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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时。
夜与日的交替之际。
无尘站在湖心亭，身后长廊上的紫藤萝摇摇曳曳，像春风扶细柳，自成婀娜之姿。
听到一声哨响，无尘转过身去，看到岚殿下一双蓝眸闪动着不明的光。
“人我给你带来了，去验验货？”岚殿下的口音还是跟上次一样，带着异域的风情。
无尘请她带路，两人一前一后走着。岚殿下喜欢跟她说话，走了没多远，两人变成了并肩而行。
忽然吹起一阵夜风，岚殿下觉得手臂发麻，她搓着双臂：“你有没有觉得这里阴森森的，有点可怕……”
无尘道：“放心，此处有我设好的阵法，除了该进来的人，其他人进不来。”
岚殿下刚要放心，又想到一个问题：“不对啊，我怕什么人，我怕的是鬼魂啊！”
无尘抬眼看她：“堂堂轩辕氏岚殿下，会怕鬼魂？”
岚殿下被她一说，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傻：“对啊，我轩辕氏跟鬼魂打交道这么久，我怎么还怕鬼魂？哈哈哈！”
无尘所说不假，她给这个莲园贴了很多符咒。房玄爱的灵体进不去，只在周围飘来飘去。
她不知道岚殿下把病重的房玄爱带来这里做什么，更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进不了园子，只好来来回回溜达。
岚殿下把无尘带到房玄爱的床前，无尘看着房玄爱披头散发衣衫凌乱，伸手去给她整理衣衫。
房玄爱人前都是衣冠楚楚，唯有人后稍微能偷闲的时候才会穿着便服散着发。
岚殿下解释说：“这可不怪我，要想不惊动国师府把人弄出来，我费了不少劲。衣裳不整，鬓发散乱，那可是太正常了。”
“嗯。”无尘没有责怪她的意思，她自然知道国师府戒备森严。
无尘取下自己的发扣，到梳妆台前捡起一把梳子。她给房玄爱梳理头发，将那枚发扣给房玄爱扣上。
简简单单收拾了一下，房玄爱又变成了那个风华无双的国师大人。
无尘的手贴着房玄爱的鬓角，用一种说不清的眼神看着她的面容。
岚殿下在旁边看着，实在不想打断她跟房玄爱的告别，但是再磨蹭的话，时间要来不及了。
“你真的想好了？论修为论才智，你都不输于房玄爱。要解救中原五国，少了房玄爱一个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岚殿下是挺欣赏房玄爱小小年纪能做到这个地步，只是她不懂为何无尘要为房玄爱做到这个地步。
无尘淡淡地说：“孤勇者，成不了盖世英雄。我心中无黎民百姓，成不了救世观音。”
“嚯！这么说的话，你修道是为了什么？”岚殿下更不解了，修道那么清苦，她既然不是为了大道，何苦去修道。
“我修道不是为了自己。”
得，岚殿下明白了，她修道是为了某个人。至于是谁，岚殿下看着她们俩这样，还能不明白吗？
无尘冷了多年的脸，此刻有了点温度，整个人变得柔软：“于我而言，天下苍生不过尔尔，真叫我放在心上的，只此一人。”
岚殿下听着这话，不知道说什么，只能抽了丝冷气。
抽了口冷气，岚殿下问她：“天下儿女多绝色，你何至于对她钟情至此？”
“钟情？”无尘不认同这个词，她很少跟人谈及心事，也很少去想这种事，“我所见芸芸众生皆平庸，唯她是人间一抹艳色。”
少年时，她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了房玄爱。无人可知，她当时有多惊艳。
岚殿下听得一知半解的，试图去理解她们这段关系：“你们中原人说过这样一句话，高山流水遇知音。也许，你们俩就是彼此的知音？”
“你可以这样理解。”
陆昭对她的敌意，她是知道的，她从未想过要和陆昭争什么抢什么。小爱生来是为了天下太平，那她所修之道就是天下太平。小爱想要苍生安好，她所修之道就是苍生安好。此生所求所欲之事，不为扬名立万问道寻仙，只为了她。
房玄爱，即是无尘的道。
“你们中原人啊……”岚殿下感慨了一句，“真是天生多情种。”
“算算时辰，心幽该来了，烦请岚殿下去帮我接一接。”
岚殿下被她差遣多了，都成习惯了：“好好好，我去接。”
无尘估算得不错，心幽将观主带来了。观主由心幽扶着，一步一步走进莲园。灵体房玄爱也想尾随进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观主耳听八方，得知自己来了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之中又夹带一点点熟悉。
“这是哪儿？”
岚殿下恰好碰上她们，朝她们走去：“是治你眼睛的地方。”
这个口音听着不像中原人，观主挑眉：“阁下是？”
“巫山，轩辕岚。”岚殿下自报家门，巫山在什么地方，她们不会知道。就算她们知道，也找不到。
观主没再说话，由她们领着穿堂弄巷，不知道拐了多少个弯。
到了地方，岚殿下一个手刀把观主劈晕，岚殿下抢在心幽面前开口：“无尘不会希望你师父知道，她用的是无尘的眼睛。”
心幽震惊地抬头。
“啊呀，无尘不会没有告诉你吧？”这下轮到岚殿下震惊了，无尘到底瞒了多少事？
心幽推门而入，看到无尘和房玄爱各自跪坐在一个蒲团上，她们周围萦绕着一圈金光。
这个样子，叫心幽想起了前两天。无尘沐香汤，焚檀香，颂道经。背着古剑，手捻拂尘，跪地拜谢师恩。
将观主安顿好，岚殿下也跟着来了，看到这一幕，心里叹了一口气。
“房玄爱承天命窥天机，慧极必伤，注定短命。无尘持仙缘，修德修道，命途悠长。如你所见，无尘是真的有仙缘，领悟道法参悟自然，已有所成。”
心幽点点头。
“无尘不跟你说是有她的打算，我跟你说也自有我的考虑。无尘做出这个决定，或许真是应了大道。她说自己心中无苍生，只为一人修道。中原五国面临北蛮入侵，面临着你师父瞎了，房玄爱又命在旦夕，她左右思量，觉得此时不是继续修道的时机。继续修道救不了百姓，灭不了战火硝烟。她要将命续给房玄爱，将眼睛给你师父。你师父和房玄爱会为天下苍生付出所有哪怕是自己的命，因缘巧合，正是修了大道。”说起这些道理来，岚殿下也是头头是道。
轩辕氏跟鬼神打交道由来已久，对那些玄玄虚虚的东西了解得比寻常人多。
岚殿下话音刚落，无尘的头发骤白。
她睁开了眼，静静地看着心幽。
“大师姐……”
“心幽，这些话我只说一次，能不能参悟就看你自己了。”无尘端坐在蒲团上，一字一字说给她听。
“人剑合一是为剑心。”
“修道是修个心平气和，不是非要叫人断了七情六欲，忘记喜怒悲欢。”
“道法让人清心寡欲，非是无欲。”
“求生是欲，求死是欲。”
“这是我对道法最后的参悟。”说罢最后一句，无尘合上了双眼，再也没睁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