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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主似乎没听清，又似乎不敢置信，她问：“你说什么？”
无尘重复了一遍：“我要出师。”
“你知道现在出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背叛，意味着江湖上再无她的立足之地。
无尘毫无波动：“我知道。”
百年浮生多少红尘事，身死皆如风烟散。那些虚名，她从未放在心上。
“好。”话已至此，弃她去者她不留，“我准了。”
无尘焚香沐浴，在后山布置了案台，煮了一壶热茶。
她跪在案台前三叩首。
观中众弟子跪在她的身后，也给她叩首。
观主听着她们的动作，心已经凉了，她道：“我以为你是个有大义有大爱的人，本想着我双目失明主持不了正道，已经向道友们推选你为观主。没想到在大难当前，你居然能弃所有人不顾！好，我让你走，从此之后，观中没有无尘这个人，是生是死都与道观无甚干系。心幽，今后你就是道观的大师姐！”
心幽没有喜只有愁：“师父……”
观主不会动摇，这是无尘做出的决定。
心幽转而去看无尘：“师姐，你不要走好不好？”
“心幽，今后种种，要你担起来了。灯幽还小，你多费点心。”
短短几句话，说得所有人泪目。
无尘扶起心幽，跟她耳语：“记得我跟你说过的话，后天寅时，带着师父到国师府莲园。”
房玄爱凑近，想听清楚她们的对话。却发现自己的灵体变得有点透明，她刚想再离得近一点，突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拉扯着她。
她手捂着头，被不明力量拉走。她看着自己离道观越来越远，看着自己离国师府的距离越来越近。
头痛越发强烈，直到她站在年轻的房玄爱床前，剧烈的疼痛才停了下来。
床上的人毫无生气地闭着眼睛，像是没了生命的迹象。陆昭坐在床边，胡子拉碴，双眼布满了红血丝，眼底一片青。
房玄爱看在眼里，心里悄然叹了一口气。她漫长的一生，分了很多心思给其他人，对陆昭确实怀有一点愧疚感。要不是现在自己是灵体的形势出现，她这辈子哪里有机会可以看到这样的陆昭。
陆昭年纪轻轻就成了南陵陆氏的掌权人，澹水朝堂上过半的人都出自南陵陆氏，陆昭可谓是权倾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她向来见得多是陆昭意气风发的样子，从未见他有如此颓势。
可以想象得到，当年她病重无药可医，让多少人担心。她至今都不明白，自己是如何得救的。
陆昭动也没动过，一直守着她。床上的她没有睁开过眼睛，陆昭也没进过食。房玄爱飘在陆昭背后，她轻轻贴上他的背，想要感受到他的体温和气息。
但是陆昭什么反应都没有，他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
房玄爱陪着他守了一天，眼见着陆昭越发憔悴，嘴唇也起了白色的皮。她有点不忍心，要是她当年没有活下来，她也不想看见爱她之人为她神伤到这个地步。
人活在世，早晚是要死的，只是她不幸地比他们早走一步而已。
就在房玄爱以为陆昭要倒下的时候，守门的护卫来报：“陆大人，门外有个道姑求见。”
这个时候能出现在国师府门口的道姑，除了阿风也没有别人了。
房玄爱飘到门外，瞧见门外的道姑果真是阿风。她换下了灰蓝的道袍，穿上了普通人家的衣裳，眉眼却还是那个冷淡的眉眼。
陆昭自然也知道道姑是谁，他刚放下对无尘的成见，如今她非要来撞枪口上，就由不得他拿她撒气了。
陆昭提起剑，怒冲冲地往门口走。怒气腾腾的样子，一改方才的颓败了无生意。
陆昭的剑直直朝道姑砍去，无尘不躲，站在那里。陆昭的剑没有砍下去，最后一点理智制止了他。
不管他承不承认，愿不愿意，这个道姑在小爱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位置。要是他今日伤了她一分，来日小爱醒过来知道了这件事，会不开心。
他收回剑，冷眼看她：“你来干什么？”
“救人。”
闻言，陆昭觉得十分可笑。皇帝和他翻遍了整个澹水的名医，他们都救不了小爱，区区一个道姑，哪里学来歧黄之术能治病救人。
“你知道当初国师府的人为何都不喜欢你吗？”陆昭提起很多年前的事。
无尘眉眼未动：“与我何干。”
“你知道我又为何不喜欢你吗？”陆昭见不得她这个淡定的模样，好似在她面前，他永远只是一个喜怒无常控制不了脾气的凡人，永远就只能在她面前低人一等。
无尘仍然是那个表情：“与我何干。”
她稍微抬了抬头，第一次正眼看这位年轻俊秀的贵公子。不论家世外貌，他都与房玄爱十分相配。
“我要见她。”
这个举动彻底惹火了陆昭，他举起长剑指着她的胸口：“有我在，你休想再进国师府一步。别说国师府，和你有关的一切我都会统统抹掉，一点痕迹都不留。”
无尘伸出两个手指，夹住锋利的剑刃，一张灵符隐入其中，只听到咔嚓一声，长剑碎成了几片，掉在地上拼凑不起来原来的模样。
“妖女！你绝对是妖女！”陆昭气得风度全无，“你命犯孤星，克尽亲眷，小爱现在的这个病全是因你而起！你要真的为她好，就离她远一点！”
灵体房玄爱听了这几句话，气血上涌。她很生气，前所未有的生气。她理解陆昭是为她着急，但她不能体谅此时他的口不择言。
她的病是天命所赐，怎么可以怪阿风。命犯孤星这四个字，不是阿风心中的痛，反而是扎在她房玄爱心中最深的那根刺。
温柔的阿风，最懂她的阿风，在道观孤独扫雪的阿风，背负了那么多伤痛却依然温文稳重的阿风，怎么会是命犯孤星的煞主。
无尘却是一丁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她重复道：“我要见她。”
“你做梦！你害她还害得不够吗？”陆昭说完，做了一件他此生最不齿做的事，他动手打了无尘一个耳光。
响亮的耳光响起，把守卫都吓到了。
无尘的脸上，被陆昭的扳指刮出了一道血痕。
无尘垂下眼帘，陆昭气急败坏地让人把门关上，将她关在门外。
她抬起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天际，她弯起一个弧度，笑着说：“小爱，我前阵子见到你了，你白发苍苍的样子仍然是气质出尘，叫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你应该看看，你老了的样子，还是很好看的。”
房玄爱不知为何，眼睛一热。
她低低地喊着无尘的名字：“阿风……”
无尘听不见，也不知道她一直在看着她。
无尘走了一段路，有人策马而来，在她面前扯住缰绳：“我的无尘，我来找你兑现诺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