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桑一觉醒来,西北方向刻着的字样从三十变成二十九,昨夜入睡前的好心情,此刻荡然全无。
他的年纪不小了,面对清央时,仍然是那个容易心动的少年啊。好在,他已经能够将这份心动隐藏起来。
他打了盆冷水,早上的井水凉得透骨,一点儿都不像盛夏的水温。
四个人在餐桌上碰见,清央见着傅桑,规规矩矩地喊:“师父早上好。”
“清央,早啊。”
徐大娘和护卫惊得筷子都掉了,这还是作天作地的清央吗?这么老实?
看他们吃惊的样子,清央心里暗爽,面上却一点没表露出来。一顿饭后,清央生怕徐大娘反悔,她就催促着傅桑赶路。
护卫啃着鸡腿跟着他们到村口,才想起来关心一句:“我的小姐,您行李不收拾啦?”
清央磨着牙:“吃都堵不住你的嘴!”
对清央而言,收拾行李这种琐事不适合这么酷的她,出门在外,带上钱就好了。她别的没有,就是钱特别多。
出了徐家庄,到临州城里,清央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该闹的闹,该玩的玩。
傅桑去临州府衙拜访知府大人,清央待在客栈里没事可干,找了一身男装让护卫带她去青楼长长见识。
“不行啊小姐,要是让徐大娘知道我带您去青楼,她会把我的脑袋拧下来做麻花吃。”
“哦,那你帮我转告她,我喜欢吃甜的,叫她做的时候多放点糖。”清央托着腮,天真烂漫得很招人烦。
摊上这么个主子,护卫的日子过得很辛苦,要不是因为老太爷给工钱给得大方,他才不来伺候这位小祖宗。
搬出徐大娘没用,护卫尝试用傅桑来劝她:“要是让傅大侠知道,他会觉得您太过轻浮,会不喜欢您的。”
“这样啊……”清央苦恼地想了一会儿,“那我就不去了。”
说着,她真的走到屏风后面把男装给换下来,重新穿回粉嫩嫩的女装。
小二来敲门,说有人要见清央小姐。清央在临州城里没有朋友,她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是谁要见她。
最终她还是见了。
来的人她认识,是她爷爷身边的管家。
管家跪在她面前:“清央小姐,您该回家了。”
清央闻言,冷下脸,表情跟之前的天真烂漫全然不同,她直勾勾地看着管家:“回家?我的家在哪儿?从十年前爷爷做主让那个女人进门后,天大地大,就没有我清央的家了。”
清央想不通,既然嫌弃她,扔她在外十年不闻不问,又何必现在急着找她回去。
管家满嘴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说:“不论如何,老太爷还是很看重您的。”
护卫领了这么久的工钱,不得不站出来为太爷说句话:“是啊,小姐,太爷心里将您看得很重的。这些年放在您身边的护卫没有五十个也有三十个,您想要什么,太爷二话不说就给您送来,也够宠您的了。”
真那么嫌弃,就不会花这么大心思来护着她,宠着她。
道理谁都明白,能不能接受又是另一回事。
清央瘫坐在椅子上,耍脾气:“我不回去!”
管家想苦口婆心地劝,护卫跟了这位主子这么多年,哪儿能不晓得她的脾性。护卫一手捂住管家的嘴,一手把管家拖出去。
管家生气地瞪着护卫:“你小子胆子忒大了,小心我告诉太爷,扣你工钱!”
护卫熟练地翻了个白眼:“您可听我的吧,我有办法让小姐回家,您只需要跟太爷说给我加工钱就行。”
“当真?”
护卫拍胸脯保证:“真,比老子这个硬胸脯还真!”
这个难题解决起来很容易,等傅桑回来后,护卫把事情跟傅桑一说。傅桑还没说两句话,只开了头,清央眉头都没皱一下,就同意跟他回京城。
护卫这下可把傅桑供起来了,真比太上老君的灵丹妙药还灵。
一路上,清央是可劲地作。不是嫌马车慢,就是嫌路上颠簸。非吵着要骑马,自己又不会。护卫被她烦得头都大,恨不得见到她就绕道走。
傅桑却得心应手,买了两匹马,给护卫一匹,他与清央共骑。
这么一安排,清央心情明显好了起来,不再闹腾了。
护卫刚想松口气,清央又不老实了。
他们在官道的茶馆喝茶歇脚,清央站得远远的,任凭护卫怎么哄都哄不过来。
傅桑倒了一杯茶,给她端过去,她皱着眉头说:“此地灰尘满天脏死了,煮的茶叶也不是什么好茶,我不喝。”
“出门在外,要学会将就。”傅桑只说了这一句话,将茶杯塞进她手中,就回茶馆坐着了。
护卫跟傅桑交流心得:“傅大侠,我们这位祖宗是不是够难伺候的?”
