这事儿就比较尴尬了,不仅体现了我的脆弱,更是讽刺了我的身高。

好在铃铛并不在意这些,哪怕我的表现再尴尬,也不影响我们愉快地交往。我们一起挑灯夜读,迎接考试,一起带着从超市买来的打折食材去打火锅。我的大学生活又充满了梦幻的色彩。

到了大三的下学期,我才知道法医系的课程安排变了,原本大二才上的生物化学改到了大一。所以我和铃铛刚交往不久,她就要挑战生物化学这门高难度的科目了。不过我也是爱莫能助,一来我大二就没通过这门考试(这一点我并没有告诉铃铛),二来大三的功课负担也很重,比如人体寄生虫这门课程就很难啃,我总是背不下来。

该来的还是会来的,很快就到了大三的期末考试。

考人体寄生虫前一晚,我又端着一盆衣服去水房洗衣服。

可没想到的是,正洗着,闫师兄居然又来了。

我低着头洗衣服,假装没有看到他,预备开溜。

“师弟啊,明天考什么啊?”

可是闫师兄还是看到我了,而且主动挑起了话头。

“寄生虫。”我小声说道,说完就后悔了,一直默念着祈祷师兄别再接话。

“哟,这门课不好考啊,我当年就没过。”

几乎和一年前一模一样的台词。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不会这么玄乎吧?你老闫这是干什么?在诅咒吗?

为了不让悲剧重演,那天晚上,我约了铃铛通宵自习,想临时抱抱佛脚,争取把人体寄生虫一次过了。铃铛一口答应了,因为她第二天考的是生物化学。

医学院的期末考复习氛围,是别的专业的学生无法想象的。为了通过考试,医学生们不得不通宵背题,学校还专门开设了深夜供电的“通宵教室”。我和铃铛找遍了所有的“通宵教室”,居然没能找到一个座位。甚至那些不供电的“非通宵教室”,也有很多人点着蜡烛在背书。

我当然不会用点蜡烛这种土办法。我知道,我们学校的解剖实验室也是通宵供电的,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去那里背书,可谁让我是“秦大胆儿”呢。

“我不敢。”铃铛直接甩着头拒绝我。

“别人不敢,咱们得敢啊。”我拍了拍胸脯,说道,“我们是学法医的,如果连尸体都怕,那你还怎么当聂宝言?”

铃铛似乎觉得我说的有道理,盯着我看了半天,说:“那先说好了,你不能中途丢下我去上厕所。”

解剖实验室的大门是上锁的,毕竟用作医学生实验的尸体标本都是很珍贵的。不过,我是局部解剖课的课代表,所以有实验室的大门钥匙。

打开大门后,就是一条曲折的走廊,黑洞洞的。只要穿过这条走廊,就能走到后面那个灯火通明的小教室了。

不过,并不是所有人都敢在晚上穿过这条走廊的。因为走廊的两侧,数十张运尸床一字排开,而每张运尸床上,都有一具尸体标本。尸体标本不能直接暴露在外,所以每具尸体都被一条绿色花纹的毯子包裹着,放在床上。

我们学校开学时会给学生发被褥,每个人都会领到一条绿色花纹的化纤毯子,用作春秋季的保暖用品。这毯子质量是不错,就是看上去有些廉价,所以毕业生很少会把毯子带走。于是,解剖教研室的工作人员,就会在每年的毕业季,去已经腾空了的宿舍里回收那些被遗弃的毯子,作为裹尸的用具。

对于这一点,大家还是颇有微词的,毕竟学校每年发的毯子款式都一模一样,所以当我们看到自己的毯子和裹尸的毯子毫无区别时,总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我和铃铛牵着手,走在两排被绿毯子裹着的尸体之间,她瑟瑟发抖,手掌心全是汗。而我觉得她胆小的样子特别好笑,尸体有什么好怕的?

快要走到走廊的尽头时,我感觉到铃铛似乎松了一口气,紧绷的上臂肌肉也放松了下来。但仅仅放松了两秒,她突然尖叫起来:“啊,诈尸!”

我被她吓了一跳,扭头看见左边的“尸体”好像真的扭动了几下。可能是因为铃铛的高分贝音量,这个“尸体”居然裹着毯子坐了起来。

我当时没有思考的时间,下意识地挥了一拳过去,正好打在“尸体”的鼻梁上,“尸体”居然疼得哇哇叫了起来。

“秦大胆儿,你发什么神经?!”

