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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尘见到的施主，是房玄爱。
离上次见面，才过半年之久。
“阿风！好久不见！”房玄爱比无尘小五岁，如今的无尘已二十岁了，房玄爱不过才刚到及笄之年。
十五岁，正是活泼的年纪。
房玄爱自幼便担了国师的头衔，性格却不像那些老学究一样稳重，该笑就笑，该闹就闹，该做事就做事，十分有分寸。
“嗯，好久不见。”无尘将唇抿成一条线，回应她。
真要说起来，她们这十年里，总过见了不到五次。这次才隔半年，跟以前比起来真算不上好久不见。
“我阿爹给我寻了一把古琴，府里那些人听不懂我的琴音。这世上最懂我的人就是你了，特意来找你，你有空吗？”
房玄爱说完，无尘才看到她背上背着琴囊。
“有。”无尘的话向来少，就是对着房玄爱也不见得多几句，唯有谈论到道法时才会口若悬河。
因此，众人都觉得无尘是个天生适合修道的。
房玄爱身后不远处站着几个高大的侍卫，她身份尊贵，年幼时被人掳走之事让皇帝心有余悸，从此派了几个大内高手贴身保护。
房玄爱还没发话，侍卫就围了个圈，给她们搭了个琴台。
十年前，无尘住在房玄爱家里，与她同吃同住，自然是晓得房玄爱有一双巧手，写得一手好字，拨弦起调能直击听者灵魂深处。
无尘说：“稍等。”
她去而复返，手中多了套纸笔。
房玄爱笑了起来：“我许久没见过你作画了，以为你修道十年，已经把作画这件事忘了呢。”
“我……最近在画灵符。”
“哈哈哈哈，阿风你好好笑哦。”房玄爱毫无形象地笑弯了腰，一点儿也不像在祭祀台前吟诵古文的国师大人。
无尘与她席地而坐，她突然想起什么，解下最外那层袍子，叠好递给房玄爱：“地上凉。”
房玄爱疑惑地看着她，她身上的灰蓝道袍真的很好看：“你呢？”
“我习惯了。”
道观常年积雪，就连小家伙灯幽都不喊冷，习惯了就好了。
房玄爱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她的阿风都在这里住了十年了，肯定都习惯了。也就不跟她客气，拿过来垫着坐。
房玄爱的手很好看，美人在骨不在皮，她的手骨纤细修长，指尖是粉润的颜色。
无尘其实不是很懂音律，她听不出哪个音弹得好，也听不出哪个音弹得不好。只在这道琴音之外，她听出了房玄爱的重重心事。
她伸手盖住琴弦，低头看着房玄爱：“有难事？”
房玄爱愣了一会儿，才笑出来，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就说府里那些人听不懂我的琴音，果真只有你懂我啊。”
房玄爱突然起来抱住她：“阿风，我有点茫然。”
她自小就被皇帝封为国师，在宫中的地位比皇子皇女还高，在朝野上她说一句话也没人反驳。追随者簇拥者多如牛毛，人人称羡。可有几个人能想到，她不过是刚满十五岁的小姑娘。学了很多书卷，对政事也能侃侃而谈，但说到底也还是个年轻人。
在面对一次次大事时，她也会无助彷徨。做出一件决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没有人给她指出意见，只会一味地附和。
“别人都只会看到你表面风风光光，不会在意你背地里承受多少苦难。小爱，接受了多高的赞誉，就得承受多重的责任。我相信你，你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无尘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稍微话多一点，“只要是为了天下苍生，不管做什么决定，都是对的。”
房玄爱抬起头，睁着一双亮若星辰的眼睛：“哪怕被人误解，哪怕没有任何人理解，也值得我这么做吗？”
“值不值得，看你自己个人如何体会。我入道观修道，清修十年，从不问我自己值不值得，这是我选择的路，也是我这一生要走的路。小爱，你不妨问问你自己，当初你若没有被封为国师，你会不会为了黎民百姓入仕为官。”
房玄爱自己闷在家里反反复复想了好久都没想通的道理，如今来见阿风一面，只听她三两句话，焦躁的心就安定了下来。
“阿风，如果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熬到现在。”房玄爱也觉得很奇怪，以前她迷茫的时候，跟老太傅推心置腹地谈过，谈过之后也无济于事。
但只要跟阿风说几句话，她就会被安抚。
同样一句话，老太傅说的效果跟阿风说的效果完全不一样。阿风说的话她都能听进去。
“阿风。”
“嗯？”
“你真的就像一阵温柔的风，总能带走我心头的烦躁。”房玄爱解开了心头的烦恼，笑嘻嘻地问她，“刚刚你给我画的画呢，我要看？”
无尘手快收起，跟她说：“下次见面时，再给你。”
“好吧。”房玄爱在她面前一向很好说话。
“阿风……”
房玄爱总固执地叫她俗世的名，她们认识时，她就一直叫她阿风。不管她最后修道成仙，还是会还俗，她在房玄爱眼里，永远都只是那个会保护她的阿风。
无尘被很多人喊大师姐，也被很多人喊无尘师父，唯独房玄爱，一直坚持喊她阿风。似乎在提醒她，她不仅是个道姑，还是个有尘缘的人。
这段尘缘，她斩不断。
“嗯？”
“我当初就该拦着不让你上山修道的，修道十年，我那个爱笑的阿风已经回不来了。”房玄爱不无感慨，想当年，她就是因为阿风的一个笑容才得救的。
这么多年，每当她觉得身上担子太重了，快扛不动了，就会想起阿风的笑。
莫名有种让她安心的感觉。
“修道之人，清心寡欲。”无尘都记不起自己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了。
毕竟自己是大师姐，该给师妹们做榜样的。端庄严肃的模样，才够资格做大师姐啊。
“大人，该回去了。”侍卫弯腰提醒。
房玄爱嗯了声，朝无尘挥挥手：“阿风，我走了啊！下次见面时，你要记得给看你刚才那幅画！”
“好。”
山上不仅有陈年雪，还常有大风。风吹乱了无尘的长发，也吹冷了她炽热的心。
她拾起那件外袍，缓步往回走。
这么多年过去，小爱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经常找她哭鼻子的小妹妹。能让小爱心神不宁跑到道观找她，应该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刚走进道观的大门，就被心幽师妹拉住：“大师姐，我可算找到你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