傅桑淡定地说:“还好。”
护卫:“……”
这都啥人啊,有受虐倾向吗?护卫随意往清央那里扫去一眼,惊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他以为她是渴死都不会喝那杯茶的,她竟然喝了?
果然一山还有一山高,护卫不由得朝傅桑抱拳:“在下佩服。”
傅桑仍然是那副表情:“好说。”
喝完茶,他们继续赶路,清央时不时闹脾气,护卫怎么劝都没用,怎么哄都哄不好,傅桑一个眼神过来,她就乖了。
晚上找了客栈投宿,开好房间之后,三人坐着吃饭。
清央点了很多喜欢吃的菜,厨子手艺不错,味道让她挑不出错。赶路确实辛苦,她忍不住吃了两碗饭,正准备添第三碗的时候,被傅桑阻拦。
“喜欢归喜欢,要学会克制自己。”傅桑知道清央的饭量一向不大,让她吃两碗饭已经是纵容了。
清央无辜地看着他:“连饭都不给我吃!你还是不是人!”
“正因为是人,才要克制自己的欲望。贪多不是好事,还有,日后你与人同桌饮食不可全点你喜欢吃的,容易被人下毒。”傅桑说起道理来头头是道,连带的话都多了。
护卫心里咯噔一下。他以前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觊觎家主位置的人可太多了,小家主这样单纯,果然是要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谁敢动我?他们不要命?”清央才不信他的鬼话,他就是想折磨她!
傅桑极为耐心地跟她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哪怕你身边高手众多,也难免会有疏忽的时候。你自己也要注意,别让人有机可趁。”
清央把碗筷一摔:“不让我吃我不吃了还不行吗,别念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还当家主干什么!谁爱要谁要,我不要了!”
说完,她小跑上楼。傅桑欲言又止,只得目送她上楼。
清央生气,护卫也生气了,边吃饭边说:“这小祖宗真是被宠坏了,分不清好坏。咱们做什么事不是为她好,亏得你这么掏心掏肺地对她好。要我说,你干脆放弃她算了,她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老太爷真要有心,也别让她回去做什么家主了,分她点一辈子用不完的家财,再帮她找个靠谱的人打理,让她这么混完一辈子得了。
傅桑一点儿也不生气,他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让她反感了。
“你慢慢吃,我去看看她。”
傅桑让厨房做了碗消食的汤,端着上楼,来到清央门口。
他敲门,没人应声。他说话,没人应声。
他将汤端下楼,吩咐掌柜晚点再让厨房做一碗新的给清央送去。掌柜应着好,问他要不要热水,待会儿给他送上去。
傅桑点头,道了声谢。
晚间休息,傅桑半睡半醒间似乎听到清央的哭声。他坐了起来,凝神细细听了一会儿,不是清央的哭声,而是雨声。
他放心不下,披上外袍就走到清央的房间敲门。门内依然没人应声,他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飞起一脚,他踹开房门,看到清央蜷缩在床边,脸色白得吓人。
“清央!”傅桑奔过去,抱着她,她的脑门上全是汗。
来不及多想,傅桑抱起她往楼下跑。掌柜听到动静也起来了,看到他们两人这样,问道:“需不需要帮忙?”
“最近的医馆在哪儿?”
“有点远,出门左拐,一直往前走。”
掌柜刚说完,他们俩的影子就像一阵风,消失在他眼前。
清央在医馆躺着,缓过来后,睁开眼看到有人背对她站着。头发,衣裳,都在滴水。外头雨声那么大,清央顿时就明白了他浑身湿透的原因。房内的屏风架上,晾着她画过的折柳依依。
“傅桑?”
傅桑转过头来,见她醒了,笑着问她:“怎么样?还难受吗?”
没有一句责怪,只问她难不难受。
清央觉得鼻尖一酸,她扑进他怀里,嚎啕大哭:“对不起,是我不好,我错了。”
傅桑将她轻轻推开,轻声说话:“我身上湿。”
清央哭得更大声了,固执地抱着他不撒手:“我不怕!师父,我以后一定好好听你的话!我一定会如你所愿做一个好家主!”