毛毯从“尸体”的身上滑落,我一看,这不就是麻醉班的解剖课课代表,夏程嘛。

“你看到没?这世上没有鬼,鬼都是人装的!”我赶紧转头安抚脸色惨白的铃铛。

“谁装鬼了?我就是背书背困了,找个床睡一下。”夏程“哇啦哇啦”地喊着鼻子疼。

“没听说过人困了要找运尸床睡觉的。”我说,“而且还裹着这毯子。”

“这解剖教室不开风扇就热,开了就冷。”夏程从运尸床上跳下来说,“为了防止考试期间感冒,只能自带毯子了。”

于是,我们三个人占据了一间宽敞的解剖教室,背了一夜的书。

可是,没用。

闫师兄的诅咒挥之不去,我的人体寄生虫以59分的“高分”未能及格,而铃铛也意料之中地挂掉了生物化学,唉,这下真有难兄难妹的感觉了。

“啧啧啧,生化你怎么能挂呢?这可是主课!生化学不好,后面的课程都学不好的。最关键的是,有一门课不过,都拿不到学位证书啊!”

我钦佩自己的演技,这就叫“先发制人”。

“那怎么办?”铃铛吓得脸都变色了。

“还能怎么办?暑假在家好好学生化,开学了你还有一次补考的机会。”我说,“抓住这次机会,不然拿不到学位证书,你怎么找工作?”

送走了忧心忡忡的铃铛,我也打点行装返回了老家。

虽然这学期也有一门要补考,但是人体寄生虫实在是比生物化学简单多了。所以我准备在开学前一周再来个突击背书,就不信差的那1分补不回来。当然,也是因为间隔了两年没有实习,我又开始跃跃欲试了。

回到了法医门诊,我发现什么都没有变。

法医门诊的陈设一丝未变,大家的工作还是那样繁忙,圣兵哥还是那样絮絮叨叨。

“去年咋没来呢?嘿,去年暑期案件可不少呢。”圣兵哥说,“什么凶杀啊,巨人观啊,都出现了,你要是去年暑期来实习两个月,肯定能学到很多知识呢。”

听圣兵哥这么一说,我甚至有些后悔了。

“你还别怀疑我吹牛,去年这时候还发生了一起枪案呢!”圣兵哥说,“我们国家全面禁枪,枪案,那可还真是比较少见。我参加工作快10年了,也从来没见过枪案。这可是第一次。”

“真的吗?用什么枪打的?”

“微冲。”

“还有微冲?”我惊讶道,“那人的死状惨吗?是凶杀吗?”

“打到头了。”圣兵哥耸耸肩膀,说,“不过人没死。”

“微冲打到头,人没死?”

“是啊,一个人擅自闯进了我们公安局的打靶训练场,被特警的一颗跳弹打进了头颅里。”圣兵哥说,“我们去验伤的时候,他还活蹦乱跳的。后来子弹取出来了,就没事了。”

“那怎么可能?”我简直难以置信。

“这个就要从枪弹伤的机理上来说了。”圣兵哥继续开启唐僧念经模式,“子弹伤人啊,不仅仅是因为弹头贯穿身体形成的损伤,更重要的是因为子弹的高速旋转而导致的弹后空腔效应。而跳弹呢,是子弹打到石头上,发生了折射,这时候子弹已经不旋转了,所以仅仅能造成弹道的贯穿伤。这案子,弹道贯穿的部位没有经过小脑和脑干,没有破坏重要的部位和血管,就有救。你知道什么是弹后空腔效应吗?”

“丁零零……”桌上的指令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我终于从圣兵哥的“魔咒”里逃脱出来了。

“法医门诊。”我拿起电话听筒,说道。

“我是石城路派出所,我们这边的新绿小区,有一起猝死事件,你们过来看一下吧。”对方说道。

“猝死?”我脑袋转了一下。

“是啊,就是病死的。”对方打了个哈哈,说,“我们大致看了现场,封闭的,不可能有外人进入,估计不是案件。”

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为什么我不在的时候,就会出现各种命案和奇怪的尸体;等我一来,就是各种猝死这样的非正常死亡事件?

我这人,究竟算是运气好呢,还是运气差呢? 2nPPg1SsrD3RNGznF/4M+imfdpzPHufdHADqc5ZibOOcG2mgVrawSlsSezXaell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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